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把我推下了水!”墨殇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怒气冲冲地指着安茹。
安茹被吓得一愣,张大了嘴巴慌忙地摇头道:“不,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是沈湮若!我根本没有…我亲眼看到的,是她!是这个虚伪的女人干的!”
……
无头案件,虽说不了了之,安茹和墨殇就此却是结下了梁子。
出了湖心亭茶楼后,非欢没了继续逛街的心情,便拉着墨殇与几人匆匆告辞。
墨殇送非欢出城时,恰好赶上了一日里最炎热的时候。
墨殇用手遮挡着灼热的阳光,但仍有细碎的光芒洒在她甜美的脸上。
非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安茹是什么人?”
墨殇撇撇嘴,一脸不屑地道:“她啊,是二哥的侍妾。”
非欢怔了一怔,确认墨殇指的是李颢陵而非林海荣的二儿子后,侧首继续问:“他才十几,怎么这么早就有了侍妾?”
墨殇吐了吐舌头道:“二哥和二姐姐同年的,似乎比姐姐还要小上一点。他们这些皇子皇孙呀,年满十三就要收第一个妾室的,就算是自己不想要,宫里或者王府也会送来人的。不过这个安茹,却是二哥自己选的。”
非欢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那她…和湮若有过节吗?”
墨殇凝神想了会儿,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只是听说二哥的母妃、也就是祺亲王的侧妃娘娘很喜欢湮若,想要湮若当二哥的正妻…”
非欢瞬间了然,既然她们二人可能是会共侍一夫的,其中的暗潮汹涌自不必多说。
“那你和湮若,要好到什么地步?”非欢语气淡淡,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墨殇仰首看向她,笑容娇俏:“除了二姐姐,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湮若了!”
非欢但笑不语,心里却是暗暗有了几分思量。
“阿殇,我想要去祺亲王府做侍女,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入府吗?”非欢知道墨殇一向主意多,而且看样子,她与李颢陵、李颢天都十分熟识,应该会给她提供一个好的途径。
果然,墨殇思索了片刻后便莞尔道:“二姐姐怎么想要去做侍女?多累呀,也不自在。不过我倒是听说二哥那边在招侍女呢,似乎已经招了有一段日子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如果二姐姐是嫌一个人闷想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到二哥那里倒也不错,也不会委屈了二姐姐。”
非欢听到自己或许要去李颢陵身边时,不禁微微皱起了秀眉。李颢陵认得她,而且对她印象很不好,跟在他身边不会吃苦头才怪。
李颢陵要说她对阿殇有什么目的,她问心无愧。但她想混进祺亲王府,目的的确不是那么单纯的。
还好她略通医术,也读过不少江湖上的杂书,以前也做过几张人皮面具玩儿,或许这次能派上用场。
非欢突然想到什么,奇怪地问:“说起来祺亲王是皇亲贵胄,应该有许多人去应征他们家的侍女吧,为什么二公子一直没有招到合适的侍女呢?”
墨欢吐了吐舌头,垂下手来看着非欢,懒洋洋地道:“二姐姐你是不了解二哥的那个脾气,他对待长辈和兄弟还好,倒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对别人,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二哥是侧妃娘娘一手带大的,后来侧妃娘娘身体不好,就找来一个侍女服侍二哥,可二哥把她给吓跑了。那侍女被抓回来后可是被刘管家他们打得半死不活的啊,自然是不能再服侍二哥了。二哥也不喜欢自己身边天天跟着个人,便提出了要求,要做他的侍女必须容貌姣好,懂得文墨。”
墨殇撇了撇嘴,颇不以为然地道:“长得漂亮又有才艺的那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呀,怎么会来当侍女呢?因此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非欢微微颔首,绯色樱唇无声地挑起一抹绝艳的弧度,淡然清雅的姿态犹如独自盛开的鸢尾花。她抬起头,黑曜石一般明亮乌黑的眼睛迎着碎金般的阳光看去,不觉刺目,却只觉温暖。
第四回
非欢刚用一根堇色丝带束起一头浓密的长发,便听见了清晰的敲门声。她有些疑惑地起身,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不会是墨殇,她们已经说好了三日后会面,而且墨殇总是“不见其人先闻笑”,断不会如此静默地敲门。
非欢一口气沉在丹田,暗暗运了内力,以防来者不善。她开了门,没想到竟是楚兮。破天荒的,楚兮还是第一次在白日出现在非欢这里。只见他一身白衣,飘逸超脱,称他为光华公子毫不为过。
非欢问了好后正欲进屋给他倒茶,楚兮见了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是来带你去一个地方的。”
非欢心里一沉,小心地问:“是…去冥兮楼吗。”
楚兮微微颔首,肯定了非欢的猜测:“是,我已经和几个阁主轩主说过了你是渝兮的女儿,今日便带你去看看,若是顺利的话便可让你得到落阁阁主的位子。”
非欢闻言暗暗吃了一惊,正欲追问,楚兮却先转过了身去牵马,没有给非欢留一丝选择的余地。
楚兮已经翻身上马,却意外地发现非欢正仰着头看向他,单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袍子,唇角带着一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烂漫笑容:“师父,你希望我赢的吧。”
他仍旧不置一词,帅气地转过了马身,束着乌发的冰蓝色发带在温暖的空气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非欢见状只能撇撇嘴去牵玄落,暗暗嘟囔了一声“冰山脸”,便随他一路走去。
她本以为冥兮楼为了隐秘会把总部选在郊外,没成想楚兮却是往京城的方向走去,而且走进了闹市区。
非欢满腹狐疑却只得老实按捺在肚子里,小心翼翼地跟在楚兮身后。
到了闹市街区,因为过往的人太多,二人便不好再骑马了。非欢单手牵着马,默默地跟在楚兮身后,心里不免有一丝忐忑。冥兮楼毕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杀组织,饶是她天生胆大早慧,也仍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
楚兮突然停下了脚步,非欢猝不及防便一头撞到了楚兮的肩上,没想到却惹来了他的一声轻微的抽气声。非欢一惊,怀疑楚兮可能是受了伤,想上前仔细看看,楚兮却说了声没事,率先上了船。
非欢暗叹无奈,学着楚兮的样子将玄落安置在马棚后,便随着他跳上了小木船。水波荡漾,绚灿的阳光如流金一般奢靡地淌着。非欢觉得有些刺目,便下意识地把手做成了拱桥状,护着眼睛抬头望去,这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这里…竟然是湖心亭茶楼!
楚兮不动声色地将一枚玉佩给那渔翁看了,后者见了那玉便颔首表示明白,同时端端正正地给楚兮行了个礼,而后便划船带二人前往湖心亭。
临近了湖心却不停下小舟,而是悄无声息地将船划至背对着茶楼招牌的那侧,只见有一男一女已然等待在那片为了装点风景而设的小树林下。
那男子年近弱冠,着一身天青色长衫,腰间束一佩玉,俨然如玉君子。女子看起来和非欢差不多大,不知是否已经及笄。只见她浓眉大眼,眸子星亮,胸前配着一块明透的白玉格外显目。乍一看来,倒也算是个婷婷的美人儿,只可惜薄唇边勾着一丝淡淡的弧度,颇有几分桀骜不驯之意,便窥测出这女子的性情一二。
楚兮与非欢二人轻巧地跳上了岸,那女子看到非欢动作灵快,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色,但转瞬便恢复如常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下去再说吧。”楚兮对来迎的二人淡淡地道。
非欢很好奇,楚兮口中的“下去”是什么意思。她刚才在船上时就一直在想,湖心亭虽然大但也就那么几栋房子几个凉亭,总部设在这里也太寒酸了吧?那几百号人聚在这里,就是聚个会也不方便啊,简直是太容易就暴露了。
不久后,非欢便忘了自己刚才那微不足道的疑惑,而是深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简直就是…水底王宫!
楚兮带着几人沿着透明的遂道向湖心一路走着,庞大的殿宇已然在目。奇怪的是,她呼吸顺利,感觉不到一滴水!
那名陌生男子见非欢一脸惊诧,便含笑主动道:“这位就是林姑娘吧?在下不才,曾经有幸师从沈楼主。”
非欢也不怕生,笑盈盈地点头道:“幸会。”
南宫衍见她这般大方,嘴角的笑意便愈发深了。心里想着她的娘亲是那样出挑,女儿也是果然毫不逊色的。
他的目光飘向冥兮楼的总部,神情含了一分自豪:“其实你也不必惊讶,冥兮楼的总部自十年前便设于湖心亭茶楼之下,说起来这还是师父、也就是你娘亲的点子呢。冥兮楼向来是接任务办事,杀的人多,得罪的人也就多,总部设在何处至关重要。曾经冥兮楼就因为总部被泄露的原因遭受过许多次灭顶之灾。其实,湖心亭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四处都是密封的,只有两个地方有开口。启动时必须通过机关,刚才我们已经提前打开了,所以才会进来得这么顺畅。”
非欢喜欢提问的老习惯还是改不掉:“那湖心亭的水是怎么回事,不会淹了那些屋子吗?”
那个一直抿着薄唇一言不发的女子闻言却是嗤笑了一声道:“枉你娘那么聪明,你这个亲生女儿却是一点都不了解娘亲的心思。”
非欢被她说得面色一红,却是不甘心就那样被人说了的,便微微扬首道:“谁说我不明白?也就是说,这不是一个真的湖,而是先挖了一个巨大的池子,建了一座宫殿,然后罩上玻璃罩,连好隧道,填上水,再在湖中央建一座湖心亭?天呐,这真是煞费苦心啊。难怪湖心亭这儿总是波光粼粼的恍若仙境一般,原来是阳光反射在玻璃罩上的原因。咦?一旦有人不小心掉下了水不就露馅了吗…”
话音还未落,非欢便自行解决了自己的疑惑。一旦有人掉下水中,就会发现冥兮楼的秘密,所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从这水中再浮上来。若有人淹死,冥兮楼便会第一时间派高手去把人捞上来,老板道过大意劝过节哀奉上银子后,哪个客人还会对这“意外”不依不饶?再说了,这是人家的私湖,除非你是皇帝老子,否则谁也别想乱闯。何况入口处人家已经明确立了招牌,禁客入水。而来的人大多是王孙公子,追求风流儒雅的,想玩水城郊那边自然有的是,何必来这个雅地儿现脸?
这也就是那日黄六儿对落水的墨殇那么热心的原因?可她的小阿殇还安然活着啊。难道…难道他们也会对墨殇下手?
不,不会!
如果他们有这个打算,那时候早就杀了墨殇灭口了,不会等到现在的。或许…是她去救墨殇救得及时,致使冥兮楼的人相信墨殇并没有看清水下有什么?而且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要看清楚水下有什么很难。那玻璃罩离水面也一段距离,不是轻易便会被碰到的。
非欢这样想着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南宫衍缓缓道:“我只问一个问题,玻璃会反光也会折射光,这里面不是应该很热吗?怎么我觉得比岸上还要凉快许多呢?”
南宫衍见她主动说话,狭长的眼睛一弯似乎凝结了星辉灿烂:“我说这是玻璃罩,其实也不完全是了。说起来这是当年染王爷从辽国带来的一种特殊的材料,折射和反射的能力都很弱的。这里的水,也不是不同的水…”
楚兮闻言突然顿住脚步,沉着声道:“南宫衍!”
南宫衍听出他的声音含着几分怒气,刚想下意识地问“怎么了”,转瞬便又明白过来,怕是因为楚兮听到了“染王爷”几个字罢了。
南宫衍吐了吐舌头,老实地避此不谈了。非欢却不知是“材料”、“染王爷”还是“辽国”的字眼触怒了楚兮,也不敢再问,只得乖乖噤声,心里暗叹着这冥兮楼的神奇之处。她虽身处郊外,却也明白玻璃的贵重。由此可见冥兮楼的财力之雄厚,当真不是一般的小门派可比的。
终于到了真正的“湖心”。水底正央是一个巨大的朱红色台子,足有一人高。据南宫衍称,这是为了防止湖水一旦泄露时会威胁到冥兮楼里不通水性人的安全而特意设置的。
台子上方便是一座座云谲波诡的宫殿,只见厅殿楼阁,雕梁画栋,无不是恢弘大气中透露着清明灵秀。波光涌动间,显得格外辉煌。
楚兮率先进了大殿,陆陆续续遇见低位的男子对他恭敬地行礼,偶尔竟也会有人对南宫衍和纯兮行礼。
非欢这才知道,原来他二人都是所属落阁的轩主,今日都是要与她竞争阁主之位的。难怪纯兮一见她就隐约有些敌意。奇怪的是,那个南宫衍却是一派和善的模样。
非欢不敢大意,集中了精神随楚兮走着。他们不时便会经过一条条又窄又细的通道,需要楚兮解决了机关才能通过。
方过了一个拱门,便见写有“落阁”两个漆金大字的牌匾下面,一个娇媚的少女俏生生地立着,亭亭如荷。
走近了才见,这女子一身米黄色丝绸绫罗裙,领口绣着几排细细密密的珍珠,更衬得她肤色如玉。
非欢正看得呆,之间那女子莲步上前对楚兮盈盈一福,娇俏笑道:“见过左护使。这位就是非欢妹妹吧?呦,果然是沈楼主的亲闺女,生得可真美。来来来,都快进屋说话吧。”
说着她便热络地请几人进屋,见楚兮如往日般并不给她好脸色也毫不介意,只是自顾开开心心地和南宫衍说着话。非欢这时也已经猜到,这个人就是之前楚兮提过的竹兮。
几人入了屋去,非欢举目四看,屋子果然摆设得十分精致。但见明窗净几,沉檀香炉,稀薄的阳光透过木格花窗渗入屋中,与十几颗夜明珠相映,明暗适宜。
侍者刚上了茶便行礼退下,非欢安静地坐在楚兮下首,听着几人说话。听着听着便出了神,直到竹兮的那一句“时辰差不多了,也该开始了”,非欢才算是重回了神。
她下意识地看了楚兮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心里才有了些底儿似的起身问道:“非欢涉世尚浅,不太懂规矩,请问阁主该如何比试?”
其实非欢心里也不是那么有信心的,这么多年来她都是凭借着冥兮楼的武功秘籍学的武功,嘴上虽叫着楚兮师父,实际上也只能算是无师自通。而纯兮从小便受众多高手指点,南宫衍还曾经是她娘亲的关门弟子,这让非欢怎么能不心虚?
但一想起了娘亲,非欢全身就好像充斥了能量一般,闪亮的眸子里充满了勇气。
“规则很简单,既然都是自家人,大家分出高低即可,不要太看重输赢胜败。不得用太过锋利的兵器,不得伤人命,谁先制服对手,谁便算赢。既然非欢妹妹是第一次比试,不妨让南宫和纯兮先来,你也好看个门路。”竹兮浅笑着解释道。
还未待非欢点头,便见纯兮一个跃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利落地袭向刚放下茶盏的南宫衍。后者却并不惊慌,右手上的扇子一扬便顶住了纯兮的第一步攻击。
只见南宫衍从坐到立,由守至攻,姿态虽闲散悠然,动作却隐隐透露着锋利。
纯兮虽然胜在速度,但太过急躁,并未抓住对方的弱点所在,很快便被南宫衍寻了个空子,一把将纸扇抵在她的脖子上。
纯兮知道已无转机后眼睛一瞪,却也爽快地转身走人了。
这一场比试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倒真让非欢有些惊讶了。
只见南宫衍含笑对纯兮的背影抱了抱拳,而后转身看向非欢,淡淡笑道:“还是林姑娘先请吧。”
非欢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不擅长袭击别人,还是你先来吧。”
她话音未落,南宫衍便于瞬间拔出腰间的佩剑越身袭来。非欢只觉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在眼前一晃,待她定了心神,便见南宫衍的剑尖轻轻一挑,直直刺向她的眉心。
非欢这才反应过来,南宫衍用的是软剑,这倒有些像是戏班用的道具。不过若是用剑高手使用软剑,虽不至于伤人性命,却也是难缠得很。
众人只见雪白衣袂飘飞,却看不清非欢的脸。只一个转身的瞬间,原本杀气腾腾的局面便静了下来,甚至没有像纯兮和南宫衍刚刚那样打上几招几式。
非欢微微皱眉看了眼左臂上的伤口,只觉得疼痛到了麻木。楚兮是这里最熟悉非欢的人了,见她那明显的伤自然也是心里一揪。
那伤口显然是极深的,只是如同山崩地裂之前一般总是会有短暂的平静,如今也只能隐隐瞧见那裂开的皮肉正在微微颤抖着。
“公子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没有辜负先母的名声。”非欢淡淡一笑,唇上却是血色全无,脸上还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
她话刚说完,身子便一虚软软倒向一边,意志却硬挺着不让自己倒下,单手撑着一边的乌木桌。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臂上的伤口涌出大量的鲜血来,顺着柔荑流向桌子,连玄色的桌腿上都连带了血迹斑斑,令人触目惊心。
第五回
“非欢!”楚兮只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三步并作两步便上前扶住了她瘦弱的身子,并下意识地侧首看向南宫衍,目光中隐约含着一丝怒意。
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之后,南宫衍才像刚回过神似的,缓缓转身面向非欢和楚兮二人。他微低着头,额前的几撇碎发遮住了眼睛,以至于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对不起…是我输了。”
楚兮闻言倏地抬起了头看向他,眼眶张大了几分。看这情形明明是非欢负伤,怎会是南宫衍输了?
非欢却是极淡地一笑,嘴角扬起清浅的笑意:“公子客气。以后…同在一阁,望我们…合作愉快。”
南宫衍苦笑着点头,见楚兮疑惑不解的样子,便顺手把手中的剑扔到一边,沉吟了片刻后解释道:“左护使…阁主受伤,是我的错。我原本想利用剑的反光迷乱阁主的视线,争取一瞬的时间以一击得胜。谁知阁主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便扼住了我的咽喉。我下意识地反手一击,竟然刺中了阁主。我想阁主怕是觉得,既然她已经抓住了我的要害,我便会如零阁阁主所说一般,分出胜负后便放下剑吧。谁知我会…”
他顿了一顿,利落地低下了头,语气带着一种坚决与深深的自责:“我不能因为‘本能’一说便为自己开脱,还请左护使与阁主处罚。”
楚兮明白过来事情原委后,就算是想责骂他几句,见了非欢的脸色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尽的苍白与病意。
他赶忙打发南宫衍去叫人来给非欢医治,不敢移动非欢身子分毫,便让她靠在他怀里,单手向她的伤处输着真气。却并不见有多少用处,不过稍稍止了点血而已。由此可见,武侠小说只能当娱乐看看,所谓真气是救不了人的。
说起来这是在冥兮楼里,自然不能叫寻常大夫。南宫衍去了殇阁,却没寻着一个懂医的在屋里头。
殇有“夭折、死亡”之寓意,因此冥兮楼内会医术的人大多是聚集于此的。只不过这些人医术高明,武功高强,性子也是一顶一的怪异。
他们要是心情好了,没事儿也问问你身子如何,舒不舒服。若是没心情给人医治,饶是你是冥兮楼的人,管你受了多大的伤,人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可急坏了南宫衍,他正打算折回去想办法,却突然发现一位布衣老者正仰面躺在竹编摇椅里,好不悠闲地打着扇子。
南宫衍认出,这人正是离阁的阁主程宗奇。要论医术,在这冥兮楼里怕是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了,就算是在整个江湖上,他也是有名的药老毒仙,以解毒和下毒而闻名。
但冥兮楼内甚少有人找他看病,只因他的脾气比殇阁的人还古怪。时而疯疯癫癫,时而目光如炬,和他说话总是让人摸不清头脑。上回竹兮执行任务时中了毒粉,好不容易硬撑着回了总部,程宗奇恰巧路过,却是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径自回屋呼呼大睡去了。
“谁呀?”南宫衍正犹豫的时候,便见程宗奇单眼睁开,挑着一字眉眄视着他,慵懒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耐:“哦,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小殇回来了。”
说起来也奇怪,这程宗奇平日里没有什么朋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但他只和这殇阁的阁主交情匪浅,两人结为忘年之交,感情甚好。
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殇阁的阁主平日里神出鬼没的,除了程宗奇之外,谁都没见过他的正脸。连去年的册封仪式他也不曾露面,每每只是在殇阁厅内留下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交待下的任务罢了。
南宫衍的手上还残留着一丝非欢的鲜血,他看着那抹刺眼的红色,一咬牙便上前行了个礼抱拳道:“叨扰程老前辈了。晚辈莽撞,刚刚误伤了落阁的新阁主,不知可否占用前辈一点时间,为阁主处理一下伤口?”
程宗奇砸吧砸吧嘴,满脸不在乎地道:“怎么,你输了嘛?难道老天真的那么不长眼,让纯兮那傻丫头当上阁主了?”
南宫衍知他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便只是微微低着头恭敬地答道:“并非纯兮,而是左护使从外带来的林姑娘。她…是故去沈楼主的女儿。”
“什么?!”程宗奇闻言立即色变,两手在竹椅把手上一按,便利索地站起了身子,完全看不出是年近古稀的人了。“林姑娘…哦不,林阁主,她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南宫衍没想到程宗奇如此看重非欢的身份,看来师父在他们这些老人心里还是占有很大分量的。他赶忙带了程宗奇前往落阁,几步路的功夫也就到了。
却见非欢左臂上已经缠好了白色的纱布,并且不见渗血。南宫衍舒了口气,瞬间却又生了疑惑,难道是楚兮帮她处理的伤口?虽说习武之人多少会点包扎涂抹,但面对大面积出血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当处理以使伤口不扩散的。
非欢脸上血色已然恢复了几分,见南宫衍带了一位老先生来,便对他微以点头示意,随后对南宫衍笑道:“看你担心成那样子,难道还怕我寻你报仇?”
说罢非欢盈盈一笑,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上次师父去看我时,他不小心被那赤链蛇咬伤了。虽说那种蛇无毒,却也让人担心。我从小得师父教诲也看了些医术,记得那金不换,也就是三七可治虎咬蛇伤:三七研末,米饮服三钱,嚼涂之即可。正好我那小院儿里种了些许,便给师父带了些来,没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场。那三七倒的确是‘金不换’的好东西,其根有止血定痛之效,嚼烂涂,血即止。瞧瞧,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儿了?”
南宫衍有些愣愣地点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像,但又不像。”程宗奇双手抱在胸前,眼睛虽然是看着非欢,目光却早已透过了她,不知看向何方。
“咳,程老前辈?”南宫衍这才想起他好不容易请了程宗奇来,却没什么帮得上忙的,不觉懊恼。保不齐日后这老头子还要说他耍了他。
非欢通过楚兮耳语已经知道了这位便是离阁的阁主程宗奇,当年他也是极拥戴她娘亲的。如此一般,非欢倒是对其多了几分好感,只觉得这个白胡子花花有些神经兮兮的老头儿亲切非常了。
程宗奇没理会南宫衍,径自向非欢走近了几步,笑嘻嘻地道:“嘿,小姑娘,和你说句实话,你长得没你娘漂亮。但要是论那种灵气,真是太像了!”
楚兮也轻咳一声,云淡风轻地道:“正好程阁主也来了,不如参加非欢的册封仪式如何?”
程宗奇连连点头,笑眯眯地答道:“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让非欢扑哧一笑:“如今非欢有伤在身,刚刚已和师父说过,仪式一切从简便是了。”
“非欢,林非欢吗?倒是好名字!”程宗奇眼珠儿一转忽而想起什么,一拍脑袋看着楚兮嚷嚷:“林!对,姓林!那她和小…”
“程阁主!”楚兮剑眉猛蹙,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程宗奇却也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轻轻点了头,捋着胡须笑道:“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