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反应过来!对啊,我是养女,我根本就不是他们亲生的,无论我怎么做,他们都不可能真正对我好、真正满意啊。现在养一个孩子,成本那么高,我当不了学霸,又不天生丽质,注定无法为他们挣足面子。他们一定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可又没有办法不养我,所以才成天给我脸色看的吧。
就在我十岁的某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两个陌生的中年人,一男一女,看上去很穷,身上穿的衣服很旧,很脏。我刚进门,他们就一直盯着我看,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我就听到我妈说:“楠惜,这是你的亲爸亲妈,他们来看看你。”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得飞快,匆匆瞄了他们一眼,就回了我自己的房间。一直到他们离开,我都没有再出去过。
我很害怕,他们突然出现,是为了来看看我,还是,另有目的?
如果他们是要带我回去,我该怎么办?我才不要回农村,听说那里的蚊子能把人活活咬死!
还好,他们没坐多久就走了。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因为有心事,我胃口不是很好,吃得也很少。二哥嘲讽地说:“趁现在你还能挑肥拣瘦赶紧多吃一点吧,以后回到乡下,怕是连饭都吃不饱!”
“胡说什么!”我爸用筷子敲他的头。
晚上,趁我妈一个人在厨房,我走过去害怕地问她:“妈,你是不是要把我送走?”
她横我一眼说:“看你表现!表现好就不送你回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实话,我真的很害怕。那时候我两个哥哥都已经初读中了,他们开始变着法子欺负我,拿走我所有的零花钱,让我替他们抄作业。我稍有不从,他们就像复读机一样地恐吓我:“让你亲爸亲妈带你回乡下去!”
“让你亲爸亲妈带你回乡下去!”
“让你亲爸亲妈带你回乡下去!”

小学后半段的时光,我过得非常没有安全感。我常常做梦,梦里被陌生人牵到不熟悉的地方,四周一片黑暗,我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一丝丝光亮,然后我就放声大哭,直到醒来。
还好,一直到我小学毕业,一切都相安无事。每逢过年过节,我亲生爸妈还会来我家,送上一些不值钱的土特产,再拿走一些我家里人不穿的旧衣服。我几乎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刻意跟他们保持距离,生怕越雷池一步,我就会被彻底打回原形。
有一次我过生日,我亲妈来了,说是要带我上街,给我买件新衣服,我那时已经开始爱美了,抵抗不过新衣服的诱惑,也就别别扭扭地跟着她上街去了。她带我坐公交车,下车的时候,她亲热地牵起我的手,她的手真的非常非常粗糙,令我很不自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挣脱她。
“喜欢什么,你自己挑。”她说是这么说,可是我看中的款式她总是说这不好那不好,要么就说不适合学生穿,要么就是嫌贵,不停地跟人讨价还价。
我当时觉得特别伤自尊,心想她刚生下我就把我送给了别人,在我身上没花过一分钱,现在就买一件衣服,还不肯痛痛快快地掏钱。我在她心目中,到底算什么呢?
那天,我气呼呼地抛下她一个人回了家。后来,她自作主张买了一套衣服送过来,一看就是地摊货,三五十块钱那种。还附加一个小得要死的蛋糕,看上去很不新鲜,也让人毫无食欲。
衣服我看了一眼,试都懒得试。至于蛋糕,本来我那两个打球回来饿得要死的哥哥是很想吃的,可是我却说:“三无产品,不怕吃了拉肚子吗?”
最后,它被扔进了垃圾桶。
那天,我半夜去上厕所,就亲耳听见我妈在跟我爸抱怨说:“楠惜这小孩,怎么跟她亲生爸妈一点亲情都没有,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养一个白眼狼!”
我爸叹息说:“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也就希望她将来能有点出息,不要再给我们增加更多负担就好了。”
听了这些话,我回到房间,一个人哭了很久。我觉得特别委屈,我对自己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你就一定要自己爱自己。”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决定不再做一个弱者,不再每天等待着命运给我审判。我要好好地活,活出自己最精彩的人生,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再也不用害怕任何人将我送过来送过去。
上初中后,我在班上的人缘不好不坏。但初中跟小学有一点还是很不一样,那就是大家相互之间的攀比情况开始变得很严重。我读的是重点中学,班里很多同学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和他们光鲜亮丽的背景比起来,我注定了是人群中最灰色的一抹。我讨厌他们眼里表现出的那种有意无意的不屑,但我并不甘心,发誓总有一天要强过他们。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特立独行一些,我学会了抽烟、喝酒,并开始打扮自己。不穿校服的日子,我总是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路上如果有男生回头看我,我会觉得分外满足。
我喜欢看日本动漫,学会了上网,并因此认识了一堆玩Cosplay的朋友。慢慢地,我加入了他们的社团,成为了一名Coser。我和他们一起去做衣服,买饰品、道具,扮演各种我喜欢的角色。没想到我的表演很快得到了好评,并在圈中小有名气。有一次年级元旦汇演,老师特别指定我带着几个同学做一场Cosplay秀。这是我第一次得到老师如此重视,所以我也分外地卖力。Cosplay这件事怎么说呢,注定是个烧钱的事情。以前我表演用的衣服都是在网上买,或者自己买了布,拿了样子去找裁缝做。因为喜欢,我省吃俭用,把所有的零花钱都败在了这上面,有时候连早饭钱也省下来。但这一次不同,要面对全年级表演,没有强大的经济支援可不行。
回到家,我就跟我爸妈要钱,还特别强调了这次文艺汇演对我的重要性。谁知道我爸妈一点也不理解,我妈没好气地说:“学习搞好就行了,成天整这些没用的玩意儿,考试还能加分?”
我低声下气地说:“那就把我半年的零花钱预支给我好了,我保证半年内,都不跟你们要一分钱了。”
我妈当时就怒了:“照你这么说,这零花钱是我欠你的钱啊,你当你是拿工资啊?就算是,你为这个家做过些什么,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我两个哥哥也跟着掺和,一个说:“我的游戏机要换了。”
另一个说:“我要换新球衣和新球鞋。”
我爸把碗一推,大骂一声:“败家子。”
两个哥哥在偷笑,因为他们知道,这三个字骂的是我,跟他们没有关系。事实也很快得到证明,他们不久后就拿到了新的游戏机和新衣新鞋。
只有我,一无所有。
我东拼西凑,四处求Cosplay圈里的朋友借服装、借道具,那次表演才勉强得以完成。表演失败得没法形容,我们就像一堆小丑一样在台上乱走了一气,然后草草收场。底下吵闹声嘻笑声一片,根本没人愿意认真看我们的演出。下台的时候,还有个男生扯着我用旧毛衣拆出的毛线编成的长发问我:“这啥破玩意儿,拖把吗?”
回到家,我扑在枕头上大哭了一场。我相信我自己,就凭我的水准,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一定能搞出一场特别漂亮、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演出,让学校至少一半的学生像我一样迷上Cosplay,让老师同学从此对我刮目相看!多好的机会,就因为我爸妈不支持,令我白白错过!
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吗?
每当想到这样的事实,我的心都冰凉冰凉的。我跟家人之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如果开口,也多半是吵架。特别是跟我妈之间,说个三句话以上就一准能吵起来。我学会了沉默,能不在家待着的日子,我都不愿意在家待着,宁愿在外晃荡。我慢慢养成一个习惯,我爸妈怎么说,我就偏不怎么做。我在网上看到一个新鲜的词:中二病。我恍然大悟,是的,我就是得了中二病,而且,我要把这种病坚持到底!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令你舒心!
我在社会上认识的朋友越来越多,其中一个姓罗的男孩,就这样闯入了我的生活。
他叫罗一凡,比我大一岁,和我不在一个学校,他也喜欢看日本动漫,喜欢玩游戏。网吧管得很紧,未成年人不准进,我家有电脑,上网还算方便。只要我家没人,他都会溜过来打游戏,我则替他把风,在我家人快回来的时候,让他赶紧从后院溜出去。
不巧的是,有一次还是被我二哥撞见了。我用二百块钱好不容易才把我二哥摆平,让他不要乱讲话。
二哥把钱收起来,居高临下地问我:“是你男朋友?”
我低声说:“不是。”
“瞧你那样,你们刚滚过床单吧。”他说,“小心肚子被搞大。”
我觉得很恶心。
其实我和罗一凡之间,根本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多就是他偷偷摸摸亲过我两三次而已。我们的事最后还是传到了我爸妈的耳朵里,那天晚上我就被打了,他们要我跪在地上,让我交待都干了些什么不良勾当。我说我没有,他们也不信,我妈拿了根木棍子,噼里啪啦地打在我身上,说什么我小小年纪就带男人回家,不正经,败坏家风,不如让我亲爸亲妈把我带回去算了!
我就知道,终究是要绕回到这一句的。
这一次,我不能让他们老是借这个欺负我,于是我咬咬牙,心里滴着血大声朝他们吼道:“回去就回去好了,别以为我想待在这里,你们以后也别指望我给你们养老!”
我吼完这句,就看到我爸的脸都绿了。他夺过我妈手里的棍子,我以为他是要打我,吓得浑身发抖,谁知道他只是把棍子狠狠地扔到地上,就拉着我妈进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后来有一阵子,他们都不怎么管我,我也乐得轻松。只是我跟罗一凡之间完蛋了,他见了我就躲着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我妈去找了他,让他不要再缠着我,不然就去告诉他家人。
一个男的,如此胆小怕事,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唯一庆幸的是,没有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糊里糊涂地交给他。别说我没那么爱他了,就算是我最爱的男人,我想我也会三思而后行。
我的同桌说我爱自己超过爱任何人。我觉得她说得没错,是的,就是这样。如果我自己都不爱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爱我呢?我的同桌是个胖胖的女生,很巧的是,她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名字里还有一个字跟我是相同的。失去爱情的我开始重视友谊,我认为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所以我一直很用心地对待她。坦白说,她对我也不错,填补了我很多寂寞的时光。我向她敞开心扉诉说心事,包括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这件事。我以为她会保守秘密,没想到她竟然把我的这个秘密当作笑话讲给别人听。我责问她的时候,她反而当着很多人的面像模像样地教训我说:“这是事实啊,有什么不可以讲的呢?难道你觉得很丢人吗?可是我不觉得,我认为你爸妈对你很好,但是你一点儿都不懂得感恩。”
她一说完,旁边无数个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教训我。教训人这种事谁不会啊,这种切肤之痛他们又不曾经历过。不信,让他们当一天养女试试!
真可笑!什么友谊地久天长,都是假的。
那次期末考,我考得也不好。春节来临前,我亲爸亲妈忽然提出,希望我能够回那个家过一次年,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跟家人在一起团圆过。我当时心情特别差,也想换一换环境,所以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回去的当天晚上我就后悔了,那个家比起我省城的家,实在是有些寒碜。尽管他们专门给我准备了一个房间,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是新的,但是因为没有空调,我还是冷得瑟瑟发抖。最重要的是,我那两个陌生的姐姐,还有一个陌生的弟弟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怪物。我去的时候我城里的妈给他们每个人都买了新衣服、新鞋,我还拎过去一大堆别的东西。过年的时候,他们都穿上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谢谢,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带我玩,好像我为他们付出都是应该的,就像我欠他们的一样。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我接到我大伯的电话,他劈头盖脸就骂我:“你是不是回家乱讲,说这边虐待你什么的?”
天地良心,我可啥也没说!
“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你爸妈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可以翻脸就不认人!就是偶尔对你有打骂,也是正常的管教,是为你好!”大伯生气地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回来该怎么解释吧!”
我不知道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当天我就一个人坐车回省城的家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去超市买了一把小刀,我当时就想好了,他们要是敢冤枉我,我就死给他们看!
这么多年,我过着这样憋屈的生活,看尽人家的眼色,何苦呢?不如早死早投胎!
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坐在客厅等我。我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解释,迎接我的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痛骂。
我哭着问他们:“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就凭你以前的表现!”我爸说,“你亲妈都打电话过来质问了,还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要撒谎抵赖到什么时候?”
我妈丢出来的话更狠:“你真令我们失望,当初还不如养一条狗,现在还能替我们看看家!”
我被他们骂得大脑缺氧,失去控制的我从口袋里掏出事先买好的小刀,当着他们的面就开始割腕,我下手很狠,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我爸妈合力抢过我手里的刀的时候,我已经在手腕处割了好几刀。回想起来,我当时真的没什么害怕的,我就是不想活了。我希望能用生命去证明我的清白,仅此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大哥干的好事。那天我亲妈来接我回家过年的时候,我大哥故意对着她说:“你接走她是对的,最好就不要送回来了,免得她在这里被打被骂,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可能是那一次我做得太激烈了,也有可能是我爸妈最终知道冤枉了我,他们对我的态度开始有所好转,也多次试图缓和我们的关系。但是我的心已经被伤得很重,只能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既然在家里得不到爱,我就开始到外面寻找爱,短短几个月,我差不多谈了十次恋爱。只要有男生说“要不我们俩好吧”,我立马就点头同意。一旦他们提出非分的要求,我立马就和他们分手。
歌里唱道:“再伟大的爱也不过只是爱。”是的,我要的只是爱。哪怕是假装的深情,也能填补我的空虚。
我的名声渐渐坏了。但也有令我得意的地方,那就是学校没什么人敢惹我,大家都觉得我是在社会上混的人,路子野,朋友多。就连我两个哥哥,跟我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客气了很多。
我的中二病开始越来越严重了,看谁都不顺眼,心里没有一件事是痛快的。可是,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这就是我想要的。
初三那年,我暗恋上了一个男孩。他是我们学校高中部的,个子不算很高,但是特别特别帅气,有味道。他令我想到《左耳》里面的许弋,我只要一看到他,心就跳得飞快。我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一场暗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喜欢着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看我一眼,哪怕一眼,就已经足够。是谁说过:“你的爱人爱你,是因为你值得他爱。”就因为这一句话,我甚至想过,我要为了他,变得优秀一些。等上了高中,我见他的机会就会更多了,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我怀揣着这样的理想开始努力,加油。晚上复习到十二点,早上六点就起来背单词,就连我们老师都夸我:“楠惜,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然而,现实永远骨感,梦想注定幻灭。无论我如何努力,丑小鸭还是丑小鸭。由于基础太差,中考我还是失利了,没能考上本部的高中不说,就连普通高中的分数线都没有上。
如果我想要留在本部继续读书,不是不可能,但一要找关系,二要交钱。
我求他们让我继续读高中,并发誓一定好好学习,努力考个好大学不让他们失望。然而,我爸妈合计了一下,觉得拿那么多钱给我上高中,不如将来用这些钱给我找个工作。
我爸说的话很刺耳:“你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就去读个中专,随便找个工作,再嫁个人,我跟你妈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我妈更狠,补上一句:“嫁不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
他们最终决定让我去读中专,学什么电子信息工程专业。那所学校离我们家很远,最可怕的不是这个,最可怕的是,我不能住校,还得住在我大伯家。
“住校,三天就学坏了!”我妈说。
“你以为她还是好人吗?”说话的是我大哥。
我大伯则说:“我可不像你爸妈,住在我家可以,但是要有规矩。”
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冲着我爸妈给他们的不算少的生活费,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收留我?对他们而言,照顾我只是一份工作,不仅能挣钱,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教训我,又能得到我爸妈的感谢,何乐而不为?
“不去!”我坚决地说,“住大街我也不去!”
“那你就给我滚回乡下去!”
呵呵。每一次的争吵都以这句话结束,好在我早就已经习惯,只当他们是在放屁。
漫长的暑假,我一个人闷闷地走在大街上,没想到会遇到罗一凡,他身边还走着一个姑娘,两人一看关系就不正常。
我故意不躲,迎上去跟他们打招呼,并问罗一凡:“这谁啊?”
“我女朋友啊!”罗一凡一点也不避讳。
“那我算什么呢?”
“你是楠惜吧?”那女的飞快地接话了,“罗一凡,你说得没错,你前女友长得还真像凤姐!”
“什么前女友!我都说了不是什么前女友!”罗一凡说完,拖着那女的就急匆匆地走掉了,仿佛曾经跟我认识,都是他的耻辱。
“公共汽车!”那女的不罢休,还扭过头来恶毒地骂了我一句。
意思我当然明白,谁都能上呗。
无所谓啦,既然世人都看我污浊,我一身清白,也无须让任何人知道。
那晚,我偷了我爸没来得及存进银行的一万多块钱,一个人踏上了流浪的旅途。我去的第一站是北京,因为那里有饶雪漫的夏令营。工作人员一开始不肯收我,后来知道我是离家出走的,跟我爸妈联系后,征得了他们的同意,才破例给我开了后门。
我知道夏令营里的每一个女生都有与众不同的成长故事,我的故事和她们比起来,注定没什么精彩可言。我只是想找一个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跟几个不用交心的朋友随便说说心事。至于今后的日子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也懒得去想。或许,是时候放下我的中二病了,这只是一个放纵自己的借口而已。
不管我有多么不满意我的现状,生活还得继续,这一切就像饶雪漫说过的那句话:“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假设,现实是一个一个真实的耳光,打在你的脸上,喊疼毫无意义,唯有一往无前。”
楠惜,我知道你将一往无前,无论是生存,还是毁灭。这也将是我最后的、唯一的骄傲。


印象

Impression
整个夏令营期间,楠惜都表现得像一个打酱油的。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似乎只是路过顺便看一看热闹罢了。
我看过她的报名信,她在信上说,她得了中二病,求治。
可是编辑们都说,她挺好,没什么问题。当时把她招进来,是因为她是离家出走的,人都来北京了,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吧。
直到闭营仪式后,我收到一条短信,是楠惜发来的:“我感觉你的夏令营很不公平,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特别后悔参加。”
我问她:“能说说为什么觉得不公平吗?”
她回答我:“今天抽黄英的签名CD,为什么不抽给我,我明明就是她最铁杆的粉丝!难道就是因为我唱歌不好听吗?我对你们很失望!”
我请楠惜来我的办公室,当着她的面给黄英打了电话,黄英当场表示,愿意给楠惜再送上一张CD,并专门为她写一段祝福的话。
我挂了电话,楠惜当时脸上就乐开了花,看那样子恨不得冲上前来拥抱我一下。
我问她:“那你现在觉得公平了吗?”
她拼命点头。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其他营员会不会又觉得不公平了呢?你的公平与不公平,都是站在自己角度想的,对不对?”
她这才知道中了我的圈套,不讲话了。
听楠惜跟我讲完她的故事,我总结她不幸福的最根本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她的自私。我无意批判她的自私,她只是个孩子,形成这样的个性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成长环境。她出生在农村,十个月的时候就被送出去,养父养母一不开心就表示要送她回家。所以从童年开始,她就极度没有安全感,习惯于自己保护自己,尽可能地去争取她自己想要的一切。你满足她,她就高兴,一旦有丁点儿不满意,她会立刻反击。
就像她和她养父母之前的矛盾,她习惯于将一切都归于“我是养女”,而忽视掉自己其实做了很多的错事。
我跟她分享夏令营其他女生和父母之间的矛盾,对比之下,楠惜遭遇的甚至不值一提。
我说:“你看,这些孩子不都是爸妈亲生的吗,为什么也会这样?”
“我还真没想过。”她很诚实地回答我。
“其实,如果你是你父母亲生的,他们也会这样管教你。甚至,会管教得更严。”
听我说完这些,楠惜哭了。她说:“可是他们真的不爱我,他们总是说什么早晚有一天要把我送走,让我嫁人之类的话,我听着特别伤心。”
“他们把你养大,你以后会孝顺他们吗?”我问她。
她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要换个角度想,如果你总让你的养父母感觉自己养的是白眼狼,你又凭什么要求他们要对你好呢?”
她答不出来。
楠惜总感觉身边没有爱,对养父母充满了戒备,对亲生父母,又完全没有感情。兄弟姐妹,大伯大婶,在她心里都是浮云。但她并不是内心一点都不柔软的孩子。你瞧,一张黄英的CD,又能让她瞬间觉得这世界充满了爱。
夏令营结束后,我的编辑跟我讲了一件事情。她说那天送楠惜走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她跟楠惜同撑一把伞,楠惜对她说道:“雨淋湿我了,能把伞往我这边靠些吗?”编辑照做了,雨水滴在编辑的身上,楠惜毫无知觉。
编辑笑着对我说:“雨水真的很凉,后来我都感冒了。”
我问编辑:“那楠惜发现没?”
她摇摇头说:“没有,这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我说:“你应该告诉她,雨也会淋着我。”
编辑说:“我还真不好意思。”
确实,楠惜的世界里,跟她说真相的人太少。
为了写她的故事,我跟楠惜打电话,向她求证一些细节。她答得前言不搭后语,一个小问题,我问了四五次才问明白,我生气地问她:“你到底有没有用心?”
她说:“你给我打电话,我太激动了,一下子没整明白!”
我又问她:“你现在好吗?”
她说:“不好。昨晚没洗脚,我婶婶又到我妈那里告状去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你还记得上次聊天时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我说,“你可以不说谢谢,但一定要懂得感恩。”
“雪漫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真的在改,你要给我点时间。”她说。
没关系,一辈子那么长,姑娘,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还是相信楠惜会幸福,我也相信楠惜和亲生父母以及养父母之间都是有感情的,只不过楠惜还没有找到与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而已。未来的日子,楠惜最应该努力忘掉自己是养女这件事,学会体谅别人、体贴别人、爱别人、相信别人。因为爱是相互的,流动的,只有爱人,才会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