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到这种程度,江离忍不住着嘴角抽了抽,遂而按紧腰上的佩刀,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蓦得想起西郊说书先生的名言警句,不要和昭远侯比猥琐,他都懒得同你比。
说书先生只说对了一半。
对于将军府的大公子,侯爷向来猥琐得津津有味,沉浸在其中,全然乐此不疲。
邵文槿脸色阴沉。
阮婉强忍着笑意,尴尬开口,“害邵公子痛失了爱剑,本侯亦有责任,明日定会亲自拜访刘太尉的侄子,让他将剑还于邵公子如何?”
“不必了。”邵文槿凛目一瞥,缓缓上前。
阮婉顿觉压迫感骤然自脚跟席卷而来,但输人不能输气势,藏在袖间的双手死死攥紧,羽睫微颤,却硬着头皮没有动弹。
好在平日里不算靠谱的江离关键时候发挥了余热,先邵文槿一步置身阮婉身前,拱手沉声言道,“邵公子,这里是侯府。”
邵文槿果真再未再上前,冷言开口,“阮少卿,过往我当你年幼顽劣,独在京中又无人管束,才会听从父亲嘱咐,多番挑衅都不与你计较。今日言尽于此,日后但凡再有一次,我不介意替旁人管束你。”
他凭何管束她?!
真以为是…阮婉心中也涌上一股恼意。
恰逢叶心领了小厮前来,小厮吓得腿下一软,“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小的这就去堵上苑中狗洞,勿让疯狗再突然跑出惊扰了侯爷!”
邵文槿脸色阴沉。
江离再忍不住嘴角抽搐,生怕惹怒了邵文槿,会暴起砍死昭远侯。当下厉声开口,义正言辞,“胡闹!侯府中怎么会有狗洞!”
不是…小厮不明就理,僵在原处。
一侧的花坛却隐约传来窸窣声音,一袭锦衣华服的宋颐之摇头晃脑爬起身来,从头顶到脚下沾瞒了草削尘土,一边摇晃一边拂袖,狼狈得很。定睛一看,阮婉就在苑中,狼狈之外咧嘴便笑,“少卿少卿,我都从你家狗洞钻进来了,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邵文槿的脸色难堪到了极致。
阮婉还未开口,宋颐之又看见一旁的邵文槿,犹有一愣,继而眼巴巴望了望二人,委屈扁嘴,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下,“少卿不见我,却在府里见文槿。少卿同文槿好便不同我好了。我不依!”
邵文槿脸都绿了。
江离只恨不得当下能从狗洞里钻出去…
阮婉却笑得前仰后合,邵文槿恨恨拂袖离去。
见到她笑,小傻子便也跟着笑起来,先前还是便哭便笑,笑着笑着,哭声就彻底隐去。
反正少卿不同他置气就比什么都好。
翌日,邵文槿行加冠大礼。本着起码的仁义道德,阮婉没有前去给洪水猛兽成年添堵。
后来听闻他前日加冠,第二日便离了京城替敬帝办事,至于去了何处,她也没兴趣知晓。有人那副吃瘪的表情,阮婉却记忆犹新,只觉许久都没如此畅快过了。
远非捉弄陆子涵等人可比。
心中的欢愉呼之欲出。
这木桶澡就泡得格外舒服,顺带哼起了家乡成州的小调,掌心撩起朵朵水花,哗哗溅起在玉肌酥骨上。花瓣水波之下隐隐诱人曲线,和着眉黛凝脂,恰好女子二八年华。
仰面靠在桶沿,屋内温热氤氲袅袅,恍然想起有些时候没见过苏复了。
苏复对她向来照顾,暧昧是有,却从不点破。
女子的心思就昭然写在脸上,心猿意马抓起篮子里的花枝瓣瓣扯下,“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不喜欢”…
紧要关头,叶心推门而入,阮婉一惊落入水中,彻底分不清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先前功夫统统白费了。阮婉缓缓扬眉,甚是无奈,“阿心,你也学阿莲这般冒失做什么?”
叶心拿出手中信笺递于她,“侯爷,出事了。赵大人来信,说皇上命驻军封锁了曲庄附近,严禁任何人等出入。阿莲送去富阳的药材,只怕进不去曲庄。”
阮婉接过信笺快速阅过,果然如此。
赵荣承的信该是几日前就寄出的,人还在富阳周围查看。
有长风成州作前车之鉴,敬帝该是要在事发前将疫区隔离,防患于未然。疫情能否治好不是根本,是怕曲庄之乱祸及周遭。
若是如此,便是定了心思在疫情缓解前不许旁人涉足。
思及此处,阮婉披了浴巾起身,“奉命驻守富阳的将领是谁?”
叶心尴尬一笑,轻咳两声,“邵…邵文槿…”
作者有话要说:先传者吧,,,
第六章 换女装
第六章换女装
三月暖春,草长莺飞,马车出得京师一路西行,沿途景色怡人。约莫四日行至富阳城附近,一派宁静闲适,全然没有疫情蔓延痕迹。
遣了叶心去城中打听,居民只道曲庄生了动乱,朝廷派兵平叛就封锁了周边几处地界,严禁出入。
一连半月,除却驻守在当地的军队之外,未曾见到有旁人进出。
阮婉心底澄澈。
春疫本就不好治,又极易传染死人,稍有不慎动辄牵连周围郡县,严密封锁是为了断绝了传播途径。轻易公开疫情只会引得人心惶惶,加之富阳临近京中,唯恐处理不妥滋生乱事,才会遣了邵文槿带兵前来。
敬帝此举并无不妥。
既要掩人耳目,就不会轻易放人进入,敬帝的意图邵文槿该是清楚的。
当年成州的惨状就幕幕浮上心头。
多耽误不得。
“阿心,你去寻阿莲,问她那些药材放在何处,江离同我去找邵文槿。”阮婉简练吩咐,叶心只得应承,撩开帘栊便屈膝下了马车。
回眸顾盼时,马蹄扬尘已往曲庄驶去,叶心眼角眉梢就有隐忧。
侯爷素来与将军府大公子不合。
前几日才给邵公子的马喂了巴豆不说,害得别人输了骑射,失了心头好。人家找上门来,又嘲笑人家钻狗洞,邵文槿当时忍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恰到好处地和睿王一同唱了场双簧(都以为是双簧…),气得邵文槿恼得拂袖而去。
此番,怕是少不了要遭对方戏谑回来。
但有求于人便不得不低头,偏偏这人还是宿敌。
叶心悠悠一叹,心底不禁捏了一把汗,侯爷此行,怕是免不了要吃亏的。

岂止吃亏?!
阮婉连吃瘪的准备都做好了!
她简直可以想象邵文槿那番小人得志的嘴脸,遂而越想越气。
整个马车里的气氛凝重到江离这个没有存在感的人都觉得沉寂到呆不下去之时,阮婉咬牙开口,“稍后你去营中找邵文槿,若是他不肯来见我,你就告诉他,我给他带了一车巴豆吃。”
江离眼眸微滞,缓缓抬眼,嘴角抑制不住得抽搐。
又作死!
但不作死,只怕邵文槿懒都懒得来见她的!
阮婉就恼得很!

临近晌午,马车停在鲁镇,鲁镇离驻军以南三里开外。
阮婉不好公然露面,就在镇外的凉茶铺子候着,江离只得硬着头皮前去。明明三月里,阮婉只觉这凉茶真真越喝越烧心。
待得烧到心烦之时,隐隐见了两骑前来。
一人自是江离,另一人便是一脸晦气的邵文槿。
几乎是条件反射,阮婉嘴角当即戏谑勾起,“邵公子可是来取巴豆的?”话音刚落就觉基调不对,自己这次不是来惹事的。后悔之时,邵文槿瞥过她一眼,还是勒紧缰绳侧身下马。
江离便也跟着下马,又从他手中牵过马绳,带到一旁的马棚。
四围都被清退,只有凉茶铺子的姑娘上茶招呼。
邵文槿生得并不清秀,但俊朗之中却带着军中磨炼的硬气,上茶姑娘就不免多看了几眼。走神时,茶水洒出溅在桌面,染湿了阮婉衣袖。
阮婉嗤之以鼻,什么审美!
江离则远远守在一旁,也听不清他二人说何。
“这次又是做什么?”邵文槿少有主动开口,上次在昭远侯府就已言明立场,才刚过几日,他又跑来富阳挑衅。
还是,打着送巴豆的旗号。
起初闻得,他当真好气好笑,懒得搭理。但一转念,又想看看阮少卿究竟是何意图,明知敬帝命守军驻扎封锁此地,他还敢私下跑来?
阮婉怏怏一瞥,毫无情绪道,“我有一故友是富阳城中医女,人现在曲庄之中。前些日子写信拖我捎几车药材来曲庄救命,被拦在曲庄之外,还请邵大公子放行。”
邵文槿微顿,举在半空的茶杯一滞,眼角遂而浮上一抹笑意,又顷刻间敛去,阮婉并未察觉。
回眸时,邵文槿依旧是先前表情,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陛下已有旨意,任何人等不得放行。”
阮婉强词夺理,“我又不进,只是送药材进而已。”
邵文槿低头饮茶,良久抬眸,“不放。”
“邵文槿!你!”阮婉气得咬牙切齿,心中犹如万般神兽奔腾。但凡事区分轻重缓急,秋娘还在曲庄之中,如何将药材送进去才是要事,后话便隐在喉间,气得脸色泛红,还强作心平气和,“邵公子知晓曲庄中发生了何事,陛下要封锁附近是怕疫情扩散,但疫区的人也等着救命。曲庄周遭早有药商囤积居奇,用药根本不够,秋娘才会说等着这些药材救命。驻军都是邵将军麾下,邵公子睁只眼闭只眼根本无伤大雅,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邵公子若是放行,我保证日后不会透露出去半句。邵公子若是因为你我从前私事迁怒于此,大不了,我向你赔礼道歉就是。”
日后再整死你丫的!
邵文槿眼中隐晦笑意,“嗯,我就是同你有私仇,所以不放行。”
这才是□□裸的挑衅。
阮婉气粗,“邵文槿!”
邵文槿饮口凉茶,悠悠开口,“不是洪水猛兽吗?”
阮婉骤然语塞。
遂而想起自己苑中的沙包,定是那日被他看到了。但看到了都不说,此时才拿来生事,果然卑鄙无耻,分明就是有意刁难,阮婉恼羞成怒,“邵文槿,你究竟想怎么样!”
恰逢凉茶铺子的姑娘又来添茶,邵文槿嘴角勾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你换女装,我就放行。”
阮婉微怔。
继而心中大骇,女装?!
邵文槿不可能知晓她是女子,是有意诈她还是旁的?有人心虚,便拍桌而起,怒吼道,“邵文槿你适可而止!”
打死她都不换!
闻得动静,江离倏然而至。待得明白两人冲突,脸都绿了,嘴角抽得更加没有规则,“邵公子,侯爷是男子,岂可受此大辱!”
让男子着女装本是极大的羞辱,邵文槿定是有意让她难堪,并非识破了她身份。先前自己的举动,怕是让邵文槿会错了意。
阮婉心中才舒缓了半分。
而邵文槿好似充耳不闻,缓缓起身向马棚走去。江离左顾右盼,一边是旁若无事的邵文槿,一边是气得脸色发紫昭远侯。
待得邵文槿淡定攀上缰绳,才又闻得有人压低了声音,“邵文槿,你记得你方才所说!”愤然之下,咬紧下唇,甩袖往茶铺后身走去。
江离傻了眼儿。
邵文槿轻笑,他不过想给阮少卿一个教训,今日在他这里吃了大亏,往后总归会有所顾忌。堂堂昭远侯男扮女装被人看去,难免心头别扭。日后再要惹事,思及眼下窘迫也会有所收敛,难道不怕自己说与旁人听,见过昭远侯男扮女装?
思忖之时,茶铺后身的帘栊缓缓撩起,邵文槿本是兴致回眸,却全然僵在原处。
一袭素色的长裙,木簪随意绾过青丝。淡扫娥眉,寐含春水,肌肤细润似温玉柔和。过去只知阮少卿生得好看,如今才晓,何谓不施粉黛亦可动容,双唇娇艳欲滴。
竟然,是娇艳欲滴!
邵文槿猛然清醒,下意识摇了摇头。
阮婉已然行至跟前,恢复了先前的愤愤神色,“看够了?满意了?洪水猛兽!”遂而转向江离道,“我们走!”
江离更是彻底楞在一处,惊愕得双唇合不拢半分,良久没有回过神来,业已被她拽上了马车。
邵文槿轻笑,果然这副模样才是阮少卿,他先前是魔怔了。不过,偶尔捉弄一下阮少卿倒是有些意思。
这一路江离便都没有再说过话,匪夷所思地缩在角落处像看一个怪物般看她。
临到城中,叶心来接,才见到她这幅脸色却比吃瘪还难看的模样。“侯爷?”试探问起,不知出了何事。
阮婉气得直接下了马车,江离还没有缓过神跟来。
“邵文槿,这笔账本侯迟早要和你算清!”憋了一路的火气,直到此刻才彻底放出,“让阿莲将药材送去曲庄,邵文槿不会拦了。”
叶心舒然一笑,“侯爷,我听医馆的人说起,邵公子昨日便放了阿莲去曲庄,也没有多加为难。
邵公子其实人不坏哪。本来想遣人前去告诉侯爷一声无需再去寻邵公子,却也追不上了…”
阮婉脚下踟蹰,“你方才说什么?”
“邵公子昨日便放了阿莲去曲庄,侯爷无需再操心了。”
“邵文槿!你耍我!你个混账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
明天会努力的,,,
第七章 梅花鹿
第七章梅花鹿
阮婉近乎气了一路,两腮鼓得像只鲤鱼,邵文槿那个混蛋实在可恶至极!心中咒骂了不知多少回。
愤愤之余,又见一旁的江离不时斜眸,还故作镇定偷偷瞄她。更要命的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正襟危坐,举止神情里都找不出一处是装得自然的。
阮婉想起当日他也在场,心中就更是恼怒:“你也变傻子了?要不要调你去护卫睿王?”
江离身体一僵,遂又渐渐舒缓,侯爷还是从前那个侯爷。自己先前不过是被那身女装唬住了而已。
不怪有男子断袖,生成那副模样理应断袖才对。
短暂怔忪,又觉得甚是困窘,自己脑子里竟会胡思乱想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条件反射之下,再次悄然挪目,阮婉的一脸穷凶极恶便赫然映入眼帘,“富阳之事日后若有半分风声传出,你就给本侯换上女装去禁军营地站两月。”
江离微滞。
这分明就是恼羞成怒,迁怒旁人!

马车自富阳出来,行了两日,中途又辗转折往环祁山。
环祁山景致绝好,距离京城只有一天半路程,四围青山绿水,峰峦叠嶂,最宜外出踏青。
阮婉便是号称同宋颐之来环祁山踏青的。
敬帝下令驻军封锁富阳,阮婉自然不会堂而皇之去触他眉头。外出郊游就是极好的幌子。
倒是日前宋颐之听闻要同他一起外出游玩,足足准备了五车行李。
“小傻子我们是去还祁山,不是去西秦!”

算一算,将小傻子一人晾在环祁山已有四五日,阮婉心生愧疚。本以为他无聊至极,却不想同侍卫一道在湖中学起了抓鱼,兴致上头,终日乐此不疲。
见到宋颐之时,裤腿正挽至膝盖处,双手握紧鱼身,嬉笑回头同她打着招呼,“少卿少卿,快来抓鱼!”
光顾着同她挥臂,鱼尾扫过手心落回湖中,连带着自己也重心不稳,“噗通”跌入水里。
阮婉无语。
侍卫们纷纷下水捞人,他却从水中灵巧蹿了出来,浑身湿透也不见一丝愁容。大大方方甩了甩衣袖,反是咧嘴笑得更欢,“少卿少卿,你也下水来玩会儿!”
阮婉脸色瞬间耷拉,“我不来。”
宋颐之微怔,片刻嘴一扁,立在一旁模样甚是委屈。有人心中一软,轻声哄道,“小傻子,我看着你玩就是。”
沿着湖边坐下,离得倒也不远。
宋颐之眉头一舒,先前的阴郁好似荡然无存,“少卿少卿,那我抓鱼给你看,我们晚些烤鱼吃。”全然孩童心性。
阮婉浅笑点头。
某人倍受鼓舞,周围的侍卫才都陆续上了岸边,阮婉遂又勾勾手指唤了宋颐之的近侍官过来,给睿王备套衣服。
山中不比别处,三月暖春犹有凉意,宋颐之浑身湿透便易染风寒。
现在若是强行让他上岸,他肯定不依,还会大哭大闹适得其反。不如眼下这般,由着他疯些时候就会听话很多。
皆是长期对敌斗争经验。
近侍官也再清楚不过。低头应承之际,突然闻得哗哗水声,顿觉身前骤然一凉。不好预感涌上心头,惊愕抬眸,便见水滴顺着昭远侯的额头和发梢滴落,狼狈之中又噙着恼怒,“小傻子!”
始作俑者却在湖中嘻嘻笑着。
京中都晓昭远侯怕水,且是怕得很!
近侍官想死的心都有了,上前劝阻,宋颐之又已欢畅俯身,频频用手瓢了水就往阮婉泼来。
阮婉慌忙起身,气得咬牙切齿,“宋颐之,你作死!”
未及思忖,伸手抓起桶中之鱼就一条条砸出去。偏偏鱼又滑,拿也拿不稳,有的掉回桶中有的掉在地上,反而溅了自己一脸脏水。
宋颐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但乐极往往生悲。
终是一条鱼尾拍在脸上,宋颐之整个人徒然僵住。继而眉间一拢,心急如焚去追,“我的鱼!我的鱼!”
有了第一条便有第二条。
左右都顾及不上,直至阮婉坚持不懈将他的鱼统统扔完。宋颐之眼底涨红,哇得一声哭出来,“少卿你赔我的鱼!”
江离忍不住嘴角抽搐,实在是,目不忍视。
果然富阳一瞥只是错觉,这才是昭远侯!

时至入夜,宋颐之哭闹够了,又主动来同阮婉讲和。
这些年叶心早已司空见惯,起身将阮婉身旁的位置让与他。
宋颐之便安静坐在一旁看她烤鱼,片刻坐不住,伸手扯她衣袖道,“少卿,我是傻子,你不准同我生气。”
阮婉哭笑不得。
再见他一副诚恳表情,和着袖间隐隐传来白玉兰花香,阮婉恍然想起从前的宋颐之,心中感触就幽幽一叹,“好了,我不生你气就是。”
有人笑逐颜开,又欢欢喜喜地坐近了几分,“少卿从来对我最好。”
“那是因为有人从前也对我好,”山间晚风清照,身边又没有旁人,旧事就隐约浮上心头,低眉时,柔和开口,“我那时饿了一日,被人当作小偷追赶,就是他给了我一个馒头和一吊钱,我便记他的好到现在。”言罢抬眸看他,好似说的旁人。
宋颐之却全然没有听进去。
彼时鱼的香气烤出,宋颐之便扯着她的衣袖嚷嚷,“少卿少卿,鱼好了,我要吃鱼!”
阮婉只得作罢,随手递于他时不忘叮嘱一声慢些,别烫着。宋颐之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转头言笑,“少卿我不怕烫,我只怕鱼刺。”
话音刚落,脸色倏然一沉,咳了两声便伸手捂着脖子,甚是委屈看她,“少卿,鱼刺,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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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得宋颐之玩耍尽兴,一行人又在环祁山呆了数日才驱车回京。
车辇进了城门阮婉都浑然不觉,只倚着角落睡得迷迷糊糊。睡梦中马车颠簸,似是同旁物相撞。
江离没拉住,阮婉直直从马车上滚了出去。
一旁之人赶紧上前扶他,连连道歉,“对不住,在下的马匹受惊…”
待得看清是阮婉,手中明显一僵。继而悠悠起身轻笑,“哟,还不到岁尾呢,昭远侯这年似是拜得早了些!”
阮婉缓缓侧目,想都不用想,这声音一听便是陆子涵。
邵文槿奉命驻守富阳,一晃三月有余。到了五月初夏,疫情逐渐控制,趋于好转。
当年成州一场秋疫,死难者数以万计。而眼下富阳,除却疫症高发期零星死了几十人,没有更多噩耗传出。
其中至少一半,要归功于眼前医女。
听闻成州秋疫时,秋娘就在其中。
耳濡目染诸多病发症状和应对之法,细微末节之处提早预防,又辅之药物加以治疗巩固,才救了许多人性命。
曲庄之人就多称她为活菩萨。
邵文槿步入苑中,见秋娘俯身亲尝药材神情专注,便也不做打扰,默声帮衬着院里的士兵打下手搬抬。秋娘性子偏冷,时常不苟言笑,此番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手中事务,仿若未闻。
起初,她本以为邵文槿是京中来的纨绔子弟,做好了驻军安排便会躲得远远的。不想邵文槿敢进曲庄,还亲自放下身段来医馆帮忙。他手下的士兵见状也就无人敢推脱,馆内琐碎事宜大都是由驻军代劳。
确实大有裨益。
曲庄附近居民感恩戴德,不加添乱,反而疫情高发的三月内,竟没有一起滋事。
秋娘遂对他刮目相看。
待得闲适下来,馆内竹摇清影,邵文槿才趋步向前,“这三月来,处处多亏秋娘。”
“是朝廷早有药材准备周全,我不过略尽勉力而已。倒是中途出了意外,幸好有昭远侯送来的药材救急。”
阮少卿?
邵文槿便笑,“秋娘也认得昭远侯?”他记得这批药材当初是阮少卿指明点姓要送至秋娘处的。
“他与我本是故交,认识了好些年,我开在富阳的医馆便一直是他倾囊相助,他不过不喜在人前提起罢了。此番春疫出现端倪,我托他务必筹些救命的药材送来,他自会设法周全。”
邵文槿就想起当日他急匆匆从京中赶来,非要将药材送入曲庄。
“听闻他在京中惹是生非,其实也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罢了。”秋娘难得莞尔,依稀记得她抓着毛笔,趴在地上作画的模样。
邵文槿也笑而不语。

六月初,春疫彻底消除,敬帝命驻军撤回守地,邵文槿则折回京中。
刚行至城门口就闻得熟悉声音,“大公子!大公子!”语气甚是亲络。抬眸便见席生笑嘻嘻跑来。席生是府中的小厮,生性憨厚老实,“大公子,听说你今日回京,夫人让我来城门口接你!”
邵文槿侧身下马,席生就上前牵住缰绳。
回府路上,随意问起席生几月来京中可有趣事?
每逢军营归来都有此习惯,此时却蓦地想起阮少卿。大凡这京中趣事,十条之中近乎七条和他脱不了干系。
“有的!听闻昭远侯近来在府中养起了梅花鹿,还时常带出来游街,我便都见到过…”
梅花鹿?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2章肿么办,,,
第八章 宫中宴
第八章宫中宴
昭远侯圈养梅花鹿只是趣闻之一。
况且迄今为止,那头鹿除了跟在昭远侯身后招摇过市鹿假猴威偶尔搜刮下民脂民膏之外,基本与民无扰,也未惹出过大的事端,席生便没有再花口舌赘述。
加之近来京中不乏新鲜事,例如景王回京,长风国中遣使提亲等等不胜枚举。席生就自顾牵了缰绳前行,一面眉飞色舞说着旁的趣事,丝毫未曾留意有人脚下踟蹰。
往后的话,邵文槿近乎全没听进,思忖的是阮少卿的性子,哪里会无缘无故在府中圈养起梅花鹿?
席生便也驻足,有人已落在身后一大截,“大公子?”
邵文槿错愕回神,他方才费心思去猜渡阮少卿的事情做何?遂而唇瓣轻哼,自嘲摇头。

行至将军府门口,就见有家中小厮领了大夫出来。大夫挎了药箱,眉间神情晦然。
席生叹道,“大公子离京两月里,又有两名大夫来了府中看二公子。药也用了,仍旧不见好转,夫人心忧着。将才的那位,该是第三个。”
邵文槿眉头微拢。
文松失语已有四年多,爹娘请了诸多名医看过都未有起色。文松出生时受过惊吓,性格从小就胆怯老实。突然失语之后便少有笑过,也惧怕旁人对他笑,更不愿同陌生人接触。
四年里,不止一名大夫提起过二公子身体康健,所谓的失语该是本人不愿开口。但任凭爹娘如何问起,邵文松都不肯作答,逼得越紧越适得其反。
父亲征战杀场数十年,为南顺立下赫赫战功。徒劳之下,只得将对文松的厚望一并寄予他身上。
文松往后就更不敢直视父亲,吃饭便都战战兢兢。
父亲终有一次怒摔了碗筷,拍案而起,“都言虎父无犬子,你要日后如何说与旁人听,你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