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后一室死寂。
秦楼俯上前,在最亲昵的距离里盯住宋茹玉惨白的脸。
然后他笑了,瞳孔光泽冰冷。
“你刚刚说,如果‘洋娃娃’搬去我那里……会怎么样?”
“…………”
宋茹玉嘴唇哆嗦得厉害。磕磕碰碰十几秒后,小姑娘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动静撕心裂肺的。
手忙脚乱的佣人里,秦楼没意思地收手。他退一步倚到沙发靠背上,歪过头看向角落。
女孩儿趴在那儿画画,安安静静。没表情,没声音,没情绪,没反应。
真像只仿人的洋娃娃啊……
少年眼里兴味的疯劲儿更浓。
骚乱愈演愈烈。
直到吵来了二楼谈事情的秦梁和秦扶君父女。
秦梁精神矍铄,眼神也威严,一边下楼一边皱着眉扫视客厅。“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茹玉为什么哭?”
“……”
佣人里胆子大的偷偷看向秦楼,多数胆小的低着头一动不动。
秦扶君是跟在父亲身后下来的。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听宋茹玉哭成这样她早就于心不忍,此时强挤出笑。
“爸,这还用问吗?能让茹玉哭成这样的,除了秦楼也不会有别人了。”
秦扶君又转头看向前,“秦楼,茹玉怎么说也是你表妹,你平常让着她些,别总”
秦楼懒洋洋地一抬眼。
“你跟我说教?”
他嘴角轻扯,坐在沙发扶手上转过身,单手抛着那只棱角尖锐的六阶魔方玩。
扔了几回,他突然把魔方向秦扶君猛地一掷。
秦扶君惊退两步。
然后她停住脚,反应过来,眼神尴尬阴晦秦楼晃了晃还在手里的魔方,朝她恣肆地笑。
“除了比我老几十岁,你哪配?”
秦扶君脸青了。
她攥紧拳要爆发,但僵住几秒后还是转向秦梁,声音委屈:“爸,您看看秦楼他。”
秦梁不赞同地望向秦楼,“对姑姑尊敬些。”
“嗤。”
秦楼嘲弄地扭过头。
宋茹玉是被吓掉魂了,外公和妈妈下来都没停住她的哭。秦梁被吵得心烦,摆摆手让佣人带她和同样吓得红了眼圈的宋帅上楼。
一楼这才安静下来。
佣人们仓促散去。露出的沙发角落里,宋书笔下的画已经快要完成。这场闹剧开始到结束,只有她一言不发,一动未动。
秦梁见宋书不止一回,对她也很了解。在秦梁看来,这个小姑娘与自己孙子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也是因为这一点,他之前才生了心思要把宋书安排去秦楼常住的宅子。
但是看刚刚那闹象,秦楼这个生性恐怕根本不适合有人接触……
秦梁沉思片刻,开口:“秦楼,这是宋书,你白阿姨家的女儿。”
“宋……书。”秦楼缓声念了一遍,嘴角勾起来,“还行。”
“她之后也去二中读书。在学校里遇见,不许欺负她。”
秦楼手里抛着玩的魔方一停。
他回头,笑容淡去,眉皱了起来,“‘洋娃娃’不是要送去我那儿?”
秦梁皱眉,“你怎么说话的?”
“是不是?”
“我确实这样打算过,但你也不喜欢和人相处,所以还是让她留在主家”
“谁说我不喜欢了。”
“……”
秦梁一愣。秦梁身后表情难看的秦扶君也意外地抬头看向秦楼。
少年从沙发扶手上跳下来。
“今年的生日礼物,”他嘴角一咧,“我就要她。”
秦梁回神,疑虑地审视秦楼:“宋书比你还小,你那是怎么称呼她呢?”
“她不在乎。”
“……你真要跟她一起住?”
“对。”
“话说在前,如果你真敢欺负她,那我替你白阿姨打断你一条腿!”
“把她送我,让你打断两条也行啊。”
秦楼低着眼笑。
秦梁得了“保证”,和秦扶君继续谈公事去了。
他们走后,沙发角落里,画完画的宋书垂着眼收拾散乱的笔和画本。
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
打断一条或两条……
他也不在乎的。
不然那时候他就不会那样坐在露台的围栏上了。
“你画的是我的魔方?”
头顶突然冒出个声音。
宋书停了停,垂眸看向合上一半的画本。里面新画好的一页上,确实是楼外那个摔得四分五裂然后被她拼回去的魔方。
铅笔阴影加重的裂隙在这张画纸上格外刺眼。
几秒后,纸上的灰色魔方被彩色立体的魔方挡住宋书的画本上,新的六阶魔方被搁下,指节修长的手收了回去。
她头顶的声音里藏着兴味的笑。
“画它干吗?你比它好玩多了。”
宋书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仰起头,没表情的脸儿朝向站在她身旁的秦楼。
对上她空洞的眼,少年笑得更加恣意,眼神也有点疯起来了。
“你不是说你很期待吗?”
少年躬身下来。
这一次,和楼外不同,他是切切实实地俯到她的面前。
距离很近。近到宋书能够看清他的瞳孔,还有瞳孔深处的那个自己。
黑色的火焰要将她吞没。
而少年恣肆地笑。
“我也很期待这一次玩厌我的新玩具,需要多长时间?”
宋书沉默。
几秒后,她低头把画本收进背包,把铅笔收进背包,最后,她拿起那个魔方。
女孩儿没表情地停了一秒。
“谢谢。”
魔方也被收进背包。
女孩儿背起背包,安静地离开客厅。
秦楼微怔。须臾后他看着那道纤瘦的背影笑了起来,幽暗眼神里兴奋难抑。
“不客气,洋娃娃。”
秦梁大概是太熟知孙子的劣根性,对秦楼的保证完全没有放心,几番考虑后还是安排两人先在主家住上一周。
这消息一出,家里佣人看宋书的眼神都哀怨许多。
自然还是秦楼的功劳。
“书书,这里暂时就是你的房间了。”佣人把宋书领进二楼角落一间收拾出来的卧室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随时跟阿姨提。”
宋书放下背包,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事情就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里敲门,阿姨不在你也可以找别人帮忙,没问题吧?”
“嗯。”
女孩儿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佣人有些不高兴,只是并没有表露在话里,“那你先休息……哦,对了。”走到门外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叮嘱:“书书,三楼是秦楼少爷的楼层,他不准家里任何人上去,所以你去其他地方没关系,但不能进三楼记得了吗?”
“……”
宋书想起在楼外就已经收到过的“打断腿塞游泳池”警告,无声点头。
佣人离开。
宋书把背包放到床头旁的矮柜子上,自己坐到床边。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此时她耳边的世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安静得让她有些茫然。
宋书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对所有的人、事情、环境都无所谓。原来离开了自己的家到这样一个完全陌生和冰冷的地方时,她会和同龄的孩子一样无措。
只是别的孩子会哭、会闹,她不会,她总是安静得像不存在。
所以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听到。
中央空调的温度让宋书觉得有点冷。她拉开被子躺下去,然后慢慢把自己蜷起来。
房间又安静很久后。
被子里伸出来一只白皙的小手。它勾住了床头的背包,然后伸进去,摸出了一只魔方。
……
晚餐时间,宋书被佣人领出房间。
餐厅在一楼,从楼梯下来走过去要经过玄关和客厅。宋书这边下到一楼,后脚还没来得及从木楼梯上拿下来,就听到玄关传来门的响动声。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宋先生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爸爸!”
宋书面前几米开外,宋茹玉从客厅里的沙发上跳起来,笔直跑向玄关。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响动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男人张开双臂,躬身抱住了扑上来的宋茹玉,把她往怀里一提,大笑起来。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喂,今天在外公家过得怎么样?想爸爸了没?”
“想……”
“嗯?眼睛怎么这么红?”男人的笑停下,声音一沉,“是不是哭过,谁欺负你了?”
“是、是……”
宋茹玉哽咽半天也没敢说出秦楼的名字,她委屈地趴进宋成均的怀里,扭过头的时候恰巧看见了站在楼梯下的宋书。
宋茹玉眼里闪过恼恨的泪花。
“是宋书!她今天又来外公家里了,就是她欺负我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秒,宋成均愣了下。然后他皱起眉转向一旁的佣人,低声问:“宋书来了?”
“是,宋先生。”
“现在还在家里?”
“秦先生安排她住在二楼哎,您看楼梯口,她刚下来。”
“……”
在佣人的提醒下,宋成均转过头,这才注意到楼梯口那个安静站着的女孩儿。
宋成均眉头拧得更紧。
“爸爸!”
宋茹玉委屈地喊他。
“嗯?”宋成均连忙转回头,低下声凑过头去,顶着小姑娘的额头哄,“别哭了我的宝贝儿,爸爸今天还给你带礼物了呢,不要为这么点小事不开心,好不好?”
“什、什么礼物啊?我喜欢才行,不喜欢你要重新给我买!”
“行行行,都听宝贝女儿的,不喜欢爸爸就给你重新买……”
男人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一边哄着一边朝餐厅走去。
他背影渐远,声音也听不见了。
宋书站在楼梯前,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等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才慢慢垂下眼去。
从头到尾,那个同样是她的父亲的男人只看了她一眼。
还是皱着眉的。
像是在看什么被舍弃又自己跑回来的、让人厌倦的东西。
被讨厌对孩子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
因为在她们还不够懂事的时候,她们会以为被讨厌是她们自己的错。
明明不是。
明明,不是。
秦家的餐桌上往常就很安静。今天多了一位“外人”,安静里又多了些微妙。
长餐桌旁,秦梁坐在主位,宋成均和秦扶君夫妻坐在他的右手边,中间坐着宋茹玉和宋帅姐弟。
作为客人,宋书独自坐在左边。
她听佣人提过,说秦楼少爷不喜欢和人同桌吃饭,他的餐食一贯都是专人来做、专人送上三楼餐厅的。
秦楼在秦家有多不同,显然体现的地方远不止佣人们的称呼区别这一点。
有秦梁在,一顿晚餐吃得平淡安静宋茹玉再怎么想为难宋书,当着外公的面也不敢造次。
一家人忍气吞声,藏着嫌恶或者别的,权当她是空气。
宋书吃了一点后,放下碗筷。她安静地抬眼看向秦梁,并不说话。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在灯下看着很漂亮,瞳色柔软。
秦梁和她对视过,难能地露出一点笑意:“这就吃完了?”
宋书点点头。
“要人送你回房间吗?”
宋书摇头,下了椅子,转身往楼梯间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宋茹玉用力地咬碎了嘴里的东西,小声咕哝:“一点都没礼貌!”
秦梁收回目光,瞥她一眼。
“茹玉,我教过你几遍了?不要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下午的事情,始末缘由你真当没人跟我提?”
宋茹玉吓了一跳,慌乱地看看自己爸妈,然后连忙低下头,“对不起外公……我错了。”
“再有下次,我让人送你去和你表哥一起住一个月。”
宋茹玉顿时脸都吓白了。
“爸……”秦扶君连忙出声护女儿。
“爸什么爸,茹玉以后要是长出个跋扈性子,那就是被你这个当妈的惯得。”
秦扶君张张口,最后还是忍住,把话憋了回去。
她怨毒地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方向。
宋书住的是二楼的一个偏卧,卧室里没有单独的洗浴卫生间,二楼两边则有两个共用卫生间。
晚餐时间过去了,听门外佣人的声音也渐渐歇息,宋书才出门去了楼梯口那边的卫生间里。
不一会儿她出来,刚过楼梯口,就听见前面的拐角走近两个声音
“白颂本来就有公司的股份,现在秦楼和她女儿又走得那么近,你叫我怎么放心?”
“这有什么?两个孩子而已。”
“孩子?呵,你是没看见秦楼今天对我的态度!”
“跟一个11岁的小孩计较,那多没意思?”
“你不懂,不是我和他计较!他爸妈死那么早,秦家现在就他一根独苗,而且我爸本来就对他那儿子儿媳的死愧疚在心……以后秦家的产业肯定绝大多数都落进这小疯子手里!他现在和宋书亲近,你说我能不在意吗?”
声音近了。
是秦扶君与宋成均的。
宋书踩着长廊柔软地毯的脚停下,她回到楼梯口。
在上和下之间迟疑一秒,宋书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然后走进中间平台的阴影里。
宋书不想和他们撞见,只能等他们过去。
两人的交谈声更清晰。
然后她听到她的父亲的声音。
第一次离她这样近。
“扶君,你别想那么多。我听家里佣人说过白天的事情了,秦楼把她当一件玩具而已,等兴趣过了就会厌烦的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可我还是总觉得不安。”
“你如果实在担心,那等明天我跟爸提,就说宋书不想和秦楼一起住,让她去寄宿学校以后你就再也不用看见她了,这样总可以吧?”
“爸能相信?”
“宋书是我女儿,我说的爸为什么不信?”
“……你不会是说漂亮话哄我吧?你说的那句对了,毕竟宋书也是你女儿,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心疼她?”
“扶君,我们结婚多少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在我心里只有茹玉和小帅才算我的儿女。”
“宋书呢?”
“宋书?要不是爸器重白颂,我根本就不想看见她们母女俩”
“砰!”
休息平台的矮桌上,桌角花瓶被阴影里无意识退了半步的女孩儿撞了下来,一直滚到墙根。
“哗啦。”
花瓶撞裂开,碎了一地。
停在楼梯口的两人表情一变。
宋成均厉声喝问:“谁!”
“……”黑暗里的宋书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她攥起手,指尖冰凉。
宋成均跨上楼梯,脸色难看,“再不出来,我”
“砰!!”
休息平台的阴影里,突然斜着飞出来另一只花瓶,狠狠地撞碎在休息平台下的楼梯墙上。
秦扶君吓得惊叫了声。
宋成均同样变了脸。
然后他们听见,楼上的阴影里传出少年乖戾的笑声
“给、我、滚。”
“秦……秦楼?”
秦扶君脸色顿时白了,她连忙拉住要发火的宋成均,快步离开了。
空气死寂。
楼梯平台的落地窗帘被少年一把扯开,月光倾泻下来。
月光下。
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捂着女孩儿的嘴巴,把人扣压在矮桌前。
确定人已经走了,少年转回头,视线也落下来。他嘴角一牵,嘲讽地躬身俯到女孩儿眼睛前。
“偷听都不会,你是只榆木做的洋娃娃吧?”
“……”宋书不说话。
秦楼松开了手。
其实他捂不捂的效果没区别,她都不会说话也不会挣扎。
女孩儿跟他白天见到的一样安静,最近处的瞳孔里也一样的空洞,完全就像只没情绪的人偶。
但又不同。
那空洞里,现在藏着最冰冷也最炙热的一颗火星。
只是没人去点燃它。
所以它才静寂地孤独地烧着,没有动静,没有人察觉,也没有爆发。
而他知道那根导.火.索在哪儿。
秦楼笑起来,低下眼,恣肆的疯意在他的嗓音里压得喑哑。
“哎,洋娃娃,你爸把你扔了啊?像扔个垃圾似的。他巴不得你和你妈死在外面,永远别让他看见呢。”
“……”
“对垃圾他都没这么厌烦吧?明明我看他对宋茹玉很好啊。还是说,你其实不是他亲生的?”
“……”
“这个问题我觉得最适合去问问你妈。白颂、白阿姨是吧?我想想,我应该能找人问到她的电话,看看你妈对这件事什么看法?”
“……”
“既然你没意见,那我去问了。”
秦楼直起身,作势要走。
始终哑巴的宋书突然动了。她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拉起来便一口恶狠狠地咬上去。
“嘶。”
秦楼疼得轻抽了口凉气。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满是得逞的笑。
顺着嘴巴冲进鼻腔的血腥味一下子唤回宋书的理智。
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慌乱的情绪。
宋书下意识地要退,却被少年俯身抵到桌上。她咬着他的手腕,感觉温热又腥甜的血流进嘴巴。
而他毫不在意,从后面抱住她气得冰冷颤栗的身体。
他嘲笑地低下头。
“没吃饭吗洋娃娃?能不能用点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秦楼:我这是在教我媳妇发泄情绪,有益身心。
作者:嗯,上一个这么教媳妇发泄情绪的坟头草都三米高了。反面案例,大家注意规避。
评论区300红包!宝贝们踊跃留言!别让我发不完!
感谢 爱看书的锦鲤烟 的长评~
☆、第 3 章
第3章疯子和洋娃娃(3)
明明是盛暑的夜,蝉在窗外热得知了知了地叫,燥热的风顺着窗帘吹得窗页开开合合,空气粘稠闷人……
宋书却觉得浑身都冷。
宋成均提及她时不掩厌烦的眼神话语,穿插着他对宋茹玉的溺爱亲昵,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与声音在她脑袋里冲撞得支零破碎。
她冷得忍不住抖。
直到被少年从身后抱住。
她被他从那片一个人的冰天雪地里带离。
宋书还咬着他的手腕,在他的诱导下笨拙地发泄情绪。
而少年嘲笑她。
“没吃饭吗洋娃娃?能不能用点力气。”
“……”
“还是说,你对你那个垃圾爸爸的恨意就这么轻?”
“……”
宋书更用力地咬下去。
腥甜的血流进嘴巴里,抱着她的少年疼得轻嘶声地抽气,然后她听见气声里更恣肆的笑意。
“这样才对啊洋娃娃,疼得越厉害越忘不掉。”
“……”
“等再久没关系,我陪你一起等。时间到了的时候”少年嘶声笑了起来,阴暗也沙哑:“我们让他们也哭。他们哭的时候我们要笑,越大声越好。”
“……”
宋书想大人们说的没错,秦楼确实是个危险的疯子,还藏了满心流脓的疮和疤。
但他是唯一给了她温度和拥抱的疯子。
那他是什么都没关系。
……
发泄情绪的后果有点惨烈。
宋书跟在秦楼身后去佣人房找包扎用的药和纱布时已经将心思平复,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愧疚”这种情绪。
顺着长廊深色花纹的地毯,少年背影瘦削,垂在身侧的左手袖口挽起来到手肘位置,露出来的皮肤在光下透着上了釉的瓷一样质地的白。
两道牙印躺在手腕位置,很扎眼。在长廊柔软的光下,暗红的血顺着指尖滴上地毯。
佣人房里轮值的佣人吓了一跳。
秦梁有多宝贝这个秦家独苗苗的孙子,只从秦楼平日完全不受束缚的行径也可见一斑。要是被秦梁认为是他们的疏忽或者失误导致得秦楼受伤……
佣人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翻出装着药和纱布的医药箱,“少爷您这是怎么弄的啊?”
秦楼伸手一遮,挡住佣人探视伤口的目光。
佣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朝没表情的女孩儿咧开嘴角笑,然后不在意地说:“摔两个花瓶玩,不小心划了。”
佣人一噎:“……”听听这叫人话吗?
佣人找出稀释过的酒精,准备洗手给秦楼做包扎,却被拦下了。
“不用你,”秦楼笑笑,回头,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向身后的小姑娘,“有人帮我弄。”
佣人这会儿才注意到之前被秦楼身影遮挡的宋书,他迟疑,“书书是不是不太会?”
“你会吗?”秦楼问。
宋书看了看纱布,摇头。
佣人松口气,刚要上前,秦楼从他手里拽过医药箱,硬塞给面前的女孩儿,“那就学。”
“……”
“作为我的‘洋娃娃’,怎么能这点事情都不会?”
“……”
等两人出去了,佣人才摇着头叹气:得亏小姑娘脾气好,换个暴躁的,紫药水都能泼他们少爷脸上。
上药地点在宋书房间。
宋书费了一番功夫后,把秦楼的左手手腕用绷带缠起鼓鼓囊囊的一圈,然后打了一个有点丑的……蝴蝶结。
秦楼对着蝴蝶结挑了挑眉。
“你这是报复我呢?”
宋书没表情地盯着那只确实很丑的蝴蝶结,眼神里极为罕见地多了点认真思考的情绪。
房间里又安静几秒,在秦楼也没指望会得到回答的时候,他听见那个有点发涩的女孩儿的声音响起。
“我只会,这一个。”
“……”
秦楼突然转回头看向女孩儿,眸子黑漆漆的。盯了几秒,他嘴角勾起来。
除了那些单字节双字节外,这是他听见宋书说的第二句话。
只对他一个人说的。
秦楼突然发现自己想要听到更多越多越好。
但是想撬开这个小蚌壳,那可太难了。
秦楼眼底焰火似的情绪扑朔了下。
他想了想,觉得来日方长,就把心底的火苗压下去。
“我回去了。有人欺负你就去三楼找我,我的玩具不能被别人玩了。”
宋书抬头看他。
虽然女孩儿没说话也没摇头,眼里仍旧空洞,但秦楼就是从这空白的眼神里读出了拒绝。
他轻挑眉,“有问题?”
宋书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过身走去床头,翻起了背包。
秦楼就耐着性子倚在墙根等着。
几十秒后,女孩儿走回到他面前。
一只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六阶魔方被她举到他面前。
秦楼一愣,笑了起来,眼神幽沉。“洋娃娃,你这是在指使我给你复原魔方?”
这语气,如果换了宋茹玉或者其他孩子大概又要吓哭了。然而宋书仰起没表情的小脸,点了点头。
魔方又往前擎了擎。
秦楼眼神一狞,笑容消失,声音也低下去,“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宋书沉默。
然后她慢吞吞地垂回手。不沮丧,不懊恼,也不难过还是很安静。
秦楼觉得一种无名的火在心里灼,烧出无数的孔洞,然后又从里面窜出来,让他浑身发烫、恼怒。
宋书转过身,准备把魔方放回去,突然感觉手里一空。
她茫然回头。
拧着眉的少年眼神格外地凶戾,瞪了她一眼后低下头,他没在意受伤的手,将魔方审视一圈后飞快地转动起来。
手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像画一样。
宋书安静入迷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过去多久,她自己的手突然被扯向前。
“啪嗒”一下,魔方被不客气地拍到她手掌心。
“……是给你脸了。”
少年说完,低低沉沉地看她一眼,眼神很是不善。
然后他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