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笑道:“不必多礼。快请起来吧。”
柳妈妈上前,双手搀扶着妇人起身。
赵姨奶奶道:“快别站着了,早饭预备好了,都坐下吃饭吧。”随即冲着云想容招手:“卿卿,来奶奶这里坐。”
云想容收回心思,乖巧的先给赵姨奶奶行了礼,然后爬上炕撒娇的挨着她坐下。乐水和柳妈妈将方桌合力搬到了炕边,又把条凳都摆放妥当。
妇人连忙拉着小女孩行礼:“我们先出去了。”
“别走啊,咱们一起吃顿饭。”赵姨奶奶连忙下地拉着那妇人,笑道:“一起吃个饭怕什么的,等城门开了,我让人给你们带上干粮和水,你们在进城去投亲。既然相逢即是有缘,而且你家女娃又和我孙女差不多大。”
“这怎么敢当啊。”
“怎么不敢当,谁还没有个三灾八难的?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不过是收留你们过夜,吃顿饭罢了,再说也不是什么珍馐佳肴,都是些粗茶淡饭。”
妇人感动的道:“老夫人是菩萨心肠,我们娘两个谢谢您了。但是我们两个上桌吃,实在是不妥当。不要打扰了夫人和小姐吃饭啊。”
赵姨奶奶见状,干脆把眼睛一厉,索性一手拉着妇人,一手拉着小女孩,强制性的让他们坐在饭桌边。
乐水和柳妈妈将熬的稠浓的粳米粥端上来,菜则是一碟酱瓜,一碟酱黄豆。
孟氏将酱菜夹到云想容的碗里,柳妈妈则端起碗来,要伺侯云想容吃。
云想容笑着拿起调羹:“我自己吃。”孟氏和柳妈妈看着云想容温柔的笑。
那妇人很是拘谨,小女孩倒是神态自若,抬着胳膊趴在桌沿吃饭,很安静乖巧,举止透着一些意料之外的从容。
依旧食不言,云想容发现,妇人和那个小孩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虽然是难民,可吃起粥来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狼吞虎咽,没有发出声音。看来,他们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
吃过了饭,乐水和柳妈妈撤掉桌子,赵姨奶奶才笑着问了那妇人和孩子怎么称呼,总不能相识一场,连名字都不知道。
妇人腼腆的笑着,用乡音浓重的口音道:“我夫家姓卫,村里人都叫我卫二家的,这是我闺女,叫菊花。我们村子遭了灾,家里人都死了,实在是没办法,这才来京都投靠她表舅。菊花,还不快谢谢老夫人收留。”
菊花乖乖的行了个礼:“多谢老夫人收留。”
赵姨奶奶和孟氏都笑着又与卫二家的客气了一番,又说起别的。
云想容似笑非笑的望着那对母女。菊花年纪虽然小,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却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就算想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卫二家的虽然点头哈腰,一副乡下妇人的模样,但身上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所以,刚才卫二家的说那些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互不相干。
白日里天气晴朗,卫二家的和菊花原本被雨水淋湿的衣服都晾干了,便将云想容的那身衣裳洗净了送还给孟氏,孟氏见菊花原本也没有几件衣裳,又担心有什么病气过给女儿——同桌吃饭,不吃一碟菜也就罢了,这衣裳马虎不得。便做顺水人情,将衣裳赠给菊花了,卫二家的连连道谢。
次日,谢过了赵姨奶奶,卫二家的便带着菊花告辞。临走之前,赵姨奶奶吩咐乐水给他们预备了干粮和水。
“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吃的你们拿着,还有这二两银子,如果找不到菊花她表舅,你们也不至于没了生路。”赵姨奶奶苦涩的笑了一下:“多了我也是拿不出来了。”
卫二家的到此时,当真是感激不已,拉着菊花跪下,“这一路上,我们看多了白眼,都是拿我们当瘟神似的躲着,老夫人却如此热心肠,我们真是感激不尽,这吃食我拿着,银子是万万不能要的,您过的也不宽裕。”
“哎,快起来。”赵姨奶奶搀起他们,笑道:“要不这样,这银子算我借给你们了,等以后你们有了再还给我。身上没有个防身钱怎么行呢。”
卫二家的便低下头,和菊花对视了眼,随后双手接过了银子,鞠躬道谢。
看着那母女两个越走越远,赵姨奶奶才由孟氏扶着回屋里去,语气有些沧桑:“家里遭灾,一个妇人带着个孩子千里迢迢来投亲,也不容易。”
“是啊。”孟氏也是感慨。
赵姨奶奶又道:“可见,人还是要知足常乐啊,瞧我现在的日子,虽然要劳作,却不至于颠沛流离。”
孟氏何尝不知道赵姨奶奶也是在说她?苦涩的笑着:“至少我的卿卿不用像他们家菊花那样受苦。”
两人回了东跨院,云想容这候已经铺开了纸开始练字了。
孟氏扶着赵姨奶奶坐下,道:“娘,我们已经在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眼看着公公的生辰快要到了,卿卿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们想明日就回侯府了。”
赵姨奶奶叹息着道:“也罢,你们总不能在我这里一直住着,也耽误卿卿啊。咱们卿卿练了这么久的字。”说着起身走到云想容身边,怜惜的摸摸她的头。
云想容抬起头,看着赵姨奶奶。
孩子的眉眼像了咸宁,眉毛修长英气,桃花眼大而明亮,双眼皮很漂亮,每次笑起来,眼睛都会弯成月牙。这次病后,她好像突然长大了,眼神中总带着一些不符合年龄的沉静和忧郁。
如此不谙世事的年纪,卿卿就已经懂得要努力讨祖父的欢心。别说是孟氏这个生母,就连她做祖母的,瞧着都心酸。如果咸宁能够对孟氏公平一些,对卿卿多照顾一些,孩子哪里需要操心这个,才六岁,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啊。
只可惜,那个倔驴一样的儿子,她怎么都说不听。
赵姨奶奶又叹了口气。
云想容这一晚是跟赵姨奶奶一起睡的,次日一早,用过了早饭,孟氏便带着云想容和柳妈妈告别了赵姨奶奶。
“娘,我们有机会就来看您。”
“奶奶多保重。”
“你们也是,百忍成金,凡事千万要忍耐。”
看着印有“济安侯云”字样的小马车渐行渐远,赵姨奶奶眼里含着泪才落下来,乐水扶着她进屋,劝说道:“人各有命,六小姐是有福的人”
马车上的气氛也很压抑,孟氏是宁可粗茶淡饭,也不喜欢回侯府去过那种勾心斗角劳心劳神的日子,可是为了卿卿,她绝不能退缩。
云想容则是心情复杂。她初初重生时就是在拢月庵,如今在外面过了三个月的轻松日子,终于要回到“战场”了。一样的血雨腥风,却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马车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缓缓的停了下来。云想容小手撩起车帘,就见大红的朱漆门紧闭着,烫金的“敕造济安侯府”六个大字,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孟氏戴上帷帽,踩着脚凳扶着柳妈妈的手下了车,回身将云想容抱了下来。
云想容刚刚站定,目光却被门前一对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去。

第四章 沈四

这一大一小的两人,不正是昨日刚刚道别的卫二家的和菊花吗?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卫二家的此刻带着菊花跪在济安侯府门前,临近中午毒日头高悬,娘两个的脸都被晒的红红的,额头上泌出汗珠,卫二家的跪的笔直,用身子给菊花遮挡阳光,圆脸上写满了担忧,年纪小小的菊花则是面无表情。
许是听见动静,卫二家的和菊花都回头看过来。
孟氏虽然带着帷帽,可身边的柳妈妈和云想容却是他们熟悉的。
两厢对视,双方都是怔愣。
门房虽然知道三夫人不受永昌侯的宠爱,到底也是正牌主子,便上前来行礼:“三夫人,六小姐。”
孟氏颔首,帷帽上的雪白轻纱飘动,隐约看得到她的绝世容颜。
柳妈妈便吩咐备轿,门房应喏,刚要转身退下,孟氏问:“那两人是做什么?”
门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道:“回三夫人,他们昨儿下午一直跪到现在,好像是想求见侯爷,侯爷不见,又怎么撵都不走。”
“你去吧。”
“是。”
见门房上的下人进了院子。孟氏牵着云想容的手,与柳妈妈一同到了卫二家的跟前。
方才门房的话,卫二家的和菊花也都听到了,面对柳妈妈奇怪而猜疑的眼神和云想容似笑非笑的表情,卫二家的颇为尴尬的咧嘴笑了笑,菊花则是抿起嘴唇,皱了眉头。
云想容昨日就觉得他们说的不是真话,赵姨奶奶和母亲对他们可是真的同情关心,他们说要找菊花的表舅,却找到侯府来了,门房还说,他们要见侯爷?
云想容狡黠的眨眨眼,似好奇又似嘲讽的上前来拉着菊花的小手,“菊花,你表舅是侯爷吗?”
她明显感觉到菊花的不悦。
心里爽快多了。
孟氏却觉得,这母女两个或许有什么难处,原本出门在外就不是可以全抛一片心的,卫二家的母女虽然骗了他们,但落难是真的,感激也未必是假的,只是有苦衷吧?
于是笑了一下,拉过云想容,娇柔的声音宠溺的责怪:“卿卿,不要调皮。”转而问:“卫大嫂,你要求见侯爷?”
卫二家的脸上更红了,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晒得,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
云想容觉得没什么意思,个人有个人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没必要掺和进去,拉了孟氏的手:“娘亲,卿卿饿了。”
孟氏闻言忙道:“好,好,咱们这就回去,让云娘给你做桂花糖糕吃好不好?”
云娘是孟氏的媵嫁,精于厨艺。这次被孟氏留下看家。
云想容乖巧的点头,拉着孟氏往侯府里走。
孟氏还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看卫二家的和菊花。
行走间,云想容不免开始绞尽脑汁回想前世的这一段。
她记得前世她就和娘亲去拢月庵小住过,回府的路上还被大雨拦在了一个破庙,到了晚上宵禁快到了才勉强回了侯府,还被祖母段氏训斥了。她不记得具体发生过什么,段氏训斥她们的话她却记的很清楚,她说孟氏“不安于家,这么大的侯府还住不下吗,非要跑去庵堂住!”明显是将对赵姨奶奶的怨恨迁怒于孟氏。
今生的今天却是晴天,大雨前几日下过了。
大雨,黄河泛滥,灾民。
对了!
云想容突然放慢脚步,惊愕的张大眼。
难道菊花是…
猛然回头,看向跪在门外台阶下面色平静的漂亮女孩。
有些事情,她记忆并不深刻,可是有一件事,却是人尽皆知的。
贞佑三年,黄河泛滥,皇上命“承平侯”沈时出任安阳府主持修缮黄河水利,结果被弹劾贪墨修缮巨款,皇上下令严查。九月,沈家遭遇民变,暴民冲进沈府,抢光了钱,杀光了人,凑巧的是那天来的暴民武艺相当高强…
“承平侯”沈时及夫人乔氏和二子二女,只存活了一个四少爷,还是因为四少爷出痘避疾,才让他躲过一劫。
后来这个沈四,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周朝刚刚开国不足百年,天下被藩王割据,勋贵权利鼎盛,政权并不集中,从世宗到玄宗,都在削弱藩王和勋贵的力量。沈家出事,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从前承平侯的好友亲人,没有人敢收留沈四,沈四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销声匿迹了多年,在众人都以为他已不在人世的候,以强势姿态归来,游说藩王联合起来,对抗玄宗。
前世她难产而死之时,正是天下大乱之际。她不只一次听祖母段氏说过,当年沈四来投奔,要是没有乱棍打走就好了,听说他睚眦必报,不论沈四成败,都担心他会报复云家——济安侯云贤和承平侯沈时,是忘年之交。
沈四,是被乱棍打走的。
现在是贞佑四年,沈家应当是去年九月出的事,算算日子,再算算那个“菊花”的年纪,好像真的差不多!
思虑复杂,可也就是几步的时间,云想容脚步放慢,孟氏也随着她的速度,生怕她跟不上。
正当此刻,却远远的看见四五个穿了土黄色绣有云家图腾的护院,手里提着竹棍,气势汹汹的走来。
孟氏和柳妈妈都是一愣。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
云家不能和沈四有瓜葛,可是,也没必要把人打走啊!她这辈子不打算嫁人,说不定要一直依靠济安侯府,如果沈四长大了来报复,她不是没好日子过?
思及此,云想容抽出被孟氏握着的手转身噔噔的跑向门外,迈过高门槛下了台阶。
孩子突然跑走,孟氏和柳妈妈都忙追上来,云想容很快就被追上。
“卿卿,你干什么?”
“我要跟菊花说话。”

他们的动静,惊动了门口的卫二家的和菊花。两人都奇怪的看着云想容。
而那一队手持竹棍的护院,此刻也出了门。
孟氏和柳妈妈连忙把云想容护在身后,两人都有些怔愣,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还不快滚!我们家主子说不见就是不见,你们怎么还跟癞皮狗似的!”护院手持竹棍指着卫二家的和菊花。
卫二家的如同老母鸡,张开双臂把菊花护在身后,怒道:“我们素来知道济安侯贤名在外,绝不可能欺负妇孺,你们这些人,莫不是假传了侯爷的命令?今天不见了济安侯,我们绝不走!”口音竟然变成了官话!
“放屁!兄弟们,别跟他们废话,直接打出去!”
为首的那人刚要打,云想容已经挣开了柳妈妈,跑到菊花身边。
护院动作一顿,不耐烦的道:“六小姐,你快让开!”
“你们怎么打人?祖父不想见他们,撵走也就是了。这么多人,打女人和孩子,你们羞不羞!”
“卿卿!”柳妈妈脸色煞白的搂着云想容退后,棍棒不长眼,她怎么就没看住,让六小姐跑过来了呢!
菊花抬起头,深深看了云想容一眼,这似乎是相识到现在,她第一次认真把她的模样看进去。随后竟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以娇嫩的童音说道:“济安侯如果不念当年与先父的交情,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是这动用武力着实让人鄙夷。怕就是怕了,怕惹麻烦,人之常情,可将怕做的如此外厉内荏,难道济安侯府在外的威名都不要了吗?!”
云想容这时已经被柳妈妈抱回到孟氏身边,孟氏像逃难似的和云想容上了轿子催着下人快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路上还不住的训斥。所以菊花的一番话,云想容听的不很清楚。
但只听到的那一些,也足够让她吃惊了。
那个菊花,也就是五六岁吧?小小年纪,居然说得出如此戳人脊梁且老成的话来,也难怪他长大后不是省油的灯——她已经确定,菊花就是沈四了。
听着孟氏的训诫,轿子已经尽了内宅,云想容撒娇讨好的哄着孟氏,才让孟氏消了气,随后她对跟在轿子外的柳妈妈道:“乳娘,你去打探打探,菊花和她娘有没有被打?要是他们还不走,你在给他们点银子劝她们离开吧。”
柳妈妈便笑着对孟氏道:“三夫人,您瞧,卿卿不是调皮,她是佛心肠呢,您也不要生气了。”
孟氏叹了口气,搂着云想容的肩膀,“罢了,你去看看吧,否则这孩子今晚都不会安生。”
“是”柳妈妈行礼,往外头赶去。轿子则是径直回了琉璎阁。
琉璎阁在济安侯府后宅后花园的西侧,位置极偏远,倒座有三间正屋,两侧各有两间带有耳房的厢房,正对着影壁的,便是挂了“琉璎阁”匾额的二层小楼,此处幽静,出了门正对着鸟语花香,推开后窗可见一片竹林,平日从楼上往外看去能看到引了水的后花园,极为雅致。
云想容随孟氏走在后花园的抄手游廊上,望着越来越近的琉璎阁,百感交集。前生母亲死后,她被接去永昌侯府,一直到出阁,都在也没有回过这里——这里是有母亲,有温馨,最美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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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立规矩

风吹来,云想容感觉到脸上冰凉一片,忙用手抹掉。孟氏素来最在意孩子,哪里会注意不到?紧张的停下脚步,掀起帷帽蹲在她身旁,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满目慈爱怜惜,柔声道:“卿卿怎么哭了?”转念一想,有可能是自己方才话说的太重,忙搂着她:“好了好了,娘不也是为了你好吗?说你那些并不是要训斥你,也不是不喜欢你了,不哭不哭。”
前世因早年丧母,母亲又是被因休弃才求死,她自小到大在邱翦苓的指缝里求生存,吃了多少苦?她用尽心机才嫁给恬王世子,本以为从此以后就有了自己的家,一心相夫教子,可刘清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又受了多少罪?好容易她想开了,不再在乎刘清宇,只想着将孩子生下来,以后就守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将他们抚养成人,她却因为连日与云明珠和刘清宇生气,加上身体本就不好,最终难产而死。
所有无处倾诉的委屈此时都找到了发泄口,云想容搂着孟氏的脖子,哽咽着哭了起来。
“瞧你,还哭?在哭可就变成小丑妞了。”孟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云想容半晌才停住了哭泣,积压在心里的郁气似乎也随着眼泪都流净了,剩下的就只有坚定。
“娘亲,你答应卿卿一件事好不好?”
“是不是想要嫣姐儿玩的那种瓷娃娃?”
云家是整个宗族里排长幼,五小姐云嫣容,是二房庶出的次女,今年八岁。
云想容摇了摇头,“不是,往后我都不想要什么玩具,也不想瞎玩了。我只想让娘亲答应我一件事。”
这三个月来女儿就像突然长大了,除了爱去看梧桐树和偶尔才流露出的天真烂漫,的确很少玩耍。孟氏有些心疼,点头道:“卿卿说吧,只要娘亲做得到。”
“你做得到,一定做得到的。”云想容黑葡萄似的大眼盈满水雾,乞求的望着孟氏,小手拉着孟氏柔若无骨的素手,娇嫩的声音哽咽:“无论发生什么事,娘亲都不要离开卿卿,好不好?”
孟氏闻言一愣,心酸的险些落下泪来。
原来这早熟的孩子一直都在害怕。她知道父亲不疼她,在外面又有了孩子,她是怕她也离开她。
小小年纪,就懂得在邱翦苓面前表现出良好的教养,懂得提醒她用珍珠手串做还礼,懂得讨赵姨奶奶的欢心,懂得练百寿图准备生辰的时候讨祖父的喜欢,懂得听话,不哭不闹,不要玩具,懂得学习…而她所有的准备和惶恐,都来源于她这个无能的母亲。
“好,娘亲答应你。一定不离开我们卿卿。”孟氏抱住女儿小小的身子,禁不住落了泪,又不想敏感的孩子看了难过,忙用手抹掉,起身拉着她的手道:“卿卿不是饿了吗?咱们快些回去,让酝酿给你做桂花糖糕吃。”
“好。”云想容乖巧的点头,得到了母亲的应允,心里的坚定又多了几分。
迈进琉璎阁的门槛,绕过雕刻着莲花、荷叶和鲤鱼的“莲年有余”影壁,就到了院当中。十字形的青石地砖路,将院落分为四部分,十字的一“竖”正对琉璎阁的二层小楼和影壁,一横则通往东西厢房。临近琉璎阁东边是一株枝干遒劲的樱树,现在的季节正是绿意盎然,西边则是两株银桂,此时正值花期,银白色的花朵如繁星点点,点缀在绿叶中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琉璎阁的仆婢们大多住在倒座,此时正在倒座与东厢耳房之间的一口井边,打的打水洗衣裳,闲话的闲话,竟无人发现孟氏带着云想容回来。
云想容挑起半边眉毛。
前世小时候没注意过这些,可到了恬王府,她第一件就是拿对自己不恭敬的陪嫁香附打板子立了规矩,随后拿捏了整个院子瞧不起自己的仆妇,至少做到人人恭敬。偌大的恬王府,自己的院落就是一个小家,如果闹的下人不像下人主子不像主子,自己添堵,外人也看笑话。
今生重回琉璎阁,她有了一种初到恬王府的感觉。
孟氏却好似已经习以为常,拉着云想容径直走向琉璎阁,才一进门,一位二十出头样貌清秀的大丫鬟正从侧厅走出来。见了孟氏惊喜的笑了,回头就嚷:“夫人和六小姐回来了!”随即快步到了孟氏跟前行礼,欢喜的道:“夫人,六小姐,您们可算回来了。”
孟氏微笑着将帷帽递给她,笑道:“我们都饿了。”
“奴婢这就去预备!”云娘俯身,点了一下云想容的小鼻子:“还要做咱们卿卿最爱吃的桂花糖糕。”
被云娘的快乐感染,云想容也笑弯了明亮的桃花眼,娇嫩的答了声“好。”
云娘刚转身,就听见木质地板被踩的蹬蹬响,错杂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前头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妇人,她身材已经发福,身上穿着件半旧的铁灰色绸袄,下着同色长裙。后头的则是两个十七八岁的三等丫鬟。
“乳娘。”孟氏嫣然一笑。
孙妈妈泪盈于睫,笑着先给孟氏和云想容行礼,随后欢喜的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知兰(知梅)见过夫人。”两名丫鬟也行礼。
一行人就说笑着进了做宴息用的西侧间,孙妈妈笑着问:“柳妈呢?”
孟氏笑着:“我吩咐她出去办点事,应该快回来了。”
孙妈妈便不细问,赶忙吩咐知兰、知梅去预备水给孟氏和云想容洗漱,自己则给孟氏倒茶。
正当这时,柳妈妈领着方才院中那几个说话的仆婢走了进来。仆婢们留在外间,柳妈妈则进了西侧间。
“回夫人,奴婢按着六小姐的吩咐,给了他们二两银子做程仪,让他们回老家或是另外投亲,卫二家的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后来老侯爷出去见了他们,他们并没有挨打,奴婢怕引人注目,就赶紧回来了。”
孟氏松了口气:“那就好。”随后笑着捏了捏云想容的脸蛋:“还是咱们卿卿聪明善良,看出情况不对了就去帮了菊花。”
柳妈妈也点头。
云想容咧着嘴笑了一下,她也是为了全家的将来,谁愿意惹上沈四那个煞神啊。
孙妈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拉过柳妈妈问了事情的经过,柳妈妈绘声绘色的说了,孙妈妈也连连夸夫人和小姐菩萨心肠。
柳妈妈这才道:“香附、香橼、还有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正在外头等着给夫人和六小姐请安呢。”
云想容冷笑。
孟氏刚想说不必了,让他们去做事,就被女儿抢了先:“我要出去看看。”
孟氏觉得无所谓,就点了头,让柳妈妈和孙妈妈陪着云想容出去,还嘱咐道:“别拖拉,待会给卿卿吃口点心,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知道了。”
云想容背着手,小大人似的来到外间,刚一进门,就听见几人压低声音笑谈。
孙妈妈不悦的咳嗽了一声。那几人立即警觉,齐齐的给云想容行礼:“六小姐。”
云想容不等说话,八岁的香附就笑嘻嘻的跑了过来拉着云想容的手:“卿卿你回来了!”
云想容含笑不语,黑葡萄似的眼睛沉静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跟她的珍哥儿同样的岁数,却远不及珍哥儿多了,笑容谄媚,以为伺候了小姐就是高人一头,眼角眉梢都是骄傲,她前世也是到了恬王府才看穿了香附的本质。
想到儿子,云想容不免唏嘘。
香附被云想容这样看着,渐渐觉得不对劲,不自觉的放开了手,垂下头,低声道了句:“怎么了?”
云想容背着手打量其他人,香橼与香附同岁,圆圆的苹果脸,比香附沉稳,也比香附缜密多了。所以前世她才有心计想方设法的爬上刘清宇的床,最后被她配给了刘清宇的小厮。
其余的四名粗使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不记得名字,两名粗使婆子袖子都高高挽起用布带绑住,好方便干活。
有时候沉默的力量是很大的。云想容毕竟是济安侯的嫡出孙女,永昌候的嫡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