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二人闻言俱是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茶茶“阿呀”一声,“原来老皇帝被他给绕进套里去了!”
屈平休眉开眼笑:“后来大家私底下都说,老皇帝本想赐封他为状元的,是小陵王自己不愿意出这风头,不是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嘛。”
“可是…”茶茶微一蹙眉,“小陵王,那不就是王爷么?可他既是云阳侯的公子,又怎会是王爷呢?”
“嘿——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屈平休笑容满面,收扇直抵下巴,“大约在十七八年前吧,华庆两国勾结草原蓝族,企图犯我大雍,裂土私分。当时据说是兵力悬殊,搞得我们首战大败,绥阳失守,损兵折将,连第一军师都被俘虏,举国大哀啊…便在此时,小陵王主动请缨,随军大战。”
水水眸中芒光一耀,“他定是个武功高强之人。”
“非也非也——他生来宿疾,不能习武,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然而他的不凡之处,是在这里——”屈平休指指自己的脑袋,“他的军事天份,堪比那姓孔的大军师…”
茶茶听得一头雾水:“哪个姓孔的?”
屈平休翻了一个大白眼,“你不知道有个叫孔明的军师很厉害么?”
“他不是姓诸葛的么?”水水斜了他一眼,“你应该是在说诸葛亮吧。”
屈平休顿时呛了口气,“咳咳…我这是幽默,你们这样打断我绘声绘色的描述是相当不对的行为,如果把我惹恼了,我会很生气,一生气,说不定就不说了,可是我猜,你们肯定还想继续听吧?”
“你很罗嗦啦,”水水受不了这“千晓生”的“口若悬河”,茶茶笑眯眯,“大哥哥,你继续吧。”
屈平休诶了一声,“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喔,对,小陵王以钦点军师的身份,纵观战局,破解蓝族星月阵,携挚友云水打了一场漂亮的迂回战,短短三日就收回绥阳。老皇帝乐坏了,封他个什么‘谋军侯’,赏了一堆银两。当然,这仅是他立下的第一功,第二功——啧啧啧,更是被誉为传奇中的传奇。”
“第二功?”
“此战大捷后,小陵王随即带了百名亲兵直越庆国,面临虎狼之师却毫无俱色,在大殿之上舌战群臣,威风凛凛啊。其实嘛,庆国与华国本就因利生嫌,再经小陵王动之以诚,晓之以大局,庆国那老头儿竟放弃盟约,致使华国野心彻底瓦解,一解大雍之危。”
“这般气节,真是令人折服。”水水面露惊叹之色,“想来小陵王,还有第三功吧。”
“咦——不赖啊,懂得举一反三,还不算笨极,”屈平休手指指着他鼻子,笑吟吟的样子很欠扁,“两战之后,蓝族为求生存,欲降我朝,老皇帝便派小陵王前往淮河受降,未料中途竟发生哗变。后来的事很深奥很迷离,我会说你们也未必懂,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蓝族的邪王为小陵王气势所镇,受降顺利,小陵王也因此被封了个异姓小王爷,虽未封地进爵,也算名动京师了。”
水水一时心驰神往,仿佛那个曾经笑看风云、叱咤天地的热血男儿正在眼前策马驰骋,豪气万丈;许是年纪尚幼,亦或是女儿家的所思所想与男孩不同,茶茶讷了一阵,突然嗫嚅道:“那…这个大英雄后来…是怎么死的呢?”
屈平休万年不融的笑容很明显的僵了一下,虽然他极快的调整过来,并胡乱的摇扇遮掩,“这个…”
“我听说…”水水怔怔的看着那盏长陵灯,“陵小王爷当年是在麒麟门之下处以腰斩极刑,重斧斩脊多次,血溅三尺高…极久极久才毙命…极是惨烈…”
屈平休心头突然一痛,仿佛一瞬间噩梦被点醒,五指将锦扇紧握,饶是他素来言辞百辩,念动于此,亦不知如何言语,“这…”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碎事有什么好提,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就是说破嘴皮子,那什么破王爷也听不到。”颇不为然的声音闲闲飘来,蓝衫男子不知何时行至摊边,他一把提起水水,双眸一瞪,“谁让你带着大小姐乱跑的?你们两个,害我寻了半天,走!回家!”
“闲爹爹,这个大哥哥跟我们说故事呢,茶茶听了好伤心好伤心的。”
“世上的英雄人物千千万万,你关心得完吗?难道你为死人流几滴眼泪他们就会从棺材里蹦出来?走走走,小孩子家早早睡觉才是正途。”叶长流余下一臂抱起茶茶,转身欲离,一柄华丽的折扇“刷”的在眼前一张,拦住了返身的去路。
“我说…这位仁兄,莫以为你长得比我帅那么一点点就可以随意的出言辱人,更何况辱得还是小陵王,你,现在不许走,我的要求不高,你说一句‘对不住’,我会考虑原谅你。”屈平休的视线从叶长流修长的手指转到极俊的面庞上,“否…”
“否则?”叶长流白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兄弟,叶某从未让人威胁过,但凡威胁过我的人…下场总是很凄凉的。”
屈平休顿时“哎呀”一声,挥扇晃脑,“狂妄、自大、偏激、目中无人——叶兄你很对我交友的胃口——可惜,你千不说万不说偏要说我的永陵哥哥,更不幸让我听到,我也只能放下我的那一点惺惺相惜之情然后烂用私权、以劝谋私叶兄你了。”
“随你的便,”叶长流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只是据闻令尊屈老将军公正廉明铁面无私,没想到他家惟一的公子如此蛮横,有趣。”
屈平休怔了一怔,“呃——有谁规定好官生出的儿子不能是坏官,又有谁规定上梁正了下梁不能歪?”
“没人会去规定这等无聊之事,”叶长流打个呵欠,睡意席卷,“既然小兄弟你一身歪风,又何必敬重赵永陵云水这类一身正气之人?既然你很在乎这些死人,又何必言行不一?狂人总是要先做出一番事业才会放纵——而你,还没这资格。”
“虽然你这话说着难听、听着刺耳,不过感觉是忠言——”屈平休留意的看着他的眼睛,眼眸掠过几分惊异,“有些人说得话很动听,可若真听进耳是要倒大霉的,你——应该不算太坏,我这方面的感知很灵。”
叶长流不置可否,迈步前行,却被人一把扣腕抓住,五指坚若铁石,屈平休并无恶意,他只是往前踏了几步,犹疑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叶长流眼波略略流转,见对方定定的看着自己,嘴边浮起一丝笑意,“你有没见过我我如何能知?不过叶某虽走遍天下名川,汴粱却是初访,印象里,与小兄弟亦是初识。”
他不留痕迹的微一拂袖,轻而易举的挣开紧钳的手,牵着两个孩子消失在比肩接踵的人流之中,屈平休仰天连叹三声,“想我屈平休睥睨天下,难得对一个神秘莫测之人产生兴趣,却被人三番无视,真是好可悲、好痛苦啊。”言罢悠然闲逛,仰面发现方才的灯摊后有人缓步而出,朝自己从容一笑。
屈平休足下略略一顿,浑身不自在的偏过头去,他终于找到无视别人的机会,遂哼哼两声,负手踱去。
那人儒雅淡然,正是大理寺卿容辞大人,见屈平休如此,也不十分介怀,极轻极轻地举起长陵灯,望着叶长流远去的方向,眸间幽清如水,岿然而立,久久未动一下。

第四局:觐见雍帝(叶容图)

北冬极寒,大雪纷坠,苍茫天地,银妆素裹。
汴梁北城,草平楼内,炉火偶尔“嘶”的一闪,是以为彻寒之日增添融融暖意。两个容颜极朗的男子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佳肴却无人动筷,白衫人眺窗远望,若有所思;蓝衫人拈卷翻阅,不时端起桌上烫酒轻啜,完全未被场子里的嘈杂所扰。
“慕容执,好大的气派。”木揽风突一感慨,“连凌云山的掌门人凌风都来了。”
“谁更热闹?”
“啊?”木揽风险些被公子莫名吐出的几字噎到,“热闹?”
叶长流瞥了一眼窗外的盛况,极为省字地道:“比起我的。”
木揽风不禁莞尔,难怪武林盟主入京这等好戏公子爷兴趣缺缺,原来私心里在嫉妒人家的排场啊,“自然是公子您那时热闹。”
“喔?”叶长流颇有兴致的释卷抬头,但见木揽风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公子您有刺客相迎,场面自是热闹的鸡飞狗跳。”
“…”
木揽风虽是说笑,却并非胡诌。叶闲是谁?天下第一金,并把钱统统散尽以缓国危的大雍奇人,他来京那日徘徊驻守的百姓足足排满整街,比之此刻较为顺畅的官道,自是热闹得多。然而若论气势…木揽风隐隐笑笑,京畿八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迎,连裴大管家也在下头受着冻侯着他师父呢,这一相较…高下嘛…
叶长流不甚在意,复饮了一口酒,“江湖中人嘛,素来如此。”
何谓江湖?于江湖人而言,纵然天下五分,风云变幻,武林只有一个,盟主亦只有一个。若非有损国体,但凡盟主号令,盟中谁敢不从?而一统五国武林的盟主——大雍护龙山庄的庄主慕容执,在雍华开战在即归临帝都,却不知又将有何许作为?
与这云淡风清的二人成鲜明对比,临席触筹交错,三位年少气盛的公子哥,酣畅豪饮,倒好似更为风光朗照。
这时,玄衣少年忽然放下手中杯盏,压低声音,“博良,你莫要看这慕容执现下被捧得比天高,其实早在两日前,他竟被人打败,盟主之位已取而代之了呢。”
“嗯?”被唤作商博良的少年本在埋头览书,闻言抬眸,“不会吧?他武功不是天下第一?”
“真的啦,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容大人口中套出的呢,”玄衣少年睁大眼睛,指了指一旁的青衫少年,“不信你问西门小轩。”
商博良配合的转眸,西门轩却连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的吃起菜来,“博良,别听崔铭旭胡说八道。”
“谁胡说了!”崔铭旭拦下他夹菜的筷子,“虽说你近来呆在汴京,凭你爹的关系,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就是不知,”西门轩目光悠悠,“不论发生什么事,师父永远是师父。”
“什么啊…”商博良连忙朝崔铭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摇头。这个崔铭旭,明知西门轩对他师父有着盲目崇拜之情,还敢当着面乱编派人,没心没肺的程度就快要赶上…
“大家好,大家早,大家吃过了没有,果然一代宗师的魅力无穷大,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为睹其风华绝代而争先恐后,当真是望尘莫及啊!”酒楼中传来一声嬉笑,锦衣张扬,绸扇挥摇,少年撂袍而坐,顺势摆了一个俊气的神情,崔铭旭眉尖轻挑,“平休,这里没有美女佳人,你就别耍帅了。”
“最近的名门闺秀喜欢扮男装亲自上街挑夫婿,谨慎点好,”屈平休眉开眼笑,见商博良一味低头苦读,扇身敲了他一记,“你这小子!都金榜题名了还在我们面前秀勤,找揍啊。”
商博良好脾气的摸摸头,“这不是什么八股书啦。”
“韬略弈机?”屈平休瞥了书卷一眼,显然怔住,“你——看棋谱?”
“他啊,”崔铭旭抢答,“在棋亭酒肆输了局,誓要一雪前耻呢。”
“哎呀呀,什么人这么强悍赢了这只棋神?”屈平休幸灾乐祸的摇摇扇,“今年怪事真多,昨个儿才听说慕容大宗师被个横空少年打得狗血淋头,未料…”
“停!”崔铭旭截断他的话,猛地转头,“你说什么?慕容执怎么了?”
“不会吧,消息这么不灵通啊,慕容宗师退位了。”屈平休转目看向脸色不甚好的西门轩,“你没同他们说么?”
西门轩重重得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屈平休随即了然,崔铭旭此刻也顾不上许多,连忙扯着他的袖子追问:“你刚才说什么?少年?!”
“对了,这反应才像样,当时我也震惊了,哪像博良这么镇定?”
商博良摇了摇头,弱弱的举起筷子,“别冤枉人,我只是震惊到无语对苍天罢了。”
“你确定是少年?”崔铭旭不依不饶,“慕容执啊,当年少林寺四大高僧联手都没能赢他,他可是天下第一啊。”
“我听说那少年先是大闹武林大会,众高手都极为厌他,以为来砸场的,后来他又向慕容执挑衅,人家大宗师哪会去理那么个小毛贼啊,就命人轰他出去,”屈平休绘声绘色,狡黠一笑,“哪知这时,真有人来砸场子,是江湖第一魔教罗门!”
“罗门!?”这次连商博良也顾不得保持自己的形象,“那那那,后来呢?”
“后来那少年用计给摆平咯,中原武林自是对他千恩万谢,慕容执也不好推拒他的比武请求,最终赢了慕容执半招,夺了盟主之位。”屈平休轻描淡写,“至于具体情形鲜有人知,大雍好像有意封着这事,我爹也不肯多言,不过——我问出了那英雄少年的大名。”
“什么?”崔商二人两眼放光。
“舒、子、筠。”屈平休用合扇在桌上敲了三下,“奇人啊奇人。”
屈平休的这三下尚未敲完,隔壁桌顿时传来被水呛到的声音,四人纷纷转头,但见清风朗月的蓝衫公子较为失态的喷出水,而他跟前的白衫人更为狼狈的用锦帕擦拭喷在脸上的酒水,颈间青筋凸现。
屈平休直愣愣盯着叶长流,“叶兄?”
“嗯。”叶长流掩袖轻咳,随手扔下一锭银子,悠然起身,屈平休见他似要离开,连忙停摇锦扇,“你也来凑热闹?”
“不过是来尝尝汴梁第一菜肴,”叶长流漫不经心的往前一瞟,“没有几位官二代这般闲情。”
官二代…头一回被人这么称呼的汴京四公子同时瞪大了眼,叶长流浑然不在意几人各异的表情,“那么,告辞。”
蓝衫微微飘扬,步态潇洒绕过眼前少年,屈平休正欲追上前去,却让木揽风抬臂一挡,“公子自有要事,阁下不必客气了。”
“呃——我没想客气——”屈平休怔怔望着白衫人拂袖离去,连连摇头,“唉唉唉,本少爷竟又被人轮番无视,真是越活越凄凉了。”
“是你朋友吗?”崔铭旭略略迟疑,“你叫他叶兄,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灯会遇上的怪人吧?”
屈平休颔首,三人顿时大惊,西门轩更是拍案而起,“就是他侮辱永陵大哥的?”
“唉,所以我一方面对叶兄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一方面为永陵哥哥愤愤不平,内心异常的矛盾啊。”
“再见倾心…”崔铭旭憋着笑,“小屈,你这词用得真是太有水平了。”
“好了,你们别添乱了,”商博良哭笑不得,“平休,这位叶兄究竟是何人啊?”
“不知道耶——不过——凭我灵敏的直觉判断,是个大人物。”
“他倒真是个人物,”西门轩自窗外瞥了一眼那二人雪中信步的背影,“我见过那白衣护卫。”
“护卫?”
“瀛州叶闲——”西门轩慢慢地道,“你们不会没有听过他的名号吧?”

厚重的云层中飘下片片白雪,往日繁华的街面清冷了不少,清风拂面,旷朗无尘,此时的汴粱别有一番意境。
叶木二人就这样抛下裴亦商提前离去,一上马车,叶长流就躺在软垫上若有所思。木揽风想像着裴大管家寻公子着急的模样,不禁笑道:“公子当真是去品佳肴的?”
“嗯?”
“没什么,公子从不做耗时之事,有些意外。”木揽风扬鞭催马,“慕容执之败公子有何看法?”
“没看法啊,”叶长流抬头望苍天,“说明他老了啊,江山代有人才出,一出老人就认输。”
“…”木揽风嘴角微微抽搐,无视他的胡言乱语,“再精妙的武功也无法敌过雄厚的内力,慕容执…没有可能输给一个少年。”
“喔,所以你想表达的重点是?”
“揽风以为,这皆是慕容执所安排,既然无人能胜他,那便是伪胜——”木揽风眉头微蹙,“公子,要否命人去查查那个舒子筠的虚实?”
“大木头啊大木头,你想太复杂了,”叶长流摇摇笑笑,撑起身子斜斜一靠,“说不定那个叫舒子筠的家伙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跌倒某山崖下面遇到一个快死的绝世高人,然后那人传了他一身武功,于是就脱胎换骨成为绝世新大侠了呢?”
木揽风无语远目,“公子,我在与你说正事…”
“我很认真的和你说啊,”叶长流眨了眨眼,“你不就是我从山崖底下救来的?自古以来只要是相貌英俊潇洒的少年,在亡命的时候,跳崖是最最安全的啊。当然啦,如果想要增强武艺,也可以考虑跳崖啊,绝世高人都躲崖下,我不就是啦。”
木揽风忍不住吼道:“谁和你一样会在山崖之间布一张撒迷药的网,在山脚底挖了洞,还找人乔装绝世高人,最后骗人钱财还骗人为你效命…”
“不然天下第一商人人都能做?”叶长流得意笑笑,“近年武林大乱,总会有绝望寻死的侠客跑去跳那万花谷,唉,我也是在拯救生灵啊不是…”
木揽风继续翻白眼,“活该你这种人到哪都有人刺杀…”
“是喔,”叶长流这才想起,“当日行刺我的刺客是先着锦衣、假扮食客于草平楼,待我们的马车靠入城门,再脱下锦袍提刀砍来,是么?”
“大致吧。”木揽风稍微回忆了一下,“怎么了?”
“无奈啦,”叶长流凝望飘雪,眼中犹带笑意,“如你所言,刺客光天化日穿夜行衣,还偏偏选在我们入城动手,拙劣可笑。”
木揽风略一思付,确是忆起了不少破绽,正待追问之际,突然见自家家丁疾步奔来,喘息地道:“公子!可算找到你们了,宫中来了宣旨的公公,正在府里侯着呢…”
“这么快?”叶长流探出头来,“来多久了?”
“足有半个时辰了…”
“这么有耐心的公公不少见呐…”叶长流顺势跃下车座,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随家丁入府进厅,但见等候在前厅的太监笑容可鞠的朝自己拱拱手,并无不耐之色,叶长流同他客套了几句,简单跪身行礼,但听老公公尖声道:“奉皇上口谕,召——叶闲于今日申时入宫面圣,钦此!”
申时?叶长流一怔,若非自己提前离开,倒还真差不多那时回府,这皇帝时间掐得倒准,奇怪也哉。
送走了传旨太监,叶长流一派轻松的回后院逗鸽子,水水见公子爷心情甚好,便想遛出书房,哪知大木头又将他拎了回去,公子爷知道了,便罚他写篇策论天下,否则不许吃饭。要求未说完,木揽风先冒了一身汗,如此恢弘的文章,便是叫他去也也未必写得来,唉,当公子的徒弟真乃天下第一苦差事。
待裴亦商匆忙赶回叶府,公子爷已上了宫中接人的车马,木揽风若无其事的回房监督水水,留下大管家茫然的左顾右盼。
马车行至未央宫便停了下来,叶长流懒得坐轿,便随小太监步行至宣阳殿。一路千门万户,楼台玉宇如林而立,叶长流步态悠然,广袖轻拂,小太监见他极之熟悉的左转右绕,微微讶异,“叶公子进过宫?”
叶长流但笑不语,缓步行至殿前,恰见几人徐徐而立,目光触及一抹清丽明媚的笑容,心神一滞,负于广袖中的双拳紧紧相握,面上却仍是素常悠悠然的模样。
那位貌美女子,眉间颇有英气,她睁着漂亮的大眼上下打量着叶长流,他穿着蓝色金线绣团花的袍子,领口啜着一圈白色的貂皮,毛色白亮,衬着莹润的脸色极是俊朗。待他渐行渐近,那女子不觉步上前去,勾唇一笑,“你就是那个叶闲公子?”
叶长流见她问得突然,不禁莞尔,“我正是那个叶闲公子。”
“我失礼了吧,叶公子之名享誉天下,久仰多时了,” 貌美女子眸中流露顽味,“我是蓝格尔,你…听过我的名字吧?”
蓝格尔公主的大名怎么可能没有听过?蓝氏部族最为美丽、最有智慧的公主,她的传说早已遍布大街小巷,让人津津乐道。与其说她是蓝氏的公主,倒不如说她与大雍的情缘更为玄妙。二十五年前,蓝氏八族内战,乌力罕皇族在逃亡中不经意丢了的三岁小女儿,恰与寻访庆国的大雍赵将军在雍境相遇。大将军十分喜爱这小丫头,便将她拾回府中,自此,小公主便以将军大小姐身份生于大雍,其乐融融。特别同府中的赵永陵、赵家的义子云水相交甚欢,情同手足。然而,也正是因她非嫡亲的关系,躲过了云阳侯府十二年前的那场灭门之祸。
乌力罕一统蓝氏部族之后,在绥阳一役受降大雍,后出使雍都与离别十年的女儿重逢,蓝格尔恢复公主之身,随父归国,以其在云阳侯府耳濡目染的才识振兴蓝氏的故事自是耳熟能详,却不知她今日又是为何会在宣阳殿前出现。
“蓝公主之名享誉天下,”叶长流模仿着蓝格尔的语调,行了一礼,“在下亦是久仰多时了。”
“公主,莫要胡闹,”蓝格尔正待回礼,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叱,那人眼光略带冷峭,淡然看着跟前风华绝代的青年,“这位是叶先生吧,公主便是这性子,望先生见谅。”
叶长流微怔了一下,微笑施礼,“平南王言重了,公主率真可爱,甚讨人喜。”
平南王孟思鉴已有三十七龄,乃是当今圣上的八皇弟,在汴京,亦有人称他一声“八骏王”。展目望去,他貌容英俊,神色中透着一股金戈之气,素有“当敌勇猛,身先士卒,八王镇守平南边戍,长年无人敢犯境”之名。他眼见近日风云京都的叶闲,既未端出王爷架子,亦未有过多的表态,只是随意客气了两句。反倒因昔日与云阳侯的厚交,再见如侄女般的蓝格尔,眸存暖意。
叶长流眼尾扫了一眼殿脚诸人,除了上次打过照面的刑部尚书,另外三人皆是生面孔,但从他们的朝服上看去,约莫亦是二、三品的官员。曲定峦缓步上前同叶长流寒蝉了一番,他身后的三名官员面露微笑,点头致意。
正沉吟时,原本巧笑嫣然的蓝格尔神色骤然一黯,微微发怔的看向不远处,“他…怎么也来了?”
平南王忽见来人,略略一愣,大步走近前去,朗笑道:“好小子,升官了,现在当叫你一声容大人了吧!”
广袖中的双拳握的更紧,闲散的目光微凝,抿薄了唇,叶长流心神激荡,眼波流转徊徨之间,熟悉而清朗的声音已近在咫尺:“八王爷…”顿了一顿,“蓝…公主。”
这一瞬间,叶长流神思恍惚,一时之间竟不知回身,直待容辞缓缓开口问道:“这位是…”
叶长流垂眸,回身,举袖,作揖,抬眸,极快地恢复往常一样的慵懒之态,淡然笑道:“叶闲见过容大人。”
容辞本能的拂袖还礼,然而却在抬头触及那双的目光时,浑身一僵,清雅的眸心闪着丝丝诧异。

第五局:步步为营(木头图)

“原来是叶闲公子,失敬了,”容辞眼中的惊诧转瞬即逝,谦和一笑,“叶公子事迹令容辞甚是钦敬,今日一见,确是逸群不凡,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