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急。”我和声细语,平心静气,想了一想,寻了个折中的办法,“十五年前我葬剑立誓,今日情势所逼,也不能把自己的誓言破得太彻底。这样吧,我就折一根桃枝代剑。”
两徒弟变色,急忙提醒:“师父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大徒弟甚至要把她的砍柴刀借我一用。见我拒绝,她又抓紧时间去挑选粗一些的桃树枝,砍得很认真。
被打断后我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温道子面上露出轻松的神态,舒展了一□□态,“既然慕老先生如此给面子,那我们自然也得给面子让你们祖孙俩先过过招。然后由君山与九嶷两派弟子代表向慕老先生请教,慕老先生不会不给面子吧?最后就由在下和卓掌门领教一下慕老先生的功夫,也不枉此行啊。”
卓紫阳跟着补充:“若是慕老先生力有不逮,就请交出须弥宫转世灵童吧。”
“车轮战,你们要不要脸?一口一个慕老先生,你们还真是敢欺老呢!”大徒弟砍柴之余,不忘怒骂众人。
“凭什么你们说了算,你们人多欺负我师父一个!”二徒弟被气哭了。
小鲤鱼书生也略感犹豫,“这样是有些不妥……”
我嫌他们实在啰嗦,“来者是客,自然是主随客便。”
“慕老先生可不要反悔!”
“不过……”我想起刚才要说的话。
“这就要反悔了?”温道子一脸警惕与不满。
“啊,不是。”我好心解释道,“我们桃花坞一向没什么客人,所以没有多余的饭菜,不能给各位留饭,还是尽快些好,十招为数。不过我还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就给你们各让五招吧。”
这话一出,二徒弟又哭了,大徒弟一边砍树一边瘫坐地上了,也是要哭的架势。
温道子与卓紫阳相视一眼,都怀疑有诈。还是我那鲤鱼徒孙出言确认一下:“师叔祖是说,十招为数,让五招,也就是师叔祖最多只出最后五招?若我们赢你一招一式,就算你输?”
我点头,“啊,是啊,我一向喜欢简单的规则。”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师叔祖,请!”景鲤站到恰当的不冒犯老人的位子,脚踏步法,手持竹笛,摆了蜀山剑法的起式。
大徒弟急忙从地上爬起,带着哭腔,“我我我还没有砍下师父的桃木……”
我侧身,左手往后揽住衣摆,右手带袖一扬,清风卷地而起,直袭侧上方一支半垂的桃枝,倏忽之间,那支长度恰如长剑尺寸的枝条直坠而下,落入我展开的右手中。握桃枝入手,翻腕一点枝头,犹如长剑在手,蜀山剑法的一个点剑式。
不知是不是错觉,满场的人好像不约而同吸口冷气,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连我的两个傻徒弟也成了木头。大徒弟的砍柴刀从她手里往脚上坠,她还兀自不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退敌有良策
我微提桃枝,朝外一甩,劲气疾风窜了过去,打偏了坠下的柴刀。鲤鱼徒孙呆了一呆后,很快恢复正常,愈发谨慎,以笛为剑,发招攻来,招招精妙。
我将桃枝负手身后,左退,右退,侧退,转身退,唔撞树了……
已让四招,第五招已流星赶月追来,前后左右皆无路,没地方再退了。
鲤鱼小徒孙第五招剑指苍狼,点往我后心,发招时带起周遭风向,汇聚了一个小旋风,颇有气势。旋风袭来,扑了空。我当然已不在了原地。风之尾尚未触及我衣衫,我一步踏树,借力掠身起,空中一个侧旋,自旋风顶上飞了出去。
五招已让,将落未落时,我一掸桃枝,枝梢如湖中潋滟水纹,一圈追一圈,追上鲤鱼小徒孙的衣角。弗一触及,小徒孙便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倒飞出去二十丈远。以凶险的气势飞出,以柔和的力度跌落。只砸起几片小树叶,打了个微旋。
君山九嶷两派立即出了两名弟子。鉴于君山首徒不尊老爱幼一早就平沙落雁了,现在还躺在地上由师弟们推拿,便出了二弟子,一身白衣翩翩的少侠。九嶷弟子代表有点让人意外,竟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弟子。两人平剑而出,金童玉女一般合力来战。
好吧,我刚才的规则定得有些偷工减料,漏洞被人捡了。忘了说是一对一,还是多对一。
转眼,二人分左右来袭,我便无法左右退了。似乎看透了我的退让路数,二人志得意满,誓要把我做了剑中馅。
我站原地,待他们双剑并至,先躲右边君山弟子,便不得不以虚化实,迎向九嶷弟子的剑下。九嶷女弟子有些吃惊我不躲,来势便减慢了,趁此机会,我避开右边刺来的剑。君山弟子见我躲过一招,接着便来第二招。两招的空隙,我再躲过左边九嶷弟子的剑。
如此反复,别说五招,十招都能很快过去。不过作为一个长辈,如此戏弄晚辈有些伤风化,我便点到即止。让完五招,我也不需用桃枝代剑,直接一手捏住君山弟子的剑,给他转个方向,他便一剑往自己师父那边回去了。君山掌门温道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怎么都有些弃徒弟不顾的嫌疑,很是气急败坏。
我看得有趣,好笑得很。接着应对九嶷弟子。不知怎么,这女弟子看了看我,剑法就没章法了,要刺不刺的,我也不好下手。两人周旋一阵,我无奈了,“姑娘你倒是快些啊。”
这九嶷女弟子似乎不得已,咬牙一剑往我肩头刺来。我侧身避开,抬手拿住她的剑,往后一带,她人也跟着过来了。我又好笑,想指点一二,不过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还是罢了。两指夹住她的剑滑过去,带得她到我肩下,她抬头定定看我一眼,不待她看完,我已回袖绕过她长剑,将她送了回去。
弟子辈们算是都解决了,都没能让我出两招的。
没有间隙的时间,温道子一剑西来,势如奔雷。掌门之剑,自然不同凡响。我避让快几分,也都能躲过去。只不过,飞身避让的时候,被他挑去了发簪,发丝瞬间泄下。
他哈哈一笑,“慕老先生还飞么?还能飞得那么好看么?”
发丝散乱,仪容确是不好,我暂时不理会,继续避完余下几招,已经出了一身汗。见我即将出招,温道子用剑如风,不给我任何出击的机会。
不过,机会,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
我腕上一震,桃枝以非正常的路线,以他不曾预料的方向,飞袭向他身后。温道子不愧是一派掌门,刹那的吃惊后,迅速稳下来,狼狈避过那一鞭。我忽鞭忽剑,紧追不舍,温道子很生气,想必也在后悔方才规则定得太简单,没有规定不准一枝两用不按常理出牌。
掌门很生气,后果还是有点严重的。打蛇打七寸,温道子以剑为刀,把我的桃枝当土豆给削了……
我望着手上被削得光秃秃纤细细的枝条,赞了一声好刀法。
温道子乘胜追击,补来一剑。我一面飞身而退,一面借用他的剑刃将秃毛的桃枝割去一大截,留下一小截。转身自空中落下时,一手绾了散落的发,一手将这一小截桃木簪插入发髻。
落地后,空手迎剑。温道子便眼睁睁看着我接连从他剑梢向剑柄一路弹指过去,震得他手腕虎口开裂,血丝渗出。
长剑脱手,我加一个弹指到剑柄,长剑疾飞刺入远处一棵桃树,刺穿树干,一树花叶摇落。
满场众人视线不由自主转了过去行注目礼。
不留喘息时间,九嶷掌门卓紫阳飞掠而来,一剑横扫,大封六合,功力竟高出温道子不知凡几。隔空震得我心口发闷,一口腥甜涌了上来。方才不该松懈了去呼吸,竟被人家第一招就破了内力。抬袖往嘴边一遮,咽下肺血,接着让他四招。卓紫阳招招凌厉,第二招便让得我险些咽不下肺血。
这样很不好啊,在人前吐血什么的最讨厌了,他非要逼得我当众吐血。
身后桃林起了阵响动,千岁忧似乎跃跃欲试了,可我不能让他出现在人前。
第三招,攻势更在前两式之上,竟是层层叠加的功力。汗湿重衣,我被汹涌起来的肺血呛了一口。
“师父!”二徒弟吓呆了,大徒弟生拉硬拽了一根粗桃枝,要扔给我做武器。
我摇头。我现在哪里拿得动。
第四招,数层内力的叠加,我将血吐在了袖口内侧上。
第五招,卓紫阳已是胜券在握,不由微微一笑:“慕先生,你不该让我五招,到现在,你还一招未发,可我这第五招发出后,你还有回击的余力么?”
我握住袖口负到身后,看住他,“卓掌门,你这内功修得怕不是九嶷真传吧?”
卓紫阳面不改色,嘴角绽个冷笑,手上发力,将真气注入剑上,剑身嗡嗡颤动,“慕先生接不下,找借口了。不是我九嶷真传,难道是你蜀山真传?”
说罢,一股巨大的真气横扫而来,我疾退。这一进一退间,风声可闻,距离却是越缩越短……
这第五招竟已蕴了杀意,邪肆狠毒,既不是九嶷功夫,也不是中原路数。但高明之处就在于,将这奇诡心法注入九嶷剑法之中,旁人根本看不出端倪,只道是九嶷掌门功力已入化境,能将普通的一招剑法挥舞得杀意盎然。
我的退路也快没了。
就在我准备放点血,以自己身躯阻止其杀戮趋势,然后再谋退路时,身后头顶枝叶间一片摇曳哗然,一物划着抛物线从树冠上滑了下来,抛物线的末尾正撞向追杀我的卓紫阳。
看清滑下来的是捡来的丫头后,我心口猛然一沉,我且阻止不了卓紫阳的进击来势,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赤手空拳正面迎向老辣的九嶷掌门,千岁忧你今日不要想活着离开桃花坞。
再来不及多想,我自断退路,就要抢回这娃娃。然而,我看见,卓紫阳猛然倒飞了出去,手里的剑不仅没有伤到小娃娃,还跌落成了两截。
小娃反弹了回来,我忙接住。
将她在手上翻了几遍,没有找到伤口。她还滚着圆溜溜的眼珠时不时打量我一眼,忽然伸出一只手,捂在我胸前被剑气隔空震过的地方,一股热流窜入,我经脉为之一畅。
我觉得,我果然是老了,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两派众人眼见着卓紫阳被树上掉下的一个丫头给砸飞了,如此变故,虽然在理论上缺乏很多可信的论证,但事实摆在面前,还是认了。姑且可以说是桃花坞预留的一个大暗器,明显是作弊。何况掉下来的丫头正是他们踏破铁鞋要寻找的灵童,自然不罢休。
温道子首先抗议:“慕老先生,这场胜负不公平吧?”
大徒弟原地复活,蹦出来:“这位掌门的笑话讲得真好,好像刚才的比试规则很公平似的,你们人多势众还输得这么丢脸,堂堂掌门也耍无赖?”
温道子脸上怒色顿现。不待他发作,卓紫阳此时已然从地上灰头土脸起来了,铁青着脸,“既然有高人暗中相助,卓某今日便卖个面子,我们走!”
九嶷掌门一走,弟子们也只能跟随。温道子兴许是听说还有高人在暗处,也跟着痛快告辞了。
“恕不远送。”我尽量语气平淡,因为实在没力气不平淡。
蜀山的小鲤鱼犹豫地看了大徒弟一眼,再看我,深深一拜,“师叔祖,徒孙也告辞了。今日无礼之处,还望师叔祖原谅。”
“嗯。”我继续作淡漠高人。
景鲤转身离去,大徒弟将之目送很远。看得我很愁。
将怀里的丫头搁地上后,我放心地往旁边一歪……
旺财因多年的配合,很迅速地窜了过来,将我接在背上,同时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老高,自桃林上方跳跃过去,一直到桃花坞深处隐蔽的一池药泉水旁,将我抛了进去。
千岁忧跟着奔了来,有这样的热闹和我的窘况,他不看就太对不起自己。
“慕小微,这样泡温泉不对!要脱衣服的,来,我帮你……”
我呛了一口水,死命把自己沉入水底……
作者有话要说:

吉祥三宝家
千岁忧跟着跳入泉水里,游到了水底,一把扯住我衣带,拖到水面上。一番折腾,更是搅得肺里不舒畅,拿湿漉漉的袖口捂住嘴咳嗽一阵,肺血泉水一道咳了出来。千岁忧动手要来剥衣,我一道水柱打过去,他不避不让,执着得很。
“你无耻得还有没有底线?”我把他一脚踹开,“把丫头从树上抛下来,你当暗器用呢?我交代的话,你是当耳旁风呢?”
“老子帮你退敌了,你不但不表达一下感激之情,还踹老子!”千岁忧挽起袖子,一个纵身扑来,“老子非把你剥光不可!”
扯扯搡搡中,我外衣内衫全都不保,光了半截身子浮在水上。千岁忧盯着看了看,一指戳到我心口,疼得我又给他一脚。他一身横练功夫,皮实得很,挨了两脚还要凑过来,“慕小微你真是不如当年啊,人家那把破剑就伤了你,你属豆腐的么?嗯……确实是豆腐……好滑……”其触手一边肆无忌惮一边出指点穴,将我推转过身,一掌拍在我后背,运功疗伤。
真气运转全身,连周围温泉水都被带成了漩涡,四散的衣衫更是狼藉。
“丢小丫头下去不全怪我。”千岁忧解释道,“是她自己要下去的,我只好给她一个助跑,让她顺着几棵树梢滑下去,再注点内力到她身上,咱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足以抵挡九嶷掌门的攻势。我给丫头全身镀了真气,只有她伤别人的份,别人一时间伤不了她的。”
我气息稍顺,“她要下来做什么?她懂什么?定是你推卸责任,还嫁祸。”
“又以你的小人之心度老子的君子之腹。”千岁忧收了真气,一条手臂搭到我肩上,脑袋也搁上来,“慕小微我们今晚怎么睡?”
我正要冷嘲热讽他是否活得过今晚,忽然感受到了几道直射来的目光,一抬眼,就见温泉水边三个丫头一个不落,正齐齐望着我与千岁忧。
我一巴掌将肩膀上搁着的脑袋拍到一边,伸手将水面的一件衣衫捞了,随便往身上一裹。大徒弟一脸惋惜的表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二徒弟还处于天然的呆愣中,小丫头蹲在旺财身边,世界观正处于建设状态,我不能任由千岁忧再在这里搅乱三观。
“天枢,给为师拿两套衣裳来换。天璇,去把福伯伯放了。旺财把小丫头叼到屋里去,喂点水给她喝。”
旺财今天被挫伤了锐气,很听话地一嘴横叼起肉呼呼的小丫头,扭头就奔,任凭丫头的两条小短腿上下摆动。
天枢取了换洗衣物来,站在岸边不肯走,也不把衣裳给我。千岁忧在我的温泉水里大洗特洗,还风骚地把胸肌露出来,“大侄女,你师父比较害羞啊,你不走是想看千叔叔呢还是想看你师父啊?”
“当然是两个都想看啦。”天枢早已练就了跟千岁忧对喷的技能,一点也不甘示弱,“千叔叔你倒是多露点啊。”
千岁忧扭头,“慕小微,这就是你教出来的温良恭俭让大弟子?”
我索性在水里把换下来的外衣洗洗袖口,“老夫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
“你们还能再吐槽一点么?”大徒弟在岸上怒了,作势要把衣服抛水里。
我与千岁忧立即闭嘴,担心地望着她手上的衣物。
天枢掂着手上的两套长衫,忽上忽下,“徒儿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脱口:“当问。”
“师父果真是蜀山掌门?”天枢目不转睛盯着我,容不得我作假。
我略迟疑,“这件事情它比较复杂,实在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呢?”
“长话没法短说。”我以语重心长的语调,苦衷深长的神态,望向大徒弟,“有机会为师再慢慢跟你们解释。”
“好。”天枢绕过这一环,又挖下一个坑,“师父剑法很厉害吧?今日手持桃枝尚且能对决几大掌门,要是持剑的话,定能将他们一招打败。”
我不知道大徒弟要说什么,便没接话,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天枢义愤填膺控诉道:“师父你整日看着我练习砍柴刀法,居然一句也不提点,导致我今日丢人丢大发了!所谓名师出高徒,你不觉得今日也很丢你的脸么?”
千岁忧游到一旁草木较多的地方避祸去了,留我一个人在水中央接受盘问与谴责,我手里握着洗了一半的衣裳,特别想把剩下的一半也给洗了,做事情做一半总觉得人生不完整,但大徒弟含泪控诉,我只得克制自己的想法,安慰于她:“为师觉得你平日能够从砍柴中悟出刀法是很不错的,自学成才比师从名门更加值得敬佩,唔虽然这套刀法略有不足,但你慢慢摸索总能加以完善的。为师不干涉才是师道大义啊。”
“我不管,反正今天师父用桃枝代剑,也可以用桃枝指点我剑法,就这样,从明天开始,我和师妹要开始学剑。千叔叔今天也在这里作证了,师父不能赖账。”
千岁忧从草丛里抬起头,“好的,快把衣服放下,我都要泡成胖大海了。”
我看看徒弟,再看看那颗胖大海,没有力气提出反对意见。
大徒弟目的达成,立即雨过天晴,方才指控的委屈丢脸情绪荡然无存,搁下两套衣物到草地上,洒脱转身:“师父和千叔叔尽情共浴更衣吧,徒儿这就去备饭。”
我在水里把散落的衣裳一一捡起来,抱着就要上岸,千岁忧游过来将我拽住,“大侄女让我们尽情共浴呢。”
我沉了一沉气,一腰带抽了他个落花流水。
上岸后,解了身上剩余的湿衣裳堆到一边,拿起天枢搁下的两件长衣,挑了一件偏爱的青灰色穿上。千岁忧也跟着上岸了,嫌弃地挑起没得选择的另一件,“慕小微你这日子过得有多穷,品味是有多么的不堪入目,全是灰不溜秋的衣裳,来一件亮色的会死啊!”
“你这京都贵公子品味高雅,何必来我这化外之地的穷乡僻壤。”
“本公子的高雅品味当然要在与你的强烈对比中才能更加凸显。”一边鄙夷,一边将我的衣裳套在身上的千岁忧拎起袖子极尽嫌弃,“一股草药味,慕小微你果然一年四季一个味儿,你闻自己的时候,有没有被自己苦死?”
“抱歉,恕老夫不知道怎么闻自己。”
千岁忧跟我瞪眼,还对着我一同系腰带,不知道在炫耀什么。
两人整理好后,各自打包了一团衣物,过了一小片桃林,到前面的屋舍去等饭。刚走近,就见旺财缩在桌子底下低低地呜一声再接一声,小丫头蹲在它身边,一下下顺着毛。
从没见旺财这样,我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
旺财见我来,猛地窜到我身后躲起来。小丫头撑着膝盖站起来,扑着走来我身边想继续给旺财顺毛,旺财嗷地一声继续躲开。我一只手把小毛丫头拎到一边站着,“喝水了么?”
毛丫头抬起小脸,“喝了。”
我坐到椅子上,再问:“到底喝了没?”
毛丫头垂下头,“没有。”
千岁忧坐在桌子对面,很是惊叹我的智慧:“啧啧,怎么看出来的?”
我懒得搭理他,只对面前这丫头很愁,毛大一点会骗人,“为什么不喝水?为什么欺负旺财?”
“我不喜欢喝水,我没有欺负旺财。”口齿伶俐,还狡辩。
我倒了杯温水,把她拉到身边,“小孩子要多喝水。”不待她拒绝,已经把水杯送到她嘴边,我也不强灌,只是送到她嘴边等着。她本要扭头,见我动作柔缓,便不太逆反,只抬眼眨巴眨巴看着我,我继续等着。少顷,她低下头,在杯缘啜了一口,然后抬头表示已经喝完。
我空出来一只手,变戏法一样变出一颗冰糖,投进了水杯里。她视线跟着冰糖,好像不太知道是什么,垂着眼睛好奇地看,长长的睫毛在水杯的光影中映出斑斓的色彩,展翅一样扑闪了几下,盯着水杯中冰糖融化后的一层层浮絮般的东西,好奇心促使下,嘴唇挨近杯缘,吸溜了一大口。约莫是觉出味道来了,很容易就给她喂完了一杯水。
千岁忧在一边看了良久,又啧啧:“这奶喂得挺好啊,又是一个喜欢吃甜食的,以后你的糖有得瓜分了。”
毛丫头循声辨意,从水杯里抬起脑袋后直接凑到我袖口了。不得已,我又从袖子里摸出一颗冰糖,塞她嘴巴里。趁机起身离座找旺财,希望它能勉为其难充当一下坐骑。旺财也意图迅速逃离,做好了起飞式,我侧身刚坐下,一个肉呼呼的身体就奔了过来,往我膝盖一扑。
旺财点足即腾空,动作幅度较大,我只得把膝盖上的包子捞起来,一手搂着让她趴在旺财背上,旺财一个激灵,背上一颠,包子咯咯大笑,桃林上空撒下一片清脆童音。
“慕小微,丢下老子还怎么是吉祥三宝的一家?”千岁忧在底下暴怒。
作者有话要说:

太微与北斗
桃花坞的风景,初见会让人有迷失花阵中的错觉,唯有在群芳之上俯瞰,才可完整领略其灼夭风华。春风弄枝,一片摇曳生姿,桃花已迎风初绽,嫣然含笑,远看花势磅礴,如海如潮,近赏俏丽妩媚,似少女初妆。
清风动衣,稳坐旺财之上,我顺手牵下拂衣的花枝,对看烟霞胧月般的春景,慢吟道:“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这处桃源避了十来年,却不知还能避几个年头。
我正觉着人生无定,十来年也只是弹指的功夫,身前一个小声音跟着鹦鹉学舌:“怕有渔郎来问津,不怕才不怕。”
“为什么不怕?”
“杀掉就不怕。”
旺财与我同时颠了一下。
我不得不再度审视这个娃娃,真是须弥宫养出来的熊孩子,得好好教育,只怕比前头两个孩子还难教。
林下传来大徒弟的喊话:“旺财,遛完师父带下来吃饭。”
旺财得令,一个俯冲下去了,背上少了一个熊孩子,我大惊,驾着旺财原路返回,在树桠间摘下了卡住的熊孩子。刚松口气,旺财转身又一个俯冲,它自己下去了,背上一个人也没有。
“旺财,你把师父遛哪去了?”
“嗷嗷!”
伴随一声混含着疑惑不解且推脱责任的狐狸叫,我搂着熊孩子从树桠间银河落九天。
两个徒弟赶来救驾,千岁忧速来围观。
“师父,桃花仙是这样落地的吗?”不用说,肯定是大徒弟。
“师父摔了不哭啊,摸摸。”这样贴心,肯定是二徒弟。
“啊哈哈哈哈,袖子都划开了口,头上还簪朵花,啊哈哈哈哈……”这样无良,当然是千岁忧。
我把怀里护着毫发无伤的丫头递出去,再被徒弟们扶着从地上起来,一人给衣上掸灰,一人给头上摘花,小胖丫头也跑来给我衣摆上扫叶子,扫完拿我腰带垂下来的末梢荡秋千。
“你到底会不会轻功啊师父?”
“为师当然会的啦。”
“那怎么摔了?”
我把吊在身上的丫头提起来,“这孩子拽着为师的衣带,差点就被她拽开,为师自然要先顾及一□□面。”
大徒弟斜着眼看我的体面。
吃完饭后,我把几个丫头叫到跟前,承认了今日那帮江湖人士来找茬是为了我捡回来的小女娃,这小女娃也不是随手捡的,是须弥宫的转世灵童。
“师父,什么是须弥宫?什么是转世灵童?”两个徒弟好奇地把小灵童捏来捏去,看哪里不同。
徒弟绕膝,千岁忧撑着脸在一旁打瞌睡,比较安静,我娓娓道来:“须弥宫是天竺国的婆罗门教传到中原后与中土文化结合衍生出来的外来派别,以天启圣者自居,却不是纯粹的宗教,更像是魔教。每一任宫主死后,护法就会根据宫主生前的指示,到民间寻找一个灵童,带回宫中抚养,也就是作为宫主的转世来继承未来的宫主之位。”
两徒弟立即停了捏来捏去的手,挪开了几个位子。“宫主死后才选继承小孩,再养大又得好些年,须弥宫不就群龙无首了么?”大徒弟思虑较严谨,不由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