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其他人还在闹腾,陶颜借口头疼早早地睡了。临睡着她将窗子关的严严实实,窗帘也拉好。她可不想昨晚的事再度重演。

苏克又是最晚一个睡的,在深圳养成的习惯,不到二点钟,他是睡不着的。身边的于重元早就发出酣然的鼻鼾,这声音听得人心烦。苏克坐在黑暗里,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抽到一半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掐灭烟,在床上躺下。刚躺下,就听到门外有细细的动静。

他想起昨晚陶颜梦游的事情,赶紧从床上跳下,打开房门。他的房间离厅远离后门近,一眼就可以看到后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一条欣长的背影正好闪出后门。那人穿着白色绣花的睡衣,正是陶颜。

苏克手持电筒赶紧跟了上去。有了昨夜追丢的经验,这一次他机灵多了,绝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多过五米。

陶颜的背影僵硬,梗着脖子,双手垂在身侧,走路时居然不前后摆动。脚步很碎很快,看起来象是木偶戏里被线扯着的木偶。苏克越看越心惊,想起了电影里的鬼片,那些女鬼都是这样子白衣飘飘,身子僵直,走路如飘。

陶颜好似对周边地形十分熟悉,在灌木丛里、岩石堆间穿行自若,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足足一个多小时,然后在一间石屋的黑门前停下。黑门倏忽开了,一只白生生的手将陶颜扯了进去,跟着一对白生生的手攀住两扇门板,轻轻一拉,黑门又合上了。

苏克怔在原地,暗自琢磨,难道这颜丫头半夜三更出门是与人幽会?可是与人幽会用得着装神弄鬼吗?而且还要在灌木丛里、乱石堆间走上一个小时吗?他用电筒照了照周围,树影幢幢,风拂树叶沙沙有声,黑暗深深浅浅铺陈过去,好象潜伏着不少东西。纵使他胆色极壮、血气方刚,这会儿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置陶颜不顾只身回别墅的事件,苏克又干不出来,所以犹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石屋前。伸手推了推黑门,严严实实,连一丝晃动都没有。门是从里面闩死了。他将耳朵贴着木板门听了听,里面没有声响,然而又不是死寂,而是心怀鬼胎式的安静。

思忖片刻,苏克蹑手蹑足地走到窗边,想要从窗缝里看一下里面光景。其中一扇窗子里透出淡淡的烛光,可是窗缝太细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贴近窗子能听到了里面有声音,很轻很细,象刷子拂过墙面。

他正全神贯注想要听清楚是什么声音,不料背后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他心中骇然,转身的同时,一声惊呼脱口在即。这时另一只手掩住他的嘴巴,将这声惊呼闷死。

林乐峰一手按着苏克的嘴,一手举到唇边,作了个嘘的姿式。苏克情不自禁地按着砰砰跳动的心脏,眼睛里满是疑问:林乐峰怎么也来了?莫非他跟在我身后?他忽然觉得这一趟初夏的旅游,变得诡异而不明智。

一声轻轻的咯噔从屋里传来,苏克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声音,已被林乐峰拉着闪到一边,与此同时,窗子开了。淡淡的烛光散了出来,冲虚了窗子一圈的黑暗。隔了一会儿,两人探头张望,屋里有一个黑发女子临窗侧坐,梳理着头发。她穿着白色的睡衣,两眼发直,嘴角含笑,正是陶颜。此外,屋里再无他人。

苏克与林乐峰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心想难道陶颜三更半夜到此是为了梳理长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前的光景非同寻常,已超出平常生活范围。看了好一会儿,陶颜还是在梳着头发,一丝不苟,眉眼尽是诡异的笑容。林乐峰细想如此也不是办法,于是轻轻咳了一声。陶颜恍若未闻。林乐峰又轻轻叫了一声:“陶颜。”她还是不为所动。

苏克直皱眉,悄声问林乐峰:“你说她是怎么了?撞邪了,还是魔怔了?”

林乐峰严肃地说:“看起来不太妙,以前我听爷爷说过,女海鬼与男海鬼是不一样,女海鬼都有很长很长的头发,喜欢半夜三更梳头。”苏克咋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陶颜被女海鬼盅惑的,还是陶颜是女海鬼?”

林乐峰嘿嘿一笑,说:“你看陶颜象鬼吗?”苏克讪讪然地笑了笑,说:“那就是被女海鬼盅惑,可她为什么要盅惑陶颜呀?”

林乐峰摇头:“但愿我知道。我现在总算明白她为什么急不可待想离开了。”两人的对话声音虽轻,但就在窗边,在陶颜听力范围内。可她还是自顾自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对于林乐峰与苏克的对话充耳不闻。

正当林乐峰与苏克一筹莫展之际,蓦然的一声尖叫划破了黑暗。两人顺着尖叫的方向张望,大呼不妙。顾不得陶颜,发足往别墅方同奔去。

方才陶颜在岛上绕来绕去,走了一个小时才到达原本只需要五分钟的林家旧宅,现在两人狂奔,不到三分钟跑到了别野后门,只见一丛灌木摇晃得厉害,簌簌有声,一路远去。

唐绍站在后门口中,满脸紧张,低喝:“谁,谁,滚出来!”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石宁她…”林乐峰不待唐绍说完,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里已亮了灯火,于重元睡眼惺忪,满脸惊夷地站着。石宁在床上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林乐峰扑到床边,抱住她,“怎么了?阿宁。”

“鬼…海鬼…”

林乐峰心一沉,目光先是落在床前地毯的一大滩水渍上,继而移到石宁湿湿的长发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轻轻地摇动着石宁,不料却加重了她的颤抖,嘴唇剧烈地抖动,牙关格格作响。林乐峰心疼地皱起眉头,抱紧她的肩膀,看着呆立在一旁的于重元,恼怒地说:“快去弄点药来呀。”

于重元这才大梦初醒,跑到厨房里端来了温水和镇定药,林乐峰喂石宁服下,轻轻地拍着她后背,象哄小孩子一样。“阿宁不怕,阿宁不怕,很快就没事了。”石宁整个身子蜷在他怀里,眼泪刷刷如雨,身子不时地阵发性颤抖。

本来在后门的唐绍也进来,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深黑色的皮肤透出难以言明的晦暗。

“究竟发生什么事?”这次林乐峰问的是唐绍和于重元。于重元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是听到她尖叫才醒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她在叫鬼呀鬼呀的。”

唐绍面目阴沉地说:“我也是,不过我比重元快一步,看到一条影子从后门离开了,我追了出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房间里?而且你怎么跟苏克在一起呢?”他炯炯的目光落在着苏克脸上,冰冷的,微微带点敌意。

于重元也附和:“是呀,你跟苏克去哪里?”

林乐峰摆了摆手,“等一下再说这事,阿宁到底碰到了什么?那个灌木丛为什么摇得这么厉害。”

“你忘了,昨晚在发电机房,曾有同样的事情。”唐绍一字一顿地说:“海鬼。”于重元与苏克齐齐吸了一口气,交换着复杂的眼色。

一霎间,林乐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好象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但是他很快地恢复了正经脸色,说:“怎么可能?那些不过是海岛里的传说,根本就不存在。”他怀中的石宁微微动了一下,说:“存在,存在,它刚才就站在我的床前,眼睛象两只绿色的灯泡。它朝我伸出手,它要掐我脖子…”她又激动了,剧烈地抖动着身子。

林乐峰连忙安慰她:“别说了,别说了,阿宁,你睡会儿,睡醒就会没事的。”他轻轻地拍着石宁,石宁慢慢地平静下来,想必是药性发作,她合上了眼睛,嘴里兀自喃喃自语:“阿峰,不要走开,我害怕…”

林乐峰轻轻地摇着她身子,柔声说:“我不走,一直陪着你,哪里也不去。”唐绍的脸色更加阴沉了,象是暴风雨前的天空。于重元悄悄挨近苏克,轻声细语地询问他和林乐峰去哪里了?苏克摇摇头,表示等一下再说。

于重元会意地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事,“奇怪,怎么颜丫头跟沁蓝都没有动静呀?”大伙儿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也意识到不对劲。这般的闹腾,朱沁蓝与陶颜没有理由会不醒。苏克与林乐峰知道陶颜不在别墅里,那么朱沁蓝呢?

朱沁蓝也不在房间里。床上寝具凌乱,看来陶颜与朱沁蓝都是先睡下了,后来才离开房间的。于重元呆了呆,喃喃地说:“靠,三更半夜这两人跑哪里去了?”

窗帘被飒然的海风鼓的老高,林乐峰不动声色地靠近窗子,撩开窗帘看了一眼。于重元留意到他的举动,也凑近看了一眼,又呆了呆,问:“那是谁呀?”这句话将苏克与唐绍也引到窗边。

只见不远处的林家老房子的窗前立了个人,隐隐是个长头发的女子,烛光在她的背光炫出一层冥冽的光泽。她静静地立在窗前,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感觉目光却是直射这边的。

“是陶颜。”苏克不假思索地说。林乐峰睃了他一眼,责怪他的口无遮拦。果然于重元完全呆了,问题一连串:“陶颜怎么跑到那里了?她跑到哪里去干吗?你怎么知道?见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三个女人两个莫名其妙失踪,一个受惊吓…”

唐绍截断了于重元的喋喋不休,问:“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们?”这个问题令其他三人心头一凛,一种不安的气氛慢慢弥散。

忽的咯吱一声,惊得挤在窗前的四人心跳如雷,纷纷转过身来。房门缓缓地推开了,陶颜直挺挺地走了进来,雪白的睡衣裙裾飘荡,眉眼挂着一丝呆滞的笑意。她对房间里的四人恍若未见,迳直走到床前坐下,踢掉鞋子,上床平躺下,缓缓地闭上眼睛。

四人口瞪目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的想起,陶颜在此,那立在窗前的长发女子是何人呢?齐齐转身,正好看到一双白生生的手勾住两扇窗子,用力一拉,烛光泯灭。四人面面相觑,目中都有惊惶之色,转过身来又看着陶颜。

床上的陶颜蓦然地睁开了眼睛,嘴巴张大:“啊…”她翻身坐起,抱着被子大喊:“你们…你们干吗跑到我房间里?沁蓝,沁蓝…”她用手推身边的被子,入手绵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朱沁蓝不在床上!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吓坏了,脸煞白,声音也低了下来:“你们…你们要干吗?”一手攥过旁边的枕头,好象攥着一把刀。

林乐峰一看眼前的光景,真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怪不得陶颜想歪了。他笑了笑,决定开门见山,先打消陶颜的疑虑,“颜丫头,你刚才去哪里了?”

陶颜怔了怔,“我在床上睡觉呀…”身子一震,看着苏克,问:“我又梦游了吗?”苏克点点头。陶颜放开紧抓在手的枕头,喃喃地说:“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受不了…”她抱住脑袋,低低呻咛。

“颜丫头,你知道沁蓝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睡觉…”想起刚才自己并没有睡觉,而是梦游了,陶颜微微哂笑,继续说:“我睡下后,听到她上床睡觉的,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更加不可能知道她了。蓝蓝她怎么了?”

“她也不在别墅里。”

“啊,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梦游。”陶颜不情不愿地吐出最后两字。

“现在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林乐峰想起苏克先发现陶颜梦游的,“苏克,颜丫头之前,有没有人出别墅呀?”

苏克想了想,说:“我一直都没睡,而且因为昨晚看到陶颜梦游,所以我下意识地在等她…”话还没完,被于重元截断了:“啊,颜丫头,你昨晚也梦游了!你有梦游症呀?”他看着陶颜的目光甚是惋惜,多好的姑娘呀,怎么得了这种怪病呢?

林乐峰不耐烦地推了于重元一下,说:“别打岔,苏克你继续往下说。”苏克嗯了一声,继续说:“我怕她再梦游出了啥事,所以一直没睡。之前,没有听到任何打开大门或是后门的声音。”陶颜听到这里,看了他一眼,颇有感激之意。

林乐峰微微蹙眉,说:“所以说来,应该是在颜丫头梦游后,你我跟着颜丫头出门,然后沁蓝才失踪的。”

“啊?”陶颜惊讶不已,“你们两个都跟在我后面,那有没有看到我去哪里了?”

“看到了。”林乐峰说着,侧身指着窗外,指着那幢黑糊糊的老房子。“你去了我家的老房子。”陶颜立刻想起了白天去老房子里的情景,长满青苔的地面,光线迷离的房间,霉味潮味冲进鼻端,阴凉凉似有东西贴在后背。白天已叫人不堪承受,晚上会是什么光景呢?陶颜打了个抖嗦,颤声问:“我去哪里干吗?”

“梳头发。”苏克抢着说。于重元与唐绍并没看到当时的情景,觉得这个答案叫人哭笑不得,也无法想象其中的诡异。可是陶颜明白,她想起昨天晚上白生生的手、红红的火苗、黑黑的长发,梳子上下来回,慢的可以磨死人。“我侧身坐在窗前,一丝不苟地梳着头发,梳得很慢很慢…”

“对。没错。”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陶颜盯住林乐峰,“你一定知道的,那房子是你家的房子,那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林乐峰摇摇头,“如果一定要对此作出解释,唯一合理的,就是老一辈说的女海鬼的传说,它们在三更半夜梳头,盅惑男男女女。”除了苏克先前听他提过,其他三人都倒吸一口气。于重元勉强笑了笑,说:“峰少,你又开玩笑了。”

林乐峰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玩笑。”陶颜骇然过头已至于失语。房间里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默,蜡烛的火光跳动不定,偶而灯蕊落下,发出滋的一声,伴着一小股黑烟。五个人的喘息都沉重,呵哧呵哧,此起彼伏。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峰少,明天一定有船吧?”陶颜回来神来,声音透出心底的害怕。林乐峰点头,说:“明天有,明天大家一起走。”

“那沁蓝呢?”于重元问。

“我们现在分头去找她。”一直沉默不言的唐绍吐出这句话,就往门外走去。

“等等。”林乐峰拉住他,“现在去找她,不太合实际了。天太黑,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他顿了顿,“把两个女人留在别墅里,也太危险了,保不定又发生什么?”于重元赞同地点点头,想起石宁所说的海鬼:浑身滴着水,眼睛如绿色的灯泡。他虽然是男子汉,胆量不小,但想到同海里的鬼魂较真,还是心有忌惮。

“那怎么办?难道不顾她的死活?”

“如果要死,那么她可能已经死了,如果还活着,明天再找也不迟。现在天黑地暗,外面也不安全,大家再出什么事,反而不太好。”林乐峰十分镇定地说。陶颜心中一凛,虽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还是觉得他好冷酷。

林乐峰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又说:“说不定她跟颜丫头一样,只是被盅惑了,梦游四处乱走呢?”听这句话,大家又稍稍放宽了心。毕竟现在为止,都没见有人伤亡,只是陶颜梦游,石宁受了惊吓。已经出现的男海鬼和女海鬼,都似乎无意取人性命。

“好了,好了,大家先回房休息吧。”林乐峰说完这句,率先走出房间,于重元、苏克、唐绍依次跟着。陶颜等他们全出去,跳下床,将窗子紧紧锁好,将门也锁好,然后又跳回床上,躲在被窝里蜷成一团。

三番二次的惊吓,陶颜早就醒意全无,外面的风声、房里细小生物的咯滋声,都叫她心惊胆战。只盼着明天中午早些来到,坐船离开白亭岛,永远不会再来。

她的房间直接连着厅里,与石宁林乐峰的房间紧挨着,而唐绍与苏克于重元的房间紧挨着,在另一边近着后门。她听到四个男人出去后,并没有各自回房,而是聚在厅里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压低了声音,所以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这更加令她害怕,周围的事与环境本就陌生,而原本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起来。想到半夜三更不知去踪的朱沁蓝,她浑身一个抖嗦。

房外依次想起了关房门的声音,不知为何,陶颜舒了一口气,然后很快地心又提了起来。她听到了一些细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好象是…钥匙插入锁眼里,她一惊,翻身坐起,背抵着墙,两眼圆睁,全身戒备。

门缓缓地被推开,林乐峰手指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轻轻地冲她招了招手。陶颜犹豫着爬下床,走到门边,林乐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床上的石宁睡得香,呼吸均匀,陶颜不无羡慕地连看了她几眼。

林乐峰将门掩上,然后对陶颜说:“你在这里陪阿宁吧,我要出去一下。”陶颜惊讶,“你要去哪里?”

“去找沁蓝。”

陶颜更加诧异,“你刚才不是说…”林乐峰脸色严肃地说:“外面天这么黑,大家出去无头苍蝇一样乱找,很容易出危险的。而且我最担心的是阿宁,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在她身边…”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床上的石宁,一抹柔情混杂着担忧。他叹口气,说:“我觉得你陪着她比较好点,你们是要好朋友,我信任你。”

最后四字让陶颜疑窦丛生,林乐峰说他信任她,那他不相信谁呢?她的脑海里闪过其他三个男人:于重元与林乐峰据说是从小一块儿玩大,感情好的穿一条裤子嫌肥;唐绍与林乐峰相识也有五六年了,因为共同的潜水爱好,两人几乎是一见如故;苏克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可是他是于重元老板的儿子,而于重元又是林乐峰最要好的朋友。三个人看起来都毫无缺失,都应该值得信任。但很明显,林乐峰对他们三人当中的某个产生了疑心。会是谁呢?林乐峰又因为什么对他起了疑心呢?

林乐峰走到床边,抚摸着石宁的脸,声音低低地说:“颜丫头,阿宁就暂时交给你了。”陶颜沉默地点点头。林乐峰拍拍她的肩膀表示感谢。然后他离开了房间。不过他并不是从房门口出去了的,而是从窗户。

他走到窗边,掏出钥匙插入窗户上的一个小孔,咯噔几声,固定防盗窗的几个机括弹起,防盗窗就变成了推窗。陶颜还是第一次留意到林家别墅的防盗窗是特置的。林乐峰跳出窗外,叮咛陶颜关好窗户、房门,任何人敲门都不可以打开。然后他猫身没入夜色之中。

十分钟后,林乐峰到了沙滩。小白船还泊在海边,随海浪一起一伏。他跳上船,换上潜水衣,然后解开缆绳,用力地划动木桨。马上就要涨潮,那时候,海下的水流会有激荡不定,潜水的危险性相应大大增加。

此时,在岸边的灌木丛里,有人冷眼目睹林乐峰的一切行为,他的眼神阴郁愤懑,隐隐露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

林乐峰自然不知道有个阴森的目光追随着自己,如附骨之蛆。他将船泊今天早上潜水的地方,海水已经开始变化了,海浪也变大了。他知道时间有限,必须要加快速度。顾不得检查潜水设备是否安全,他跳进海里,一路地沉了下去。

十米,十五米…到达了白天潜水的海下峭壁。潜水灯的光束冲淡了海底无边无际的黑暗,各种鱼类为光芒所打扰,纷纷避走。林乐峰沿着峭壁继续往下潜,一边留意着峭壁上的洞穴。峭壁上的洞穴千千万万,大小不一,穴口攀附着水草,随海水摇曳生姿,宛若古代宫庭里柔美极致的舞仕。另有一些色彩斑斓的小鱼在海草里穿来梭去,游玩嬉闹。

夜潜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可惜林乐峰意不在此。他对这峭壁相当熟悉了,不过洞穴里一般不去的,因为里面可能潜伏着一些危险。在海底悠哉悠哉的鱼类,通常情况下是不会主动进攻人类的,但如果你不幸冒犯了它们,或是擅闯它们的领地,那么它们也会誓死捍卫自己的权益。很多鱼类都长着毒刺,只要轻轻一扎足够你永葬海底,连后悔的念头也来不及闪过。

林乐峰小心翼翼地用手提式潜水灯拨弄着海草,寻找着白天陶颜遇险的洞穴。今天下午聊天时,他问过陶颜,可惜陶颜对这一带不熟悉,又加上身在海底,对方位地理毫无概念,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从她含糊的言词里,他隐隐估出方位,但愿没错。

他继续往下潜,停在水下二十米左右。按照陶颜的描述,这洞穴肯定在这高度附近。洞穴不少,但在海流密集区,又能毫不费力地容一个人进出,这样的洞穴并不多。他仔细地查看过去,潜水灯的光束落在一个洞穴的海草上,这丛海草有明显的擦痕,有几根还折断了。没错,就是这里了。

林乐峰后潜几米,借着海流飘了进去。洞穴口小底大,象是化学实验时用到的玻璃瓶。他缓缓地飘落在穴底,潜水灯的灯束在海草丛间移动,最终落在一丛看起来十分异常的海草上。诚如陶颜所说的,是一丛头发,黑色的女人的长头发。

林乐峰慢慢地游近,虽然面镜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可是从他微微僵硬的躯体,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激荡。那丛头发埋在细细的沙粒间,而沙粒下是什么呢?

林乐峰将潜水灯撂在沙地上,灯光对着那丛头发。他伸出了手,手在微微颤抖,在水里停了半天,最终落了下去,轻轻地挖着沙粒。他的举动惊扰了头发丛里的小鱼小虾,它们惊惶地四处逃窜,隔了一些距离又回转身,看着这个怪异的男人。

沙子不停地往两边分开,又被海水带回一部分。林乐峰开始的动作很轻很慢,慢慢地加快了,沙子不停地随海水飘到旁边。穴底出现了一个小洼坑。然后他突然地停下了,身子足足僵了半分钟。

两只遮着小洼的手分开,露出了一角白骨,森森然。他呆滞了片刻,更加用力地挖,然后将潜水灯提在手中,照着小洼处。灯束下,是一个头颅,皮肤眼鼻早就没有了,眼眶里、鼻孔里全是细沙。眼眶里的细沙不停地上拱,然后探出一个三角头。灰不溜秋的一条小海蛇,惊慌失措地看着灯光、看着林乐峰。然后一扭身,逃入了那丛头发里,又探出头来看着林乐峰。

林乐峰的牙关咬紧,腮梆子也绷得紧紧的,夜不成眠而疯长的胡渣象海胆的海刺。大概估计了一个位置,他跪在沙地上,又拼命地挖,不停歇地挖。一会儿,那儿露出一条森森的手骨,在原本的手腕部挂着一条铂金链子,海水侵蚀并没有令它失去灿然本色。

林乐峰伸出颤抖的手,拈住链子上的桃型吊坠,拉近潜水灯细看。吊坠上镂了两颗桃心,一支箭头,还有两个字母:F.H。尽管这是他早就预感到了,然而,见到这个F.H依旧如同五雷轰顶、闪电霹身,眼泪哗哗地模糊了面镜。

当林乐峰跪在海底洞穴里涕泗交加时,苏克推开了林家老房子的门。他回到房间后,一直睡不着。身边的于重元真是无心无肝,一倒床就呼呼大作。令苏克莫名地瞧低他三分,有同伴失踪了,他居然能无动于衷。还有林乐峰的态度也是反常的很,即使外面天黑地暗,即使真的有海鬼,同伴失踪了,也不至于找都不找一下。说到底,这个峰少呀,不是冷血就是别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