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和外公外婆一起去挖沙。”茉莉从客厅跑过来,仰着雪白的小脸,提着一兜挖沙工具,向我献宝。
“不陪我哦,妈妈一个人呢。”我笑着蹲下身子,做势拧她。她咯咯地笑做一团,我突然抱紧她,把头埋在她肩膀上。
“怎么了,妈妈?”她软软的声音传过来。
“没什么,让妈妈抱一下,我爱你,茉莉。”
“我也爱你,妈妈。”

做完一个小时的瑜伽,我走到休息区一边擦汗一边选杂志。手机响起短信的声音,我随手打开,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是楚承,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想跟你聊聊。”
楚承?我脑海当中立刻浮现的,是他一脸深思的表情。他这个一百零一号表情给我印象深刻。这个人又想跟我谈什么?我还以为昨天告诉他我的情况之后,他就会像偶尔造访我这个世界的外星人口,萍水相逢,再不相聚了。毕竟我和他的距离,也相差太远了。
信号又响起:“我在昨天我们分开的地方等你,你什么时候可以到?”
我瞪大眼睛,不是吧。这个人怎么自说自话到这个地步,他没有想过我会不去吗?还是这种男人自信心爆棚,觉得只要是个女人,他勾勾手指就会向他飞扑过去。
我拨电话,决定和他说清楚。电话接通,他的干净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留白,你在哪里?”
“我在健身,还没完。有什么事吗?”
“我可以等你,有话想当面跟你说。”
我翻白眼,虽然认识这个人不过第二天,但我发现自己已经很适应他处事的方式。他是那种根本不管其他人的想法,自己决定的事情就照自己想法做下去的人。而且虽说他是个中国人,但是察言观色这种高难度的能力,这个人绝对没有。难道他没听出来我话里的意思,就是我不想见他吗?
“我很累,健身完只想回家吃饭。”我只好也直接了当,不用和他客气了,他听不懂。
“你在哪里健身?或者我开车来接你?今天我有开车,健身完就吃饭,会肥。”
“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很重要吗?”我服了,跟这种人说话,是一种折磨。
“很重要,可以吗?”
“算了,我半个钟以后会到那里。你等着吧。”我投降,既然他如此坚持,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去听听他究竟想说些什么也好。

 

 

 

 

 

 

第八章

 

 

 

把车停到熟悉的角落,我拉上手闸,拔出钥匙。这是一个高级住宅区边的小巷,一直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孩子和老人走过,夏日的浓荫下,弥漫着淡淡的树叶的味道。我坐在驾驶座上发呆,为什么我会答应再见他。我不想欺骗自己,这个叫做楚承的男人,对我有莫名的吸引力。我对他有感觉,心里有些蠢蠢欲动。否则昨晚,我也不会半夜醒来,沮丧莫名。如果我还是当年那个未婚的单纯女子,现在一定是心中充满喜悦,去赴这一个约会。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这感情世界的潜规则。他年轻俊秀,出生富贵,是所有女人眼中的钻石级男人。我呢,已经到了盛极而衰的年龄,离婚带着茉莉,虽然表面看来衣食无忧,其实心里清楚,只是挣扎求生,不愿让自己沉沦而已。他要和我说什么?有什么意义,我和他,是两根平行线,永远不可能有交叉,也不会有任何结果,那何必有什么瓜葛?徒增自己的烦恼。做人,有时免不了被人羞辱,但是明知不可能,还去自取其辱,又何必呢?一瞬间,我心灰意冷,只想开车离去。却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安静的车厢中响起。
“留白,为什么不下车?”他的声音好像很近。“你不是想逃走吧?”
我仓皇回头,看到他慢步从巷口走过来,脸突然红了,好像大学时想从教室后门提早溜走,却被老师抓了个正着。
“你怎么知道我车停在这里?”我开车门下车,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说。
“我在café看到你开车过来,转进这个小巷。真是个好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怎么?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们去吃饭吧,我现在很饿,你来得太晚了。”他一连无辜地看着我,好像全是我的错。
我叹息,一个男人如果擅长于对女人露出这种表情,那他在感情路上一定一帆风顺,很少有女人会拒绝得了。“想吃什么?我刚健身结束,你刚才说的,健身完吃东西,会肥。”
“有什么建议吗?我才来上海,一个月都不到。你指路,我开车。跟我去取车吧。”
我瞥了他的侧脸一眼,要我选?突然有点坏心眼,“我们去吃日本菜吧,华亭宾馆的火烈鸟,Saximi做得很正。”
“好啊,告诉我怎么开?”他带我走到咖啡店前,打开一辆商务车的车门。“你经常去吃吗?”
我暗骂自己无聊,人家是富人,怎么会在乎你这点小心思。坐上他的车,我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告诉他地址,打电话定位。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地址电话:“你习惯把餐馆都记下来吗?看上去有很多。这些你都去过?”
“不,只是习惯。大部分是随手记下的,去过的地方,我会打分。”
“这家是三颗星,分数很高。上面那家就只有三角,是不是因为味道很烂?”他指点着。
“不是,因为在那家吃饭的时候,茉莉被汤烫到。”我合上本子,不想让他多看。
“你有很多属于自己的符号阿。”他微微笑。我有记录每天发生事情的习惯,不过在本子上都是简简单单的符号,只有自己能懂。我还有更荒谬的习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写mail到自己的邮箱。可是这些都是我的秘密。为什么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男人,老是让我不经意讲出自己很隐秘的一面。
“你的女儿叫做茉莉?”他语气淡淡的,“很好听的名字。”
我戒备地看着他。
“你对我说的话,让我很吃惊。昨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一直在想着那些话。”他并没有等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留白,你很有魅力。懒懒的,好像万事都与你无关的样子。说起美食,头头是道。又很维护自己的朋友,一说到你不爽的事情,表情就变得剑拔弩张,真得很可爱。你从一开始,就吸引我。虽然讲话有点尖锐,其实你心里是很柔软的。我说的对不对?”
我哑口无言。只能愣愣地坐在旁边。
“你跟茉莉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和跟我辩论上海女生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么甜蜜, 可是这种甜蜜, 普通朋友是看不到的。我没有和单身妈妈交往过的经验,不知道在国内其他人会怎么想,但是我真的不在乎那些。我今天约你出来,只是把昨天的问题再问一次,你愿意和我约会吗?”

 

 

 

 

 

 

第九章

 

 

 

我的大脑一片晕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餐桌前坐下的。留白,你清醒清醒,另一个我在心里大叫。不要因为这个男人的几句话就发花痴,你不是什么灰姑娘,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灰姑娘。可是,我内心无限挣扎,我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享受到这种感觉了,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知道了我的真实情况之后,在我面前坦荡荡地说自己不在乎,要求与我约会。现在他就坐在我面前,低头看着菜单,年轻俊秀的脸,神态自若。人说富贵养人,我是相信的。一般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绝不可能像他这样意态悠闲,万事安然的样子。三十不到的男人,大多数浮躁不堪,为了不知所云的事情庸庸碌碌。三十以上的,又被岁月摧残得油滑过头。如果说我完全没有心动,那是在骗鬼。可是,如果明知没有结果,还要开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留白,你在想什么?”他合上菜单看着我。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跟你说过。我已经28了,比你大。你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他睁大眼睛,瞪着我,半晌以后才开口:“留白,你真狠。”
“怎么了?”我突然觉得心情稍好,也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给他看。
“你怎么可以,在短短的两天之内,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这么让人震惊的话。第一次见面,就吃生牛肉的你,我要求和你约会,就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你的女儿,告诉我你离过婚,带着孩子。让我失眠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问你一次,你居然回答我你比我还要大两岁。你还有什么没说的,一起说完吧。”
“没有了,我都说完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委屈,让我不由自主笑起来。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下意识地开始躲闪他的眼神。
“你应该知道,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好的选择,也就是做对普通朋友。至于其他关系,不应该发生,也不会有结果。我这么说,你够明白吗?”我压低声音。
“我不明白。”他叹息,“留白,你刚才笑了,你的笑容,好温暖。”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回答?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好像被撞击了一下,酸涩难当。我不是那个一直保持微笑的留白吗?可是那层笑容,有多虚浮,只有我心里知道。真正的笑容,已经离我远去很久了,现在这个男人,说我笑得好温暖。怎么办,我好像变得软弱了,这个男人,实在太危险了。
“我不想再来一次了。一个人被抛下的感觉,太痛苦了。”我喃喃地说,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
“不开始,怎么知道会不会有结果。这世上还有人吃饭的时候被噎死,但是因为这个,我们就不用吃饭了吗?”他对我笑,“不用害怕,留白,你把自己关起来多久了,试着出来透透空气吧,这个世界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我为他的话晕眩,事情好象向我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开去,残存的理智还在挣扎,可是我的心,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我向他软弱地点头,看到他的笑容突然加大,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结束了。

 

 

 

 

 

 

第十章

 

 

 

这天晚上,我彻夜失眠。脑海里不断回旋楚承所说的每一句话。半夜十二点,短信声突然响起,我打开手机,看到他传来的话:“r u sleeping? Can I call u now?”
我瞪着手机屏幕,迟疑。这个男人,有点疯狂啊。没等我迟疑完,音乐声就响了起来,接通电话,他的声音传过来,那干净的南方口音,在夜晚听来有点柔软。
“留白,你接电话好快,是不是还没有睡?”
“被你的短信吵醒,怎么睡?”我嘴硬,不想让他知道我辗转反侧到现在。
“我才躺下,很想念你。”他说话直截了当,我无言。但是心里微笑,有人说想念你,这种感觉,很好啊。
“明天我们约会吧,一起去吃潮州菜,你知道上海哪里有正宗的潮州菜馆吗?”
“为什么是潮州菜?”我有点诧异。
“因为我是潮州人啊,我老家在汕头,听说过吗?”
自说自话的典型人物,我笑起来,“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潮州人啊,幸会幸会,我平生第一次和潮州人打交道。”
“幸会?”他有点糊涂,“什么是幸会?”
“就是有幸和你认识啊。”我微笑,半夜在电话里东拉西扯,好像当年初恋的时候,简直离我有几个世纪遥远了,可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好像要从心里笑出来。
“啊,是我有幸和你认识。”他也笑了,“明天不要忘记与我的约会。”
“嗯,再见。”我合上电话,突然觉得倦意袭来,浑身懒洋洋的,这夜,我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天早晨,照例睡到日上三竿。睡懒觉是幸福人的专利,特别是当外面烈日炎炎的时候。茉莉软软的小手将我推醒:“妈妈,起来啦。”
我翻身抱住她,嗯,到底是我的女儿,小身子又香又软。想到今天还有的约会,我突然坐起来。起身打开衣橱,对着衣服思索起来。穿什么呢?衣橱里尽是黑白灰,平日只是随便抓一件套上身,今天突然踌躇起来,如果穿连衣裙,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刻意,但是如果穿得太过于随便,只是T恤牛仔,潮州菜馆,天哪。
突然听到妈妈的声音,“留白,你怎么把衣服堆得满床都是。”
我低头一看,果然,床上铺满了我抽出来的衣裙,茉莉坐在旁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莫名地看着我。突然觉得脸有点红,我强作镇定,一件一件将衣服挂回,“没什么妈,我今天要出去吃饭,想挑件衣服穿。”
“你平时吃饭没这么隆重过啊,留白,今天是什么人约你吃饭?”妈妈来了兴致,追问到底。
“只是见过两次面的普通朋友而已,没什么。”我不想多说。抽出牛仔裤套上身,还是穿得随意点,何必呢?只是一顿饭而已。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提包走出小区大门。路口静静停着一辆商务车,我走过去,看到楚承坐在驾驶座,方向盘上还放着摊开的地图。我拍拍车窗,他从里面伸手过来,替我打开门。我坐进车里,我们俩同时微笑。
“留白,你们家这里的地形,真得很复杂。”他举起手里的地图,“这些路口,让我绕了好大一个圈。”
“据我所知,你不是说自己是一个认路很有一手的人吗?”我打趣他,“这些小路,怎么难得到你。”
“可是地图上没有标出来,这个方向是单行的啊。”他将地图移向我,指点着。我闻到他身上穿来的淡淡香味,干净的青草气味。一向觉得男人用香氛是很女子气的行为,可是在他身上闻到这样干净温柔的味道,竟然让我感觉非常受用。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骂自己没用。留白,你白活了,活到这个岁数,竟然被男色所迷。

 

 

 

 

 

 

第十一章

 

 

 

结果去了我唯一认识的潮州酒楼。在商厦的顶楼,开了多年,菜单都有些磨旧了。楚承熟练地点菜,然后夸赞这家的卤味做得地道。潮州菜味道清淡,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吃下去很多。吃完下楼上车,他熟练地将车转上高架,“留白,我们去看夜景。”
上海的夜,繁华如斯。吃得过分饱足,坐在冷气充足的车上,高架两边是辉煌灯火,一片片被抛在身后。平日很少有机会坐在车上左顾右盼,都是我开车载着一家老小,突然有这样放松的机会,只觉得舒畅无比。看出去的景色,都和平时两样。他熟练地将车驶入隧道,穿过车流,到浦东出口时,眼前豁然开朗,我忍不住赞:“好美。”
“我觉得这是这个城市最漂亮的地方了,这么繁华,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比美。”他握着方向盘,转向江边,“上周和我叔伯们来这里看过,印象深刻。我们去江边看风景吧。这里是不是有一条滨江大道?”
滨江大道?我笑了,上海最著名的情侣集散地之一,我不知多久没有到过这么浪漫的地方了。和他在一起,好像总是做些我许久没有做过的事情。
的确是个好地方,江风习习,六月的上海,还没到酷热的时候。两岸一片灯火辉煌,身边走着这个初识的男人,一侧头,就可以看到他时时专注望过来的眼睛。他的眼睛,并不是男人细长式的性感,大大的,略圆,深刻的双眼皮,眼神清澈,稍稍有些孩子气。一张孩子气的脸,露出这么专注的表情,并不高深莫测,一目了然,让人感动。我有些目眩,回避他的目光,走到江边双手放到铁索上,指着对岸的灿烂灯火:“不是要看景吗?为什么净看着我。”
身后没有回答,突然肩上一热,是他的手紧握上来,耳边响起低低而灼热的声音:“留白。”他只是叫我的名字,就在耳边,那淡淡的青草气味突然变得浓重,将我整个包裹。心里其实清醒,只是叫了我的名字而已,但是身体完全背道而驰,软弱得好像刚刚酩酊大醉。这个男人,像一块磁石,叫我方寸大乱。他的唇贴上来,那么烫,越发觉得自己皮肤冰凉,恍惚间,两个人的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一起。“留白,”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里诸多挣扎,“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紧紧抱你,你身上有魔力,有魔力。”
我整个胸腔突然饱涨,好像过熟的浆果,只要有一个小口,便会全然漫溢出去,眼角发涩,不是吧,不是真的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好像是心里在说给自己听,其实是说出来了,因为听到他回答:“是真的,留白,是真的。”转瞬间,我的身子就被翻转过去,他的唇,狠狠地吻下来。四周的一切突然远去,那么多人,江上的汽笛,情侣的低语,孩子的笑声,都没有了。世界变暗了,那个小口被打开,胸腔里酸甜的感觉流泻出来。好像只是一瞬,又好像过了许久,他的唇慢慢离开我,垂首看了我一眼,又更用力地吻上来。“竟然是你,留白,这么多年,我等到的竟然是你。”
不是真的,那酸甜漫溢的心里,最深处竟然是一片凄凉。这男人对我有强烈的感觉,就像我对他一样,他说这么多年,等到的竟然是我,可是没有谁是另一个人的天长地久。我和默然,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想过会爱上另一个人。他先离去,我不再是他的一生唯一所爱。楚承的出现,是来告诉我,就连我,也会忘却过去,又一次对另一个人产生这么强烈的感觉。如果是这样,那无论男女,只要向前走,谁都不会是对方的一生唯一。我在这个时刻,居然会有这么凄凉的感觉,好像眼前注定看到的全是悲剧,前路毫无喜乐。

 

 

 

 

 

 

第十二章

 

 

 

七月的中午,呆在熟悉的café,等他的电话。懒散是幸福人的专利,我心安理得地窝进沙发中,二楼是落地的玻璃幕墙,百叶窗的缝隙中,看到窗外白晃晃的阳光,铺天盖地,街上行人稀少。道路两边是枝叶繁茂的梧桐,它们的和我年龄一样大,因此每年夏天,整条路陡浓荫密布,阳光照射下来,只是丝丝点点落到路面上。Café里非常安静,背景音乐是若有若无的爵士,听得熟透。墨绿色的绒面沙发,丝丝冷气,面前的蛋糕只吃了一口,咖啡里的冰块已经有些融化了。
老板走上楼梯,笑了:“他迟了。”
我斜了他一眼,这个瘦长个子的台湾男人,一年四季穿着件黑色的衬衫,带着金边眼镜,手指瘦而细长,因有些怪异的洁癖,每次收钱的时候,都有些嫌弃的神色,被我笑过好多次,嫌钱脏还要收,弄得自己像学究多过咖啡店老板。但是他也有优点,每次来都知道我要些什么,从不用我多说一句,而且是个安静的人,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喜欢固定的地方,固定的人,坐下就可以完全松弛下来,我不喜欢动脑。可是最近,他的话有些多了。
“我来得早了。”其实不想解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回答了他。“困了。”
“那你睡吧,反正还早。”他露出微微的笑意。我索性把脚团上沙发,侧头睡了。真得有些困,这样的生活,是要被那些勤奋工作的人唾弃的吧。唾弃吧,我心里自嘲,我已经很久没有生活目标了。
睡了许久,突然感觉有人盯着我看,挣扎醒来,抬起头,非常意外地,看到楚承的脸,他垂着头,不知为什么,眼睛睁得那样大。
“你来啦,送你爸爸去机场了?”我低头看表,睡了很久,一个多小时了。
“为什么不开手机?”他声音闷闷的。
我诧异地取过手机,看了一眼,没电,屏幕一片黑暗。
“我联系不到你,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就坐在你身后。一个小时了,正想走,才看到你。”
我哑然。
“你这么小,团在沙发里,这沙发又在角落,什么都看不到。我就坐在你身后,居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刚醒来的脑子还有些混沌,我只能维持抬头的姿势,傻傻看着他,他是在生气吗?这些话,是因为等得太久不耐烦了,才这么说的吗?
“我手机没电了,没注意到。你在生气吗?”我把手机递给他,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是无谓,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突然伸手将我从沙发里拉出来,百叶窗缝隙中的阳光从他脸上一晃而过,“不是生气,只是怎么也联系不到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空的。突然看到你这么安静地睡在沙发里,身子团成一团,我从没看到过你睡着的样子,很漂亮。”
我答不上话来,嘴巴微张,只是看着他。半晌,吐出一句话:“那现在,我们去哪里?”
他低低笑起来,抓过我的手,下楼:“当然去吃饭,我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呢。”
下楼看到黑衬衫的老板,低头在那里故意忙碌,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明知他来了,却不叫醒我。想走过去,但是手被楚承抓得紧紧的,这么紧,走到阳光下,手心的热度传遍全身,这感觉,熟悉又遥远,多年前,也有过的,心底花开的感觉,居然有生之年,我又体会到了,居然。

 

 

 

 

 

 

第十三章

 

 

 

结果两个人,手拉着手,走过浓荫密布的街道,只是去吃了一碗面。日式的小店,午后的店堂稍稍有些冷落。他确实是饿了,吃面的时候,希里呼噜的。好像第一次看到他这种样子,和坐在高级西餐厅中熟练使用刀叉的时候完全不同,可是真实得可爱,汤面的热气蒸腾上来,他开阔的额头正对着我,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不觉,我看得入神。
楚承抬起头,笑容浮现:“你在看着我傻笑吗?留白。”
我一惊,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嘴硬地回答:“怎么可能,你有什么好看。”
他放下筷子,有些夸张地捂住胸口,“没什么好看?留白,你真伤我的心。我还以为你是有些喜欢我的。”
我呵呵笑起来,“你没有说错,我喜欢你,被你的美色所迷,满意了吧。”
他眼睛突然闪亮,“留白,你说喜欢我?”
本是玩笑话,但是被他的表情镇住,我竟然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一瞬间,脸热辣辣地烫起来。不用照镜子都可以知道,我脸红了,心里骂自己没用,怎么在他面前,总是像个傻瓜,什么反应都不像平时的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突然听到闷雷声,一转头,窗外已经是乌云密布,瓢泼大雨,上海夏天的特色,午后雷阵雨。
“下雨了。”我喃喃说。
“不喜欢下雨天?”
“不,很喜欢。小时候楼下是集贸市场,突然下大雨的时候,趴在窗前,可以看到很多人忙碌着收拾东西,推着车飞快地消失。看到别人这么慌乱,会觉得自己在屋子里,特别的幸福。”
他笑,“听上去有些幸灾乐祸啊,留白。”
“那你的下雨天呢?”我瞪他。
“这样的下午,当然是呆在家里,听着大雨的声音,顺便睡懒觉,或者,听音乐看碟也是好的。”他说的理所当然,手放在桌上。我和他,都是幸运儿,没有为了生计奔波过,雨天带给我们的,尽是些美好。我垂着眼睛,看着他的手指,窗外是哗哗的大雨声,气势磅礴,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那些零落的行人,抱头跑着。可是在这里,干燥而舒适,只有他的手指,在我眼前,白净而修长。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的:“小巷里是我的老家,家里有音乐,还有很多原版的老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