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着,还怕人不信,让管事的拿了账本来。原来荀君晖的开销单独有一本帐,荀君晖身上穿戴的,确实都是最上一等的。他这帐上的开销,竟和方氏的持平。荀大老爷看完,就说小孩子家,太过奢靡,要俭省等语。
方氏这一番做作,消了荀大老爷心中疑虑,一边的三老爷皱眉沉思,默然不语。
奶妈自然是被撵出去了,下人们也都罚过了。这天傍晚,方氏备了酒菜,再次向荀大老爷请罪。席间特意只让她贴身的一个丫头服侍,等酒到半酣,荀大老爷的眼睛只围着那丫头高挺的胸脯打转。方氏便笑着说:“这丫头模样粗笨,却是妾身仔细调教的,还懂的伺候人。妾身事忙,总有照顾不到之处,老爷如果看着她还顺眼,就让她去伺候老爷…”
荀大老爷心花怒放,已经把日间的事忘在脑后。偏方氏心里过意不去,又提起来,先自责,然后,就谈起了人伦孝道。
“奶妈虽然不好,却奶了他一场。有什么事,只告诉我,我自会处置。这两个孩子却不声不响将奶妈打个半死,实在有违人伦,哪里是咱们的少爷小姐该做的事。如果不早点管教,以后稍有不满,就打打杀杀的,那才是家门不幸。”
荀大老爷觉得方氏贤惠,识大体,就任由她去管教,自己带着丫头回房了。
当晚,荀卿染姐弟被关进柴房思过。
因为方氏特意关照,姐弟俩被关在花园后墙角的柴房。那时已经是深秋,柴房内漆黑一片,外面北风呼啸,落叶树枝被风吹到窗户上,声音十分瘆人。荀君晖单薄的小身子簌簌发抖。回想小孩身上斑驳的伤痕,荀卿染一阵心酸,一把将小君晖搂在怀里。
“姐姐,咱们做错了吗?”荀君晖伏在荀卿染怀里问。

第四章 蛰伏
更新时间2010-11-20 12:24:53 字数:2833
不过是一天时间,荀卿染见识了方夫人的狠毒手段,和她在这个家中的影响力。这让荀卿染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处境。她非常不适应,不甘心。但是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得适应。
“我们做的当然没错。那时姐姐和你说的话也没错,你要记牢。…不过,咱们现在…,还击,也是要讲究策略的。阿晖,咱们先要学会忍,认清楚什么时候必须忍,什么时候则绝不能忍…”
荀卿染循循善诱,既是劝导荀君晖,也是在劝诫她自己。
荀卿染并不是崇尚暴力的人,今天痛打奶妈,不仅是一时义愤,也是无奈之举。
可是从小就被虐待的孩子,对施虐者的惧怕会压倒一切,还会对施虐者产生依赖的感情,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精神虐待绝对是比肉体毁灭更可怕的事,然而最可怕的是被虐者渐渐麻木,最后还会认为被虐的状态是理所当然。
荀卿染不能看着一个小孩在她眼前被毁掉。重症要下猛药,况且她当时就没敢奢望“上面的人”会给她机会,让她能慢慢帮荀君晖。所以用了这不是办法的办法,最直接地将奶妈打倒在地,让她向荀君晖求饶。
荀卿染回想起荀君晖颤巍巍举起的那块大石头,起初的犹豫,到后来奶妈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脸。荀卿染为荀君晖庆幸,这孩子性子很坚韧,受了这么多虐待,并没有在精神上被毁灭。有人一伸手帮忙,他就能奋起反击。荀卿染喜欢这样性格的小孩。
可是也不能矫正过枉。她希望荀君晖足够腹黑,能保护自己。腹黑并不可怕,可不能太阴郁狠辣了。那样,他自己也不会幸福快乐。
姐弟俩被关了一夜,在三老爷的干涉下,被放了出来。
荀卿染还付出了另外一份代价,她的奶妈被方夫人挑了个错给赶走了。仅仅几天的相处,荀卿染对奶妈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她感觉到这个奶妈对她是不错的,想必方氏也知道这一点,才赶走了她。
荀卿染感叹方氏手辣,这样做,无疑是在像她们姐弟,还有荀家的上上下下表明,她才是荀家真正的掌权者,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无益。而且如果事情重来一遍,荀卿染依然会那么做。
四年时间过去,在荀家人眼中,姐弟两人早就没了打奶妈和告状那时候的锐气。相反,两人随着年纪增长,都越来越平庸而且呆气十足。
荀卿染可以将《女诫》倒背如流,但是字却认不全。她在女红针黹上也下了工夫,活计却做的很慢,也不出彩。在人前她话很少,若是不得不说,也是重复别人的话,仿佛没有自己的主意。
荀君晖早就入了学,也肯用功学习,但是一直成绩平平。
姐弟两人对方夫人都是恭顺无比,却并不机灵,不会献勤讨好。
荀卿染毕竟不是几岁的幼童,她前世的经历,让她做不到真正的卑躬屈膝。因此只好选择装拙,并且要求弟弟和她一样,以此保护自己的尊严,又不招惹方氏忌讳。私底下,荀卿染早就收服了身边的丫头做心腹,荀君晖更是收拢了两房家人给他做事。
撤下糕点茶盅,桔梗递过来一把小剪刀。荀卿染亲手将带来的锦垫小心地拆开,从里面抽出几卷绢帛,放到桌案上。
丝绢有大有小。几方小块的素色丝绢上,是用梵文和汉文绣的《金刚经》和《般若多罗蜜心经》。
“我听说陈大善人和周同知家里正求这个,应该能卖上好价钱。”荀卿染将丝绢递给荀君晖,又小心地展开另两块大幅的锦帛。
因为锦帛实在太大,在桌上只能半幅半幅地展开。荀君晖站起来细看,锦帛上是用双面绣绣的《八段锦》养生气功图谱。正反两面,一幅是文八段锦,一幅是武八段锦。人物绣像线条俊美灵动,栩栩如生,颇有吴道子“吴带当风”的神韵。所绣文字则娟秀洒脱,真称得上是美轮美奂。
荀君晖先是惊艳,紧接着就是一阵心疼。
“姐姐,如今咱们日子好多了,姐姐不要再这样费神。我知道,太太一直叫你做活。要我说,以后姐姐不必再给人绣这些。他…他们再怎样,月钱总不至于克扣,我也攒了些钱,尽够用的了,姐姐你莫要熬坏了身体。”
荀君晖,一直是个体贴的孩子。当初他受虐,却不肯向亲姐姐求助。荀卿染过后曾问他为什么,他说是“姐姐也不好过,不想连累姐姐”。当时就把荀卿染感动的什么似的。
“别担心,姐姐知道分寸的。这些经卷还是原来的价格,这两块…”荀卿染指指那双面绣,“这可是我费了很多心神的,配上好的框子,每幅正好做面八扇屏。这八段锦图谱,也有珍贵之处。可以寄放着慢慢卖,千万别让他们贱卖了。…中间托的人可稳妥,别让人查到咱们头上才好。”
“姐姐放心,我的处境,君皙是清楚的。那是他心腹的家人,门路广,嘴也是最严的。这几年都没有一言半语露出来。”
“那就好。”
自打荀大老爷说了不要太奢靡之后,荀君晖的用度就被消减了,有时笔墨纸砚供应都不足。荀卿染的月钱也十分有限,正经的花销都不够,虽然吃穿用度都有定例,但是不打点却也有很多难处。
荀卿染要的不仅仅是生存,她想生活的更好,就在针黹上苦下了工夫,做出来让荀君晖拿出去找人卖了换钱。荀卿染前世是做广告的,美术上很有些功底,她自己设计花样,绣工又好,因此她的绣品总能卖上好价钱。姐弟俩这几年多亏了这个进项,才能处处周全。
“姐姐,这经卷我就拿走。这绣屏,姐姐还是自己留着,以后…”荀君晖虽然不太懂绣工这些东西,但他还是能看出荀卿染在这绣屏上所下的工夫。他也知道,荀卿染平时要做方氏交代的活计,绣这些东西,是要背着人的。这两幅绣屏,不知耗费了荀卿染多少心神,他舍不得就这样卖掉。
荀卿染自然猜到了弟弟的心思,不过眼下有桩大事,那几幅经卷的钱只怕不够,因此故意说道:“姐姐看出来了,你是喜欢这绣屏,舍不得是不是。没关系,姐姐以后再给你绣个更好的。”
荀君晖看姐姐误会了,赶忙摇头,“不,不是,哦,我不是说我不喜欢这绣屏,我是说…”
荀卿染一笑,“姐姐明白你的意思。你现在也不用操心这些,只准备好乡试是正经。入族谱的事,先生那边可有什么话?”
荀君晖因为是庶出,在荀家的规矩,是入学后就能入族谱。方氏一开始就以荀君晖体弱为由,不让他上学。后来姐弟两人偷偷找了三老爷,才勉强入学。可因为方氏阻挠,至今荀君晖还没能入族谱。
“入族谱的事,先生说帮我和老爷提。实在不成,就请族长出来。”
荀卿染点头,这个弟弟很有谋算。他学里的先生,是个极方正的人。君晖为了不被方氏猜忌,在学里故意表现平平。日子长了,被先生看出来,追问之下,知道了内情。先生爱才,又怜惜他处境,就帮着隐瞒下来,还额外照顾他。君皙便是先生的孙子,和君晖是同辈兄弟。
虽然弟弟已经有了计划,但荀卿染也不会就此不管。方氏花样百出,这些年君晖入族谱的事也有人提过几次,但都被她拖延住。这次君晖要参加乡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方氏再得逞。那些方正之人未必是方氏的对手,到时候还是要见机行事。荀卿染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先不说出来。
荀君晖收了绢帛,姐弟两人又在海棠园内散了散,荀卿染让荀君晖先回学里,又嘱咐:“现在你入族谱是头等大事,最近若有什么事,千万忍耐,不要节外生枝。”荀君晖答应着去了。
荀卿染回到桌案旁,看着窗外的海棠,要画两张花样子,却看见荀君晖在园内和宝珠说话。不知宝珠说了什么,荀君晖有些变色。荀卿染打发桔梗出去,荀君晖早抬脚走了。
眼看将到午时,荀卿染收拾了东西回转。荀府后脚门半开半阖,倒免了敲门的麻烦。荀卿染迈步进门,一个蓝衫少年迎了过来。

第五章 粉蒸首乌糕
更新时间2010-11-21 11:18:52 字数:2384
“三妹妹。”郑元朗抢先向荀卿染作了一揖,荀卿染侧身还礼。
“方才在园子里,因为事急,怠慢了三妹妹,请三妹妹别见怪。”
荀卿染忙说无妨,其实郑元朗方才可以说是给她解了围,她心里只有感激。
郑家豪富,发迹的却只有郑元朔父亲那一支。郑元朗的父亲不过是依附兄长,积成小富之家。郑元朗因自幼丧父,早就接手了家里的生计。他年纪虽小,却老成干练,将自家生意打点的妥妥贴贴。方姨妈这次就让他送郑元朔来颍川。又因为方氏的寿辰将近,他就没有立即回去,而是留下来,一面料理郑家在郡里的生意,一面等着为方氏贺寿。
“站着说话不便,请染妹到这边坐坐。”
角门内有架南瓜,架子下摆着竹桌竹椅,竹桌上放着茶壶茶碗。看门的卢婆子不见踪影,只有郑元朗贴身一个未留头的小童来喜在那伺候。
荀卿染迟疑了一下,见郑元朗脸颊一侧微微发红,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郑元朗与郑元朔虽然是堂兄弟,但两人样貌上看不出一点相似之处。郑元朗相貌清秀,一张容长脸,眼睛细长而有神,典型的江南书生长相。身材却不像大多数南方人那样矮,而是十分高挑挺拔。
他虽然从商,言谈举止反而更像是书生。待人接物更是谦逊有礼,和郑元朔不可同日而语。他与荀卿染接触并不多,但一直亲切守礼。因此荀卿染并没有因为郑元朔的缘故,而对他产生恶感。
“这茶具都是新买的,还没用过。这茶也是新茶,是城里铺子刚进的明前龙井,染妹不妨尝一尝。”郑元朗招呼来喜又提了水来,亲自为荀卿染泡茶。
来喜又端上来一个食盒,打开来,却是粉蒸首乌糕。
“今天早上从郡城里来,路过古城斋,正赶上这首乌糕出炉。我想起来染妹爱吃,就买了些。本想一到就送给染妹,…好在是用保温的食盒装着,现在还是热的,染妹趁热尝尝。”
荀卿染瞟了眼郑元朗,她在人前从来不会露出个人喜好。郑元朗是怎么知道她爱吃这首乌糕。是了,一定是那天。她在方夫人的屋子里,正遇到郑元朗也来见方氏。因为郑元朗只是说几句话,方氏并没让她们几个姑娘回避。当时桌上就有这首乌糕,荀卿染一时忘情,连吃了两块。
那之后过了两天,郑元朗就送了一盒子过来。荀卿染当时并没在意,因为郑元朗并不只单送她一个人,方氏和其他几位姑娘也收到了。后来郑元朗又送了两次,也是如此。
荀卿染不禁又看了郑元朗一眼,正碰上郑元朗的目光。荀卿染还未怎样,郑元朗却一下子两边脸颊都红了。
荀卿染方才在海棠园已经吃了两块首乌糕。这东西虽好,一次也不宜多吃。不过看郑元朗一番心意,荀卿染便拿起一块,吃了一口,果然是温热的。
“染妹,我大哥,嗯…,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我替他赔礼。”
这是为郑元朔说话来了?荀卿染放下手里的糕点,静听下文。
郑元朗却并没继续这个话题。
“我…我和大哥,…我和他,并不是一样的人。”
“哦”荀卿染哦了一声。
“染妹,你…。我,我还要在这里住段日子,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总能知道。…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我不敢说有什么大本事,可染妹的事,我绝不推脱的…”
郑元朗话中并无越矩之处,可配上他的举止形容,这意思就有些…。荀卿染并不迟钝,本能地低下头,飞快地四下扫了一眼。来喜和宝珠站的远,应该没听见。桔梗伺候在旁边,应该听到了,不过也没有妨碍。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多谢朗哥哥的茶和点心。”荀卿染站起身。
郑元朗也忙跟着起身,“好,内宅我不便进去,就不送妹妹了。这首乌糕,请妹妹拿去。妹妹吃腻了,赏给底下的人也好。还有这茶,我也准备了一包给妹妹,妹妹喜欢便自己喝,不喜欢随便赏人就是。”
荀卿染推让一番,只好收下了。
“染妹这是从西府折来的海棠?开的真是好看。”
荀卿染点头,方才从海棠园出来,小棠折了些海棠给她,一直让桔梗抱着。
“既然朗哥哥喜欢,就拿两枝去插瓶吧。”荀卿染从桔梗手里选了一红一白两枝,让宝珠递过去,郑元朗亲手接了,不住道谢。
候着主仆三人走远,郑元朗抱着海棠枝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让来喜收拾桌上的茶壶茶碗,又去找了卢婆子回来守门。主仆两人出门,坐了马车回郡城。
“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海棠。”坐在车上,郑元朗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
来喜看着主子抱着两枝花好像宝贝似地,偷偷打了个哈欠。天没亮就去古城斋门口守着,就为买盒首乌糕。买了首乌糕,又要将食盒放在热水上一直温着,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荀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爷,您脸上怎么一边白,一边红?”
“啊?”郑元朗一愣,又找不到镜子,只好问,“哪边白,哪边红?”
雷系答,“左边白,右边红。”
“方才在…,一直是这样吗?”郑元朗有些不解。
“是的,爷。”
“你怎么不告诉我?”
“三姑娘一进门,您就顾着和三姑娘说话,使唤我干完了活,又把我支开。我要告诉您,可也得有机会啊。我给您使眼色,您又没瞧见。”来喜委屈。
来喜年纪小,却机灵又忠心,所以郑元朗才带他在身边。这么一会工夫,郑元朗也想明白了,这事不能怪来喜。方才他在角门那等荀卿染,一直盯着门,坐在那就没动过。当时太阳足,对着太阳那边脸,晒红了也很正常,他却毫无觉察。他这一红一白的脸一定被染妹看在眼里了,郑元朗垂头。不过后来他说了那些话,染妹虽没表态,可也没有生气,还送了海棠给他。这么说来…,郑元朗又抬起头。
荀卿染的院子在荀府花园南侧,院子正面是四间正房。东面两间住着荀家二姑娘荀淑芝,西面才是她的屋子。院子两边几间厢房,住的是伺候两人的丫环,后面还有几间矮厦,是些粗使婆子的住处。
今天一早,方氏前脚出了门,小吴姨娘就派人将荀淑芝叫了过去。荀卿染见东屋静悄悄的,显是荀淑芝还没有回来。
荀卿染的屋子也是关着门窗,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正坐在门边,做着针线。那是荀卿染的丫头,叫做麦芽。荀卿染出门,分派她看着屋子的。
见荀卿染回来了,麦芽赶忙开门开窗,迎过来给荀卿染见礼,又接了桔梗手里的东西。
荀卿染有让麦芽将一个青瓷花囊灌了水,插了几枝海棠,果然屋子里增色不少。主仆几个说说笑笑,就有厨房的婆子来送午饭。
麦芽带着宝珠接了食盒,捧到桌上来。桔梗打开食盒,主仆几人都是脸色一变。

第六章 方氏教女 (一)
更新时间2010-11-22 16:30:53 字数:2329
食盒内里面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炒的有些发黄的青菜,一碟火腿片,还有一碗清汤寡水的鸡蛋汤。
桔梗脸色不好看,麦芽直接嚷起来。
“厨房太欺负人了,这摘剩下来的烂叶子也敢炒了送上来,这火腿还是早上吃剩的。怪不得那婆子把食盒交给我,头也不回就跑了。姑娘,不如趁着太太不在,我去厨房闹上一场,砸它个稀巴烂,看她们还敢这样轻瞧人。”
荀卿染见了这饭菜也直皱眉,不过还是拦住麦芽。
“你这爆碳脾气,说了你多少次,就是改不了。好在今天院里没人,不然说出去,又要让人惦记上你。”
厨房是肥缺,历来用的都是方氏心腹的人。厨房克扣她的份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以前是沈婆子掌管厨房,荀卿染又是收买又是压服,总算她们不敢太出格,饭菜方面并没亏待她。
只是因为不知道出了件什么事,惹恼了四姑娘。方氏就觉得沈婆子年纪大了,做事疏忽,不宜再领厨房的差使,让何善媳妇替了她下来。这何善的爹何忠是荀府的一个买办,人也说不上如何能干,但是最擅伏低做小,又肯拿银钱开路,因此一直占着那个肥差,如今更把儿媳妇也安排到厨房。
何善媳妇新官上任,正要巴结上面,一切都只看方氏的眼色行事。她为人又比沈婆子贪上好几倍,并不把这些庶子庶女看在眼里,
“姑娘,厨房是太不像样了。姑娘想想办法吧。”桔梗也开口。
下人们看主母脸色行事,主母却还要个贤良的名声。下人们办起事来,这其中弹性是很大的。那些有点良心的,就不肯做的太绝。何忠做买办,要讨好方氏,对荀君晖怠慢的很,还总是想法子克扣他的份例,何善媳妇和他倒是一路,看来也是条恶犬。荀卿染略作沉吟,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嘱咐桔梗、麦芽等人,切不可出去说厨房如何如何不好的话。
荀卿染看汤还算洁净,就着汤吃了半碗饭。又想到她的饭菜都是如此,下面人的更不用说,就将带回来的首乌糕和海绵蛋糕拿出来,让桔梗去和麦芽、宝珠分着吃。
吃过午饭,荀卿染小睡了片刻。申初二刻,有人报说方氏回来了。荀卿染忙换了衣服,让桔梗拿了两枝海棠,到方氏屋中请安。
还没进屋,就听见银铃般的笑声,荀卿染就知道,大姑娘荀淑芳和四姑娘荀淑兰也在屋里。一进屋,果见方氏微眯着眼斜倚在大榻上,方氏脚边一张矮桌,荀淑芳和荀淑兰正坐在旁边,摆弄桌上的东西,一边说说笑笑。
荀卿染先给方氏行礼请安,又将两枝海棠送上,“…想着给太太绣的被面要些新花样,就去西府照着海棠描了花样子。这两枝海棠,是西府看花园子的人孝敬给太太的。”
方氏稍微坐直了些看那海棠,脸上露出一丝笑,“难为你有这孝心,得了两枝花也想着我。”又叫身边的丫头,“去把花插起来。等这两天闲了,也该去海棠园逛逛。”
荀淑芳从榻上下来,抢先接过海棠,“好漂亮的海棠,尤其这白海棠,西府那边可是当宝贝似地。还是三妹妹面子大,前两天我去那边,想折一枝给母亲,看园子的老头拦着我不让,还恶声恶气地。什么时候我也借三妹妹的光,去弄两枝好的来。”
荀淑芳今年十七岁,生的削肩膀,水蛇腰,身材很符合古典审美。再加上白嫩嫩的瓜子脸,水杏眼,端的是标准的美人坯子。府里人私下都说她的模样,和她那短命的生母大吴姨娘,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三老爷一家在的时候,对荀卿染和荀君晖姐弟就很是照应。桔梗和西府管园子的韩管事是一家子,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荀卿染可以出入海棠园,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她究竟去的有多频繁,在那都做了什么,却鲜少有人知道。
荀卿染并不理会荀淑芳的挑拨,语气平板道:“还是大姐姐胆子大,我就不敢自己去折西府的海棠。这次是西府孝敬给太太的,我就顺便捎了过来。另外还有给大姐姐,二姐姐和四妹妹的。不知道大姐姐和四妹妹在这,已经让人给送到大姐姐和四妹妹屋里了。”
“依我看,这白海棠倒比红海棠好。今天那庙里也有海棠,只是红色的,还没有西府的好。”荀淑兰坐在榻上没动,只抬头看了看那两枝海棠。她只比荀卿染小半年,身材娇小,面容和方氏有七八分相像,皮肤细腻,五官精致,只是颧骨稍显得高了些。她是方氏最小的孩子,荀家唯一的嫡出姑娘,自小被方太太捧在手心里长大,行动中不自觉带出股骄矜之气。
“不过两枝破花,也值得你炫耀。”荀淑芳将海棠交给丫头抱下去,走过荀卿染身边时,鼻子里哼出一声,语音极低,只有荀卿染能听见。
“还是四妹妹有眼光,那庙里的海棠怎么比得上西府的。四妹妹爱白海棠,我让人去看看,送给我的有没有白海棠,如果有,就都给妹妹好了。”荀淑芳走到荀淑兰身边笑道。
“逛了这一天,偏你们两个这样精神,一回来就叽叽喳喳的。快回屋去换了衣服再来。”方氏打发了两人出去。
方氏一大早带着两个姑娘出门,这个时候才回来,想来也是累了。荀卿染就想着要告退,方氏却指着矮桌上的东西。
“这是进香回来时在庙外买的,带给你和淑芝。你看看可有喜欢的,挑一两样玩吧。”方氏似乎心情不错。
荀卿染见桌上都是些念珠、香囊、泥人、珠花,用料做工都称不算上好,都不是值钱的东西。方氏所说特意带给她和荀淑芝,不过是顺嘴的人情。这必是荀淑芳和荀淑兰贪新鲜,一时兴起买下的。方才她进来是,那两个就在这挑挑拣拣。现在方氏让她挑,这些应该是两人挑剩下不要的。因此就放心看了一回,见一只木镯子,没有漆染,也无雕镂,其木质原有的花纹还算古拙不俗,便拿起来。
“都是好的,我只要这镯子就够了,谢谢太太。”
方氏见荀卿染只挑了一件,还是最不值钱的,心中顺畅,又漫不经心问道:“我回来了这一会子,怎么还没见二姑娘?你和她一院子住着,她做什么那?”
“听说太太回来,我急着来请安,倒没注意二姐姐。”荀卿染答。
正说着,荀淑芝也来给方氏请安。方氏见她和小吴姨娘一起进来,轻轻哼了一声,受了小吴姨娘的礼,就打发她回去,只留下荀淑芝和荀卿染坐在榻前的椅子上。
一会工夫,荀淑芳和荀淑兰换了衣服回来。
“咦,方才这有只木镯子那?怎么不见了?是谁拿了去?”荀淑兰翻了翻桌上的东西,问道。

第七章 方氏教女(二)
更新时间2010-11-23 12:11:02 字数:1816
“一只木镯子,值什么大惊小怪的?”方氏看了眼荀淑兰,并不在意。
“娘,那镯子是我好不容易挑的,看着比那金的银的反而有趣。大姐姐,你帮我找找,我不信有人敢在母亲跟前偷拿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