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沈何夕突然觉得海中不远处似乎有人在挣扎。把外套一扒,沈何夕跳下了海。
早晨的海水很凉,沈何夕穿着背心短裤在水里打了个哆嗦。
靠近码头的海水一点也不干净,商贩们挑拣出的臭鱼烂虾还有死螃蟹和蛤蜊壳都堆在岸边,涨潮的时候都泡进了海水里。
沈何夕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在哪里。
发现水中真的有人,而且那人真的是哥哥的时候,她是真的感到了绝望。
杂乱无章的尼龙渔网捆住了他哥哥的脚,连呼救都不能的沈何朝只能在水里无助地挣扎,他试图解开渔网,可是失败了。支撑着码头的木桩还有水面都离他不到两米远,这短短的两米对他来说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看见沈何夕也跳下来,沈何朝顾不上自己的处境危险,一把揪住沈何夕避免她也被渔网困住,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再次下沉了一些,渔网的尼龙绳像是趁虚而入的幽灵,往他的脚上死死勾缠。
沈何夕潜到水下去去给哥哥把渔网解开,可是渔网结实又细密,在沈何朝的脚上越缠越多。
因为先前沈何夕一直在岸上喊沈何朝的名字,又在码头上一下子跳到了海里,有人猜到是出事了,纷纷从岸上跳了下来。
几个深谙水性的渔民看到水下是这样的情况,又扒回岸上喊人拿工具。
沈何夕用手按住沈何朝的肩膀,竭力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因为缺氧,沈何朝的脸色显得很痛苦,沈何夕捏着他的肩膀,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海水让她双目刺痛,可是除了眼睛她没有任何方式能向沈何朝传达一定能活下去的意念。
年仅十七的女孩儿眼眶微红,面色惨白,她的表情在斑斓的海水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
沈何朝已经撑不住了,缺氧让他的身体和意志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的手脚无意识地拨弄和挣动,让救援的人根本无从下手。
如果他不能镇静下来,根本等不到别人救援他就得死在这里了。
见势不妙,沈何夕抬起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沈何朝的脸,让他恢复意识,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脸上。
水下,一对兄妹有了他们出生以来最亲密的接触。
抬起头,沈何夕看着沈何朝,做了两个词的口型,一次,又一次,沈何朝双目圆睁,看了她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沈何夕就此转身往码头游去。
还身陷险境的沈何朝安静了下来,就像他一直以来的存在那样安静,旁边的渔民还在和渔网纠缠,他的脚停止了拨弄,渔民们的工作也轻松了很多。
妹妹说:“别怕,等我。”
也许是很短的十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沈何朝最后一口气已经憋到极限的时候,沈何夕回来了。少女纤细的手里用拇指狠狠地按着塑胶管子的一端,游到沈何朝跟前,她近乎粗暴地把管子插进了沈何朝的嘴里。
管子的另一端在岸上,这条管子本是鱼贩们为了维持海产鲜活用的注气管,现在,成了沈何朝的救命管。
岸上,卖水产的大妈还处于震惊石化的状态,刚刚那个女孩儿直接搬开了两个摞在一起的玻璃水箱抽走了最长的那根换气管。
水箱!两个!这个姑娘是吃了大力丸了?
新鲜的空气沿着管子进入沈何朝的肺部,身边还有妹妹一直用手告诉他解开渔网的进度,沈何朝的眉目舒展了开来,看着扶着他双臂减轻他体力消耗的妹妹,他做了一件从九岁起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抬起手,摸摸妹妹的头。
涨潮的海,情况复杂,有渔民为了救人方便干脆把舢板也推了过来,沈何夕和旁边的渔民们一样,在水下呆一会儿浮上来趴在舢板上喘口气。
岸上有热心的大妈喊着姑娘赶紧上岸,沈何夕摇了摇头,哥哥不会说话,有任何危险都不能及时的告诉别人,自己必须守着他才能放心。
割除渔网整整用了两三个人十几分钟的时间,水下的压力和阻力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在最后一次上浮换气的时候,沈何夕也已经筋疲力尽,明明离水面还有一点距离,她却不小心呛到水,差点成了另一个需要被解救的伤员。
这一次,沈何夕是真的做好了要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死在海里的准备。
但是现在,他们都活着。
感谢上天。
渔民和商贩们围在他们的身边,谁也没想到,就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还会有人掉下海,更没想到这下面居然有人扔了废弃的尼龙渔网。
这一对年轻人真是命大。
闻讯而来的沈老爷抱着沈何朝,差点哭出一把老泪来。
被自己爷爷遗忘在一边的沈何夕在知情人怜悯的目光中,笑着接过大妈递来的干布。
她静静地想:“臭老头…反正我救哥哥的时候也把你忘了。”
哼哼,至少这一次,我的人生不会再被你改变了。
沈何夕的手一如既往的干净白皙,掩藏了她身体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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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何夕即将奔赴腐国。
改嫁到腐国的何勉韵为她做了经济担保人。
在前世,因为她成了东海沈家唯一的传人,她被老头子锁在了乡下院子里强制学习厨艺,不打不骂,唯一被用来要挟她的,是她亲生爷爷自己的一条命。
那段枯燥疲累无法挣扎的岁月里,只有心底的不甘,像是一把火,让她的整个灵魂都疼痛。
沈家祖上是东海福山,正是鲁菜海味派系的一支,在旧朝出过御厨也出过食方,对于名厨世家来说,出过御厨不过一时煊赫,能将一道菜变为派系中代表,这才是让几代厨子挺起胸膛的本钱。
我家祖上糖醋里脊做得好。
我家祖上定下了做糖醋里脊的方子。
两厢对比,显得就是后者的霸气。
沈家老爷子就是在这样的霸气里长大的,他爷爷是御厨,他爹和叔叔也是当年四九城最顶尖的鲁菜厨子,他自己早几十年间也曾北上给权贵们掌勺,蒸炸煮烧,拌焖煨炒,专攻海味的一个鲜字,在鲁菜四平八稳的通达里,有了那么一分海味的天然,就是他最得意的本事。
也许就是他前半辈子太得意了,到了老了,打击一重重地压了上来。
中年丧子,老年失孙,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唯一能让他传承技艺的唯有那个只会读书一心想要出国留学的孙女。
沈老头儿骄傲了一辈子,到头来只能舍了开了几十年的馆子躲到乡下教导孙女厨艺。又难过又伤心又愧疚,几厢折腾之下,老人本就暴躁倔强的性子越发不近人情,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和沈何夕祖孙间的关系只能用“宿世仇敌”来形容了。
前世中二时期的沈何夕,怨了,恨了,终究还是放下了书本拿起了菜刀,腐国渐远,灶火越近,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头儿颓唐萎靡,在她的心里,那个穿着压箱底儿正装的背影,也是她心中最接近英雄的形象。
于是,十七岁的沈何夕干着她自己哥哥七岁干的活儿,拉风箱,练刀工,光品菜练舌头就是整整一年的光景。
未被疼爱却被逼迫,同时失去了哥哥和梦想的沈何夕给自己找了无数怨恨爷爷的理由,就连一直不肯结婚也含了两分报复的快意。
就是这样的执拗,到了生死尽头,终究后悔了,不论是倔强的老爷子还是同样倔强的孙女。
可是他们两个都没向对方低头。
错了十年,错了二十年,认了,就是错,不认,那就不再是错,两个同样偏执的家伙都把自己当做鸵鸟,只有挺直的背脊朝向着无言的苍天。
于是老人重病也不肯告诉孙女,孤零零死在了老宅里,于是孙女吃尽苦头也不肯告诉爷爷,冷下了心肠成了个厌恶厨艺的厨师,任由这段难解的亲情成了自己心底的结。
这一次,总算是互不相欠吧。
墨鱼籽水饺
沈何夕整理着行李,愉快地在院子里跑进跑出。衣服带几件就够了,书本也是寥寥,想来想去,装了沈何朝刚给她买的新鞋,又装了两双棉袜子和一条厚围巾,围巾的吊牌还没剪掉。
沈何夕跑去正房的柜子里找剪刀,刚进了正房,她看见沈老头正擦着摆放在供桌上的那把刀。
刀长八寸三分,其中刀面长五寸宽一寸五分厚一分两厘,两面开刃,一面刃纹竖直平整一面刀面微陷刀纹微卷。
蓝色珐琅刀柄上镶嵌有青白昆山玉两侧各一块。
刀柄端上是鎏金圆环,圆环上镂刻了“折燕”二字,这把刀就叫折燕刀。
折燕刀,是沈家的荣耀,当年鲁菜入京,沈家以鲍鱼制法成名,这把刀就是当时一位皇帝的赏赐。
据说,刀本是一对,另一把在百年前的战乱中遗失了。
菜刀不像菜刀,不能用手指的按压去调整切菜的力道和角度,雕刀不像雕刀,略宽的刀面不适于厨师的掌握。在过去的百年间,折燕刀一直是沈家的精神象征,直到沈何夕拿起了它。
沈何夕臂力不足,手指纤嫩,祖传的菜刀对她来说太大太重,无奈下,沈老头只能让她自己找一把刀用着,也不知怎的,沈何夕就拿了这把最漂亮的。
二百多年的时光没有给这把刀留下丝毫的印记,它依然够快够锋利,像是一个等待奔赴疆场的将军。
沈何夕用它一用就用了二十二年,二十一种烹饪的刀法,她能用这把刀完成九成。
所谓南工北意的工字,此刀功不可没。
沈何夕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沈老头的跟前,折燕刀有黑色的刀面和银色的刀刃,人们将它当做荣耀,它把自己当做一把刀。
沈何夕似乎听见了折燕的期盼,像一把菜刀一样地存在,而不是像一个雕像。
不…
沈何夕轻轻退后了一步,金色的圆环,蓝色的刀柄,原木色包银的刀鞘,这些她都熟悉地像她的另一只手,可是,她想要的不是作为厨子一样的人生。
也许,在她从腐国回来之后,她可以让折燕当一把没有荣誉的菜刀,但是,不是现在。
不是她的命运随时可能被拨回原点的现在。
女孩儿眼睛盯着折燕刀,在沈老头斜觑的目光中终于退到了正房的外面。
沈抱石看着年轻的女孩儿转身离开,低下头看了看折燕刀,叹了一口气。再好又怎么样,又不是自己的…
随着金色的绸布轻轻地盖上,蓝色的珐琅刀柄湮灭了最后的光彩。
沈何朝端着一杯香蕉牛奶和几块枣泥糕点走进了妹妹的房间。
看见自己的妹妹蹲坐在马扎上,盯着地上的行李箱出神儿,沈何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沈何夕还在愣神儿,刚刚看见折燕刀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什么掏走了,让人空落落的难过。
沈何朝拍了拍她的头,过去的几天里,沈何朝总要找机会拍拍她的小脑袋,好像把过去十几年的份儿补回来一样。
抬头,沈何夕看见了自己兄长满溢着疼宠的目光,她站起身,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兄长。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欠谁的,我的哥哥,就算自己性命垂危也要护住我的哥哥,你对我而言美好得像是阳光一样。
我们都要好好地,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再留下一丝的不甘。
沈何夕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去隔壁开照相馆子的大叔家里找人帮忙用拍立得照了一张合影。
笑容灿烂的女孩儿,有点腼腆的兄长,还有坐在他们前面换了新衣服的老爷子。
沈何夕小心地把照片放在行李箱最安全的位置。
我不能在妈妈面前提哥哥,总能给她照片看一眼吧。
哼哼,重点是哥哥,中间那个老头就是附带的!
*****
晚上,沈家饺子馆挂了停业的牌子,因为要给他们家的女孩儿送行。
“你要自己注意身体,有事让打杂的去做,一个店老板别过得像是帮工的。”
沈何朝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揉着手里的面团。
“早点给我娶个嫂子,趁着老头子还能动让他抱着曾孙教厨艺去。”
听见老头子三个字儿,沈抱石瞪了沈何夕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到底没做声。
面团被团转成面圈,从一处扯开,变成了长条,黝黑的手指在其上看似轻盈实则有力的捏拽,渐渐,面团被分出了无数同样大小的剂子。
“你啊!我不在你可别让别人欺负了!听见没有?”沈何夕踮起脚拎了一下沈何朝的耳朵
七八个圆圆薄薄的面皮在男人的两手间似乎被转成了一朵花。
沈何朝被自己的妹妹拽起了脑袋,脸上依旧是大大的笑容,眼眶已经红了。
“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沈何夕揉了下发酸的鼻尖儿,拿起了一旁馅料盆里的筷子。
胶东饺子讲究的是皮薄馅大形如元宝。
女孩儿净白的手似乎比那张白面皮还要通透。
馅儿是艳红的墨鱼籽,二八分的好猪肉,配着绿白分明的韭菜,又浇了金色的香油。
沈何夕夹了一筷子馅儿到自己手上面皮上。
不多不少,两根手指一提一转,拖着面皮的手拇指往上一抬一扣,一个挺肚将军般的饺子被她随手甩到了箅子上。
和刚刚沈何朝包的,一模一样。
一边喝着茶水竖着耳朵的老头子差点惊掉了下巴。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洋洋得意地又拿起了一张面皮。
胶东人的饺子自分派系,沈家最讲究的就是指如舞白鹤,馅儿内二分天。
就是说手指的动作要干净漂亮,像是白鹤跳舞一样。
煮好的饺子馅料里要有两分的汤汁,并非灌汤,而是用油锁住了食材的水分,让这些水分直到下锅后才在热力的催发下自然混合在饺子内部。
墨鱼籽的鲜甜,猪肉的香滑,韭菜的清辣,就在盐和油的调剂下自然融汇到了一起。
滚蛋饺子绊腿面,饺子是送别,也是团圆,在胶东,饺子里包含了婚丧嫁娶一切仪式的膳食核心,外包离合,内藏悲欢。
随着手指的翻提揪捏,沈何夕用这顿饺子和自己的亲人,也和自己的前世告别。
腐国,前世俨然成了沈何夕的魔障。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学做红案厨师有多苦,她就会对自己错失的那段人生有更多的期许。
即使功成名就,即使青春不再,即使理智知道根本没有那么美好,这份期许也从未淡去。
现在梦想已经启程,沈何夕只觉得…卧槽,好平淡。
机场比二十年后简陋,飞机好像也比20年后的轰鸣声大一些,登机手续更繁琐,整个人的神经更紧绷,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区别。
睡了又醒了,沈何夕似乎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有一把漂亮的刀,还有一颗不会跳动的心。
醒来,梦散了,窗外已经是不列颠的天空。
在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她终于在希斯罗机场见到了来接她的妈妈。
凭借那张挂了两条辫子的少女的照片,她肯定认不出如今这位装扮入时的妇人,但是她见过十几年后苍老憔悴的妈妈,没现在年轻,没现在漂亮,可是看见她的瞬间,目光都是同样的明亮。
在英国优渥的生活让何勉韵看上去像是刚过三十的少妇,事实上,除了沈何夕兄妹,她还和现在的丈夫生有三个孩子。
长子是金发蓝眼的亚瑟,次子黑发蓝眼的弗雷德,还有小女儿——同样黑发蓝眼凯瑟琳。
最大的亚瑟11岁,最小的凯瑟琳才5岁。
他们一起抬着头用围观大熊猫的目光看着面前来自东方的同母异父姐姐,一模一样的三双眼睛眨啊眨只让人觉得心都被萌化了。
沈何夕能够恰到好处地拿捏自己面对母亲的态度,可是面对这三个和自己有血脉牵绊的小家伙,她的心不免更柔软了几分。
前世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中最小的也已经18岁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可爱。
哈特先生是位高大的绅士,颇为可观的将军肚完美地阐释了他成功人士的社会地位。金发碧眼,笑容和蔼,对待沈何夕的态度既不冷淡也不过分热络,只让人感觉到了热情欢迎的气氛。
在这样的气氛里,沈何夕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轻松愉悦。

卤猪蹄
不管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都怀揣着一个不能告诉生母的秘密,并为之忐忑又愧疚——沈何朝成了哑巴。
十五年以前,那个七岁的小男孩儿终于明白妈妈不要他了,他逃家想出去找妈妈,在雨夜被找到的时候发烧40°,高烧影响了他的脑部神经,让他丧失了语言功能。
那以后的他,只当自己的生命里只有爷爷和妹妹。漫长的十五年里,沈抱石和沈何夕都没有当着他的面提起过何勉韵。现在,沈何夕也要对自己的生母保持沉默。她不知道如果让何勉韵知道了真相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忘不了前世那个因为沈何朝死去而彻底崩溃的女人。
幸好,何女士如今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又有一直觉得亏欠的女儿也来到了身边,她也“忘了”去问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过得怎么样。
沈何夕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上辈子沈何夕被老头子困在乡下的时候,何勉韵多方派人来寻找她,大概也就得知了沈何朝的死讯。
2000年的时候,她回了华夏一趟,面对的是长子的墓碑和女儿的杳无音讯,从此何勉韵的身体每况愈下,2013年,沈何夕第一次到腐国见到的妇人,头发斑白,心神恍惚,对长子的愧疚和悔恨彻底击垮了她,让她在女人最有韵味的年华中颓败零落,成了个垂垂老妇。
幸好一切已经改变,现在的沈何夕最关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在腐国找到能治疗沈何朝的办法,这个的重要性更甚于她自己的学业。
哈特一家人住在湖区,距离Y大有一段距离,他们给沈何夕在Y大旁边租了一套公寓,并且已经一次付清了未来三年的房租。
公寓里有独立卫浴和厨房,虽然是一栋颇有年份的红砖楼,但是每个细节都收拾的干净整齐,房东泰勒太太“是一位正直有品位的夫人”,这是何勉韵女士的原话。
为了这个十几年没有见过的女儿,何勉韵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
哈特一家的热情和周到让沈何夕很感动,为了表示感谢,她做了一个让她后悔了几年的举动。
她邀请哈特一家这个周末到她的公寓里聚餐。
入夜,沈何夕躺在床上,因为时差反应完全睡不着,在腐国的第一个夜晚,潮湿的空气似乎浸透了她的心脏,让她觉得自己湿漉漉的…从身体到灵魂,都被一种想哭的冲动包裹着。
斜斜的林荫道,高高的梧桐,明亮的阳光,碧蓝的海,晴朗的天…那是她在大陆另一端的故乡。
故乡有鲅鱼饺子、墨鱼饺子、海肠饺子、三鲜饺子、虾仁儿饺子、裙带菜饺子、蛤蜊肉饺子、海参饺子…
一个饺子、两个饺子、三个饺子…
zzzzZZZ…沈何夕想着饺子数着饺子,终于睡了过去。
腐国有一种特色美味叫鳗鱼冻,因为某个万人迷男球星对它情有独钟,让这种小吃一般的食物也算得上是闻名遐迩。
对于沈何夕来说,她对鳗鱼冻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她对鳗鱼很有兴趣。
在房东泰勒太太的指引下,周六,她在一个小菜市场里采购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鳗鱼远比牛肉便宜,普通猪肉的价格比当时的国内贵几倍,所以她直接对猪蹄和排骨下手,几英镑就买了一大堆。
圆白菜,球生菜,当然少不了价格亲民的土豆和番茄。
最后是鸡蛋和面粉。
下午,沈何夕步行了半个小时,在另一个街区一家华人开的杂货铺里,她买到了中国黄酒,酱油,还有醋。
第二天就是和哈特一家约好聚餐的日子。
将猪脚和和排骨清理干净,切成小块,八角大料是哈特一家给她的,合着葱姜一起扔进了炖锅里。
这口大炖锅是泰勒太太友情提供的,为了表示感谢,她也邀请了泰勒太太明天和哈特一家一起来她这里吃晚餐。
老式的厨房没有油烟机,只有一个排气扇,炖锅里的热气冒了出来,沿着排气扇飘向了远处。
沈何夕依着厨房的门看着白气悠悠而起,盯着自己的手,目光有些深沉。
本该是没有握过菜刀的手,刚刚竟然利落得更甚于自己的前世,明明看起来是白皙无力的纤弱,实际上却是一双能在10秒内完全拆解开一只生猪蹄的巧手。
此时想来,自从重生之后她就算慢跑一整个上午也没觉得十分疲累,无论是手臂力量还是腰腹力量都比自己前世巅峰时还要好得多。
这大概是时光回溯的遗赠。
沈何夕惊喜了一下,感叹了一下,就把事情抛在了脑后,除了每天依然依然那套呼吸吐纳的方法再加上每天跑步保持体能之外,更加强壮的身体现在并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她当然知道,如果自己愿意,凭借自己现在的手艺和对未来的知晓完全可以在厨师这个行当里创出前辈们想都没有想过的局面。
可是,她才不要呢!
当厨师什么的,烦透了!
她的人生早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在y国学完法律,当个体面文雅的律师才是她这辈子应该做的事儿。
厨房只是她生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落而已。
咕嘟,咕嘟,灶上的锅里,肉与汤开始融和,胶原蛋白让汤汁变得浓郁,在调料的作用下挥散出让人垂涎的香气。
“可惜没有老卤,难为了这锅好肉啊。”
一声叹息,不过才17的少女叹出了世事的无奈。
田婉孜今年20岁,是Y大经济学院的公费留学生,这个周六的早晨,她刚刚结束自己在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里的工作,拖着疲惫的双腿准备抄近道回到学校。
双目无神,精神萎靡,手里还拿着昨晚店里没有卖掉的硬面包,没有工作许可的留学生是不能收小费的,这条硬面包是她一夜辛苦后唯一的额外收入。
咕嘟,咕嘟,似乎是小巷子里哪一家的水开了,有声音从某一个窗子里传来。
白色的水汽从二楼那扇窗子里弥散出来,带了惊人的食物的香气。
田婉孜起先以为自己是饥饿过度产生了幻觉,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的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控制了。
这个味道!
有八角,有桂皮,有花椒!还有猪!肉!
有人在卤东西,在腐国这条荒凉的后巷里,自己闻到的是卤货的香气!
临近的几户人家也闻到了这种特别刺激人食欲的味道,有个红头发的西方女人打开窗户往外张望,只看见一个胖胖的亚洲姑娘神情陶醉地站在原地。
“what’s that?”
“Meat!”
田婉孜像是从梦中被惊醒一般,尖叫一声,撒开两条腿,抱着怀里的硬面包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奔向了这栋建筑的正门。
卤货!
卤货!!
卤货!!!
只留下那个红发女人愣愣地沐浴在越发浓郁的香气里。
“What’s happened?”
红发女人的邻居也打开了窗子,先被香味刺激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表情迷醉地问她。
“Meat…”
红发女人茫然地回答道。
“寻香”而来的田婉孜吞着口水站在了那户人家的门前,事实上,她并不是第一个被诱惑来的人。
其他人也许都是这栋楼的住户,有年轻的女人穿着睡袍披着晨缕,有光着上身的露出六块腹肌的男人顶着一头乱发,还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穿着缝着小兔子的拖鞋。
衣着整齐的田婉孜倒成了另类。
这个并不晴朗的周末的清晨,他们像是一群等待被哺喂的幼鸟,伸着头看着这个再平凡不过的木门。
头发斑白的房东太太在人群的外面站了半天都没人发现,她重重地咳了两声,这才终于像是摩西过红海一样的来到了门前。
轻轻敲了两下门,一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东方女孩儿打开了房门,看到门外的情况,她有点惊讶,但是不过下一秒,她已经让到了一边。
“请进吧,大概还要半个小时。”她笑着用英语说。
谁也不会拒绝被美味吸引来的客人,能被吸引到陌生人的门口,本就是对对方厨艺最大的赞美。
一群人涌进了小小的套间里,双胞胎坐在女孩儿拿出的小凳子上,大人们挤在了沙发上,手足无措的田婉孜慢了一步,只能和看起来很严肃的房东太太面对面坐在茶台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