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莫名熟悉,尚萌萌眼睛里掠过一丝诧异,侧目,看见男人姿态随意地拿下了扣在脸上的书,古铜肤色,轮廓分明,五官英挺硬朗,眉目间带着股原始的野性,转头看她,漆黑的双眸目光深而锐利。
“……”
尚萌萌脑仁儿疼——仙人板板。她想起来了。
穆城扬了扬眉,“这么轻易就上陌生男人的车,胆子不小。”

第3章

穆城说完话,颀长高大的身躯微微朝后靠了靠,懒洋洋的,黑眸盯着她,眉目间带着淡淡揶揄。动作表情皆是寻常,但由他做来却又别有一番味道。
尚萌萌侧头和他对视,和上回一样,两秒不到立刻移开视线。
这张脸,这双眼睛,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她很无语,脑子里已经想起这个人了——上次在不夜宫,她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尚萌萌扶额。怀疑自己刚才居然没问清楚就上车,是出来的时候脑子被门夹肿了。
驾驶室里,易江南嘴角吊起一个笑容,目光落在车内的后视镜上,后座的女人表情不变,只是一张脸愈发白,纤细的十指无意识地收握,明显紧张了起来。他咳嗽一声,转过头低声道,“哎,我哥跟你开玩笑呢。”
“……”呵呵,那你哥可真幽默嚯:)。
尚萌萌干巴笑了下。又听见他道,“上回你和你朋友走得太急,都没认识认识。我姓易,叫易江南,你……”
“老三,”低润嗓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他的话,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莫名有种清冷淡然的风骨,“难得城哥肯坐你的车,消停点。”
她抬眼,这才注意到副驾驶室里还坐着一个人,从她的角度只看得见隐隐一个轮廓。易江南悻悻,摸了把鼻头,压着嗓子给她介绍,“这是老二。”
听见这个称呼,副驾驶座上的黎景挑了挑眉。
模特圈盛产人精和妖精,尚萌萌今年二十三,入行四年,虽不算人情世故样样圆滑,但基本的乖觉还是有。这几人既是不夜宫的老板,自然都是穆家的人。在B市,没有人不知道穆氏的大名,钟鸣鼎食显赫至极,已非简单的“豪门”二字能形容。
而她居然搭了穆家的顺风车……OMG。
尚萌萌在心头抽了抽嘴角,面上勾起唇,倒不显得做小伏低,只是尽力淡化笑容里的职业和刻意,“二爷,三爷。我姓尚。”
世故是装不出来的。
年轻女孩的唇瓣涂了樱花红,对比上一次显得更加饱满剔透,神色平静,白皙的双颊却透出很浅很浅的薄红,暴露了丝丝内心的情绪。
人说,食指象征食欲。穆城安静地打量她,面上的表情极淡,搭在牛皮书壳上的修长食指,略微一动。
前头易江南单手开着车,嘴里和后座的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整个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清清朗朗的悦耳,衬得空间更加安静。情场老手练出来的本事,即便对方只礼貌地点头或者说“哦”“哦哦”“哦哦哦”,他也能毫不尴尬地畅说一通。
黎景听得无奈,有点好奇,不由侧目看了一眼后座。
纤细身影一袭月牙色旗袍,黑色长发垂落如瀑,柔软得仿若丝绸。分明是清丽打扮,妆容淡雅,然而五官却极其漂亮,妩媚明艳,春色不及的明艳。
明艳的某人脸上笑容得体,心里却越听越抓狂,加之身边那人的存在,她只觉压抑得呼吸都艰难。尽管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蓦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兀又从容地闯入她视野。
“……”呃。
尚萌萌怔愣,下意识地转头。对上那双眼睛,目光深而放肆。
“穆城。”男人唇角的弧度漫不经心,嗓音很低也很沉,略微沙哑,却一点也不难听,“幸会,尚小姐。”
穆城,穆氏集团大当家,黑政商三界均有涉足的穆家家主。在B市,但凡有点见识的人,绝不可能不知这个名字。
“……”
她全身都不自在。然而此般情景,只能克制着自己不能不自在。脸上淡淡看不出什么,纤细的五指递过去,“穆先生,幸会。我叫尚萌萌。”和那只骨节分明的古铜色大手碰触了一瞬,又飞快收回。
易江南刚拿起个瓶子喝水,听完“尚萌萌”三个字后直接喷了,剧烈咳嗽起来。
穆城表情淡下去,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易三爷一僵,连忙放下瓶子专注开车。
“尚萌萌?”
他食指轻敲着牛皮书壳,开口,极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把她放在唇齿间咀嚼。
她微笑再微笑,却飞快收回视线,背脊笔直,眼观鼻鼻观心,坐得堪称端正。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出来,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好在前面交通指示灯跳绿了。
尚萌萌松一口气,这个十字路口一过,再有几十米就是四时景。
易江南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聊着都忘了。尚小姐,你去城南的什么地方?”
“四时景。”她扯起唇角一笑,“这次谢谢三爷了。过了路口把我放下来就行,几步路,我自己走过去。”
“不用。”说话的却是穆城。
她笑容完美无缺僵在脸上。
他看向她,尚萌萌一时忘了躲避,直直望进那双眼睛的深处,漆黑一片不可见底。他似笑非笑,“我们也是去四时景。”
“……”我、靠……
四时景饭店声名远播,在B市素来享有盛誉,是达官显贵上流社会的流连场所。消费高,自然有消费高的道理,单是大厅铺地的汉白玉,便可见用餐人物的身份。
从停车场到电梯,从电梯到三楼雅间,尚萌萌就像块移动的石头,笑容仪态险险维持不住。
她觉得,自己真的笨得像头猪。
林岳峰是风跃集团的老板,能被他奉为上宾贵客的人,放眼全城,其实并不多。
显然,这个巧合巧过了头。
在饭局上花钱请美女作陪,这是B市富商的习惯,只是像这种级别的贵客,林老板居然能找到她头上,陈姐果然有手段。
几道高大身影笔挺如画,穆城走在最前,尚萌萌抬眸,看见雅间门前早就恭候着几个中年男人,堆起满脸的媚笑迎上来。
这时前面的易江南想起了什么,绕道折返回来,行至尚萌萌跟前垂眸看她,目光竟似有些复杂,“你……是林岳峰请的?”
三爷不愧是翩翩佳公子,用的“请”而不是“找”,给足她面子。尚萌萌风轻云淡地点头。
易江南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右手在脑门儿上摸了一把,好像恍然大悟地低声自语:“原来你是……”
尚萌萌知道这位大爷误会了,却也懒得解释,只微微笑道,“三爷快进去吧,您是贵客,别让大家久等喔。”
饭局的重点就在那个“局”字上。一顿饭吃到半路,大部分时间都是大人物们谈生意上的事,尚萌萌这个陪吃的花瓶当得尽责,从始至终都很安静乖巧,加之食物可口,她吃得还挺高兴。
不过钱毕竟不容易挣,这厢刚刚又夹起一颗青菜,林岳峰的声音便响起,笑盈盈的,“小尚,来,陪穆总喝几杯。”
尚萌萌在心头喷了一口饭,面上却用最端庄淑女的姿态擦擦嘴角,含笑,侧目。
夜色下,灯光不够明亮,男人静坐,在那张英挺出众的俊脸上投下光影,五官这虽不算细腻,却深刻英俊犹如雕塑。
她催眠自己敬业敬业,没怎么犹豫,满面笑容款款起身,端起酒杯,“穆先生,我先干为敬。”
穆城抬眼,酒是红酒,透明的高脚杯映出荡漾的暗红,愈发衬得那根手腕白皙如雪。她眼底流转着丝丝妩媚之色,虽稍显刻意,眉眼间却平添万种风情,妖娆美艳不可方物。
他却不举杯,目光恣意打量她,一会儿才似笑非笑道,“尚小姐酒量怎么样?”
旁边的易江南和黎景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尚萌萌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默了会儿才说,“……不怎么样。”她敢发誓,这是苍天可鉴的大实话:)。
男人身体稍稍后仰,点燃一支烟,面上的神情逐渐从冷淡变得饶有兴致,“这样吧。”他右手两指夹着烟,修长有力的左臂前伸,指尖随意地轻叩桌面,盯着她,说话的对象却是林岳峰,“林总,尚小姐喝三杯,南湾的生意我让你入股,如何?”
尚萌萌嘴角抽抽得都快抽筋了。
林岳峰愕然,不过旋即就回过了神。他思考了几秒钟,紧接着身子左倾,压着声儿跟尚萌萌说话。她闻见酒气,不着痕迹地微微退后,听见林总清了下嗓子,说:“那个,小尚啊,你看穆总都这么说了……”
她竖起手掌打断他,眯了眯眼,压低嗓子道:“好说好说。您给我加多少钱?”
林岳峰没料到她这么爽快,愣了下后喜出望外,当即报了个数。数字可观。
尚萌萌在心中权衡了下,点头,“成交。”说完笑盈盈地拿起红酒瓶子,咚咚将酒倒满一个高脚杯,举起来,朝穆城极其妩媚地一笑,勾人又妖娆,然后仰起脖子,一口灌了下去。
他挑眉,视线扫过她泛着红晕的双颊,落在那白嫩小巧的耳垂上。仍旧是上次那个小小耳环,红色樱桃式样,清新可爱,和她今天的装扮,甚至和她整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莫名觉得刺眼。
一大杯红酒下肚,尚萌萌已经有点扛不住了,雪白的脸蛋通红,晶亮的眸子也略微失神。她平日也喝酒,可多数是借酒安眠,很容易醉。好在红酒烈在后劲,缓过几秒种后有所好转,她做了个深呼吸,倒满第二杯,平复呼吸,仰脖子,灌进去。
易江南似有些看不下去,压着嗓子迟疑开口,然而刚刚喊出一句“城哥”就被黎景一记眼刀按了下去。
她这时已有点摇晃,倒了第三杯,杯子刚举起来,纤细的手腕却被人握住,触感灼烧一般。
尚萌萌神思不大清明了,转过头,诧异地看见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站在自己身前。他手里夹着烟,唇角上扬,就连笑容都显得夺目迫人。
脑袋阵阵发晕,她睁了睁眼,勉强撑着桌面站稳。
“穆总……”林岳峰支吾了下。
穆城沉沉一笑,长臂伸出,不由分说捏住了她的下巴,俯身欺近几分,白色烟圈犹如薄雾,从薄唇里吐出,拂过那张漂亮嫣红的唇瓣,嗓音极低,“尚小姐,林总的钱不好拿,要不要考虑换个老板?”
“……”他手指修长指腹却粗砺,尚萌萌酒劲儿上头,五指把餐桌布抓扯得起皱,盯着他忽然噗嗤一声,嗓音又软又含糊,低得几乎不可闻,咕哝道:“这位大哥,你是不是……”抬手指自己,“想睡我?”

第4章

那一晚,尚萌萌完全断片儿,次日醒来头痛欲裂,显然是宿醉后遗症。
窗帘没有拉,睁开眼便看见金色阳光,温柔又缱绻。她脑仁儿疼,呲呲吸着凉气坐起身,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清脆的嗓门儿瞬间飘满整个屋子,“大姐,请问您喝那么多酒,是失恋了还是失身了啊?”
进来的是秦静涵,大户门第出身的小姐,尽管已经很收敛,但字里行间的骄纵还是掩饰不住。尚萌萌还了一记白眼,皱眉揉着额角问:“我怎么回来的?”
秦静涵从鼻子里发出个音,把煮好的醒酒汤放到床头柜上,“你们陈姐把你送到楼下,我和荣伊把你扛上来的。看着没几两肉,结果重得像头猪!”她坐在床沿上,一脸嫌弃,“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喝那么多,服了。”
尚萌萌没搭理,一边喝水一边翻手机,短信箱里果然躺了一条银行发来的到账通知。她心情大好,由着秦大小姐骂也不反驳,身子滑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微乱的长发只平添慵懒,即便是清丽素颜也媚态横生,迎着阳光眯眯眼,“今天天气不错。”
秦静涵气得踹她一脚,“尚萌萌!你严肃点,一个女孩子这么喝酒很容易出事的好不好!”
她痛得鬼叫一声,可怜巴巴问:“能出什么事?”
“比如……”秦静涵愣了下,一时语塞。
尚萌萌满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翻个身,改成趴在床上的姿势,拉高被子把自己盖住,声音听着闷闷的,“这些大道理,麻烦你出门左转去跟跟季如烟说。那姐姐一周回来过夜的次数不超过三,没见你这么念叨她。”
秦静涵不依不挠,跳上床把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一副老太太的语气说教:“季如烟什么人物,一贯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的份儿,你能和她比么?昨天你烂醉如泥,差点儿没把我和荣伊吓死!”
她有点不耐烦,坏心眼地转移话题,眨眨眼明知故问:“静涵,你跟你爸还没和好?”
秦家在B市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秦静涵是长房独女,自幼千娇万宠,半年之前被秦父逼着结婚,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这才屈居这套小公寓,靠画漫画过活。对此,尚萌萌从头到尾都难以理解。
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思维方式和她们这种小老百姓简直不在一个次元。。
秦静涵被触了雷,表情立刻沉下去,哼道,“够了啊。我爸估计老年痴呆了,等他什么时候痊愈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尚萌萌噗一声,“……这么说自己爹,不太好吧。”
秦大小姐乜她,“有意见?”
她干笑不做声,习惯性地撩耳发,指尖不经意间碰到耳垂,光滑柔细的一片,顿时变了脸色。摸着光秃秃的耳垂一坐而起,“我的耳环呢?”
秦静涵怔住,“耳环?”
她有点发慌,从头到脚都僵硬了一瞬,跳起来,把整张床和梳妆台翻得七零八落,急道:“就是那个樱桃耳环!红色的!”
秦静涵认识尚萌萌半年,鲜少见她如此失态,顿时皱起眉,一边帮她找一边回忆,道,“昨天你回来之后,我和荣伊帮你卸妆,没看见你耳朵上戴东西啊……”
尚萌萌如遭雷劈。
耳朵上没有东西?怎么可能!那个耳环她几乎从不离身。
眉心拧起一个结,尚萌萌闭上眼,拿胀痛的脑子努力回忆。
光挂陆离的画面在脑中闪过,嘈嘈杂杂的人声亦有些空灵,忽然一道嗓音穿云破雾在脑海中响起,嗓音低哑而沉,紧贴着她的耳畔,语气很冷淡,“你的耳环真丑。”
……
掉了?还是……被他拿去了?
尚萌萌恼得想杀人,闭上眼,拨了把头发,忽然抄起一个香水瓶子,正要砸的时候瞥了眼,发现是最值钱的那瓶后动作骤然僵住,默了默,扔开香水抄起枕头,狠狠往飘窗方向扔了过去。
秦静涵:“……”
夜深,城市的上空无星无月。
一连两天,陈悦没给尚萌萌安排任何工作,包括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她清闲自在,心情却着实不佳。樱桃耳环若是遗落,她找不回来;若是被穆家那位大爷拿去,她更找不回来。
在床上懊恼地打滚哀叹,她闭上眼,摸摸胸口,觉得那里空空荡荡,活像少了半颗心。
枕头边上忽然“叮”一声,白花花的细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捞起手机又缩回去。尚萌萌垂眸,看见屏幕上是一条简讯,发信人是陈姐:风尚杂志下月封面拍摄。后面还跟了一串时间和地点。
风尚在时尚杂志领域颇有地位,尚萌萌在上娱的模特中只算三流,通常情况下根本接触不到这种水平的资源。她摸了摸下巴,惊奇地发现陈姐最近对自己真好。
刚刚记下地址和拍摄时间,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季如烟发的:我在Joker看见孟井然了,左拥右抱好不开心。后面还跟了个大大的微笑脸。
尚萌萌默,没理。
那个人一贯洁身自好,从不流连欢场。造谣无依据,她连八卦一下的兴趣都没有。差评。
不多时,季如烟的第二条消息又来了:秦大小姐说你翻遍了整个屋子找耳环。尚萌萌,时至今日你为什么还不肯死心。[微笑][微笑]
这、个、八、婆!
她吸了口气吐出来,左手覆上额头,锁了手机屏幕随手一扔,蒙头大睡。翻了个身,恰好夜风从没关严的窗缝里吹入,几粒沙子进了眼睛。
暗骂一声,泪腺自发分泌液体赶出异物,却顷刻间泪流满面。
丢了一对耳环,日子仍旧如常过去。三天后,阳光正好,细碎的光线经过白色云层和绿树时被过滤,棱角被淡化得几近于无,只剩下铺满大半个城市的柔和。
习惯使然,尚萌萌提前半个小时来到拍摄地点附近等陈悦。
拍摄时有专门的服装造型,所以她穿着随意素面朝天,身上的衣服是从柜子里随手抓的,运动装,短袖短裤外套罩衫,长发绑成马尾,浑身上下都流动青春气息。五官精细美艳的缘故,整个人仍旧明媚。
静候十分钟左右,一个身着OL套装的短发女人款款而来,三十上下,眉眼冷冷淡淡,看上去就是个精明人。尚萌萌笑着招手,打招呼,“陈姐。”
陈悦略点头,走近过来,却不知为何,看她的眼神有一丝古怪,“萌萌,上次……没什么事儿吧?”
这句话指的是她在四时景喝高那次,尚萌萌当然知道。她摇头,和陈悦一道朝风尚总部的方向走,笑得甜甜的,“睡一觉就好了喔,谢谢陈姐。”
虽然没接过类似的好资源,但好在尚萌萌职业素养过硬,无论自身条件还是镜头感都很出色,拍摄进行得十分顺利。摄影师赞不绝口,夸她前途大好。
尚萌萌话回得谦虚礼貌,顺带一通神吹鬼吹将摄影师夸上天,完事儿回到化妆间,累瘫,长舒一口气,换衣服卸妆。
依照上级命令,未修的初稿第一时间发了出去。这次的大片尺度略大,属于人体艺术彩绘的范畴,模特浑身妖娆的曲线暴露无疑。
化妆间里,尚萌萌刚刚洗完澡,敲门声便响起,熟悉而有节奏的三声,“萌萌。”
她挑眉,拿起内衣系扣,“陈姐,什么事?”
陈悦的声音平平稳稳地传进来,“晚上有人请你吃饭。”
尚萌萌习惯性地摸了下耳垂,却在触及空档时指尖一僵,收回来,提起短裤,镜中一双长腿纤细笔直。
把随身携带的护肤品涂在卸完妆的脸上,她瞥了眼时间,中午一点,还有足够时间回去睡一觉,再换张像样的面具出门。
她吸了口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微笑,语气平静,也不问对方是什么人,“嗯,知道啦。”
交易而已,谁都一样。
国内首屈一指的时尚杂志品牌风尚,被穆氏收购,只在半天之间。毫无征兆,突兀又迅速,轰动整个时尚界。此等财力行动力,举城哗然。
这个消息激起千层浪时,尚萌萌才刚午睡起床,懒懒散散地打开衣柜,翻出件酒红色露肩洋装换上。喝水,化妆,出门,打着哈欠上了出租车。
作为外人眼中的典型胸大无脑代表,尚萌萌也向来不负众望。除了睡前固定在微博上晒自拍刷热搜外,她甚至没有每天看新闻的习惯。
晚餐的用餐地点是一个法国餐厅,名为Fragrance,也是B市名流云集的一个地方。尚萌萌倦怠,窝在出租车后座补口红,影子像只漂亮的猫。
夜幕已经低垂,华灯初上,不甚真切。她下车之后做了个深呼吸,打开粉饼盒子补妆,整理仪容。
与此同时,一辆纯白色迈巴赫靠边停下。尚萌萌身子后仰,观望,看见餐厅门口的泊车司机上前,恭恭敬敬拉开车门,一个身着复古黑白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儿下了车,小腿纤细,腰身窈窕,容貌自然出挑,然而更胜一筹的却是举手投足间,名门淑女独有的端庄娴静。
一名静候在门前的黑衣男子上前,比了个请,将那女孩儿迎进Fragrance大门。
气质清新,背影极美,一看便出身不凡。
尚萌萌眯了眯眼,难得有点儿好奇,不知哪位绅士将和这位美貌名媛共进晚餐。
大厅正中悬着水晶吊灯,装潢是极复古的欧式风格,一砖一瓦都独具匠心。安静的角落处,餐桌左侧坐着一个高大男人,高级手工定制西装在他身上异常挺括。他的坐姿随意漫不经心,修长两指夹着烟,光线勾勒那副五官,极其深邃英俊。
是时,下属模样的高个子青年上前几步,低声恭谨道,“先生,唐家千金到了。”
男人面容冷漠没有表情,吐出一口烟圈,淡淡点头。
青年名为姜力,心头思索了会儿,略迟疑,然后低低地补了一句:“……那位尚小姐,今晚好像也在这儿用餐。”
“……”穆城倾身将还剩半截的烟戳熄在烟灰缸中。黑眸掀起,目光中极缓慢地浮上一丝兴味。
姜力循着穆城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门口方向两个女人先后进门,前者被众星拱月地簇拥,唇角的笑容是分毫不差的端丽文雅。后者形单影只,举止也极其随意,却曼丽夺目灼灼其华。
两张脸一比,清水芙蓉般的唐三小姐,顿时黯然失色。
阿力干咳了一声。
这时唐晴意已经走过来了,抿抿嘴,双颊绯红,笑得满含羞涩又带歉意,“抱歉,路上有点堵车,让穆先生久等了。”随后视线往周遭一扫,坐在了他对面的位子上。
餐桌位置偏僻清净。看来她父亲交代的没有错,这个男人的确不喜热闹。
“能和唐小姐用餐是我的荣幸。”穆城勾唇,笑容冷淡而疏离,视线漫不经心地略过唐晴意,落在那抹酒红色的纤细身影上。
只见她扫了眼手机,从容朝餐厅的西北方走去,却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脸色大变,掉头就往外疾步而去。
他挑眉,放下咖啡杯,修长食指轻敲桌面。

第5章

夜幕低垂,弦月在云层后头半遮半掩,高档西餐厅中灯火煌煌,名媛绅士们低声交谈,衣香鬓影,美食美酒美乐,尚萌萌的兴致却被败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她只想逃离。不,也不止这样。
阿西吧,她还有杀人的冲动。
Fragrance的格调高,悠扬钢琴曲在整个空间里飘来游去,就连弹琴的人都是身价不菲的德国钢琴师。在钢琴靠左十米远的位置,就是陈悦简讯里说的9号桌,今晚花钱请她吃饭的对象。
那人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的深色西装,眉眼俊美姿仪挺拔,三百六十度,每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个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的贵公子。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尚萌萌就不自觉地挑起抹冷笑——这个男人,还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居然还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喜欢深色西装,搭配的领带却永远明艳。他喜欢一对蓝宝石袖扣,多年来从不更换。
尚萌萌面上的笑容且艳且冷,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大步往大门方向走。
多么奇怪。分明是这样一个善变的人,这些喜好怎么就能一成不变呢,嗯?
她走得坚决,步子自然也急,不料还没到大门口,一个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却伸手将她拦下,“尚小姐,留步。”
口吻倒是礼貌又和气,态度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尚萌萌抬眼,当然认得此人是孟家的管家。她目光冰凉犹如遍布寒霜,吸一口气,吐出来,顾及着场合勉强克制满腔怒火,“刘叔,劳烦您老人家行个方便,让开。”
刘叔微垂着头,神色淡漠,“尚小姐,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你是明事理的人,这么僵着,不光是少爷,你也不好看相。”
“你……”她怒极,皱紧了眉头正要说话,一道嗓音却从背后传来,很沉,也很哑,“萌萌。”
尚萌萌浑身皆是一僵。
在离开那个人的两年里,她哭过笑过,经历了人生中最沉痛的打击,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甚至挺过了前段日子家中的重大变故。她以为,自己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重新筑起的盔甲坚不可摧,百毒不侵。
却没想到,这么简单单调的两个字,轻而易举便揭开了那道疤,无数记忆,穿过数年的洪流与风尘,再次鲜活浮于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