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微脸色变了几变,“百姓们给的谬称,在下材微,叫姑娘笑话了!”
澄衣女子走到杜仲身边,打量着,“这位小哥脸上的颜色可好看得紧啊!”
“他是中毒了!”
“什么毒啊?这般好看!”
“紫霞飞天。”
那女子突然吟吟而笑,笑得颇有几分得意,“名字很好听是不是?”
唐慎微奇怪的看着她,但承认她的话,点了点头。
澄衣女笑得更大声,好半天才止住,微微喘道:“想不到,两年前我取的名字,竟能达唐先生圣听!荣幸!荣幸!”
她笑得嫣然,唐慎微却陡然惊愕,然后大怒。
“你,你是林芷蓝?”他问。
澄衣女子得意的点头。
唐慎微瞪视着她,怒道:“我与林姑娘有何冤仇?这小童与林姑娘有何冤仇?你竟对个孩子下毒手!”
林芷蓝对他的愤怒毫不放在眼里,依旧笑道:“先生见识怎这般拘泥?我听说成都唐慎微医名播于九州,人们称为活神仙,我偏生不信,想来瞧瞧盛名之下,其实如何。于是拿出两年前我精心研制的紫霞飞天来试试名医的医术到底如何。”
唐慎微更怒,“你、就为这个,不惜以活人相试?”
“这有什么?”林芷蓝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伸出纤指,指尖荧光跳动,“既然唐先生识得此毒,想必已有解法,不如来点高级的?”她瞧着自己手指,对着杜仲就要弹出。
“住手!”唐慎微挡在她面前,愤怒中带有惊疑,“姑娘到底想怎样?林姑娘在江湖上名声甚大,号称用毒天下第一,算得上是大家,为何非要与一个小童过不去?”
林芷蓝眨眨眼,“没有与他过不去呀!”她眼珠转向唐慎微,微笑道:“我倒有点与唐先生过不去。”
唐慎微哼了一声,冷然道:“林姑娘名声恐怕远在鄙人之上,何必屈尊与在下过不去?唐某乡野鄙人,不过热衷岐黄,靠着点雕虫小技混口饭吃。凡夫俗子如何敢招惹林姑娘?”
林芷蓝笑道:“唐先生何必过谦?先生悬壶济世,擅解百毒。可是人说我林芷蓝用毒天下独步,若是唐先生能解我种下的毒,既说明先生医术精湛,也说明我林芷蓝技艺不精。所以想今日我俩一较高下,先生以为如何?”
唐慎微知道再与她讲道理,她也不会理,只怕不分个高下,她不会善罢甘休。然而,医者医人病痛,怎能为证医术而以活人相试?
杜仲的毒虽被控住,但也得赶紧解救才行,如此拖延下去于林芷蓝的蛮缠也无益。
“若是姑娘非要考较在下的医术,且待我解了童儿的毒再请姑娘于我身上施毒,如何?”
林芷蓝愣了一下,道:“我这毒只怕你受不起,若是你中毒后神识全丧动弹不得,还怎么自救?”
“那时,就算姑娘赢了!”
唐慎微说完,不待她答话,已俯身抱起杜仲往茅屋而去。
林芷蓝侧头看着这个有些倔的医者,不禁好笑。这个迂医倒也有趣,她好胜心起,真想立即就在他身上施毒。蜀中名医唐慎微身中毒仙林芷蓝的毒不治身亡,江湖传开,不知会多有趣呢!
她脑中遐想,妙目弯弯,笑靥顿开。
不过,那不过是假想,她还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因为有人吩咐过她。
她也走进那低矮的茅屋,看唐慎微怎么救人。
屋内不是一般的简陋,诸物都是以最大程度的简省状态呈现,跟乞丐的破屋子差不了太多。而她不远千里来此,就因为这破茅庐中的一个迂生,过着简省生活不求身外物的儒医。
既然是为人而来,不是屋子,那就没必要在意这破屋子。
她这样安慰自己,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开。
唐慎微将杜仲放到床上,然后捡了几味药材捣碎,之后温火熬药。因为要救人,所以不免紧促,然而急而不乱,手法熟练,神情镇定。整个过程中他不与林芷蓝说一句话,林芷蓝也不打扰他,自行观摩他配药的程序。
不多时,杜仲脸上已敷上药草,一应齐全的汤药也都喝下。
唐慎微所配的药剂与林芷蓝的解药方子大不相同,林芷蓝颇好奇,一直注视着杜仲脸上的变化。见紫气渐渐消散,她才开始对这个大夫有点佩服。于是询问唐慎微如何想到这样用药,他所用药材的药性有些相克为何还能相配等等。唐慎微一一解答,林芷蓝听得连连点头。一些医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倒不是她不通医理,而是唐慎微一些看法与前人颇不相同,往往见解独特。
两人正说到前人记载药物药性的纰缪之处时,陡听得外面一声惨呼。两人不禁变色,唐慎微忙冲出屋子,就见院中侧卧着一人,浑身浴血。唐慎微大吃一惊,疾步上前,俯身探视。
地上衣襟殷红的人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一道剑光划出,直刺唐慎微胸口。变故仓促,唐慎微来不及躲避,眼瞧剑芒就要刺入自己身体,脸色陡然苍白如纸。
地上那人却先于唐慎微发出惨呼,惨呼短促,那人嘴张开,尾声却发不出,凭空消失了。他咽喉处不知何时多了个窟窿,血柱射出,溅了唐慎微一身。唐慎微呆立着,被突生的变故惊的忘了动作。
许久,他才发觉林芷蓝就站在他身边。他看了看林芷蓝,又看看地上的尸体,颤声道:“你、你杀了他?”
林芷蓝不答,只是注视着喉头多个窟窿的人,她嘴角弯个笑的弧度,“穿体红箭原来有这般威力!果然见肌肤便瞬间穿透,厉害,厉害!”她自语连连,痴笑不绝,眼神好似不舍那人咽喉中的黑洞,久久凝视。
她沉浸于自己的杰作,兀自欣赏,突感有股凉意袭来,扭头便触到了唐慎微射来的冷然眼光,“怎、怎么了?”
唐慎微微怒道:“何必非要伤他性命?你、出手如此毒辣!”
林芷蓝一愣,也生气了,“为什么杀不得?这就叫毒辣?江湖上真正毒辣的事多了去了,你躲在山中装神仙,没见过你杀我夺。不杀他,等着他杀你?”
“你虽救了我,却也不该妄杀生灵!夺人性命容易,救人一命谈何容易,自黄帝、岐生以来多少医者钻研医理治病救人……”
林芷蓝愤怒已极,“够了!我就爱用毒杀人,这些年来也不知杀了多少了,今日杀一个也不算多!毒仙可不似你这活神仙!你一味做好人,悬壶济世,为何那人要害你?我若刚才不出毒手,只怕这会你真成神仙了!”
唐慎微叹了一声,“我说不过姑娘,却也不想再见姑娘用毒害人,姑娘请离开吧!”
林芷蓝气得脸色铁青,“哼!本姑娘喜欢这破地方么?希罕在这呆着么?若不是……哼,只怕我前脚离开,后脚下就得躺下一具尸体!”
她蓦然转身,一袖拂出,袖中一物倏地飞出,直射向茅屋后的山壁。山壁绿荫中掠过一个人影,眨眼间已立在茅屋之上。那人一身劲装,目射厉电,面如坚石,兀自冷笑揶揄:“你们怎么不打起来?林仙子一怒之下再施个什么穿体红箭绿箭的,唐名医就此在这山谷中做个真正的神仙,岂不都好,也省得我动手。”

稚子不识人间愁

林芷蓝笑了,笑得粉靥如花,她摇了摇头,“我也想那样啊!可是我们庄主若是知道了,还不重罚我?你说是不是?”
那人也笑了,却笑得冷冰冰的,只是牵起脸上几块肌肉,生硬的扯动了几下,“我看不见得,你们庄主怎么舍得罚你呢?我都不舍得杀你。要不,把这活神仙让给我,免得咱俩动手伤了和气。”
林芷蓝更乐,“你这买卖做得好啊!让给你这个大便宜,我就回去受罚。要不,你借给姐姐我个胆子?”
那人依旧冷笑,“你若不敢回去,尽可跟着哥哥我,你们庄主不疼你,我疼!”
林芷蓝捧着肚子笑,“笑死我了!没大没小,敢跟姐姐充哥哥!你的算盘打得不错哦,一下子就想赚了两个人去。若是你长得不要这么冷冰冰,说不定姐姐我还会考虑一下。再者,你连我们庄主相貌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姐姐还怎么考虑呀?”
这时,一旁的唐慎微听不下去了,“我与你们二人素不相识,不知你们商量来商量去,与我有什么相干?”
茅屋上那人道:“原来唐大夫不知道我们的目的!那我就长话短说,我是渡云楼的人,那位林姑娘是冷月庄的人。我要杀唐大夫,那位姑娘要救唐大夫。”
唐慎微愕然,“什么渡云楼、冷月庄,我都没听说过,不知是怎么招惹的你们?”
那人道:“百医盟盟主你认识吧?”
唐慎微道:“宁盟主,我认识。”
“盟主儿子呢?”
“宁溪亭,是我的弟子。”
“这就是了。我们楼主不仅要灭了宁盟主满门,而且与之相关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如今就差了唐大夫你了。”
“什么?”唐慎微这一惊可不小,顿时失色,“你说,已经灭了盟主满门?”
“早灭了!”
唐慎微惊怒不已,气血集于面上,如同火烧,他胸口起伏不定,已是愤怒异常。他目中似燃着火焰,射向屋顶之人。巨怒之下,气为之结,竟吐不出一字。
林芷蓝看他这个情形,生怕他被气死,那她就交不了差了。忙道:“你别气,报仇就是了!”
她袖口微动,数道金光齐发,印在空中分外好看,金光灿灿,如万道阳光照耀,刺得人睁不开眼,却为其光彩所摄,又不愿不看。这金光的辉煌正是杀人的武器!当人屈服于它的光彩之下时,便会眼瞎心盲。当它的万丈光芒罩下时,肉体便会消散于金光尘埃中。
她想将他一击格杀。
突然,她发现他不见了。
不是消失于光芒下,因为在金光罩下的一瞬他突然不见了踪影。
莫非是——
遁迹无形?
一种古老的遁地法!
她心念电转,蓦然伸手去抓唐慎微,不料抓了个空。——他已被人先行抢走。在她就要触到唐慎微衣角时,那消失的人影不知从何处转出,飓风般卷走了唐慎微。
她呆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遁地法,她实在不知道破解的办法。凭她肉眼,如何能看透那人藏身何处?敌人在哪她都不知道,别说救人,就是她自己性命恐怕也是不保的!她全身神经紧绷,凝神注意着周遭的动静。青山树木吐纳,应和天地自然的脉息,毫无异样。无论如何细辨,都发觉不了什么线索。她都要绝望了。
突然,一点凉意溅上她后颈,她全身血液一凉,僵在当地。过得一会,没什么动静,她一纵而起,空中回身。
距她刚才立身之地半尺远的地方,一滴滴殷红的血迹染在地面,渐渐,血迹增多,如雨水般浸湿了路面,最后,血柱泉涌,喷有三尺之高。血腥味扑鼻,林芷蓝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是谁的血?
还能有谁?那个倒霉大夫的吧!
林芷蓝双膝酸软,跌坐地上。要保护的人死了,她今后还怎么混?
“你怎么了?”一声问候响在耳际。
她木然抬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摇光?”
一身黑衣的男子,面容俊朗,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不是冷月庄的摇光司主是谁?
他全身裹着股冷气,冷声道:“你倒悠闲,将庄主吩咐的任务置之不理,想必以后也不用回去了吧?”
林芷蓝想辩解,却还是垂下头,“我尽力了!他死了,我也没办法!”
“他的遁地法被我破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什么?”林芷蓝霍然抬头,一脸惊讶,“他?难道死的不是他?”
摇光有些不耐,“什么他他的!庄主吩咐我来接应你,料定你是料理不来的。”
林芷蓝顾不得脸红,满场寻找唐慎微。
此时她才看到地上躺了两人。一个倒在血泊中,正是渡云楼那劲装冷面人。另一个青色布衣,正是唐慎微。
她急奔过去,见唐慎微只是昏迷,并无大碍,才由忧转喜,顿时有了精神,刚才的惧意被抛得一点不剩。她抬起唐慎微的头,一手掐他人中,一手点他脑后玉枕穴。
唐慎微醒转后不免询问经过,林芷蓝粗略的说了。但说到如何杀了渡云楼的人时,林芷蓝只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抱臂冷眼的摇光。摇光抬手指向不远处地上竖立的一柄剑,淡淡道:“那是法眼,刺进去他就遁不了形了。”
唐慎微看着自家院中满院的血污以及两具尸体,黯然叹了口气,想到盟主一家被害,心中更是难受。
摇光走上前来,朝他行了一礼,道:“唐先生受惊了!是我们保护不周,还请见谅!”
唐慎微还礼道:“有劳二位的保护,否则我还不是和他们一样!”他目光扫在地上尸体身上,极为感伤。
摇光道:“此处不易久留,渡云楼怕是还会派人来,请先生随我们去一处安全的地方!”
唐慎微点了点头,又道:“可否带上我的童儿?”
摇光沉吟着,林芷蓝道:“一个小孩子而已,我一手抱着走吧!”
一行四人于是离开了青城山下。
清晨,淡淡薄雾飘在空中,微微晨曦衬在天际,晓风轻拂,露珠飞扬。一座木质阁楼上风铃摇摆叮咚,淡淡药草气息飘荡风中。
阁楼下露天木地板上摆着几个木盒,盒中放着几味草药。
木盒的两旁分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白衣袭地的妙龄女子,眉目如画,铅容淡淡,唇角紧抿,给人一副严肃端庄之态。另一个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粉嫩的小脸蛋上挂着汗珠,是个颇为可爱的小男孩。男孩咬着下唇,面色惶恐,眼睛瞧着面前木盒中的草叶,怯声道:“这个……是龙胆草。”说完,他抬起眼睛试探着看对面的女子,女子脸上顿时罩了一层寒霜,沉声道:“伸手!”
男孩慢慢伸出右手,很是畏惧的样子。女子举起戒尺在男孩手心重重拍了一下,男孩粉嘟嘟的手心顿时一片殷红。女子用戒尺指着另一个木盒问道:“这是什么?”
男孩盯着那盒中仔细辨认,大气都不敢出,眼中渐渐生了层雾气。女子又问了一遍。男孩更加胆怯,颤声道:“是……夏枯草。”
女子一声低喝:“不长记性!伸手!”
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颗的泪珠沿着腮帮滚落,一串接一串。孩子的哭声响在晨风中,那女子竟是毫不动容,仍由他哭。
“沧水,慢慢教,对一个孩子不用太苛求!”
闻听此言,那白衣女子霍地起身,朝来人行礼,“先生!”
来人点点头,一身海蓝粗布长衫微微飘动。
他的面容不是谁能描述的出的,只觉让人一见便心生敬畏,却不是因为他相貌令人心怯。无论谁,只要看他一眼,便会不自觉的收敛,因为在他面前没有资格嚣张。他就如北辰紫微星垣,光耀夜空,为万星所崇。
他是东晋始建立的冷月庄如今的主人谢斯寒。
他身旁随有一人,容色清绝,温婉和蔼,绯色衣裙如晨日朝霞的女子。
木阁楼下的男孩见到来的二人,心中一慰,飞奔过来,扑向绯衣女子,口中叫着:“姑姑!姑姑!”那女子俯身抱起小男孩,笑道:“轩儿是不是不听沧水师父的话呀?”
“轩儿……听话!师父……打手心!”小男孩眼中仍蕴着泪,粉颊上泪痕未干,抽噎不止。
绯衣女子爱怜的拂拭他粉腮,一边哄着。
谢斯寒对沧水道:“教孩子不用急。”
楼沧水脸色淡淡,看了眼轩儿,“先生既将他交给我,认我做他师父,我就要既对先生负责也对他负责。先生也知道我对人一向严厉,不会因为他是个孩子或身份特殊就另眼相待。教不好他,我楼沧水名誉受损不要紧,若是有辱先生名声,那沧水可就万死莫赎!”
谢斯寒只是一笑,“只怕你的名声比我的重要!你不愿教出个不才的弟子,却可以顶撞我。”
“属下不敢!”楼沧水微微低头,神色依旧平淡。
轩儿搂着那绯衣女子的脖子不放,一边还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神态甚是亲昵。
谢斯寒笑着道:“轩儿只叫阑珊姑姑,却不理我这谢叔叔!”
轩儿将头转向他,嘻嘻笑着,“叔叔!”
阑珊拍拍轩儿的小脑袋,故意敛了笑容,作出一副训诫的样子,“轩儿记住了,以后要先叫叔叔!”
“知道了!”轩儿嘟着嘴,在阑珊脸颊上亲了一口,咯咯笑着,“姑姑没有师父可怕,轩儿不怕姑姑!”
阑珊与谢斯寒都禁不住笑了,楼沧水于一旁不言不语,既不生气也不舒容。轩儿此时见有谢斯寒与阑珊在场,便不畏惧楼沧水,他小小年纪却也懂得这高下之分。
“好了,轩儿这般大了,不能老是让姑姑抱着,快下来!”谢斯寒这样说了,轩儿便乖乖的从阑珊怀中跳到地上,蹦来蹦去。
楼沧水道:“先生这么宠小公子,日后沧水倒不好管教了。先生和沉香阁主一味做好人,沧水只有一直扮演恶人的角色了!”
轩儿似乎感觉到了师父的不高兴,于是急忙跑到阑珊面前,踮脚扯着她袖子,脸上满是期望,“姑姑带轩儿出去玩好不好,轩儿不要记药草名,它们长得一样,却有那么多怪名字,轩儿记不住!”
阑珊不知如何回答,眼望着谢斯寒。
轩儿将头转向谢斯寒,巴巴的看着他,却不想他突然沉下脸。轩儿想着自己肯定是说错话了,忙把头埋在阑珊掌中。阑珊俯身搂着他,轻声道:“轩儿一定要学好医术,一定要记住那些药草名,一定要和师父一样出色!慢慢学,不要怕,学好医术就可以治病救人做好事,知道么?”
轩儿只好点点头。
谢斯寒对楼沧水道:“我把轩儿交给你,是把半数天下交到你手中!”
楼沧水郑重点头,“属下明白!小公子关系重大,沧水知道自己肩负重任,一定不让先生失望!不会负了半数天下!”
“你知道就好!”谢斯寒看了眼轩儿,叹了声,“不过这次我还真得带他出去,所以来向你替他告几天假。”
“可是为了百医盟的事?”楼沧水猜想如此,这几天的传闻她早听过。
“我带他去祭奠百医盟主,另外还要去拜访一些人。”
楼沧水神色一动,“想必有些危险吧?先生带着小公子,会不会……”
“没有危险还去个什么?只怕早有人等着我们呢!”谢斯寒回身对阑珊吩咐道:“带他去换身衣服,另外准备些路上所需之物。”
阑珊答应了,牵起轩儿。轩儿听说可以暂时不见那些气味熏鼻的草药,早高兴得不知所以。小孩子的世界不过这些眼前的好恶,哪知道江湖的凶险、人生的变故!

妙善红莲渡劫波

京西南路往荆湖北路的官道上奔驰着两骑,马匹颜色一青一白,均是昂首矫健。白马全身如白雪覆盖,不掺一丝杂色,名为雪霁。青马较白马略为高大,马鬃墨青,四蹄踢踏有力,显是名马。
青马宇鸾上乘坐的是谢斯寒,他一手执辔,一手抱着轩儿坐在前方。马行不快,一路景色慢慢欣赏。轩儿第一次乘马,自是兴奋的手舞足蹈,一会儿抱着马脖子,一会儿要自己牵马辔。谢斯寒微笑着让他一一尝试,顺便告知他一些骑马的技巧。阳光下轩儿小脸红扑扑的,一路笑声不断,煞是可爱。
轩儿是第一次出冷月庄,觉得外面的好些景色都是新奇无比,睁着圆圆的眼睛四处探视,处处是新鲜,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道路上断断续续过往些行人,轩儿坐瞧右看,脸现诧异之色,问道:“叔叔,为什么他们不跟我们行礼说话?”
他六岁年纪,便在冷月庄中呆了六年,一直以小公子身份为众人礼敬呵护,便以为理应如此,人人都该待他好,当然,他师父楼沧水例外。
谢斯寒笑道:“他们不认识我们,与我们不相干,所以不用跟我们说话问好。”
轩儿更奇,“他们居然不认识叔叔?”
谢斯寒道:“他们不是我们庄中人,自然不认识了。”
“不是我们庄中人,那是什么人?”轩儿奇怪的接受这一解释。
谢斯寒瞥了眼路人,淡淡道:“逃难的人。”
这一名词更是不在轩儿的理解范围内,茫然的连问题也问不出。
雪霁马上的阑珊脸现忧色,沉思了会,抬眸看向谢斯寒,“今年这处并无灾荒,为何要逃难?”
“你看他们像逃难的么?”
阑珊放眼路人,都是些村民衣着的人,拖儿带女,大包小囊的。观察了一会,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看样子确实是搬迁,人人神色惶恐,似是极欲远离此地,有不舍,却更多的是惧怕。他们脸色不像是饥饿之状,行动迅捷有力,身体颇为健壮。又为什么要逃离呢?”
她自然而然将目光转向谢斯寒,意欲询问,正碰上谢斯寒含笑的眼神,不觉脸上一热,知道他那是嘉奖自己了。
“他们在避难,避离疫病。”
阑珊啊的一声,手抖了一抖。
从两骑旁穿过的行人络绎不绝,似是整个村落在逃离。行不多久,渐闻哭声。村人背井离乡,难免伤感痛哭,阑珊心想如此,然而,那哭声逐渐清晰,却是凄厉无比,如丧亲嚎哭,听得阑珊阵阵心惊,每一声厉哭,犹如冬日墓间寒风刮到人身上。听哭声不止一人,似乎不下十人同时戚声哭泣。
突听哇的一声,轩儿张口大哭。小孩子显是被这种阴恻恻的泣声给吓到了,他回扑到谢斯寒怀中,缩身抓着他衣襟,惶然的抽泣不止。谢斯寒紧了紧手臂,拍着轩儿的背心,温言道:“不要怕,不要怕!”
哭声近了,前方村落外一团熊熊烈火正在焚烧,火焰吞吐,噼噼啪啪,焦臭味不绝于鼻。火堆旁聚了一堆人,几乎都用布条蒙住口鼻,有站的有躺的有跪的,站的人议论纷纷,指手画脚,指挥着什么。哭声来自跪着的人们,有朝火堆的,有朝地上躺着的人的,有朝站着指挥的人的。场中男女老少都有,各种哭声交杂混合,说不尽的混乱。
有处厉呼夹杂哭泣格外明显,压倒了众哭声。吸引了谢斯寒一行人的目光。那叫唤的人是个中年庄稼汉,皮肤黝黑,脸上涕泪纵横,两只眼睛红肿似灯笼。此人未在口鼻处缠布带,只是跪抱着一个妇人向几个人乞求号哭,那妇人不知是死是活,双手垂落,双眼紧闭,面无人色。被那黝黑汉子乞求的一干人往后退了又退,生恐被那汉子碰到衣角,都不禁脸现憎恶之色,紧皱眉头。
那干人估计是村中首领,其中一个年长的瘦老者居中站了,脸色威严冷酷,似是族长,他一挥枯瘦的右手,后方立即站出两个精壮的大汉,阴沉着脸走向那嚎哭哀求的黝黑汉子。
那黑汉子紧抱着手中妇人缩了缩身,两名大汉一步跨前,抢过黑汉子手中的妇人,神态极为厌恶。
黑汉子见哀求无用,立时强硬起来,瞪着眼珠,发疯般上前抢夺,口中大叫:“她还没死!不能烧她!”
他使尽全力拼命回夺那呼吸微弱的妇人,那两名汉子一时竟也奈何不得,四人缠作一团,你拉我夺。这时族长又召来两人,拉开了黑汉子。那妇人被两人抬着,朝火堆荡了几荡,就要抛向火中心焚烧。
迈开弓步站开的两名大汉突然膝弯一麻,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手中的妇人便顺势飞了出去,直朝向吞吐的焰心。
黑汉子张大了嘴,叫喊不出,眼瞧无望,顿时瘫倒在地。
这时,一身红影掠过,飞过众人头顶,如彩虹架过,落入火心,在火焰中旋转回身,绯色裙裾展开,宛如红莲绽放,又如浴火的凤凰,光彩胜过身后烈焰。红影脱离火焰,浴火重生,降到火堆前。众人瞧的发呆,再定睛看时,发现落地绯衣人怀中还抱着方才投入火中的村妇。二人从火中出来,却是毫发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