“崔舍人,你是最后一个遇到太子殿下的。殿下独自一人往外走,你身为舍人,就不知道拦一拦?”一听就是姜少傅的嗓音,饱含不满与指责。
“姜少傅,下官虽然是最后一个见到太子殿下的,但殿下当时对下官说,陆詹事有急事要寻下官,下官哪里敢耽搁,便没有多想……”好像是崔舍人,充满了委屈与作为受害者的苦楚。
“崔舍人,我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闲工夫去寻你。要不是殿下当时对我说,孙洗马有急事找我,我也不会匆匆赶过来。”陆詹事表示不接受别人的推诿,但可以推诿给别人。
“陆詹事,下官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倒是殿下对下官说,姜少傅有事情要同下官商量,下官自然不敢延误。”孙洗马着重强调自己对姜少傅的追随仰慕之情。
“孙洗马,你觉得姜某什么时候会有事情同你商量?”姜少傅对于一边拉自己下水一边将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言行极为不满。
轮番互相质问后,东宫的四位属官均叹口气,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我等居然被一个孩子骗到这个地步。”
叹完后,姜冕问道:“陆詹事把我们领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詹事道:“少傅有所不知,太子殿下经常独个儿到这里来发呆打瞌睡,东宫旧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姜冕奇道:“这里凄清一片,殿下为何如此偏爱?”
陆詹事道:“约莫是殿下以为他在这里鲜为人知吧。”
我听得十分怏怏然,身边美人姐姐忽然站起来,疾走了出去,迎上某人,压抑不住激动地唤道:“羡之哥哥!”
陆詹事喝道:“什么人!”
接着便是某人惊愕不已回应道:“阿笙妹妹你你你怎么在此地……”
我跟着跑了出去,他们一见,惊愕之中老泪纵横。
“终于找着你了殿下!殿下你怎么也在这里!”
陆詹事老怀大慰:“我就说嘛。”
姜冕看看他的阿笙妹妹,又看看我,不知道先顾哪边好。美人姐姐倒是先将她的羡之哥哥搁一边,瞪着众人,“太子殿下?”
我冲过去抱住姜冕大腿,“少傅,我要阿笙姐姐做我的太子妃。”
姜少傅木然当场。美人姐姐掩口惊讶。陆詹事淡定观望。崔舍人掏纸笔记录。孙洗马小眼神四处漂移。
美人姐姐巾帼不让须眉,率先开口:“元宝儿妹妹不要瞎说……”
“元宝儿妹妹……”众人哑然。
姜冕咳嗽一声,耐心解释道:“虽然小殿下模样是有些不够英武,但,他确是个男儿,阿笙妹妹不要误会。”
美人姐姐摇头:“可是……”
接着,姜冕回头将我从大腿上扒拉下来,再将我定到一边,眉眼间都是肃穆,训诫道:“虽然知好色则慕少艾乃人之常情,但是殿下远未到知慕少艾之年,何况殿下身为储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譬如读书习字学看奏折。”
完全听不懂,我把头扭到一边,“哼,可是美人姐姐答应了。你不能阻止我们相爱。”
姜冕将自己身形稳了稳,侧身抢过投入忘我的崔舍人的纸笔,“起居注这个就不要记录了。”
崔舍人一呆:“那会有失史实的公正……”
陆詹事也咳嗽一声:“崔舍人,你可知陛下今日下了几道旨意,分别是什么精神么?”
崔舍人痛苦地蹲到一边反省去了。
孙洗马欲开口,碰着陆詹事投过来的忠君为国的目光,一时话语全咽下了。
解决了后顾之忧后,姜冕非常勉强对我道:“殿下,臣绝不敢阻止你跟任何人相爱,不过,你得知道什么叫相爱。”
“父皇和母妃是相爱么?”
“是。”
“三皇叔和顾西圣是相爱么?”
“是。”
“曜国大长公主和简太师是相爱么?”
“是。”
“我和美人姐姐是相爱么?”
“是……嗯?不是!”
姜冕沉了沉气,将我凌厉看着,十分决绝道:“看来殿下挨板子后并不需要卧床休息,那就把近日要读的《诗三百》抄写三遍,抄不完来领戒尺三百下!”一派冷酷无情。
我呆呆地看着他。
陆詹事小声咳嗽,“少傅,这个是不是太多了?”
孙洗马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姜少傅息怒,殿下年纪必然不能够抢得了少傅这位阿笙妹妹……”
姜冕凌厉未消的视线将他一扫,“孙洗马就把殿下下一阶段要学的《春秋左氏传》隶书抄写五遍吧。”
“……”孙洗马转头抱住了一株苦楝树,默然饮泣。
陆詹事还要再说什么,忽然沉吟道:“啊对了,今日的账本还没看,既然殿下已经寻到,就交给姜少傅了,以及这位姑娘似是远道而来,不如就安排在姜少傅的留仙殿里暂住吧。我先走一步。”
还是美人姐姐心肠慈悲:“羡之哥哥,元宝儿还小呢,不要罚得太重了!”
我脉脉地看向她。
姜冕将我的目光阻断,旋即换了一副语气:“我既做了太子少傅,就要担起教导重任,实不敢叫他书未读几卷便先染了不良习气。对了,阿笙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找我有事?”
美人姐姐顿时便被话题拐走了,面现愁容,上前一步拉住了姜冕,已是含了哭腔:“羡之哥哥,我舅舅他被下了刑部大狱……”
姜冕吃惊不小,将她阿笙妹妹扶住:“你怎不早说,究竟怎么回事?”
美人姐姐梨花带雨愈发楚楚动人,抬头向姜冕一望:“自然要等你们把太子殿下的事情处理完。你在东宫做太子少傅,我本不该来打扰,在西京等你就是。可舅舅突然身陷牢狱,母亲心急如焚,我们在上京又没有别的倚靠,只能寻你帮忙,替我们打听一下,舅舅犯的究竟是什么罪,有没有可以挽回的地方,我们好打点一二。”
姜冕略感疑惑道:“你是如何入的东宫?”
“是舅舅在大理寺的上司,大理寺卿杜大人安排我入宫寻你的。”
姜冕沉思:“你舅舅是大理寺官员,居然被下了刑部大狱,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只怕连大理寺都牵涉其中。那杜大人愿意帮你,恐怕也是冒着风险。”
美人姐姐眼里闪着光彩:“羡之哥哥,我就知道你能一眼看清上京里扑朔迷离的事情。杜大人说他不便出面,所以找太子少傅帮忙的事,就得我自己入宫。”
我插入正聊着天的二人之间,也沉吟:“原来是舅舅出了事啊,我这就去刑部帮姐姐救出舅舅。”
转头便走。
姜冕无奈道:“请问太子殿下知道刑部大门在哪里么?为师准你走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龟速的俺爬来了。。。更新频率的目标是日更啊,虽然很坑T-T
另外感谢每章长评的神秘长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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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公子的酒囊饭袋
虽然在姜少傅的严格勒令下,我被扛回了雍华殿,但在我不屈从强势的执意要求下,姜冕终于让步,将他的南笙妹妹与我安顿在了一处。
于是我便得以一面趴在大殿内养伤,一面忧伤地啃着少傅端到面前地上搁着的果子。我未来的太子妃就坐在离我不远处,与我的少傅促膝相对,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旁若无人。
“说到底,究竟你舅舅是因何事下狱的?”姜冕斟了一杯茶,推到南笙面前,“你别急,事情我一定会帮你的。”
南笙犹豫片刻,捧了茶杯,静静道:“卿月楼花魁两日前被发现死在她卧房……”
姜冕手里茶盏盖子哗啦掉落地上,语声颇惊:“卿月楼卿歌阙?”
南笙头一抬,牢牢盯住我少傅,“羡之哥哥认识?”
姜冕毫无察觉地微叹:“有过一面之缘,不想如此红颜薄命,可是情杀?”
“羡之哥哥想必很替她惋惜?”
姜冕继续叹:“是啊,如此曼妙一佳人。”
我分明瞧见我的美人姐姐比我还要哀伤的样子,凝视少傅的眼神满是酸楚,“羡之哥哥来上京才几日,就……就去过卿月楼了?”
“这几日也足够去卿月楼了。”姜冕诚恳回道。
南笙圆睁俏目,“姜冕!”
察觉不对味,少傅才回过神:“啊?”
我早已挪移到了他们附近,蹲地上捡起少傅乱扔的茶盖,直起身义正辞严道:“姜冕,你知道哪里错了吗?”
少傅视线一转,转到我身上,“哪里错了?”
我对他如此没有悟性深感失望,“你去什么楼,怎么可以不带姐姐去呢?她很生气了!下次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我就可以原谅你。”
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聆听我讲话的错误决定,直接便将我无视了,“去那里趴着抄书,果子不许吃。再把你方才叫过一句姜冕的补上,多抄一遍。”说罢,视线又回到美人姐姐身上,目光诚挚,若有所悟,“阿笙,下回我定带你一起去卿月楼。”
南笙默默看他一阵,叹口气,“罢了,世家公子的毛病,你是一样不落。只是如今做了太子少傅,可不要教你弟子染上这些风气。”
姜冕不认同道:“即便我是世家公子里的酒囊饭袋,我也教得元宝儿。”
我搂着茶盖问:“那舅舅呢?什么时候救舅舅呢?”
姜冕恍然:“阿笙,你怎么从卿月楼开始就歪到了这里?对了,卿歌阙之死跟你舅舅有什么关系?他身为六品大理寺丞,没有严查此案导致刑部指摘么?”
南笙似乎懒得与他争论谁先歪的问题,半垂着头,仿佛看不到希望一般,“卿月楼发现卿歌阙意外身亡,情急之中,直接向离得最近的大理寺报了案。那日正是舅舅当值,舅舅受理了此案,却未上报。卿月楼花魁身故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日朝堂上,刑部侍郎直接向大理寺卿询问此案进展。大理寺卿却以为此案由刑部负责,自然全然不知。陛下对两司如此推诿十分震怒,当庭质问,这才牵出我舅舅隐瞒案情不上报的前因。”
“即便你舅舅失职,顶多扣俸降职,怎会被押解到了刑部大牢?”姜冕不解道。
南笙艰难续道:“因为……舅舅私下扣留了最重要的直接案情线索,留在花魁尸首旁的鱼符……”
姜冕道:“鱼符?谁的?”
“我舅舅。”
姜冕:“……”
南笙忙道:“羡之哥哥,我相信我舅舅是冤枉的,他不可能杀人的!”
我跟着点头:“嗯,羡之哥哥,我也相信舅舅是冤枉的。”
“难道是谁偷了他的贴身鱼符?”姜冕形似自问,实则质问。
南笙又垂头:“没有,是舅舅落在卿月楼的。”
姜冕:“……”
“所以,舅舅既隐瞒了线索,又涉嫌谋害花魁,便被刑部拘了去,大理寺有包庇不作为之嫌。大理寺卿杜大人急于洗脱整个大理寺的嫌疑,但无法再干涉此案。若刑部最终定案,不止舅舅难保,大理寺也将全军覆没。”
“大理寺与刑部素来不合,你舅舅还真会将把柄给人送上门。”姜冕将凉茶灌下,“我差不多知道了。你舅舅暂时不会被绳之以法吧?”
“暂时不会。”南笙吞吞吐吐道,“还有许多环节没有查清,除非舅舅被屈打成招。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我趴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闻言扭头向姜冕:“羡之哥哥,我们快点把舅舅救出来。”
少傅望我一眼,“元宝儿兄弟,屁股不疼的话,去抄书吧,多加两遍。”说罢,起身。
我迅速抱大腿:“卿月楼,我也要去。”
姜冕抽出戒尺:“有时候吧,一点小机灵总让我误以为是金元宝。我年纪大,你不要总这样折腾我。”
※ ※ ※
挨了三戒尺后,我如愿以偿出了东宫。
一顶软轿从侧门抬了出去,轿子里,少傅靠在轿壁上,撑开了一柄刚刚借来的折扇,兀自装风流。我也撑开了一柄小扇,与他同步缓摇。
轿子晃荡,将他一缕发丝从鬓边晃下,又被扇底风拂过眉目,我凑了过去,抬手从他另一鬓边也扯下一缕,做对称。眯着眼笑了笑,我继续摇扇。
姜冕在咫尺之地,转目将我看了几看,合扇抵着唇边,忧愁道:“你这模样怎么就不随了你娘,专往你爹上靠呢?大殷就不能出个威武一点的陛下么?照这个趋势长下去,我得辞官了。”
我嚷道:“你嫌父皇不威武?”
“啪”的一声轻响,他拿折扇封了我的嘴,“不许说出去。”
我把他折扇一推,凑到他脸边,对着耳朵小声道:“这是秘密么?”
“嗯。”
※ ※ ※
落轿后,少傅牵了我出去。方站定,顿时我就吃惊地呆住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货品繁多,各种气息漂离不定,有脂粉的气息,有食物的气息……
姜冕松开牵我的手,理了理衣襟,片刻后,“元宝儿呢?”
待他找到我时,我已然将一只艾窝窝从一家摊位上啃住了不放。
摊位老板娘叉着腰道:“这位公子,你家孩儿已将这一盘艾窝窝每个都啃了一口,你掏一只艾窝窝的钱恐怕说不过去吧,瞧您也是斯文人。”
“咳,麻烦大娘将这一盘打个包。”姜冕摸出金丝绣钱袋,金银锭子用扇子拨拉到了一边,往摊位上倒零散铜钱,数也不数。
老板娘迅速打包,左右打量,“公子,我看您亲自带着闺女逛街,一定是家中娘子不够贤惠,不如另聘一位淑娴小娘子。老身有个侄女,正是二八佳龄,最是喜爱令千金这样的俊俏乖巧小女娃……”
姜冕一手拎了一纸包艾窝窝,一手收回钱袋入袖,拿扇子敲了敲我脑袋,“我家娘子很贤淑,我们一家十分和睦,我比较热爱逛街,另外,这是个俊俏小儿子,不是千金。”
说完,姜冕牵了我便走。
十几步后,到了个人少的地方,姜冕等我将一只艾窝窝吞完,拿扇子点我脑门:“记着三点,第一不准乱走,第二不准乱吃东西。”
我带着一脸窝窝渣仰头问:“第三呢?”
他想了想,道:“第三不准违反第一和第二。”
我用不敢苟同的目光将他看了看,他也将我看了看,掏出一方手帕给我囫囵擦了擦脸,“你要真是个丫头,我姜冕真是可以去死一死了。”
我觉着少傅真是个特别龟毛的人,但我保持了缄默。
我准备探取第二只艾窝窝时,被少傅一扇子打掉了手,“这就去卿月楼了,你啃着艾窝窝进去,是要把我的脸丢到大曜国去么?”
我琢磨了一会儿,“听说大曜国的公主有收男宠的癖好,少傅把脸丢过去的话,会不会被公主看中,从此把你金屋藏了娇?”
姜冕将一整包艾窝窝丢去了路边睡觉的乞丐头上,一手摇开扇子,对我瞟了一眼,“谢你吉言。”
乞丐被砸醒,破口大骂:“哪个小八腊子不长眼……嗯?艾窝窝!嗷嗷不准抢,这是老子的……”
我心痛得不能自已,姜冕拎着我同他一步跨入了滚滚红尘,姹紫嫣红满目春。
上京繁华处,公子只在卿月楼。
我平生首度踏入青楼,是个握着小扇子的小公子模样。立即便有一群妖娆婀娜的姐姐围上来,对我调笑不止。
“哎唷,姜公子什么时候生了这么大一个儿子?这小模样!”
“这分明是个女公子嘛!”
“是个小郎君!”
“是个小娘子!”
趁着他们争论,我扑入了一个最美貌的姐姐怀里蹭了蹭,埋胸。
可惜很快,我被人当空拎了出去。
姜冕咳嗽一声,正色:“可以看出来是个小郎君吧,而且十分好女色。他叫元宝儿,是我的……咳……私生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呀~~

懂得如此丰富的学问
听说我是个私生子,穿得十分清凉的姐姐们对我表示了一番同情之后,纷纷转向了姜冕。
“姜公子不考虑给元宝儿娶个后娘么?”左边蹭来一个美貌姐姐喂果子。
“一定要娶个性情好的,才不会打人家的娃。譬如我这样的。”右边蹭来一个美貌姐姐打扇。
姜冕坐中间含蓄而淡定地微笑着,“不知道哪个姑娘性情最好呢。”
横空凑来一个往怀里靠,“让元宝儿自己挑嘛。只要别像卿歌阙那个清高脾性的,我们姐妹可都温和着呢。”
姜冕任由傍靠,犹自摇扇,闻言一阵叹息:“卿歌阙那般高岭之花,如何能够攀折。”
“呸!她高岭什么!”怀里美人儿怒然而起,“平日装清高得厉害,私底下不知道多贪财重利,巴结了多少朝廷大员,个个海誓山盟约定三生,诓人家给她赎身,再找些身不由己的烂借口,银子捞到手,她再情义两难,装落难风尘。明智点的客人早看穿她这套把戏,也就些蠢蛋才一而再再而三心甘情愿上这当。”
姜冕面色吃惊,“竟然是这个缘故。可是她长期使如此手段,真有人愿意重蹈覆辙?”
一个姑娘挑眉道:“那可不。大理寺丞常毓大人不就甘愿拜倒,被诓了三回,前几日来第四回,终于一怒斩红颜了。”
我挺身上前:“舅舅是不会……”
姜冕抬手将桌上一只果子塞我嘴里,“就是要吃点东西你才能乖点。”
我嘴里鼓囊一大包,只好蹲一边去吃。
姜冕表示心满意足地继续投入与姑娘们的聊天之中:“这么说,大理寺丞常毓大人确实因情变怒杀了花魁卿歌阙?可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之人?”
怀里姑娘斩钉截铁道:“这还有什么假!大理寺丞的鱼符都落在了卿歌阙尸首附近,那鱼符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官职人名——大理寺丞常毓。再说,我们姐妹都见到了常毓去卿歌阙房中,侍女还听到了他们吵架,之后常大人就失魂落魄出来了,再半个时辰不到,去卿歌阙房中送茶点的丫头被吓个半死,卿歌阙已经死在房中了。”
众女听得一阵胆寒,“没有想到常毓身为大理寺丞,居然下得了这个手,也确实怨卿歌阙平日太骄横了,害人害己,诶。”
姜冕跟着她们唏嘘半晌:“对了,房中可有凶器?卿歌阙是怎么个死法?”
一女将姜冕推了一把,“哎呀,姜公子你不会做上大理寺卿了吧,这是来破案的吧?凶器就是卿歌阙房里的皮鞭呀,这回可把她自己给玩死了,她就是被常大人一怒之下勒死的。丫头送茶点进去时,那皮鞭就缠在卿歌阙脖子上。”
姜冕摇扇:“大理寺卿整日耗脑子断案,一点闲趣没有,生活是多么腻味,我要是他,早把自己吊死了。”
众女附和,趁机揩油。
姜冕扇子一抖,“啊对了,我可以去拜祭一下卿歌阙么,毕竟有过一面之缘。未能一亲芳泽,实在遗憾得很。”
他怀里的姐姐将他一拧,娇嗔:“她房间早被刑部上了封条,要不是我们妈妈托了各位大人跟刑部求情,只怕全楼都要上封条,你上哪拜祭去。死人的芳泽有什么好亲的,人家在你面前你还装什么柳下惠!”
眼见姜冕要被姐姐亲了去,我忽然被无辜地敲了一扇子,姜冕含血喷人指责于我:“元宝儿,说了不可以随地尿尿,要跟爹说,爹带你去如厕。”
我气胀着脸,扭头过去,“我没有尿尿……”
姜冕合着扇子,无耻地一指地面,湿了一块,且就在我脚下。
于是在一干美貌姐姐的嘲笑声中,我被姜冕大义凛然地拎去如厕。
我心如死灰,不可复燃。
避开人群,绕到一个略偏僻的廊下,前面花厅人声喧闹到了这里已被回廊影壁淹没遮挡了大半去,甚为幽静。姜冕抖开扇子摇了摇,见左右无人,领了我便迅速上了楼。虽然我非常不想配合他,无奈力量悬殊,被他半提半搂着直达三楼。
很快,一扇交叉贴着白纸封条的秀门出现在了眼前,上面盖着“刑部”大章。在紧闭的房门前,姜冕负手看了阵,转向我:“元宝儿,你说爹要怎么才能进去。”
我不假思索道:“爹,撕掉封条,我们不就可以进去了么。”
姜冕“啪”的一合扇子,“不愧是爹的乖儿子,跟爹想的一样。”说着便拿扇骨挑开封条,两手将门一推,一股尘封数日的脂粉浓香扑面而来。
他与我各自打了一个喷嚏后,深吸口气,一起走了进去。
入目极尽奢华,也极尽紊乱。丝织屏风上两只肥鸟在嬉戏,桌案上略显凌乱,笔墨半启,抽屉半开,梳妆盒上镜面模糊,小开盒里散落着同色样式仿佛的珠宝,一只玉杯碎在地上,木椅全部歪倒在地,床榻上被褥被胡乱堆放一边,床单上皱纹勾勒出一个女子身段,枕头跌落在地,床帘撕扯歪斜。
姜冕绕室走了三圈,我也跟着绕了三圈,遇着地上散落的东西便跨过去,一路不知道跨了多少回。
“元宝儿,有什么感觉?”姜冕倚在梳妆台前,观摩梳妆盒。
“这么乱,元宝儿要是把房间弄得这么乱,眉儿一定会念叨的。”我趴过去,拿起一只凤钗玩。
姜冕“唰”地撑开扇子,眉目一深:“没错,这么乱,打架也不会打得满屋都是,要有这么大动静,楼下姐妹们早发觉了。不可能只说丫头在外面听到了争吵。”
我拿起两只凤钗玩,顺手插到头上去,再凑到镜子前,昏沉的镜面映着模糊不清的影像。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头上的凤钗忽然被取走,姜冕拿到自己手上去,左右两只对比着看。我转头重新从梳妆盒里挑出两只来,准备再插回头上去,半空又被劫走。我气鼓鼓回头,姜冕手里已经攒了不少只钗子,他还不满足。
只见他颠过来倒过去地看,好像没有见过首饰似的。我愤慨道:“母妃的钗子比这些好看得多,我又不稀罕,哼。”
他若有所思道:“果然如此。连元宝儿一个堂堂郎君都瞧出来,这钗子不见得如何好,更奇怪的是,做工好像极为相似,难道卿歌阙是这种品味么?再说,花魁的首饰应该来自不同客人的馈赠,绝不会雷同这么多,不大可能客人们都去同一家订做吧。”
说着,他捞了一只珠钗塞入袖子里,随手把首饰盒理了理。我懒得理会他,趴地上叠东西。谁知他视线又黏到我身上,蹲下来抢走了我手里的纸,一张,两张,三张……全抢走了……
“元宝儿,这些银票,哪儿来的?”他一张张比对查看,同时将愤然准备离这里出走的我拽了回去。
我愤然一指抽屉。他便将我放了,如获至宝一般捧出了一叠纸,飞速翻看完,全揣入了自己袖囊。
地毯式搜刮完毕后,贪财少傅终于心满意足,将恋恋不舍的我拽了出去。
关上大门,任由封条耷拉下脑袋。他妄图制造一个被风吹落的假象,奈何方才撕封的时候过于英武,始终伪造不成功。反复试了一阵后,他自我安慰道:“总会有些嫖客喝醉了酒走错了地方,一不小心就撕了封条。”
我解读道:“你的意思是,这封条不是我们撕的?”
“必然不能够是我们。”姜冕如斯回答。
解决了这个客观存在的心理问题后,我们都松下一口气来。这便准备下楼。刚下到二楼,忽然自一楼传来与莺莺燕燕迥然不同的男人官音。
“刑部调取证物,闲杂人等一律避开,各自回房,滋扰官差办案者杖三十!”
霎时,乱哄哄一片,人群迅速离开。同时,一队官差脚步整饬,快而不乱,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