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曦妃娘娘也算是皇上身前的大红人了,进宫不足一年时间,风光无限,竟然从一个小小的秀女走到了今日的侧一品妃,着实令人倍感诧异。
听说她是湖南知府的女儿,进宫以后并没有受到特别关照,毕竟其父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上面还有那么多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排队等着,要关照也关照不到那里去。
可她自己争气,在上元节的国宴之上,一曲桃花九天舞乱了皇上的眼,由此开始了盛宠生涯。
当今皇上并不沉迷女色,政事开明,果断狠绝,但这位曦妃娘娘很明显受到了他的特别宠爱。
先是一步登天的册封,以一个知府之女的身份便承蒙圣恩,成为从五品嫔;接着住进离皇上的宣明殿仅有两宫之隔的荣恩殿,赏赐源源不断,恩宠不言而喻;最后,她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便登上曦妃之位,封妃的理由是怀上了帝王子嗣,且经过太医院的院判亲自诊断,曦妃腹中的孩儿必是皇子无疑。
这本是后宫所有女子都羡慕的传奇,可是谁知竟落得个不甚凄凉的下场。
三个月前,在曦妃怀孕不足四月时,皇上收到密报,说是曦妃与侍卫私通。震惊之下,皇上亲临荣恩殿,却恰好看见曦妃赤身裸体与一名侍卫共睡一榻,殿内春意浓浓,不甚缱绻。
皇上只是远远地站在殿门看了一眼,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那一夜,宫里鸡犬不宁,一片嘈杂。
此事皇上毫不过问,全权交由皇后处理,而皇后娘娘说了,按照敬事房的记载推算,曦妃腹中之子并非皇上骨肉,于是亲自赐下毒酒,次日便传出曦妃的死讯,一尸两命,好不惨烈。
那名侍卫当夜便被问斩,弃尸荒野。
此事被视为宫中丑闻,皇上的奇耻大辱,因此凡是在场的宫人若非皇后心腹,便是荣恩殿原有的太监宫女,若是前者则不必担心泄密的问题,而后者……到了阴曹地府,恐怕也泄露不出什么机密了。
只是这件事来得太过震撼,就算再怎么隐瞒,也还是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暗暗扩散开来,这也是为何容真能从长顺那里听来曦妃的死因。
容真叹口气,推门朝院子里走去,提了个水桶打算去打些水回来沐浴。
这宫里真真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一旦陷进权利的漩涡,就休想全身而退。地位再高、风光再好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说没就没了……
她就不信那个曦妃有那样傻,且不说腹中的孩子是不是皇上的,至少身为能爬到那个位置的女子,也断然不会蠢笨到怀着孩子与底下的侍卫私通。
一个孩子已经能助她后半辈子风光不减了,她又为何拿自己的脑袋来开玩笑呢?
再说皇上,若是真的宠爱一个女人,会用这样的风光无限来让她置身万人眼红之地么?
容真没见过皇上,准确说来其实也曾见过——有一次早朝的时候,她跟着华仪姑姑去宫门口接应运送蔬菜的太监,经过崇武殿外时,远远地看见过那个身着龙袍的明黄色身影。
只不过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那个背影纵然修长威仪,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过客。
反正,像她这种小宫女这辈子最好不要一睹龙威的好,安分守己等到出宫那天就该谢天谢地了,何必徒惹是非呢。
她默默地从井里把桶拎上来,然后吃力地提着往回走。
这口井在长春苑外面,而她住的院落在长春苑的最北边,距离可不是一般的远。
不过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至少对于她这样一心求安宁的人来说,地势偏僻、远离是非可是再好不过。
只是在容真重新回到苑里之前,就看见一行人朝着这条宫道走来,她赶忙拎着桶摇摇晃晃地退到墙边,恭恭敬敬地埋头等着他们经过。
这行人有太监也有宫女,抬着车辇不知朝哪里走,容真头也不抬地等待着,一点也不好奇这是哪家的主子。
皇宫里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好奇心,因为好奇心往往会要了你的命。
手里的木桶躺着水,沉重的要命,忙了一天的容真其实此刻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只能咬牙坚持,不让木桶落地,心里暗自祈祷着这位贵人赶紧过去。
车辇上的人显然注意到了这位恭恭敬敬地退在一旁等待的宫女,视线由乌黑的头顶转到了微微颤抖的拎着水桶的手上,指节都发白了呢,显然十分辛苦。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淡地对抬着车辇的几个太监说了句,“走快些,别让太后久等了。”
车速明显加快。
容真一怔,待面前的人都走远后,才敢微微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车辇上的女子一袭黄衣端庄素雅,发髻上只简单地别了一支发簪……容真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簪子上的饰物是凤,这世上唯一能与龙比肩而立的尊贵存在。

第04章.淑仪【一】

第四章
深夜,若虚殿。
朱红色的布幔被微微开阖的窗缝里吹进来的风晃动着,大殿里阴沉晦暗,连一支蜡烛都没有,唯有苍白的月光透过暗黄的窗纸照进来。
大殿里的案几前立着个人,整齐的衣着,笔直的背影,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站在那儿。
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动,有人推门而入,只是案几前的人仍旧没动,进来的人也便没有说话。
良久,顾知叹口气,朝前走了几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案几前的人没动,过了好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没大没小。”
语气里并没有听出责怪的意思,反而暗含笑意。
顾知听见这句话,才真的松口气,走上前去与他并肩站着,弯腰从脚边的竹篮里拿出两支白烛、三支香,又摸出火折子点燃它们,□面前的香炉里。
做完这一连串事情后,他这才侧过头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皇兄,振作。”
被称作皇兄的人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这张年轻坚毅的面庞,勾唇露出一抹笑意,“哪只眼睛看出来朕需要你安慰了?”
顾知装模作样地弯腰一揖,故作惶恐,“是是是,臣弟妄自揣测圣意,实在是罪该万死,望皇兄责罚。”
顾渊忍不住摇摇头,转身迈开腿朝外走去。
顾知也跟着追上去,看似嬉皮笑脸的,嘴角却藏着一声叹息。
皇兄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再大的苦难也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谁也不愿告诉。
当皇帝的人本来就肩负天下这个重担,连喘息的功夫都快没了,偏他又少年老成,从很多年前接下这个担子那天起,就把自己装进厚厚的壳里。
“皇兄,哎,皇兄……”顾知可怜巴巴地喊着,桃花眼里却带着笑意。
果不其然,顾渊脚下没停,却明显放慢了步伐。于是顾知趁机追了上去,跟着他一起踏上长廊,并肩而行。
顾渊淡淡地问道,“找朕有事?”
顾知这才收敛笑意,说起要事来。
近日边境有异变,北方的游牧民族反复骚扰边疆地区,不是破坏市集就是私闯民宅,恐怕是有了异心。
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派兵镇压,一派主张议和,现如今顾知便是进宫来与他商讨此事的。
眼见顾渊没说话,顾知也便沉默着,低头时却看见皇兄手里握着块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顾渊也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缓缓松开手心,露出了那块质地不纯、样式也很朴素的玩意儿。
顾知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儿,“皇兄何来这种玉佩?看样子不像是宫里的物件呢。”
顾渊笑了笑,“捡来的玩意儿,看着新鲜罢了。”
说罢又将玉佩拿了回来,想了想,又收进袖子里。
夜色沉沉,唯有月色无疆,苍白地照亮深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容真白日里撞见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顾渊。
过了几日,容真忽地发现一直系在衣襟处的玉佩不见了,匆匆忙忙一阵好找,将房间里翻了个遍,却都没有见到玉佩的影子。
珠玉纳闷地问她在找什么,她欲哭无泪地说,“玉佩,玉佩不见了。”
珠玉安慰她,“别急,指不定是掉在御膳房里了,走,我陪你去找找。”
可是御膳房也找了个遍,来去的路上也找了个遍,始终没有见到玉佩的影子。
容真郁郁地叹口气,“算了,若是掉在路上,被人看见也一定给捡去了,哪儿还会容我找回来?”
珠玉也只能好言安慰,“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等到咱们攒够钱了,出宫以后,再买更好的。”
容真点点头,面上却始终没有笑意。
没有说出口的是,那并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不值钱的玉佩,那是她出生之时爹娘亲自去镇上的玉器店买来的,背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真字。因为从小佩戴,再加上进宫以后每每思亲之时都会拿在手心摩挲着,所以字迹已经被磨得光滑又圆润,不凑在灯光下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于她而言,不论那个字还在不在,她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它的具体位置,然后一笔一划描出来。
尔后的日子里,虽然时常为失去玉佩的事情而苦恼,但日子总归得过,特别是容真这种踏踏实实的小宫女,要想安安稳稳过完这一年、安安稳稳地出宫,这做事必须得仔细。
然而有的事情命中注定终须有,你就是活得再小心谨慎,也避不开。
已到了夏日的尾巴上,这日午后,别的宫女都去休息了,容真还在为如贵嫔熬银耳百合汤。
没法子,那位主子喝惯了容真熬的银耳汤,别的宫女熬出来的她都不满意,容真只得认命,谁叫她天生劳碌命呢?
可是煮着煮着,眼看都快要好了,华仪姑姑却忽然走进来,不容置疑地叫她立马出去。
容真有些紧张,尚食局有三位姑姑,分别带下面的一群小宫女们,而华仪是她的师傅,按理说她该觉得更亲切才对,可兴许是华仪太严肃了,她总也觉得亲不起来,每次一见面就紧张得要命。
“可是姑姑,这汤快好了……”容真为难地看了眼冒着白烟的锅里。
“先别管汤了,叫红鸾帮忙看着点,一会儿好了再叫人给如贵嫔送去。”华仪转过头去对身后的红鸾吩咐了几句,又转过头来看着容真,“淑仪娘娘派人来了,说是叫你去元熙殿走一趟。”
一句话差点没把容真的魂吓掉,她勉强按下心头的震惊,低眉顺眼地说,“不知姑姑知晓淑仪娘娘叫奴婢去元熙殿的原因吗?”
华仪面色也不太好看,摇摇头道,“娘娘没说,只是命身边的小太监前来知会了一声。”
见容真的脸色有些白,华仪又补充道,“你也别多心,你平日里做事很仔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淑仪娘娘找你不见得是坏事,这边跟着那小太监去一趟吧。好歹也是我尚食局的人,就算是坏事……”
说到这儿,她顿住了,“好了,去吧,别担心。”
这还是华仪破天荒地对下面的小宫女温柔了一次,容真点点头,迟疑了片刻,终是深吸一口气,朝着外面走去。
走廊尽头,有个身着蓝服的小太监等着她,见她出来了,笑着问了句,“你就是容真姑姑吗?”
容真被这称谓吓了一跳,一边回以笑容,一边摆手道,“公公莫要折煞小的了,我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哪里当得上姑姑一称,叫我容真便好。”
那小太监也笑着摸摸鼻尖,“那姐姐也莫要折煞我了,我也不过是个小太监,哪里称得上公公呢?姐姐叫我小路子吧。”
淑妃娘娘住的的宫殿离这里有好一阵子的路程,容真跟着小路子走着,试探性地问他,“不知淑仪娘娘为何突然传我呢?”
小路子瞧她面上有些谨慎,忍不住咧嘴一笑,“姐姐不必担心,是好事儿呢!”
好事儿?
容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心下也算松了口气,“可能透露透露是什么事儿?”
她长得秀气好看,肌肤莹润透亮,虽然为着不惹是非,她很是注意打扮方面,能怎么老气就怎么老气,头发上也从来不别饰物,但天生丽质这种东西有时候是挡也挡不住的。
小路子瞧见她比身边的宫女都要和善漂亮,忍不住就卖弄了点消息,“我见姐姐和善,也就说给姐姐听了,只是姐姐一会儿见了娘娘,可别说我给你透露了这些,否则娘娘说我嘴快,怪罪下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容真笑吟吟地点点头,“你放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于是小路子便简单地说了几句,原来前些日子皇上要来元熙殿,淑仪娘娘便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没想到皇上对其中一样点心特别中意,向来雨露均沾的人这月竟来了元熙殿两次,第二次还特意问起那个点心。
容真一听便明白个中缘由了,那点心正是她做的芙蓉沁露糕。
联想到前些日子上面特意吩咐她做了两次这道点心,原来竟都是淑仪娘娘要的,她稀里糊涂地就帮了淑仪这么个大忙,所以淑仪是要打赏她?
可是心里无端紧了紧,若是打赏,那么叫人送点赏赐来不就行了么?为何要她亲自登殿呢?
纷繁的思绪在脑子里嗡嗡嗡的,小路子说的那些奉承话也没听进去几句,直到一句“到了”,她才回过神来。
抬头,元熙殿三个字高高挂在殿门上,有人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那人出来对小路子说了几句,后者就回头对她露齿一笑,“姐姐,可以进去了。”

第05章.淑仪【二】

第五章
淑仪是从二品宫妃,地位很高,家世也不容小觑。她的父亲是当今兵部尚书,官属正二品,统管全国军事。
当今皇上讲究雨露均沾,对后宫诸妃也不甚上心,每月也只是尽其事,所以子嗣方面颇为遗憾,到如今也只有一子一女。
只是皇上毕竟年轻,不足三十,正值盛年,也不用过多担忧子嗣问题,除却太后时常唠叨几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子嗣这样少的时候,特别是连皇后也只有一位公主的情况下,淑仪能有一子,这才是了不起的事情。
元熙殿里气派典雅,窗边的座椅上坐着个身着华服的宫装女子,梳着归云髻,金饰灿烂耀眼,合着一身绛红色的石榴裙,竟是说不出的华贵美丽。
此刻,她笑吟吟地喝了口茶,然后不紧不慢地合上盖子,递给身边的宫女,这才柔声道,“起来吧,别跪着,本宫叫你来是要赏你,不是要罚你。”
不是在她跪下请安后立马让她起身,也不是要她跪上多久以后才傲慢地让她起身,这时间不少不少刚刚好,既能显示身为淑仪的威严,又能恰如其分地体现出自己对下人的体谅。
容真一边谢过淑仪一边低眉顺眼地站起身来,直觉这位主子不是盏省油的灯。
淑仪看着她,唇角的笑意一直未曾减过,“果真是个乖巧的丫头,不仅手巧,长得也是如此讨喜,本宫看着很是欢喜。”
容真忙道,“娘娘过奖了,奴婢何德何能。”
淑仪笑吟吟地说,“你不必自谦,过来让本宫瞧瞧。”
容真不敢延误,便上前了几步。淑仪端详了几眼她的脸,然后又拉起她的双手仔细瞧了瞧,那双手当然不像主子们的那样娇贵柔嫩,非但有了茧子,还分布着一些平日里做活计时留下的伤痕,虽然浅浅淡淡的,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来。
放下她的手后,淑仪这才淡淡一笑,“果真是个能吃苦的丫头,难怪做得一手好菜。前些日子万岁爷来了本宫这儿,吃着你做的点心,龙颜大悦,本宫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你做的,听说如贵嫔也很喜欢你做的银耳百合汤呢,本宫这便起了惜才之心……”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容真却是心头一颤,差不多猜到下文了。
淑仪朝站在身后的宫女点了点头,那宫女会意,从桌上端起盘子来到容真面前,“这是娘娘赏你的。”
那黑木托盘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白玉镯子,质地莹润,在日光下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华,显是不菲之物。
容真忙跪下,稳稳地说,“奴婢谢过娘娘美意。只是万岁爷喜爱那糕点,乃是因为对娘娘的喜爱,奴婢不敢居功。奴婢不过一介低贱宫女,哪里受得娘娘如此抬爱,这镯子太过珍贵,奴婢……奴婢不敢要。”
淑仪的意思很明显了,赏赐不过是个样子,言下之意是要她留在元熙殿,将她收为己用。
既然皇上喜爱她的手艺,一道点心便能让他一月之内摆驾元熙殿两次,当然要将她彻底变成自己的人,淑仪才会放心。
可是容真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平步青云,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待在那个远离权势的尚食局里,相对于那些费尽心思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而言,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出宫和家人团圆。
此刻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太过惊心动魄,若是答应下来,从今以后她就只能站在风头浪尖上过日子了。
淑仪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一下子就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了,当下也不明说,只笑了笑,垂眸瞧着自己的指甲,仿佛在欣赏刚涂上去的丹蔻是多么美丽。
“你这自谦的性子固然好,可是太过谦虚就等于骄傲了,本宫说你手艺好,你当然就手艺好,毕竟做主子的只要认同了,那么做奴才的就算是成功了,不是么?”
尊卑之分已然表示得很明显,淑仪在暗示容真,如今夸她手艺好,还望她识抬举;若是不识抬举,到时候做主子的要是说她手艺不好,恐怕她连尚食局也待不下去了。
容真心下一片寒意,这样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抬头含笑道,“那奴婢便谢过娘娘的美意了。”
她双手接过那白玉镯子,只觉得这东西简直重千斤。
淑仪满意地笑了,柔声道,“本宫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本宫会命人去尚食局跟华仪姑姑说一声,就说本宫很满意你的手艺,将你要来元熙殿了。这几日你先准备准备,待内务府那边也安排好了,本宫自会派人去接你过来的。”
容真茫然地应了一声,再次行礼后跟着小路子退出了大殿。
小路子负责送她回去,也顺便知会华仪姑姑这件事儿,一路上他很是开心,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又是要关照她,又是要她得了赏赐别忘了自己。
容真一路无言,小路子的话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真的是乌云罩顶,未来无望。
她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到出宫那一天,可是重生以前被福禄看中,要娶来做对食;好容易逃出做对食的命运,重生一次,却依然过不了安稳日子,要踩着刀尖过活……
深吸一口气,她咬唇为自己打气。
在哪儿活不是活?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只要小心些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傅容真你就是个劳碌命,兴许天生就是要担惊受怕些,熬出来便好。
阿娘不是说过吗?先苦后甜才是硬道理。
到了尚食局后,小路子一面给华仪塞些元熙殿那位吩咐下来的东西,一面笑着道,“我们淑仪娘娘说了,姑姑教导有方,才养出了容真姐姐这样水灵能干的人来。过几日等姐姐进了元熙殿,若是立下大功,今后可少不了姑姑这份礼。”
华仪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见小路子又送容真回来了,还不待他上前说明,立马就猜到了元熙殿那位的意图,当下淡淡地听小路子说完,也并不做反应,只笑了笑,道,“虽说我是容真的师傅,但这事儿还是要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况且宫里的人手调配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事儿……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尚食局另外两位姑姑商量商量,再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也请淑仪娘娘给我们几天时间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小路子碰了一鼻子灰,想说什么,但碍于华仪在这宫里出了名的严谨沉稳,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偏她说得又句句在理,不容拒绝,小路子就算明知自家主子得到这样的回复后会生气,也无可奈何。
“那便有劳姑姑了,我这就回去回禀娘娘。”
目送小路子远去,华仪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容真,“怎么回事?”
容真垂下头来,有些沮丧地说,“听淑仪娘娘说,前些日子皇上去了她那儿,偏那日桌上摆着我做的芙蓉沁露糕,皇上尝了之后很是喜爱,这个月竟连着去了元熙殿两次……”
后面的话,不说也罢。
华仪叹口气,“罢了,也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淑仪娘娘是得宠的主,你若是跟了她,日子定会比现在过得舒坦,只是……在这宫里,清贫日子虽然是难熬了点,却是活得最长的一条路;而越是富贵的日子,就越是活得胆战心惊,一不留神就丧了命的人比比皆是……”她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依你的性子,恐怕也不愿意贪这点安逸。”
容真眼圈一红,“姑姑明鉴,容真是铁了心要在这尚食局待到出宫为止的,不想却被搅进了这档子事儿,心里是有一千个不愿意的。还望姑姑帮我想想办法,那些什么荣华富贵,我是一点儿也不想沾的。”
在宫里时间长了,那些小道消息也好,有根有据的传闻也好,她都耳濡目染了一些。比方说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被牵连进了什么事,轻则被赶出宫,重则死罪难逃;再比如说哪位主子失了宠,底下的人连带着被拖累的,这些事情听得见得多了,容真也便明白了那些看似安逸的日子底下是怎样的危机四伏。
她压根不敢往这上面想。
华仪虽说素来严厉苛刻,尤其是对待手下的小宫女们,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是私底下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容真也算是她带的很长的一个徒弟了,平时做事情踏踏实实,为人处事也很周全稳当,她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容真。
见这个素来妥当的小徒弟都快眼泪汪汪的了,华仪只得摇摇头,故作严厉地板起脸说,“好了好了,这样子被人看见像什么话,还当我尚食局怎么打压下面的人了。你且回去做自己的事,也别声张,这事儿我会想想办法的。”
容真感激地连连道谢,只觉得姑姑忽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了。可是心里也仍旧存有几分阴郁,毕竟华仪只是尚食局的姑姑,哪怕资历长、受人尊敬,说白了还是个宫女;可是淑仪娘娘不同啊,人家可是主子……
想着想着,先前才有的一丝希望又摇摇欲坠了。

第06章.淑仪【三】

第六章
元熙殿那位听到小路子带回去的消息,表面上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私底下可是肺都气炸了。
瞧瞧这是个什么事儿!堂堂一个淑仪娘娘,竟然连要一个宫女来自家殿里的小厨房都要看一个司膳的脸色!
她淡淡地垂眸看着光滑的青石地面,怒火却是直往心头冲,良久,才冷笑着说了句,“看来本宫是在这元熙殿待了太长时间了,不到处走动走到,恐怕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还有本宫这个主子了。”
小路子和云瑞面面相觑,只得好言安慰。
“娘娘别气,为了这么点小事儿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云瑞也帮腔,“是啊娘娘,早听说那华仪是个迂腐又不通情理的主,娘娘又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呢?没得辱没了咱们元熙殿与世无争的好名声。”
小路子继续点头,“依奴才说,主子索性就直接跟皇上要人,这么点小事,想必万岁爷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么一来,既然是万岁爷亲自赐的人,挫了尚食局的锐气不说,还显示了主子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
淑仪气得不轻,听两人这么劝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消了气。
隔日,她便吩咐御膳房的人做了那道芙蓉沁露糕,想当然,做这东西的人非容真莫属。带着这道点心,淑仪浩浩荡荡地往华严殿走了一趟。
华严殿是皇上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也就是传说中的御书房。
顾渊是个很像皇帝的皇帝。
这话怎么说呢,就是从古至今所有明君拥有的气质,几乎都能在他身上发现。
在他九岁的时候,就因为沉稳睿智的性格被大臣上书赞誉“有君子之风范,扬皇室之高风”,也因此,先皇盛怒,将近半年不曾接见过他——原因是当时已立大皇子为太子,虽然大皇子喜爱山水虫鱼,在处理政事方面实属中庸,但先皇爱屋及乌,因着对大皇子生母窦氏的喜爱,所以对大皇子也是偏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