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忙道:“这是自然。”
淑妃走后,皇帝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傍晚禄康安来问他今晚想要临幸哪位妃嫔的时候,皇帝想了想,叹了口气:“去皇后那里吧。”
皇后朱氏是皇帝龙潜时的王妃,先太子太师之女。按说朱氏与皇帝乃是少年夫妻,不说相亲相爱,起码应当互敬互重才是,可这对帝后却并非如此。
禄康安应了一声,要去通禀皇后之前,身形顿了一顿,迟疑地问向皇帝:“陛下可要在坤仪宫用晚膳?”
都这个时辰了,他去皇后那里,肯定要被问。
皇帝摇头道:“就在乾元殿用吧。告诉皇后,朕还有政事处理,晚些时候再过去。”
禄康安心知,当今天子虽说不算荒淫无道,但勤政爱民这几个字也用不到他身上去。皇帝这么说,无非是不想和皇后共处一室太久罢了。
用过晚膳,去坤仪宫之前,皇帝心血来潮,说要在宫中走走。
禄康安忙道:“陛下想去哪边散步,奴才这就着人去清路。”
皇帝抬手制止道:“不必了,朕就随意走走,不必声张。”
禄康安垂着眼皮应下,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淑妃说要抚养十二皇子,已经经过了俪妃的许可,但皇帝恐怕仍不放心。这所谓的随意走走,应当并非随意。
太阳向西偏移,被落日染红的天际,又逐渐暗去。
如同禄康安所料一般,皇帝果然径自朝冷宫的方向走去。
冷宫位于皇宫的最北端,从乾元殿到冷宫,距离并不算近。好在禄康安早有准备,让四个小太监抬了一座轻便的小辇跟在后面。等皇帝走累了,坐上龙辇后,并未开口直言要去哪里,可他仍旧来到了他想去的地方。禄康安伺候他数年,主仆之间的默契早已达成,根本无需多言。
冷宫只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称呼,事实上这座建筑名叫寒香殿。因为位置偏远,年久失修,才被用来囚禁犯了错事的妃嫔。
皇帝站在寒香殿外,看着那块破破烂烂的牌匾,心里头一阵酸涩:“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儿了。既然来了,就叫俪妃出来见见罢。”
禄康安连忙答应,打发了个机灵的小太监入内传话。
其实这几年来,皇帝来过寒香殿许多次。刚开始的时候,皇帝还总进去,可都被俪妃冷着脸赶了出来。皇帝再喜欢俪妃,也是天子,也是男人。被驳的次数多了,只好过门而不入,顶多请俪妃出来一见。就算是这样,十次里也有七八次会吃闭门羹。
不过今日,皇帝知道,俪妃一定会见他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俪妃便从寒香殿中走了出来。她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向皇帝行礼。
俪妃生来肤白胜雪,即使脂粉未施,身着荆钗素裙,仍旧貌若天仙,令人移不开眼。
皇帝一见她,便免不得有些激动:“恨月,你终于肯见朕了!朕瞧你似乎清瘦了些,可是前些日子殊儿生病所累?”
提起儿子生病的事,俪妃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不无讽刺地说:“劳圣上挂心。多亏圣恩浩荡,把守寒香殿的内侍还算仁善。殊儿的奶妈使了些银子,磕了几个响头,也就肯帮孩子找些药材过来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皇帝听得却是心惊肉跳:“什么,竟还有这种事?这些天杀的奴才,殊儿是皇子,生病了差他们跑个腿,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竟还敢为难你们,朕这就…”
俪妃冷笑道:“皇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冷宫里的皇子,能得到什么重视。况且——皇上不是巴不得殊儿死了才好吗?”
皇帝急道:“恨月,你怎么能这么想朕,朕怎会如此!”
“既然皇上知道殊儿生病,却连个太医都不曾遣过。皇上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不知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这…是朕的错。是朕疏忽了。”
皇帝没敢说,他让人每月初一、十五汇报俪妃母子的消息。裴清殊生病的时候,恰好刚报过一次,这才错过了。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重视这个儿子,甚至至今仍然疑心裴清殊的血脉,因此才有所疏忽。
面对天子的道歉,禄康安和几个小太监都弯下了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俪妃却寒着脸不说话,没有任何表示。
“恨月…”皇帝上前一步,想拉俪妃的手,却怕她生气,只好隔着一步的距离,温声道:“今日淑妃来找过朕了,说是你和恩嫔想让她代为照顾殊儿。朕信任淑妃人品,可还是要亲口问过你才肯放心。此事可当真?”
“当真。”
皇帝却并不见多高兴:“朕早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个误会,是朕错怪你了。你何不带着殊儿一同离开这里?你是殊儿的生身母亲,由你来照看殊儿,岂不最为妥当?”
“我早就与您说过,我不喜欢宫里的生活。既然已经无法离宫,那这冷宫,就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俪妃顿了顿,淡淡地说:“您要是能开恩,就放我姐姐出去,让她代为照顾殊儿,这样我最放心。”
皇帝冷哼一声,不悦道:“她与那钟太医有私情,朕岂能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其实这只是表面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皇帝知道,如果他真的按照俪妃所说的话做了,那俪妃就此无牵无挂,就真的一辈子都不会愿意离开冷宫了。
只有拿捏住裴清殊,才有让俪妃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机会。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俪妃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您也别指望我再为了殊儿的事情求你。他真要出去了,我还要担心什么人对他不利呢。”
“你…”她口中的“什么人”,指的分明就是皇帝。皇帝再好的脾气,也要被她逼急。
“罢了,朕想过了,殊儿大了,还是要去读书识字。你放心,淑妃没有儿子,定会对他悉心教养。朕…朕也会关照他的。”
“那就多谢皇上了。”俪妃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皇帝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小会儿,禄康安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提醒:“皇上,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去皇后娘娘那里了?”
皇帝点点头,重新坐上小辇,去往坤仪宫。
他到的时候,三皇子刚好要走。父子俩迎面遇上,便先坐在一处说了几句话。
三皇子裴清睿今年十四岁,是皇帝唯一的嫡子。可这个三皇子虽然身份尊贵,为人处世却好像和皇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向来不讨皇帝喜欢。
皇帝有事要同皇后商议,也没心思和三皇子多谈。问了几句他最近在读什么书,便让他跪安了。
皇后见皇帝对三皇子冷淡,心里多少有几分不痛快。不过一想到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皇帝却想到来她这里安歇,气就消了些。
“皇上操劳一日,应当累了吧。可要臣妾服侍您沐浴更衣?”
帝后二人名义上是夫妻,可这些年疏远得厉害。沐浴更衣这样亲密的事情,皇帝并不想让皇后插手。
“不必了,皇后统领六宫辛苦了,还是让下人们伺候吧。”
皇后听了,也不勉强,帝后便各自沐浴去了。
皇后只比皇帝小一岁,虽日日保养,可她这些年来过得并不顺心,卸妆之后已显老态。正因如此,她早早地便熄了灯,不叫皇帝细看自己逐渐老去的容颜。
借着月色,夫妻二人闲谈起三皇子的事情来。
“睿儿这些天总跟我念叨,说是羡慕他大皇兄出入朝堂,能为皇上效力。说起来睿儿也只比大皇子小两岁,不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让他领差事?”
皇帝听了,不由微微皱眉:“睿儿还小呢,再等两年吧。”
他心里清楚,皇后这是不想让三皇子被大皇子比下去。可他这么早让大皇子领差,是因为大皇子读书不行,武功倒还不错,皇帝是打算把他往武将的路子上培养的。至于三皇子,三皇子是嫡子,理应多多学习为君之道,将来方可继承大统。可惜皇后只顾眼前得失,根本不明白皇帝的苦心。
果然,皇后听了这话,只当皇帝偏心,颇为不豫地说:“臣妾只怕,大皇子立下的战功越多,心就越野。”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皇后,就算清德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也是你的庶子。身为嫡母,却如此没有容人之量,你觉得合适吗?”
皇后被教训的来了气:“臣妾如何就没有容人之量了?如若没有,这些年来还会由着皇上的妃子一个又一个地生儿子吗?”
“够了!朕今天来,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皇帝忽然觉得,在这个当口,并不适合提裴清殊的事情。皇后正在气头上,搞不好会迁怒于俪妃母子。
可他又不想把这件事存在心里太久。
皇帝只能忍下这口气,尽量缓和了语气说:“给睿儿差事的事情,朕会考虑的。朝堂上的事情,皇后就不必操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见过朕这么窝囊的皇帝吗???


第7章 分别
皇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达成目的之后,多的皇后也不想说了:“那就有劳皇上了。时间不早了,还请皇上早些安置吧。”
皇帝默了默,终于忍不住开口:“皇后,今天淑妃来找朕,说起十二皇子的事情…”
“十二皇子?”刚刚闭上眼睛的皇后,立马清醒了许多,“您是说,俪妃的儿子?”
皇帝“嗯”了一声:“一眨眼的功夫,十二皇子也快满五岁了。淑妃的意思是,皇后掌管后宫辛苦,又有三皇子和三公主要照顾,不如由她代劳,抚养十二皇子。”
皇帝话说的好听,可淑妃打的是什么算盘,皇后心里一清二楚。
她没什么好气地说:“瞧皇上的意思,是打算答应了?您可别忘了俪妃当年是因为什么进的冷宫。当初臣妾就说过了,这十二皇子来历不明,不能计入玉牒,可您偏不听…”
若不是有求于皇后,皇帝真想和她大吵一架。这朱氏的肚量也太小了,言语之间丝毫没有国母的气度。若不是当年是先帝亲自指婚,他怎么都不会想要娶朱氏这样的女人做正妻。
“朕也和你说过了,十二皇子定是朕的儿子无疑。你若不想抚养他,自有淑妃代劳。明儿你就通知内务司一声,以后十二皇子的吃穿用度,与其他皇子无异。”
说完皇帝便闭上眼睛装睡,不给皇后任何反驳的空间。皇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却又拿皇帝无可奈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后宫里的消息向来传播得极快,第二天傍晚,几乎是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了淑妃要代养十二皇子的消息。
淑妃盼儿子盼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喜不自胜,当真是一刻钟的功夫都坐不住,已经开始为裴清殊布置房间了。
荣贵妃来看她时,忍不住直摇头:“妹妹,你且坐下,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淑妃正忙着选给裴清殊喝水的茶杯,听荣贵妃这么说便笑吟吟地道:“姐姐说就是了,我听着呢。”
荣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妹,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我过来就是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的。”
“什么数儿?”
“皇上只说让你代为照顾十二皇子,可没让宗正寺那边改玉牒,把十二皇子记在你的名下。”
说白了,不改玉牒,就意味着淑妃是在帮别人养孩子。搞不好,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淑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眉心微蹙:“果然…如姐姐所说,皇上还是惦记着俪妃。恐怕他迟早都会让俪妃出来的吧!”
荣贵妃不忍心伤害她,可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淑妃将手里的帕子一摔,不高兴地说:“那还有什么意思了!迟早也不是我的,我养来做什么!姐姐是个通透人儿,怎么也不拦着我点儿,眼睁睁地看着我做傻事呢?”
荣贵妃看着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这妮子,聪明也是你,糊涂也是你!我早就想过了,抚养十二皇子,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只要你把十二皇子给养好了,皇上和俪妃哪个不感激你?都说生恩不及养恩,你只管好好对这孩子,只要他跟你亲,将来他若是出息了,还能不照应令仪这个姐姐?”
淑妃默然思索了一阵儿,缓缓点头:“姐姐说的有道理,是妹妹狭隘了。”
荣贵妃理解地说:“我知道你想要自己的儿子,可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吗?你放心,就算将来这十二皇子是个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还有四皇子给咱们养老送终呢。”
淑妃心中又酸涩又感动,只能握住荣贵妃的手含泪点头。
淑妃行事风风火火,办事效率很高。短短三日的功夫,给裴清殊的房间和下人就全都准备好了。
寒香殿这边早就得了信儿,知道今天淑妃要来接裴清殊走。恩嫔已经提前抹了好几天的眼泪了。到了正日子这天,恩嫔的眼圈虽然还是红红的,却已经哭不出来了。
冷宫里的几个女人早就商量好了,孙妈妈是裴清殊的奶妈,肯定要跟他一起走。
按照俪妃的意思,是想让绿袖也跟着一块儿去的。可是绿袖坚持要留下来继续伺候她。俪妃知晓绿袖是个倔强的性子,也就没再强逼她。
裴清殊没什么行李可收拾的,别说玩具了,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她们都拿不出来。
临走的时候,恩嫔送了他一块贴身戴着的玉佩,俪妃送了他一只羊毫笔,绿袖送了他一个自己绣的小荷包,这边是裴清殊的全部家当了。
淑妃来的时候,就见恩嫔正拉着裴清殊,不停地嘱咐着。什么出去之后,要好好学规矩,听淑妃娘娘的话啦。好好读书,不要惦记她们之类的啦。裴清殊小小年纪,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倒也不嫌烦,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瞧着乖巧极了。
淑妃笑了笑,上前对俪妃道:“好话赖话都要叫恩嫔说尽了,俪妃可有什么要对十二皇子说的?”
俪妃神色平静地看向裴清殊,淡淡地说:“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健康平安。以后,就把在这里的生活忘了吧。”
裴清殊心中一涩,有种说不出来的伤感。他觉得俪妃还是爱这个儿子的,只是她爱的方式,与一般的母亲不同而已。
先前他一直以为俪妃心里有别人,所以才会被打入冷宫。现在他知道了,心里有别人的是恩嫔。从始至终俪妃所求的,不过自由二字而已,可她这辈子恐怕是难以得到了。
俪妃说完,便不再去看裴清殊,而是端端正正地向淑妃行了一个万福礼:“以后,就劳烦您照顾好这孩子了。”
俪妃向来倨傲,淑妃原本是不怎么喜欢她的。不过见此时的俪妃如此谦卑,淑妃只觉心中畅快无比。
当着裴清殊的面,她当然不会为难俪妃,连忙亲手将人扶起。
“妹妹放心,我定视殊儿为己出。”说完,淑妃轻轻拍了拍俪妃的手,带着裴清殊走了。
恩嫔絮絮叨叨的耽误了些功夫,离开寒香殿时,夕阳渐斜,已是日暮时分。
裴清殊拉着孙妈妈的手,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走到门口拐角处时,他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俪妃她们最后一眼。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不真实。
裴清殊一晃神儿的功夫,那几道影子便乱了,少了其中最窈窕的那一个。
他知道,最先转身的那个人,是俪妃。
出了寒香殿之后,裴清殊还来不及胡思乱想,淑妃便执着他的手,坐上了淑妃的肩舆。
裴清殊上辈子是个平头百姓,这辈子是个冷宫皇子,所以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这都是他第一次乘坐后妃的肩舆。
淑妃知晓裴清殊自小在冷宫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他眼露好奇,便主动解释:“宫中贵嫔以上的妃嫔,即为一宫主位,出入可乘肩舆。这是夏日乘坐的便舆,等天冷了,就要坐轿舆,上头就会施幰了。”
裴清殊听了个大概,乖巧地点点头。
淑妃见他这副惹人喜爱的样子,忍不住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按说皇子出入也可乘肩舆,只是内务司才得了信儿,知道你要出来,免不得要费上几日功夫制辇。左右你出门时也有本宫陪着,先坐本宫这一抬便是了。”
裴清殊应下:“是,淑妃娘娘。”
淑妃的宫女玉盘听了,忍不住提醒道:“十二殿下现在是娘娘的养子,该改口叫母妃了。”
裴清殊愣了愣,有些为难地看了淑妃一眼。
好在淑妃并不介意,还很善解人意地说:“急什么,小孩子怕生,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也是有的。来日方长,慢慢儿来便是了。”
裴清殊扬起头,朝淑妃感激地笑了笑,喜得淑妃眉开眼笑。
去琼华宫的路上,淑妃就给他介绍起琼华宫的情况。
淑妃是琼华宫的主位娘娘,住在正殿,自不必提。除此之外,东侧殿住着丽嫔,西配殿里住着四公主的生母信贵人。
“丽嫔是个讨人嫌的,你少搭理她就是了。信贵人倒是个老实的。不过你四姐姐才被挪去慧曜楼没几天,她这几日正难过着呢。”
按照大齐皇室的规矩,皇子满五岁,就要从母妃的寝宫中搬出来,和兄弟们统一居住在庆宁宫内,学习读书、骑射。公主满六岁,则要搬入慧曜楼,学习礼仪和女工。
裴清殊腊月就满五岁了,所以他说是让淑妃代养,实际上能和淑妃同住的时间,也就不过半年的功夫而已。
宫中的轿夫大多是长年累月做这行的太监,个个身强力壮。连续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都看不出他们有半点儿倦意。
稳稳当当地下了肩舆之后,裴清殊被淑妃拉着,步入琼华宫。
身为大齐第一世家傅家的女儿,淑妃的嫁妆十分丰厚。即使恩宠早已不及当年,琼华宫中仍旧是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
裴清殊这个刚从冷宫里放出来的小家伙,就好像乡巴佬进城一样,差点被眼前的富贵景象迷花了眼。好在大人的心智一直提醒着他,把嘴巴闭上,不要太丢人现眼,这才没有出什么洋相。
淑妃看着这孩子,当真是越看越喜欢。虽说裴清殊从小在那样一个地方长大,可他看起来不卑不亢,既不认生,也不粗野,小小年纪就有这份气度,着实难得。


第8章 琼华
淑妃平日里起居的房间,裴清殊只是去草草地转了一圈,就被带着去往他自己住的地方。
屋子很宽敞,一进门就是一间会客厅。裴清殊目测了一下,这些桌椅板凳大概已经是小一号的了,可以他现在的身量,要是没有人抱的话,恐怕还是爬不上去。
所以这一整套黄花梨的家具,八成就是个摆设,不过淑妃还是很大方地给他配上了,还用软布包住了家具有棱有角的地方,怕他不小心磕着碰着会受伤,可以说是很细心了。
会客厅左边用多宝阁隔出来一个起居室,靠窗摆着一张软塌和一张小几。
再往里走,便是裴清殊的卧房了。
淑妃让人准备的是一张海棠雕花围起来的拔步床,有门有盖,看起来跟一座小房子一样。裴清殊以前没住过这么精致的大床,不免有几分不惯,小声同孙妈妈讲:“妈妈,这床怎么像个棺材一样,我害怕…”
“呸呸呸,”孙妈妈连忙朝旁边吐了三声,低声道:“殿下莫要说这种话,怪不吉利的。这叫八步床,里面还有格子,可以放好些东西,宽敞的很呢。”
玉盘在一旁听了,不禁笑道:“妈妈懂的倒是多,看来是见过世面的。”
孙妈妈忙道:“不敢不敢,叫姑娘笑话了。”
看完卧房,淑妃又领着裴清殊去右边的书房看了眼,便先走了。
“本宫回去换件常服,你也换件衣裳,就来正殿用膳吧。”
裴清殊应了,由着新分给他的宫女玉栏帮他换衣裳。
相比起有些盛气凌人的玉盘,玉栏看上去年纪小些,为人也和善许多。见裴清殊话不多,玉栏便主动介绍起自己来:“奴婢今年十六岁,进宫有五年了。早先在家时,有个弟弟同殿下差不多大。想是因着这个,淑妃娘娘才叫奴婢来伺候殿下。”
裴清殊抬起眼睛,用稚嫩的童音问她:“你弟弟也五岁吗?”
玉栏一听就笑了:“回殿下的话,奴婢的弟弟五年前五岁,现在已经有十岁啦。”
裴清殊“喔”了一声,忍不住有点儿脸红。要装小孩,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换好衣服后,裴清殊便牵着孙妈妈的手,跟着玉栏一道往淑妃所在的正殿走去。
玉栏赞赏地说:“殿下已经不用抱啦?敦嫔娘娘所出的十殿下,现今都六岁多了,还要人抱呢。”
孙妈妈与有荣焉似的,笑呵呵地说:“咱们殿下懂事早,能自个儿走,就不叫人抱着,别提有多心疼咱们呢。”
玉栏笑了笑,伸出手臂给他们瞧:“枉费奴婢这三天来一直抢着帮小厨房搬西瓜呢,看来这臂力是白练啦。”
主仆几人有说有笑地来到正殿,裴清殊到时,淑妃正在由宫女伺候着净手。
“好孩子,快过来。”淑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裴清殊几眼,发现他只是换上一身普通的牙白色杭绸常服,整个人的气质便显得尊贵了许多,不禁笑道:“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瞧瞧咱们十二殿下,一把那身粗布衣裳换下,就跟那画中的人儿一样。”
玉盘笑着附和道:“这还不是沾了娘娘的尊贵气儿么。这还只是成衣呢,等过两日尚衣局的人来给殿下量尺寸,到时候做了合身的衣服,才叫美呢。”
淑妃斜她一眼道:“还等过两日做什么,明儿个便叫尚衣局的人来!成衣哪有量体裁衣来的舒服?”
“娘娘说的是,是奴婢糊涂了。”玉盘真没想到,自家主子明知这十二皇子可能养不长,竟还这般用心。如若不知内情,还当裴清殊是她的亲儿子呢。
裴清殊学着淑妃刚才的样子,把手放在水盆里,上下翻了翻,再用宫人递上来的布巾擦了擦手。然后在宫人的引导下,被孙妈妈抱到属于他的位置上。
淑妃看着他笑道:“你二姐姐今日在慧曜楼用饭,不回来同咱们一道用了,不然才叫热闹呢。”
裴清殊点点头,下意识地往桌面上扫了一眼。桌上大约摆着十几道菜,有荤有素,颜色搭配得极好。荤的有西湖醋鱼、板栗鸡、香酥鸭等,素的有莼菜羹、玫瑰豆腐等等,都是些小孩子爱吃还咬的动的菜。
裴清殊啃了大半个月的干馒头,吃了大半个月的清粥小菜,这会儿冷不丁看到这么多菜,哪怕许多菜都只是家常做法,还是让他胃口大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殿下,您先喝碗汤垫垫吧。”玉栏知道冷宫那地方恐怕吃不到什么好吃的,怕裴清殊突然之间吃了太多油水,胃口会受不住,所以先给他盛了碗汤。
裴清殊下意识地伸手要接过,却被玉栏躲开了:“殿下这是做什么,让奴婢来喂您就好了。”
淑妃也说:“怎么了,可是玉栏笨手笨脚,用的不习惯?”
裴清殊无奈了,只能摇摇头,由着玉栏一口一口地喂他。
以前在冷宫里的时候,总共也没两个菜,所以裴清殊自己就能动手吃。现在菜多了,难免有够不到的地方。身为主子,裴清殊当然不能站起来够菜,全程都是由一个叫小德子的小太监瞧着他的眼色帮忙布菜。
裴清殊越看越觉得神奇,这小德子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想吃哪道菜,只要瞄上一眼,还什么都没说呢,小德子就会跑去给他夹。一顿饭下来,主仆之间好像已经构成了某种默契。吃到最后的时候,还没等裴清殊有所表示,小德子便已经主动给他夹了他想吃的菜,不愧是在宫里头摸爬滚打,看人眼色长大的。
这一顿饭,裴清殊只吃了七八分饱,就说自己吃好了。淑妃也没多言,用过饭,稍留了裴清殊坐一会儿,就叫他回去了。
临走前,淑妃拉着裴清殊的手说:“有什么不习惯的,甭憋在心里,同本宫说便是。若缺了短了什么,只管找你玉盘姐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