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里的男人都这么欠扁吗?
余兮兮被呛了下。
秦峥不再看她,边发动引擎边道,“上车。”
他声音低沉好听,偏这命令式的口吻激得她火起。余兮兮蹙眉,抿了抿嘴还是忍下来,冷冷哦了声,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吉普车驶出余宅。
余兮兮侧目打量了一下这辆车,外观还行,性能应该也还行,但比起她那辆改装过的超跑法拉利,差太远。
她凉悠悠叹了口气,扭头看窗外。
秦峥不理余兮兮,余兮兮也不会主动理秦峥,于是一路无话。这么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每次见面的状态也都相差无二。
两家老人把他们的关系定义为“情侣”,然而只有余兮兮知道,他们这对“订了娃娃亲的情侣”,迄今连手那没牵过……哦,还有昨晚那条短信。
她皱眉。
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他没看懂?还是移动运营商出了问题,那条短信根本没发送成功?
忖度着,她试探地开口,想问问他是否收到短信。
“你……”
然而与此同时,“你平时几点起床。”
毫无征兆的,驾驶室里的男人突然发问,语气冷淡。
余兮兮抬起头,他坐姿随意,一手把方向盘,一手弯曲撑窗框,冷黑的眸透过中央后视镜看她。她的视线冷不丁对上去,镜中目光相遇。
他的眼睛,极黑,也极深沉。
她同他对视,没有退缩,清了清嗓子道,“睡到自然醒。”
秦峥声音很淡,“不工作?”
这句话,听不出恶意,却也听不出善意。余兮兮微蹙眉,说,“暂时还没上班。”
他收回视线,寥寥笑了下,不说话了。
余兮兮的嘴角却完全沉了下去,侧目看别处,双手握了握拳。
秦峥的祖父,也就是这个男人口中的老爷子,在职期间是N军区的司令员,功绩赫赫,地位极高。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大部分人都以为,秦峥从军是自然而然,也会顺坦无比。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秦老司令为人极是刚正,秦峥考入军校,毕业之后去往L军区某连,再到特种大队,一步一步至今,全是靠一身铮铮铁骨和硬本事。
他生而活在父辈光环下,却从不依靠任何人,照样出类拔萃。
而她余兮兮,父辈为她铺好光明大道,她却只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活脱一个一无是处的脑残富二代。
事实上,秦峥一直都是看不起她的吧。
余兮兮用力咬了下唇瓣。
她不打算解释,也无话可解释。他们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被一个婚约强行绑在一起,仔细想想,也都算受害者。
窗外,繁华的中心城区街景节节后退,吉普车驰向城西片区。
余兮兮呼出一口气,终于说了两个字,“秦峥。”
虽相识多年,但他们毕竟陌生,她对他一向客气,大多时候的称呼都是“秦先生”或者“秦首长”,这样直呼其名,还是这种堪称凶恶的口吻,难得。
秦峥黑眸微转,视线懒洋洋地扫过后视镜。
里头的姑娘两只纤手放在膝盖上,握拳,坐姿端正,表情严肃。大概有点紧张,她白皙的颊微红,类似醉酒的酡色,胸口起伏明显。
“嗯?”
他随口应了声,嗓音极低又极浓。
“昨天……”
余兮兮有点磕巴,咬牙稳住了,然后才盯着他的后脑勺冷冷说,“昨天晚上我给你发的那个短信,你收到没有?”
秦峥想了下,点头,“收到了。怎么?”
“……”她有点意外,脱口而出道,“那你看明白那条短信什么意思了没?”
他的头发黑而短,不用摸都知道发质粗硬。余兮兮看了会儿,愈发嫌弃,心想摸上去肯定很扎手。
秦峥静须臾,车开到马路尽头,拐个弯,绕进一条林荫道,立着一块牌子:军事管理区,严禁停车。
余兮兮这才注意到她走神的功夫,已经到地儿了。
她侧目,看见门卫班的士兵敬了个礼,给车放行。不多时,车开到单元楼下,停稳。
她摸出粉饼盒照了下镜子,理理头发,准备开门下车。
握住门把一推,半天推不动。往前扫一眼,秦峥已经下车。余兮兮有点着急,更用力地推。
就在这时,车门“哐”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
她全身重量都压在门上,始料不及,低呼一声就摔了出去。秦峥皱眉,迅速伸手扶住她,修长有力的五指握住她的手臂,微使劲。
和他的粗糙不同,这姑娘的触感滑腻腻的,纤细雪嫩。
余兮兮眸光一跳,连连道谢,拂开他,退后几步站稳。
秦峥一手拿着军帽,一手随意插裤袋,低头看她片刻,淡声道,“你想分手。”
“……你说什么?”
她愣了下,怀疑自己听错。
他盯着她,两道浓眉往里聚拢,有点儿不耐又忍耐的味道,“那条短信的意思,你想分手。”
余兮兮这回听清了,手抖,攥掌心的粉饼盒差点儿掉地上——分手?
说得跟他们牵过手一样……
秦峥面无表情,扬了扬下巴,“先上楼。”说完没理她,径自转身进去了。
第4章
“……”
阳光下,余兮兮被光线晃得眯眼,目光抬高,循着秦峥的背影看过去。
北方男人的体格,骨架子大,人高腿长,目测穿着鞋的身量超过一米八八。他很笔挺,肩膀线条硬朗而利索,有一种威严摄人的力量。
她用力捏了下拳头。
身材好怎么了,身材好就能上天,就能用一副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
要不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儿上,她简直想@#¥%……
凸。
余兮兮的爷爷和秦老爷子是年轻时候的战友,而她和秦峥的婚约,追根究底,其实源于她爷爷和秦峥爷爷的随口一句话。
那时云城还没扩出那么多环,空气里也没什么霾;余家的老爷子未过世,余家的生意未出头,余兮兮也还未出生。秦余两家同住大院,感情极好。
某日天朗气清,两个老爷子待院里晒太阳,生出这么番对话:
“余老哥,咱哥俩这么铁的关系,将来要能成一家人就更好了。”
“成一家人?那多简单个事儿。我儿媳妇这一胎如果还是个女娃,将来就嫁给你那小孙子。”
“当真?”
“那是,我还跟你反悔不成。”
一语成真,秦家媳妇生下儿子的第五年,岁末梅开,余家第二个小孙女出生,取名余兮兮。
余老爷子守信,那句随口定下的亲事,自然也就成了真。
后来,余兮兮的爷爷因病过世;
后来,余兮兮父亲的香水生意越做越好,余家在寸土寸金的城南买了大房,一家人从大院搬出;
后来的后来,她爸妈愈发忙碌,回大院看望秦老爷子的次数也愈发少,从一年三五次,变成了一年一次,曾经亲如骨肉的两家人逐渐疏远,小辈的婚事,似乎成了唯一一个尚算紧密的牵绊。
……
上楼之前,余兮兮侧目,环顾这个大院。
几十年的老院子,虽时有翻修也掩不住年迈真容,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立在时代变迁的洪流之中,见证一个城市的发展,一个国家的进步,始终坚守本心。
余兮兮沉沉呼出一口气。
她搬出大院的时候年纪太小,关于这里的一切,她记忆模糊,唯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而坚定:
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地方,住着不能忘记的人。
*
上个世纪的老楼房,台阶不高,楼道不算宽敞,余兮兮平时缺乏锻炼,一口气上到四楼就开始喘。她撑腰缓几秒,鼓了下腮帮,继续。(注①)
爬到五楼的楼梯平台时,她余光里扫见个高大人影。
余兮兮唬了跳,定睛看过去,是秦峥。
他背光立在暗处,站姿随意,背脊却是笔直挺拔的一条线。
她仰脖子瞧了眼,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皱皱眉,气息不稳道:“你站那儿干什么?这才五楼。”如果没有记错,他家老爷子住六楼。
秦峥居高临下地扫她一眼,冷冷淡淡:“等你。”
“……”余兮兮嘴角抽了下。
他在原地又等几秒,见那姑娘傻站着不动,眉心拧起一个结。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就沉了几分,“别愣着。”
他气场本就强,语气再严厉些,杀伤力自然惊人。
余兮兮别过头清了清嗓子,抬腿爬楼梯。
她以为他会走前面,可他没有。他一直站在楼道左侧的位置,即便不抬眼,她也能感觉到那束钉在她身上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兮兮觉得,那视线带着侵略性。
楼道逼仄,他人又高大,山似的,显得整个空间更加狭小。他站在楼梯口,她要继续上楼势必和他发生接触。
余兮兮当然不想和他有什么接触,所以她平稳道,“麻烦让一下。”
秦峥打量她,语气里似乎还带着点兴味儿,“你过不去?”
“……”
余兮兮抬头瞧他一眼。是瞧,不是瞪,她尽量让自己和谐友善,笑说,“不好意思哈首长,我胖。”
他一边浓眉微挑高,小片刻,往后退了步,慢条斯理。
余兮兮这才快步上楼梯,嘴里很低地嘀咕出一句“有毛病”。
秦峥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换只手拿军帽,跟上。
不多时,两人停在了一扇房门前。秦峥拿出钥匙开了门,带着余兮兮进屋。
玄关位置已整齐摆放两双拖鞋。
余兮兮弯腰换鞋,听见有人问:“兮兮来了?”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从阳台的方向传来。
她转眸;
秦老爷子年纪大了,拄着拐杖走近,青松身躯已略微佝偻,满是皱褶的脸孔上带着笑。
余兮兮咧开嘴角,“秦爷爷。”
秦峥略点头,“爷爷。”
老爷子年轻时候是暴脾气,最不易相处,如今人到老年,心性倒是平和了许多。他乐呵呵的,说,“去洗手,准备吃午饭。”
秦峥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云城这边,家中就只有老爷子,和一个照顾老爷子饮食起居的阿姨。
所以饭桌上只有四个人,稍显冷清。
阿姨很快吃完饭,进厨房里收拾去了。
余兮兮夹起一块红烧肉放碗里,听着老爷子同秦峥“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更像训话。对秦峥,老司令一改之前对余兮兮的和蔼,皱着眉说,“你才调回云城,各项交接工作得抓紧。”
“嗯。”
“坚决不能给组织上提要求,有什么困难,自己克服。”
“嗯。”
“到了新环境,有问题,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尽量不跟别人起冲突。”
“嗯。”
老爷子语气严厉地念叨着,余兮兮瞄了眼秦峥,发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神色冷静,回答虽然一直是“嗯”“哦”这样的单音节字眼,却并未显出不耐烦。
她咬了下嘴里的筷子。
窗外阳光细碎,照进来,他半张冷峻的侧脸被镀上薄金色。
老司令停下来,目光在秦峥脸上打量。
去年春节的时候这他回来过,这一看,好像比那时瘦了些。特种大队是虎狼之师,任务最重,训练最苦,能进去的,全是精英中的精英。可这么些年,他从没说过半句累。
良久,老爷子的语气好歹还是缓了些,说,“什么时候归队?你爸妈明天回来。”
秦峥喝了一口汤,语气很淡,“暂时不知道,等安排。”
老爷子点头,然后视线微转,落在余兮兮身上,脸上顿时浮起笑,“兮兮。”
“唔?”她抬眼。
秦司令笑眯眯道,“这些年,秦峥一直在外面,没什么时间陪你。现在他调回来也是好事,从今往后,你们小两口就不用天南地北了。”
“……”
小、两、口?
余兮兮嘴角抽搐了瞬,转头看秦峥。他脸色漠然,眸微垂,没有解释的打算,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张了张唇,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暗自皱眉。
*
从秦家出来的时候,秦司令给余兮兮塞了一大包的零食。她有点感动又有点哭笑不得,心想她都24的人了,老爷子还拿她当小孩儿。
思忖着,忽然头顶一暗。
她抱着零食仰头看天,原来是有云遮住了太阳。
不知怎么的,余兮兮忽然想起昨晚的梦,眼底黯下几分。
身旁,黑色吉普车缓缓停稳。
秦峥手里夹着烟,脸色淡淡的,漆黑的眸看她一眼,“上来,送你回去。”
余兮兮想拒绝,忽然想到什么,因此话到嘴边给又咽了回去。
车从大院儿平稳驰出,很快上了大路。
她咬咬腮肉,眸子透过后视镜有意无意地瞄他,少顷,秦峥眼也不抬地扔过来四个字,很冷淡,“有话就说。”
余兮兮默了默,憋了几小时的话终于出口:“秦先生,我不喜欢总是被人误会。”
他掐了烟,没有说话。
她表情严肃,沉着嗓子续道,“过去你一直在兰城,我们很少见面,或许都太不把这个婚约当回事。可是现在你回来了,再这么拖下去,我们迟早会被他们逼婚,难道真要等那个时候才说清楚么?”
听她说完,秦峥忽然笑了下。
有的人笑起来,很温暖,会让你如沐春风。有的人笑阴冷,会让你觉得不寒而栗。可是显然,他这个笑跳脱在这些形容之外。
仿佛只是个弯唇动作,眼角,眉梢,毫无笑意。
余兮兮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看着后视镜,秦峥从后视镜里看她。短短几秒,她冒出个不合情景的怪诞念头:这个男人的眼睛,很……特别。
不是时下受欢迎的飘逸桃花眼,他眼窝很深,目光也很深,静而内敛。
像鹰。
他看她须臾,“你排斥结婚?”
“……”嗯?
余兮兮搞不懂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她不是排斥结婚,她只是排斥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排斥和他结婚。
她无语,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秦峥倒也没真想听答案,他移开目光,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余兮兮琢磨着,心想你明白就好,点点头,再说话时语气便友好了些,“你不用送我回家。这条道走到底,往左八百米就是大恩寺,你在那儿把我放下来就行。”
秦峥不看她,语气极淡,“去烧香么。”
余兮兮静默几秒钟,点头。
其实,她在大恩寺里供了个灵位,想去看看。不过对不熟,也熟不起来的人,应该不用解释那么多吧。
注①:
秦老爷子的居住情况我知道这里设置不科学,通常情况下应该是独栋小高层。
我这么跟你说,这文能开已经顶很大压力了。我必须把所有军人干部写得非常非常清廉毫无特权才能保证文章能正常连载,你觉得不科学也没办法,形势所迫。
现在国家要求的军人形象和普通百姓不能有任何区别。
谢谢!
不要挑这种刺,我写文的比你们看文的无语得多。
第5章
大恩寺建于魏,唐时盛极,距今已有一千六百余年的历史,出过无数高僧大德,香火鼎盛,经久不衰。
余兮兮看着窗外,小片刻功夫,寺庙的朱红外墙便映入眼中。
她身体坐直,清清嗓子说,“那个,就是这儿,你靠边把我放下来吧。”说完顿住,然后又小声地补充一句,“麻烦你了。”
秦峥脸上冷冷的,没理她,黑眸微抬,见墙下车位还多,便径自打着方向盘将车停稳,熄了火。
余兮兮愣了下。
一个叼叶子烟的老大爷慢悠悠地走过来,右手攥一把零钱,敲几下驾驶室的车窗,说:“停车十块。”
她连忙探出头,解释说:“不不,他只是送我过来,马上就要走的,不停车……”
秦峥把钱给了。
守车大爷转身走开。
余兮兮石化:“……”
秦峥下了车,长臂一勾,车门在他背后重重扣上。她在车上坐着不动,几秒钟后咬咬唇瓣,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有点儿恼火:“我来这儿烧香,你怎么也跟着来?”
他回看她一眼,目光冷淡,“庙你开的?”
“……”@#¥%。
余兮兮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峥没同她多言,绕过她,直接往前面去了。
头顶的天灰蒙蒙一片,铅云很厚,似乎快要落雨。她皱眉在原地站了会儿,看那高大笔挺的背影停在售票口前,棕绿色的一抹,存在感鲜明而强烈。
余兮兮有点走神。
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要是哪天她抽风找他打架,事后,自己能评个几级伤残。
她盯着他看,不料那人忽然回头。空气里,两道目光迎面相撞。
男人的眼锐而深,没什么情绪。
余兮兮下意识地移开眼,脸热热的,平白生出一种窘迫,像做了坏事被人逮住。未几,听见秦峥沉声说,“快下雨了,别磨蹭。”
音量不大,语气冷静而平淡,带着点儿习惯性的命令。
她犹豫几秒钟,走了过去。
那就当成普通朋友正常相处好了,不过一起烧个香,人家都这么君子坦荡荡,她何必庸人自扰。
*
门口有领免费香的地方,凭票领,一票一把。余兮兮上前几步,散香的居士递给她两把,末了双手合十,笑容满面地说了句“吉祥”。
余兮兮还礼,“吉祥。”然后拿着香往寺院深处走。
今天既非初一也非十五,庙中善男信女并不多,整个大恩寺很安静,唯有袅袅梵音从诵经堂的方向传来,浮散在空气中。
秦峥跟在余兮兮身后,见那姑娘一路俯首跪拜捐功德,偶尔还会对着佛像念念有词,看上去,有模有样。
他两手插裤袋,手指在口袋里摩挲金属火机的机身,面无表情。
不多时,余兮兮已经拜完了观音,手撑着蒲团站起身,拐个弯儿,从左侧走出了大殿。她捋了捋头发,眼风有意无意扫过秦峥。
从进庙开始,她拜她的佛,他走他的路,交流为零。
她觉得这情形尴尬,想了想,干脆很好心地随便找了个话题,说,“你以前应该来过大恩寺吧?”
秦峥说,“没有。”
余兮兮着实被哽了下。
大恩寺中外驰名,云城本地人里少有没来过的,他倒很另类。于是她只好说,“大恩寺很灵的,据说这里的菩萨有求必应,每年正月,想烧一炷香都不容易。”
他很淡地点了下头,没接话,似乎对她说的没什么兴趣。
她打量他面色,忽然皱眉:“你不信这些么?”
“什么。”
她竖起一根细白食指,似乎神秘又敬畏,小声了点:“神啊佛啊什么的。”
秦峥侧目,那指尖儿的指甲盖是猩红色,上面覆了层类似绒毛的东西,很妖娆。他还是没什么语气,“嗯。”
秦峥不信这些。
他工作任务繁重,一门心思都在特种大队那帮新兵身上,没有闲工夫烧香礼佛。况且佛门清静地,也不适合他这种疆场杀伐之人。
闻言,余兮兮停步,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跟我进来?”
那阵始终萦绕在耳边的梵音忽然静止。观音殿背后的空地,中央是焚香和蜡用的大炉鼎,一瞬之间,万籁俱寂。
秦峥走出两步,停下来,转过身看她,目光很深。
余兮兮表情是真的不解,“我在问你话呢。”
他还是没答话,看她片刻,然后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他人高,她脖子无意识地往后仰了些,等他站定,她才发现两人距离太近。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干爽洁净,充斥着满满的雄性荷尔蒙。
“……”余兮兮往后退了点。
天灰灰的,太阳隐在浓云背后,秦峥没什么表情地打量她,未几,他平静道,“也就随便看看。”
“……哦,这样。”
她暗自咬了下嘴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问得古怪——腿长在他身上,爱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她问这些做什么?好像她很关心他的事一样。
忽然,秦峥弓了弓腰,呼出的气凉悠悠拂过她的额,他音色很沉,显得有点低哑,“不然你觉得是为什么?”
鼻腔里,那种男性味道更加浓烈。
余兮兮身体一僵,往后闪,清清嗓子强自镇定着,说:“没觉得什么啊。”说完看都不看他,迈开长腿大步离去。
虽不至落荒而逃,但她步子急促,单背影就很好笑。
秦峥挑眉。
看那细弱背影拎着包,走得飞快,然后跨过门槛,进了观音殿附近的一处偏殿。他视线上移,殿前门匾上是四个大字;福寿归处。
秦峥站定了,不再往前。
余兮兮进的偏殿是福寿园。
殿门左侧有一间小屋,里头摆着张办公桌,桌前一个僧人正戴着眼镜看报纸。她脸色沉了几分,走过去,从包里取出一张号牌。
僧人接过号牌看了眼,双手合十,“请跟我来。”然后便往里间走去。
余兮兮跟上。
福寿园是大恩寺里供奉灵牌的地方。
僧人将余兮兮带入内室,交代几句之后离去。
她静默片刻,挽起袖子,用湿巾将灵牌上的灰尘细细拭去,又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狗粮,倒入花果盘。
“小黑风,我来看你了,开心吧。”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像山中的风从人脸颊上拂过。
灵牌是黑风的。
那是一条三岁大的德国黑背,警犬。
六年前,余兮兮被人绑架,三个亡命之徒把她关在一个废弃工厂里。特警将整个工厂团团包围,绑匪不肯投降,甚至在一怒之下准备撕票。殊死搏斗中,警犬黑风救下了她,自己却永远倒在了血泊中。
窗外,乌云在天际翻搅着,一方天地压抑得喘不过气,终于扯出惊雷阵阵。
余兮兮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说法:
战士最光荣的归宿,要么衣锦还乡,要么战死沙场。
看着灵牌上的警犬照片,她眼角微润,右手举高,敬了个军礼。
*
雨终于还是落下。
夏日急雨,来势汹汹,很快便在院中的凹凸地带形成水凼。余兮兮走出福寿园,青砖瓦不堪重负,雨珠在廊檐底下形成水帘,模模糊糊的,总算蒸走了丝燥热暑气。
她吸吸鼻子,从包里拿出伞,余光里瞥见个高大人影。
余兮兮滞了下,眼睛瞪大:“秦先生,你居然还在啊?”这人没跟她进福寿园,她以为他嫌无趣,早走了呢。
秦峥就站在廊檐下,走近过来,压迫感几乎在她头顶形成阴影。
他低头,注意到她眼皮子泛红,水汽氤氲在眼底,带着点儿可怜,有种比平日更娇弱的况味。
秦峥拧了下眉,极轻微的动作,语气略沉,“哭什么?”
余兮兮摸了下脸颊,很莫名:“……我没哭啊。”触景伤情,顶多眼泪打了个旋儿,有点难过而已。
他黑眸极深,不与她争辩,只淡道,“还要去哪儿。”
她实诚说,“不去哪儿,准备走了。”
秦峥脸色漠然,没说话,顺着檐廊打道往回走。余兮兮跟在后头,有点儿犯难:观音殿过去之后就有一片大空地,这么大的雨,必须撑伞经过。他没拿伞,她的又是单人伞,怎么办呢?
一起撑吧,两个人得挤成一张饼;
都不撑吧,实在太蠢太矫情;
她一个人撑吧,好像又良心不安……
观音殿的檐廊已经快到尽头。
余兮兮站定观望,拿着她的碎花小伞,犹犹豫豫。然而不等她做决定,那人已走入雨中,步伐快速而沉稳,军装湿透,偏不见一丝一毫的仓促狼狈。
“……”
她暗骂一声,赶忙撑开伞跑过去。雨太大,她只能拔高嗓门儿吼:“我觉得,我们站近一点,这伞应该还是可以的……”说着终于追上,踮脚把伞往他头上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