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翠与魏烈尴尬地缩回手,快步跟上白铃和段瑜。过道里没有灯,光线幽幽浮浮地飘着,有行走在异度时空里的感觉。餐厅很亮堂,跟大厅里一样,灯光白得晃眼,餐厅里有窗,不过关得紧紧的。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凉拌藕片、小葱豆腐、红烧肉、小炒脆骨,冬瓜肉片汤,色香俱全。特别是红烧肉,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叶浅翠虽然心神不定,但吃到这么可口的菜,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事。白铃吃得吧唧有声,边吃边赞:“好吃,好吃。这是什么肉呀?”

“野猪肉。”张盈甚少举筷,一直静静地笑着,静静地看着他们。

吃完饭了,张盈吩咐老妪带大家去客房休息。叶浅翠与白铃一间,魏烈与段瑜一间,两间房紧紧相邻。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旧式的家具全是一个颜色的,暗红色,类似于鲜血干涸的颜色,矮脚的木床挂了蚊帐。

走进房间,叶浅翠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房间里的窗子跟厅里一样,也是由内至外的推窗,但是不管她如何用力,那扇窗只是严严实实合着。看来窗子是在外面封死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戴磊等五个同学去哪里了呢?刚才她受了太多的惊吓,以至于忘了应该跟他们联系一下。戴磊是有手机的。只是这幢房子里没有电话,至少在她视野范围内没有见到过。她问白铃:“白铃,你有电话吗?”

“段瑜有呀,不过我们刚才就试过,没信号呢,连报110都不行。”白铃打着哈欠说,“在这里睡一觉,明天起来雾就会散的。这房子很不错,感觉好像回到了民国呢,嘻嘻,住惯了城市里的鸽子笼,住一下山村民居,感觉很特别…”白铃喋喋不休地说着,叶浅翠却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她的心思早转到其他地方了。

这房子确实不错,干干净净的透出一股古雅的味道,可是叶浅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比如说厅里的灯光,白得如此晃眼,叫人心神恍惚;还有秋姨总是在墙角边一隐就消失了,然后又忽然出现…

时值盛夏,房间里却出奇地凉快。白铃把旅途的一些逸闻说与叶浅翠听,怎奈后者心不在焉,答非所问。白铃很快就失了兴致,悻悻地说:“我睡觉了。”她转了个身,一会儿传来了均匀的呼

吸声。

叶浅翠十分羡慕,强忍着睡意,听着客厅里的座钟滴答滴答声,此外,别无其他声音。张盈应该回楼上的房间了,可是老妪住哪个房间呢?还有厨房在哪里?还有那个叫阿昌的人住在哪里呢?这房子看起来布局简单,但细细回想,却根本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格局。

她抬起腕表,指针正逼近十一点。聆听房间外面,依然毫无声息。叶浅翠蹑手蹑脚地开门,与此同时,旁边的房间也闪出一个人影。两人同时一惊,后退,差点就撞在门上发出巨响。幸好叶浅翠马上意识到对方是魏烈,轻轻问了一声:“魏烈?”对方点点头,手伸到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叶浅翠与魏烈一前一后走到客厅,心意相通地直奔窗子。窗子一推即开,银白色月光下,远山如画,近树婆娑,这夜色十分撩人。两人呆呆地相视了一眼,魏烈指了指大门方向,叶浅翠会意地点点头。为了不发出声响,两人走得很慢,浑然没有注意某个角落里两只幽幽的眼珠。

大门有极重的门闩,魏烈费了些力气将它抬起,滚轴滑动,门开时毫无声息。浓得像粥一样的雾就浮在外面,翻滚跳斗极不安分,但是这雾就在门外翻腾,无法跃进门内一步。两人相顾无言,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推己及人,也知道必定充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此时,翻滚的雾像锅里烧开的水一样往两边翻开,中间慢慢地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缓缓地伸出左手,手心托了一朵粉色的莲花,宛然流转,妙不可言。正是叶浅翠在山顶采的莲花,早在狂奔中不知道掉在何处了。

叶浅翠重重地将门合上,靠在门上喘着粗气。魏烈惊讶万分,结结巴巴地说:“那个人

,那个人,是你呀!“

叶浅翠拼命地摇头,“不,不,不是我。”

“见鬼,明明是你呀,那人和你一模一样。”魏烈还是不信。

“刚才忽然起雾…”要解释真是不容易,叶浅翠觉得口干舌燥,“忽然就多了个和我一样的人。是雾,一定是雾,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雾,这样可怕的雾。”

她语无伦次,不过魏烈听明白了,他说:“这雾确实古怪。我本来是从翠屏山顶下山,起了雾,一脚踩空,当时的感觉好像整个人从山崖跌落,因为失重,心脏跳得怦怦响,我以为自己会摔死呢。可是等我定下神来,发现自己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而且路面十分平坦。”

叶浅翠蹙眉,“你说你刚才在翠屏山?”

“是的。现在我们都还在翠屏山呀。”

“可是,我是在下莲花山的时候遇到雾的。我们现在应该还在莲花山中的呀。”

魏烈摇头,“不可能。”翠屏山与莲花山是隔着平凉镇对望的,两人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呢?

“真的。”叶浅翠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刚才窗子外的是哪一座山?”

魏烈细想片刻,当时只留意到有山有月,夜色怡人,却没有注意到究竟是哪一座山。“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把门闩重新插好,然后折回客厅,一起偏头看着窗子。方才大开的窗子已经关上了,严丝合缝。叶浅翠想起刚才去大门时,明明没有关窗。推推身边的魏烈,眼睛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是你关的?

魏烈明白她的意思,沉重地摇了摇头。两人只觉得双腿灌了铅般沉重,这窗子近在三步之内,却没有力量去打开它。不知道何处有风,吱吱吱地响着,像吐芯的毒蛇。叶浅翠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往魏烈身边贴近少许。魏烈也在轻轻颤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句:“先回房,等天亮了再说吧。一切小心。”他的声音像寒风中的秋叶瑟瑟发抖。

天亮,对,只要天亮,太阳升起,雾就会消失了的,那么稀奇古怪的一切都会消失的。叶浅翠回到房间,抱着两腿坐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安慰着自己。只是睡意全无,精神出奇的亢奋。白铃蜷成一团,背对着她,蒙头蒙脸地睡着。无知无觉真是好,叶浅翠有些羡慕地瞥了她一眼。

可是,有些不对劲。身边的白铃不仅一动不动,而且连呼吸声都没有。房间里充斥着坟墓般的死寂。

叶浅翠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推了推白铃。触手绵软,毫无肌肉的弹性。她一咬牙,掀起薄薄的单被,里面不过是个枕头。

白铃不见了。

叶浅翠跳下床,飞快地跑到隔壁房间门口,低声叫道:“魏烈,魏烈。”没有人应声,她正准备叩门,发现门是开着的,门缝里泻出一丝灯光。轻轻一推,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矮脚木床的蚊帐还没放下,整个房间里一目了然,没有人。不仅段瑜不在,而且两分钟前还跟她在一起的魏烈也不见了。

沉寂无边。

当,当…她浑身战栗,好久才意识到那是客厅里的座钟在敲。

足足十二下,子夜来临了。

诡念第三章

当当当…每一声都敲在叶浅翠的心口,心脏受了诱导,也开始咚咚咚地狂跳。汗毛竖直,恐惧从每个敞开的毛孔里钻了进来,沿着血管游走侵袭全身。她紧张地环顾着四周,房顶的那盏吊灯好似在晃动,一圈一圈昏黄的光晕令整个房间变虚,错错晃晃不似真实的世界。白色的墙、矮脚床、飘荡的蚊帐、衣柜,或膨大或缩小,整个空间仿佛从天顶压了过来,令叶浅翠无处逃遁。

转身看过道,阴暗如晦,仅有一点不知道何处来的灯光在飘浮。这间住了不少人的房子,却出奇的静,连蚊子的嗡嗡声都没有。夏天,山上本就蚊虫杂多,可房间里非但没有蚊子,连苍蝇、蟑螂、老鼠等等山居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小生物都没有,显得死气沉沉。

对,死气沉沉!叶浅翠忽然意识到,房间里缺少的就是生气。这不像是活人生活的地方。这个想法令她越发地害怕,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将房门紧紧地锁好,蜷在床上缩成一团,用被子盖住头脸。现在只有等明天,太阳出来时,一切魑魅魍魉都会消失的,世界依然是清明的。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忽疾忽缓。起初叶浅翠以为是自己的呼吸,但是那呼吸的频率不同。后来她屏住呼吸,依然有呼吸声忽疾忽缓,忽重忽轻,而且近在身边,就好像有人贴着自己在吸气呼气。叶浅翠甚至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吹动着自己耳际的发丝,痒痒地感觉。她终于忍不住将脑袋探出被窝,扫视着房间。台灯开着,整个房间洒了一层薄薄的橘黄色的光。靠墙而立的两门小衣柜,她起先察看过,倒是个可以藏人的地方。可衣柜离自己三米多,又关着门,即使有人藏在里面,呼吸声也不可能近在耳畔。

除此之外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床底了。她心中猛然地一惊。虽然知道只要弯身察看一下,就会知道结果,可是却没有这样的勇气。就这样子僵僵地躺在床上,任呼吸声在身边萦绕。

扑哧,扑哧…那呼吸声甚至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在嘲笑她的胆怯。

“叶浅翠,叶浅翠。”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呼唤声,这是魏烈的声音。叶浅翠大喜,一骨碌跳下床,开门,魏烈神色紧张地站在门口。他正想说话,叶浅翠伸手比画着,示意他噤声。她快步走到床边,弯腰一看,床下空空,根本没有人。

“怎么了?”

“没事。”叶浅翠摇了摇头,凝神细听,那呼吸声已消失了。“刚才你怎么不见了?而且白铃、段瑜也不见了。”

魏烈干咽着口水,心有余悸地说:“我就是发现段瑜不见了,所以出房准备告诉你,结果我一出门,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通往餐厅的走廊上一晃,我好奇,就想看看是谁,结果…”

“不,不,不要说了,等天亮了再告诉我。”叶浅翠已被他的表情吓着了。

“天亮?”魏烈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天可能不会亮了。”

“什么意思?”

“你看你的表。”

叶浅翠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分针时针重合定定地指着十二点。表坏了?她有些纳闷,拨动着小齿轮,分针立刻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弧形。“看来是表停了。”她放心地说,松开了手。一阵细碎的咯咯声,刚刚转动的分针迅速地后退,一眨眼间又恢复了原位。

“怎么会这样?”叶浅翠骇然,轻轻地拍打着手表。

“不用白费力气了。”魏烈无奈地说。将手腕伸到叶浅翠面前,腕上的表也是十二点。叶浅翠张大了嘴巴。“客厅里的钟…”她侧耳聆听,那极有规律的滴答声也消失了。她忽然想起,自从座钟敲了十二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那滴答声了。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气苦愁绝的表情尽堆于叶浅翠的脸上,她又气愤又害怕。

“不知道。不过这里太诡异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魏烈满脸忧色。

“对了,你刚才说看到走廊人影一晃,然后怎么了?”

魏烈沉吟片刻,说:“怎么说呢?你跟我来吧,一看就会明白的。”他拉起叶浅翠的手离开房间。穿过晦明不定的走廊,不知何处的光线在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变幻着各种各样的古怪形状。

到了餐厅,八仙桌的桌面泛着冷冷的清光,如同一个古怪老人的冷眼。齐腰高的餐柜也是暗红色,上面放了一个篮球大小的青瓷花瓶,圆溜溜的,有一道裂纹由上至下,好像美人脸上的刀疤。花瓶里插了一束白色的绢丝制成的菊花,很冷清的感觉。在餐柜旁边立着一个高高的酒柜,是玻璃面的,里面只有一个酒瓶,酒已去了大半了,暗红色像陈年的血。

魏烈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径直拉了叶浅翠到餐柜前,伸手一推花瓶。旁边的酒柜悄无声息地往右面移开了,露出了一扇雕花木门。木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飘出一股浓郁肉香。叶浅翠的肚子立刻有了反应,咕咕地连响了几声。好奇怪,刚才晚餐她吃得饱饱的,怎么这会儿就饿了?

门一推就开。那是一间大大的房间,具体地说,是一间大大的厨房。这是老式的厨房,还有烧柴火的灶台,煲汤煎药的煤炉子,贮水的两个大水缸,放置碗筷刀具的木制柜子。正中间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堆了一些青菜、萝卜等东西。

总共有两个灶台,一大一小,火烧得都正旺。但段瑜还在不停地将劈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木柴扔进灶里,他的脸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被火花映得红红的,两眼冒着欢愉的光芒,就像一个农民看到稻田里金色的稻浪。

“他在干吗?”叶浅翠轻声地问魏烈。她很纳闷,段瑜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煮东西吃?

魏烈还没有回答她。段瑜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头,两眼发光,兴奋地说:“嗬,你也来了?是不是饿了?不过还没煮好哦。”

“你在煮什么?”叶浅翠边说边走近他。

“红烧猪肘。”段瑜做了一个垂涎三尺的表情,“野猪肘子,很香,很好吃的。”

肉香四溢,叶浅翠贪婪地连吸了几口,肚子立马响应号召,不安分地叫着,咕咕咕…

“哈。”段瑜看着她,“我听到你肚子叫了,肯定很饿了吧。要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可以先吃烤猪头呀,这个应该快好了。我涂了很多蜂蜜,很香的哦,对了,就叫黄金烤猪头。”他边说边抓起旁边大灶里的一个火钳反复地拨弄着。大灶在里面,小灶在外面。叶浅翠虽然离得近,但只能看到大灶的一角,里面立了一个小小的铁制烤架,上面隐约焙着一样东西,看起来金黄金黄的。

“好了。我的黄金烤猪头好了。”段瑜高兴地嚷着,从大灶里抽出火钳送到叶浅翠面前。“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呀?”

一股浓郁的烤肉香味挟着热气直扑鼻翼,一样黄灿灿的东西在眼前晃动着。“是很香。”叶浅翠说着,定睛细看,眼前是白铃金黄色的笑容。她的头发早已烧光了,眼睛睁着,露出娇憨淘气的神色,脸上的笑容宛然。牙齿因为没有涂蜂蜜,依旧洁白无瑕。

“啊…”一声喑哑、绝望的呼声冲出了叶浅翠的口腔,她连退几步,身子摇摇欲倒。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黄金烤猪头不好吗?”段瑜忙不迭地站起,露出茫然、焦急的神色,将“猪头”又递到叶浅翠面前。

“不!不!不要过来!走开!”叶浅翠近乎在号叫,身子继续往后退,跌跌撞撞的。直到屁股抵住了一样冰冷的硬物,她退无可退。一回头,原来是个大水缸,水缸没盖子,满满的水里,有一个没有脑袋、没有手臂的躯体无限委屈地浮着。

段瑜被她害怕的表情整蒙了,将“猪头”凑到面前左看右看,喃喃地说:“怎么了?怎么了?”

魏烈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和惧怕,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说:“没事,可能她不喜欢吃猪头。”

段瑜信以为真,“真可惜。”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猪头,对着猪头的脸大咬了一口,大声咀嚼着,赞叹道,“好吃,好吃,真好吃。”跟着递到魏烈面前,满脸殷切地说,“你也来一口吧。”眼见此情此景,一股酸水冲上叶浅翠的喉咙,她再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地冲出厨房,有气无力地趴在外面的八仙桌上。

魏烈浑身一震,勉强笑了笑,客客气气的样子,就像客人婉言谢绝主人的美意。“不,不用客气了,我肚子里还很饱。你慢用,不打扰你了。”他快步走到厨房,站在叶浅翠的身边,看着她非常痛苦地忍受着干呕的折磨。

“他…”叶浅翠刚说了一个字,胃又是一阵抽搐,余下的话便出不了口了。

“唉。”魏烈叹了口气,“他疯了。”

“疯了?”叶浅翠惊讶地回头瞥了一眼厨房,看不到段瑜,不过能听到他轻声地哼着歌,十分快乐幸福。

“他是疯了,将白铃当成了野猪。”

“可是,他刚才不是好好的,才一会儿怎么就疯了?”

“你在大雾中看到了自己。我在雾中明明跌落山崖,却又好好地站在平地上。他受到了这迷雾的影响,就算是疯了,也不离奇。”魏烈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接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句话提醒了叶浅翠,在这里待久一点,危险就会增加不少。想到变成了“野猪”的白铃,这样的厄运可能随时会降落到自己的身上,她忽然坚强起来,站直身子,坚定地说:“我们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怎么离开?”

叶浅翠凝神想了想,意识到自己无法逃避时,她反而不再害怕,脑袋也变得灵活。“窗。”她兴奋地两眼发光,“我们可以跳出窗子,离开这里。”

“对呀。刚才怎么没想到呢。”魏烈拉起叶浅翠的手,“走,我们马上就走。”

“那,段瑜呢?”叶浅翠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雕花门已关上了,隐约还能听到他的歌声。

“我们不能带着一个疯子,而且还是一个危险的疯子。”魏烈果断地说,“等我们离开这里,带一些人再来找他吧。”

回来还能找到他吗?叶浅翠心头颇为怀疑,但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两人说走就走,穿过走廊,直奔大厅的窗子。窗子依旧应手而开,远山秀婉,树影幢幢。可是当两人低头时,脸色顿时惨白了。雾,极不安分的雾,像冒着气泡的沸粥,咕嘟咕嘟地响着。看不到大地,附近的树就在雾里载浮载沉。

一刹那,怒火冲上了叶浅翠的脑门儿,先前的恐惧消退了大半。她脚步重重地穿过客厅,地板被踩得咯吱作响,腿脚不慎踢到些小摆设,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然而她丝毫不避讳,反而脚步更重,现在只想吵醒所有的人。啪的一声,她打开了灯,刺白的灯光从客厅的天花板洒了下来。眼睛乍遇强光,不舒服地眯了起来。所有响声却在瞬间被寂静吞没,不留痕迹,也没有任何人因为听到响声来到客厅。

叶浅翠忍无可忍,大声叫嚷:“出来,张盈、秋姨,你们快出来,快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偌大的客厅将她的声音尽数折回了,撞击着她的耳膜,连绵不断。在这绵绵的回音里,有一声轻笑,得意的轻笑,尖锐而突兀,刺痛了叶浅翠的耳膜。在她的脑海里同时闪过一句话:你现在体会到我的痛苦了吗?

诡念第四章

沉寂,当回音尽数消逝后,房间里依然一片沉寂。叶浅翠的尖声大叫毫无成效,没有任何人听到动静而出房察看,这不合常理。但这个宅子里,根本不需要常理的存在。

“我们一间一间地找吧。”魏烈说。

一扇一扇的房门被打开,里面一样的摆设,一样的干净整齐,一尘不染,一样的光线幽

柔。假如叶浅翠不曾有过前面的遭遇,也会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民居,堪称居家的典范,可以写进中国村居大全。可是现在,她只想逃离这里。除了厨房的雕花门后段瑜丧心病狂的大嚼,宅子里所有的其他房间都是空无一人,没有老妪,没有阿昌,他们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说不出的骇然,叶浅翠与魏烈察看完所有的房间,再次站到客厅里时彼此的脸色已经难看如灰泥。空气里潮湿度增加,凉飕飕地往身子里钻。两人小心翼翼地交换了眼神,因为看到了瞳孔深处的恐惧,很快就避开了。现在只剩下二楼了,站在客厅里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抬头仰望那黑洞洞的二楼。一楼的强光照不到那里,黑暗闪烁着深绿色的幽光回望着他们。

一级,两级,三级…魏烈与叶浅翠手牵着手,喉咙发干,手心出汗,脚尖轻点梯板,好像行走在雷区,稍重一些就会踩爆地雷而粉身碎骨。终于登上二楼,一道黑森森的走廊笔直地铺开,两边的房门大部分关着,唯有最尽头的房门半掩半开,柔弱的昏黄灯光漏了出来。

蹑手蹑脚地靠近,心跳如雷,隔了些许距离,两人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张望。

从露出的一角里可以看到大半个床,床上空空的,洁白的纱质蚊帐悬在半空,被单洁白平整,一丝褶子也没有。床沿挂着一件衣服,有一半垂在地板上,看来好像是主人随手一扔的结果。这件衣服素色淡雅、裁剪简单,叶浅翠与魏烈都认识,那是张盈穿的连衣裙。裙子在,但人不在,房间里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既然老妪能凭空消失,那么张盈的消失,自然也不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魏烈与叶浅翠相视一眼,一起进入房间,仔细地看了一遍。毫无疑问,这曾经是张盈住过的地方。梳妆台、大衣柜子都造型华丽,雕着精美的花纹,有别于一楼家具的简单朴素。梳妆台上的胭脂粉盒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撂着几把梳齿密度不同的木梳,椭圆形的镜子将整个房门全收入其中。叶浅翠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桌面,干干净净,再看其他地方也是纤尘不染。

两人在房间里踌躇,面面相觑。人生最难的处境,莫过于无计可施时。他们现在仿佛是跌落到无底深渊里的两个人,只知道自己在跌落过程中,却没有任何对策。

“啊…”一声惨叫从楼下传来。

“段瑜。”两人异口同声,快步奔下楼梯。刚到楼梯口,只见段瑜两眼冒着红光从身边冲过,状若癫狂。

“段瑜。”叶浅翠急急呼他。他置若罔闻,一个箭步,从开着的窗子跃出,跟着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叶浅翠与魏烈奔到窗边,只见浓雾翻滚,早没有了段瑜的身影,而惨叫声依旧在空中久久回荡,不肯飘散。

“他…他…”叶浅翠双眸里泪光闪闪,看着魏烈,“我们,我们…怎么办?”

魏烈呆呆地站着,说不出任何的话。一种模糊的意念在脑海里扑腾,他疲倦不堪地眨巴着眼睛,眼神变得呆滞,眼皮沉重。他打了个哈欠,脸上慢慢地、慢慢地浮起了古怪的笑容,说:“好困呀,我要睡觉了。”

“你说什么?”叶浅翠诧异地看着他,魏烈眨巴着眼睛,憨憨地笑着。“睡觉喽,睡觉喽。”他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伸着懒腰,挥舞着手,踢踢踏踏地往房间走去。他的表情…那种欢喜的模样…跟先前段瑜在厨房里时一模一样。他也要疯了吗?叶浅翠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环顾四周,刺白的灯光好像潜藏着数以千计的眼睛,在窥视着她…窗子下的雾也升腾起来,蠢蠢欲动,变幻着各种狰狞的造型。客厅里高大的座钟生硬冷漠,黑色的大大的指针一动不动地指着十二点。

魏烈轻快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整个空间重新充斥着死寂,叫人心慌。孤立无援的感觉紧紧裹住了叶浅翠,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在这晃眼的强光之下,连内心的恐惧都无处遁形。

气温好似陡然下降了,她开始颤抖,渐渐地感觉变得麻木了,像是快要冻死前的人一样,不再寒冷反而出奇地暖和。她不再害怕,不再惶恐,只是说不出的虚弱,令她浑身无力,只想找个温暖的被窝安静地躺着。

她大大地打着哈欠,浑身发软,坐在沙发上,努力地睁大眼睛,告诉自己:不能睡,千万不能睡。可是眼皮还是沉甸甸地耷拉下来,有一个声音细细柔柔的:睡一会儿就好,睡一会儿就好,不定这一切不过是个梦,醒来后就会没事。

她头一歪,鼻息酣酣,口水挂在嘴边。炽白的灯忽然熄了,客厅重新陷入黑暗之中。从二楼下来一个飘忽的影子,静静地扶着楼梯扶手看着她,幽幽的眼珠闪烁着灼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