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多费心了,进门替他拿拖鞋,弯腰的时候凌小萌还在心中默默,再如何我都不会误认为这里有朝一日会变成我的产业,最多偶尔一个人的时候躺在床上想想,这地方下一个进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兔子吃多了萝卜还想换青菜,何况是一个男人?
房子很大,在三十层,又是复式的,楼下客厅连着餐厅,樱桃木的地板,四墙雪白,家具都是后现代的风格,很简约,跟凌小萌的一贯风格完全不符。
当然不符,他第一次领她进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两年了,她都没有做过任何改变,所有她自己的东西都收得严严实实,其实她根本没什么东西,打开衣橱只占了小小一个角落,每次都看得他呼吸困难。
他顾正荣的女人,两年了,连衣服都没几件——怪不得餐厅老板说他失败,他真的很失败。
没关系,虽然不像她的风格,但这里到底住着她。
觉得累,也不想上楼进卧室,他在沙发里放松身体,继续闭目养神。
看来今天他真的很累,凌小萌识相地冲澡换衣服,然后轻轻爬到沙发上,团在他身边不说话。
真不公平,这么大热的天,同样整天忙,这男人身上居然没有汗味,料想他也就是车库上车到另一个车库,电梯直接进冷气房,衔接得好,说不定连太阳的正面都没见过。
身边陷下去一点,顾正荣睁开眼睛看她,然后伸了伸手臂。
了解,非常默契地把身体挪近,歪头靠在他肩膀上,一手就放在他胸口,呼吸又轻又软,从他领口缝隙中一点点渗进去,就差没有喵喵叫两声。
有时候幻觉自己养的是一只猫,那么乖,可惜不爱他。
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清晨四点,她在刚布置好的样板房沙发里团着,轻声哭泣。
四点,里外还是一片漆黑,顶灯早就关了,只有几盏紧急照明灯还开着,他第一眼觉得是见鬼了,后来发现这个员工他有印象。
印象还很深刻,因为设计部主任几次提到她,说她小小的一个助理,刚进公司就极其不像话,讨论的时候抢着发表个人意见,很难搞。
所以在员工大会上,他特意注意过这个新人,第一印象就是很瘦小,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又明显被孤立,孤零零立在一角,绝不是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类型。
为什么会想要她,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是很奇怪。

 

 

 

 

 

 

第六章

 

 

 

顾正荣为什么会想要她?凌小萌现在想起来,也一样觉得很奇怪。
那是她最落魄的时候,大学毕业后她放弃一切和董亦磊来到这个城市,父母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小小的水乡里,和她一样早就认定了董亦磊就是家人,送别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脸放心,什么都没有多说。
刚来的时候两个人经济条件都不好,空有雄心壮志,口袋却空空如也。一起租了一间又小又简陋的屋子,老式的公房,还是六楼,又没有空调,夏天的时候热得根本上不了床,凉席就铺在地上,冲凉躺下,醒来的时候照样一身汗。
就算这样她也觉得开心,没钱就用最廉价的东西布置房间,一样觉得舒服得像天堂。
窗帘是最素的白布,她自己画上手工的花卉,夏天是墨竹,冬天是金色的向日葵。
她最爱干净,虽然上班很累,但还是每天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每次董亦磊走进来都会踮着脚尖笑,“小萌,咱家可以参加评选全国卫生样板屋。”
那时候她还没有在这个公司工作,但最爱拉着他来这里看样板屋,方方正正那么小一间,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里憧憬未来,董亦磊笑起来眼睛很亮,“小萌,总有一天我们要住别墅。”
她总是拍着身下的沙发很开心地笑,“不用那么大,小小的一间就好了,在一起就好了。”
后来他走得决绝,她一个人回到小屋里,整整一个星期天昏地暗。
没有心思吃饭,没有心思出门,没有心思考虑将来,她就是蜷缩在床上,一直哭一直哭。
回想起当时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身体里面竟然有那么多泪水可以流出来,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枕头套拆下来白色的枕芯上斑斑黄迹,想洗掉都不可能,只能丢掉。
没关系,反正一切都是要丢掉的。
也不是不想打电话给他,问他为什么,问他怎么忍心这么对自己,后来觉得人可以受侮辱,但送上去自取其辱就是自己脑子的问题了,她虽然很受打击,但还没有发疯。
放弃刚刚开始的工作,她没有勇气每天看到他和新任女友同进同出,更何况这新任女友还是老板的千金,这个地方也不能再住下去,太多回忆,又太伤心,她唯恐自己会脆弱到再也爬不起来。
然后就到了这家公司,因为是自动离职的,之前的工作经验就跟没有一样,很可怕的是,这一行圈子非常小,董亦磊的跃升已经成为传奇,而她却被传得面目全非,大公司人际关系复杂,资历浅,背后又满是闲言碎语,她一开始挣扎得很辛苦,直到遇见了他。
两年前春季样板房赶工,终于弄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所有人都走了,她一个人被要求留下来做最后的整理,太累了,手脚麻木,整理完之后想坐在沙发里休息一下,没想到一坐下就盹着了。
或者是晕过去了?没有吃过晚饭,她坐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整个人虚飘飘的,一点着力的地方都没有。
后来是哭醒的,已经跟自己说过太多遍不要想了,全都忘了吧,可是断断续续听到呜咽声,持续不绝,脸上又阴湿一片,用手去抹,怎么都抹不完。
然后就有脚步声走过来,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见鬼了,吓得眼泪都忘记掉了,手脚并用在沙发上往后退,差点滚下去。
紧急照明灯光线很弱,顾正荣的影子被拖曳得斜长,缓缓盖过她的身体,脚步声并不急,却转眼就到了身边,低头和她说了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句话,“样板房是不允许过夜的,没读过员工手则吗?”
想起来又想笑,脸颊还在他的肩窝里,没发出声音,但身子轻轻一抖。
沙发正对着空调出风口,会错意了,顾正荣伸手推她起来,“别在我身上睡着,上床去等着,小心着凉。”
“好。”对于他的话一向顺从得很,凌小萌立刻爬起来,甩着手往楼上去。
她在家里也穿得很随便,宽松的大T恤,袖子拖来拖去,下摆长长地拖到膝盖上方,露出来的小腿均匀细腻,又喜欢赤脚,上楼梯的时候脚跟一点点红色露出来,看得他入神。
躺到床上的时候她已经睡了,团着身子,只占了小小的一角,留下很大的空位给他。
床单雪白,她睡觉特别乖,一点动静也没有,呼吸也轻,久了就觉得身边是空的,所以他半夜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确定她是不是还在。
然后就和她做爱。
凌小萌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顾正荣的欲望总是在半夜她睡得云雾缭绕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勃发,也不喜欢叫醒她,双手在她身上很慢地游走,沿着曲线轻轻抚摸一遍又一遍,然后就翻身上来,前戏都不做,直接进入她的身体。
一开始她不习惯,每次都惊醒然后一身冷汗,后来就好了,他动作温柔,其实并不痛,只是吃惊,而且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虽然羞于承认,但她一直都很享受。
顾正荣做爱的时候从来没有疾风暴雨的情况,姿势也不多,非常传统,节奏控制得好,但不出声,永远沉默,她更好,连眼睛都不睁开,所以从来都不知道,那些只有喘息声的漫长时间里,他总是在黑暗中牢牢盯着自己,一刻都不放松。
知道了又怎么样?这只是一条荒原长路,她独自行走,身侧渺无人烟,身边过客都是假象,想与之牵手,便烟消云散。
既然都是假象,那她宁愿先冷了自己,断了期望,血肉模糊一次就已经足够,好不容易拼合完整,就再也没有碎了自己的勇气。
不过不要紧,没有爱情,她还有梦想,她的梦想是成为第一流的设计师,然后无数人会在她的设计当中憧憬幸福,满脸笑容,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样。
但是没有顾正荣,这就永远是梦想,所以她是感恩的,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一点上,她一向做得最好。

 

 

 

 

 

 


第七章

 

 

 

一直醒得很早,凌小萌睡眠质量好,这两年更是抱定今日心事今日毕的原则,躺下就什么都不想,立刻坐上开往梦乡的特快列车,粘枕头就睡着,然后天亮就睁眼,生物钟完美得很。
顾正荣在不在对她来说影响不大,一开始的时候他一周左右才来一次,慢慢频率就越来越紧凑,到现在基本上隔天就能看到他。
没关系,习惯了就好,反正他一直忙,有时候过来都是半夜了,也不影响她什么,凌小萌很有革命主义的乐观精神。
况且这里什么都是他的,不让主人回来那就太过分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还在睡,侧着身子背对着她,右手伸得长,一直搁到床边,左手却抓着她的一只手收在身前,所以她掌心下就是他的胸口,起伏平缓,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真奇怪,每次醒过来,不管晚上是怎么睡着的,或者半夜折腾完又是怎么个姿势,到了早晨她总是整个人都趴在他的后背上,一只手规规矩矩缩在胸前,另一只横过他的腰,小臂连手腕都被他的手压得牢牢的。
今天早上也不例外,睁开眼睛脸就贴着他的后脖,身体比例相差太大,如果俯视的话,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像只背着后代负重行走的猴爸爸,想想又觉得好笑,还好没人看到过,否则麻烦就大了。
思考了很久,后来她把这种现象理解为自己天生怕冷的关系。这公寓是中央空调,她一个人睡的时候想调到几度就几度,但他一来她就自觉遵守凡事以他满意为主的第一原则,自动让出掌控温度的大权。
结果是无论冬天和夏天,她都需要取暖。
只是取暖为什么是这种姿势,从前冬天她也会趴到董亦磊身上睡,但那完全是两种状态,她一定是头搁在他的肩侧,一只手一条腿肆无忌惮地横在他身上,好像藤缠树。
有一次董亦磊半夜跳起来还说,我说怎么刚才做梦自己被勒死了,原来是你把胳膊横在我脖子上,还让不让人喘气了?
她就咯吱咯吱笑,一边道歉一边缠得更紧,死也分不开的样子。
不想了,反复回忆过去是早老性痴呆的前兆,凌小萌专注当下。
尝试着往回抽自己的手,顾正荣动了动,但也没醒,。也难怪,本来就累了,半夜还要耗费额外体力,她完全可以理解。
终于自由,轻手轻脚下床梳洗,然后下楼进厨房。电饭煲里煲着粥,她昨晚定时,现在保温得正好。从来不在外面吃早饭,每天早上的清粥小菜她是雷打不动的好习惯。
碗筷都放好,看看时间又返身上楼,他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抽烟。房间里窗帘都没有拉开,烟雾缭绕中他的侧面很好看,可是凌小萌对他的相貌早就完全免疫,这时眼睛只是盯着纯白的床单被褥上不可避免被洒到的点点烟灰,心里默默念,没关系,我忍,忍无可忍,继续再忍——
“吃早饭吗?”忍不住了,她开口轻轻地问了一声。
“好。”他把烟头按在床头柜上的锡制烟灰缸里,然后起身下床。
凌小萌已经换好了衣服,今天她穿了一字领的T恤,领口大,后面松松地垂下来。
下楼的时候他就走在她身后,凌小萌平素看起来姿态随意,其实正相反,做什么都很仔细小心,走楼梯的时候也低头看得仔细,后颈微微前倾,隆起的脊骨线条更显得曲线柔软,T恤的料子很软,后领落在颈下随着步子轻轻晃动,他看着那线条一直延伸到视线不能及之处,有一颗小痔随着垂下的衣领若隐若现。
终于走下最后一层楼梯,凌小萌回头看他,后颈突然一凉,被他伸手覆住,被冻得一惊,耳边已经听到他低声笑,“小萌,去换件衣服。”
太奇怪了,这个男人每天早上手脚都是冰冷的,吃过早饭以后才会好。还好他身体一直是暖的,否则以她每日树袋熊的晨起姿势,岂不是要被冻死。
男人不是应该浑身火热的吗?这点她从来都想不通。被冻了一下,好不容易回神,她站在楼梯前又开始面露迷茫。
换衣服?为什么啊?她又没有乱穿,最简单的T恤也要挑剔,上班时间很紧张的好不好——

 

 

 

 

 

 

第八章

 

 

 

顾正荣换好衣服往外走,凌小萌匆匆跟上,他在门口停住等,她回身锁门,很仔细地把钥匙转了两圈,然后把盖住锁眼的小门合上,小门很容易弹开,她还特地用力摁了一下,保证扣紧。
看了很多遍了,但每次都想笑,觉得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好像一只即将离家的小仓鼠,再着急也要把所有的东西掩掩好,免得被其他不长眼的闲杂动物小偷小抢。
“防贼吗?”进电梯的时候他微微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没有,习惯嘛。”她抬头笑,尾音一点点拖,不是刻意撒娇,也只是习惯。
电梯又开,进来的男人斜挎电脑包,看到他们点头微笑。
虽然早,但要上班的人都已经出动,电梯门陆续又开合了两次,进来的每个人都保持笑容,但非常安静,出门后各奔东西。
她喜欢这里,两年了,这些面孔换了又换,就算每天见到也不过点头微笑。偶尔天气糟糕,遇见熟面孔的时候比较狼狈,也最多交换两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这里夏天就这样,说雷雨就雷雨。”或者“风真大,气温一下子就下来了。”
然后电梯门一开,各自归家,转眼无影无踪,一点痕迹都不留。
每扇门后面都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没有人关心她的生活,她也不用关心别人的,这样多好,一个人要融入另一个人的世界里谈何容易,一些人敞开了大门但对方不愿意进来,另一些人削尖了脑袋却不得其门而入,她享受现在的环境,谁都不需要谁浪费太多的情绪和关心,她在这里活得如鱼得水。
早上有点雾气,黑色小车在薄雾里缓缓驶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机会开车,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他就坐在身边,眼光淡淡的,突然没了开快的胆子,凌小萌很小心地往前驶。
她对自己一向坦白,从不耻于承认,其实自己是有点怕他的。
两年了,人不是桌子椅子板凳水斗,人是有血有肉有温度有交流的,顾正荣对她一直很好,她都记在心里了。
就是很多时候觉得他捉摸不透,不了解一个人就会人为地把他想得太过复杂,她一直都没有搞懂他为什么对自己不厌倦,有时候偷偷想,如果他永远都不说分开,那怎么办啊?
想完就自嘲,凌小萌你神经病啊?他们之所以能够维持的唯一理由就是她没想过将来,没想过一辈子,但凡情妇开始吵着闹着要登堂入室的那一天,也就是男人意识到这段关系该结束了的那一天。
放心,她不会想的,她又不爱他,再说她又怎么可能爱他?如果真的爱上一个已婚的男人,光是幻想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情景就足够让自己发疯,又不能光明正大,心理上又有负担,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像国共接头,打电话的时候直接变成地下党,情绪永远在痛苦和极其痛苦之间徘徊,这种日子还是不是人过的啊?
所以幸好她不爱这个男人,不爱就没有期待,没有期待就每天都过得流水顺畅,不用担心电话,她不会打,不用担心秘密泄露,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让任何人知道,更不用担心她篡位夺权,因为这段关系里根本就没有她想夺的东西。
夺过来干吗?她又不需要。
想着想着就觉得心安理得,车子已经开到餐馆前的小路上,这条路从早到晚都是一个静字,这时候人也不多,餐馆还没开门,路边一排车停得笔直。
顾正荣是自己推门下来的,她坐在车里笑着摆手,看着他打开车门。
一定是她目送他离开,自己先走是绝对没有过的事情。
车门开了又合上,他回身走过来,有点迷茫,凌小萌按下车窗,踌躇着是不是下车听吩咐比较好。
车门却被他按住,他低下头来,寂静小路上,他的脸在晨光里靠得很近,呼吸轻轻扑在自己脸上,微微的麻痒。
“小萌。”
“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凌小萌睁大眼睛。
“你开的太慢了,这样会迟到,下来,到我车上来。”
啊?明明是晴空万里,她怎么觉得头顶突然有一道雷劈下来。
“下车啊。”无视她的呆滞,顾正荣直接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又往自己车的方向走。
不要吧?她一直那么低调是为什么?她每天连车都不敢开进公司是为什么?她连朋友都不找一个是为什么?辛苦了两年,难道他今天下决心要把她毁于一旦?
“小萌?”看她还不动,顾正荣站在车前回头唤。
习惯听话了,条件反射地下车,凌小萌步子虚飘飘的,地上有自己的影子,不会吧?自己还完好无损吗?不是应该已经被雷得四分五裂外焦里嫩了吗?

 

 

 

 

 

 

第九章

 

 

 

一路上小萌都在琢磨怎么才能说出一个不着痕迹的理由让顾正荣放她下车,即能够保证自己继续无声无息地低调生活下去,又能够不扫他突发的兴致。
但是一抬头就发现不对,高架分叉口就在眼前,而他根本不是往那个熟悉的上行道开,笔直前行,速度又快,她还来不及出声,眼角一偏,那白色的斑马安全线,那上行的繁忙道口都已经被抛在脑后,远远的再也看不清。
难得露出吃惊的表情,转过头看后方,凌小萌手指偏偏地指着外面,踌躇着是不是要问。
问题要尽量的少,最好是不要提问题,可是她迷茫啊——
还很早,中环大道上车流稀少,限速80,可他至少开了100以上。车子好,这么快的速度也没什么感觉,车厢里很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顾正荣坐在驾驶座一手伸过来,手掌擦过她的后颈,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上,将她的脸转向前方。
“坐好。”
坐好了,可还是满脸问号。
“麦凯恩年会限制多,迟到是不能进会场的,这里离龙东大道还很远,过江的时候希望不堵车。”算是解释,他说完侧头看了她一眼,微笑了。
耳朵里灌进麦凯恩三个字之后凌小萌就懵了,脸上的表情还凝固着很标准的贤良淑德——她在顾正荣面前的标准表情,但心里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大把大把放烟花。
麦凯恩是什么,麦凯恩是他们这些家装设计师的麦加圣地,一年一度,云集世界上最顶尖的设计师最好的大师最新的创意,她最崇拜的传奇人物麦凯恩本人也将亲自到场,今年在中国召开,设计界早就沸沸扬扬,一票千金难求。
她是想去的,想了很久,可她在业界充其量只能算个新人,还是最上不了台面的那种,作品只在自家的卖场里出现过,哪有资格进场?
顾正荣开车一直是很快的,但是很讲究规则,超车的时候先打灯,然后加速,速度上来的时候眼光镇定,遇上有车胡乱抢逼的时候也不出声,但是也绝不让,有时候太惊险了,凌小萌实在镇定不了,一手扶着车窗侧边本能地缩身子,缩来缩去还不是在车厢里?反惹得他哈哈大笑。
两年了,习惯了两个人开一辆车回家,习惯了隔天他开车送自己到餐馆前取车,习惯了薄雾里他的哈哈大笑声,今天凌小萌却觉得这笑声异常动听,入心入肺,连带看过去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会场在龙东大道边新建的展览馆里,这里地处新区,道路宽阔无边,来往八车道,路上只见一辆辆车速度飞快地赶赴前程,走动的人都没有。
遥望到展览馆飞起的两翼,她把入场邀请函捧在胸前开口,“这里就好了,谢谢你送我,我自己走过去。”
顾正荣本来正在打转向灯,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静静的,仿佛刚才笑的人根本不是他。
那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又出现了,凌小萌立刻贤良淑德地坐好,做出绝对服从的姿态,他却又微笑,点了点头,把车平稳靠在路边,门锁轻轻的咔嗒声,伴着他的声音一起响起来,“乖,去吧。”
下车以后凌小萌站在路边挥手目送,知道她不看着自己消失不会迈步的,顾正荣踩油门。
车子慢慢往前滑动,后视镜里看到她站在路口,很单薄的样子,阳光太好了,她素白的T恤被照得好像会反光,一团朦胧胧的光晕。
真是阳光太好了,觉得有点晕眩,他的脚在油门上开始用力,车子反应迅速,立刻把身后的一切甩得无影无踪。

 

 

第十章

 

 

 

两年的兢兢业业,凌小萌也有了一些类似于动物本能的生存技巧,今天早上她明显地觉得顾正荣不对劲,他平时也喜欢逗她,但从没有拿同进同出这么大的事开过玩笑,就连吃饭也是固定地点,除了老板之外什么共同的熟人都没有。
不要怪她多想,还记得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有次他突然心情好,带着她去杭州散心,说是散心,其实也就是开车沿着西湖绕圈,后来停在湖边的名品街下地下车库,电梯上来就是奢侈品店。
他们两个穿得都很随便,正中午,店里没什么人,小姐也不招呼,对这些东西没感觉,凌小萌直接跟着他往外走。
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迎面过来两个人,看到他脚步就顿住了,然后是热情招呼,“顾总,那么巧。”
她本来步子就慢,跟他起码差了三步的距离,这时候反应却异常快,一旋身就回头开始仔细研究珠宝,趴在晶亮的玻璃罩前从头到尾看得认真。
盛夏,玻璃门里外像是两个世界,他一手松开,门便合上,店堂里异常安静,居然连背景音乐都没有,省钱吗?还是故意制造压迫感,冷气很强,小姐眼光也凉,她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玻璃下钻石珠宝的光耀眼夺目,她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
这是最著名的珠宝店之一,她所热爱的某部电影,开头就是它的大特写。
她和董亦磊都是穷学生,后来说起来做了白领,其实就是打工的,上海也有这家店,但他们只有路过时看过橱窗,从来都没有走进去过一次。
20岁后她一直都带着那枚银戒指,很素淡,一点装饰都没有的小圈,但自觉耀眼夺目,幸福到顶点了,从来没有羡慕过其他人手上的华彩。
一边看又一边无意识地去拨弄左手的中指,那里空空如也,一点痕迹都不留。
刚褪下来的时候还是雪白的一圈,现在已经了无痕迹,多好,她还是凌小萌,完完整整站在这里,胳膊腿都在,一根脚趾头都没缺。
过了许久才又抬头往外看,他居然是一个人站在长廊里的,也不招呼她,静静等,不知道多久了。
立刻奔出去会合,她小跑步,也不问他为什么不招呼他,无论如何先认错,是她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那是盛夏,西湖上没有接天莲叶,长堤人潮熙攘,她其实不擅长走路,走到后来就想叫苦,但看他很有兴致的样子,又不敢提。
走到平湖秋月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要不要吃藕粉?”
吃不吃无所谓,但她实在是需要坐下休息,立刻猛点头。
她是江浙人,很习惯吃这些,不过嗜甜,吃了一口就捧着碗问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阿姨要加糖,嘴巴还很甜,“阿姨,能不能加一勺糖?”对着阿姨努力笑,左边有一颗长得歪歪的小牙齿都露出来了。
回到座位上就看到他盯着自己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有点忐忑,“怎么了?”
一只手伸过来,面前的碗就没了,他声音很平静,看着她的表情也没变,“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