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绝代玉娉婷 作者:三月暮雪

【内容介绍】

当年,翼国王爷肖彦攻下柬国,娶了柬国的郡主。因为年轻,他对爱情的定义只限于倾国倾城。郡主离奇去逝后,带走了他的魂,也失了他的心。
出身贫寒的绣花女龚穿针,在三月三的庙会上和神秘的白衣男子夜秋睿同拜佛前,彼此产生爱慕之情。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因为长了一双与离世郡主一模一样的小脚,她被选入王府。
初时她并不讨人喜欢,仅仅是一个替代品而已。后来,她对亲人的爱护、对姐妹好友的眷顾等善良的品质获得了失心王爷肖彦的喜爱,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
玉帛里究竟有什么?郡主的死因是什么?当谜底层层揭开,战火又起时,夜秋睿以真正的身份出现在穿针面前。大祸袭来,温柔的穿针也挺直了铮铮傲骨,曾经的爱恨纠葛,要有多坚强才能彼此面对?

【正文】

《胭脂绝代·玉娉婷》
作者:三月暮雪

前言 霜花腴·影

这个金秋,刚下了一场小雨,阳台上零落着楼上人家初谢的花瓣,风里蕴透了些凉意。江南很少出现草木萧瑟的情景,我总是安静地听着雨丝划破窗棂,等待文中的女主角穿透薄薄的显示屏,盈盈落在我的面前。《玉娉婷》完稿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胭脂的清香,我倒一杯东钱湖福泉山的香茗,窗外依然是葱郁的绿,心头又会湿进一抹新的感动。

生活在现代的都市之中,我们常常会被一些聒噪杂乱的东西包围着,学业、工作、感情、家庭…现实往往很残酷地击碎我们的幻想,使我们在扰扰尘世中身不由己地辗转奔波。于是,很容易忘记自己的脑海中,曾经流淌过浪漫的、缥缈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自己就是主角,与心目中的对方彼此爱慕、彼此思念、彼此缠绵。

我曾经幻想自己是个独特的女子,与万众仰慕的某大明星邂逅巧遇。那时的我定是海棠般娇,梨花般嫩,笑得嫣然,冷得销.魂。流逝的岁月让道道皱纹爬上明星的脸,最后一层光辉褪尽,我的感觉自然也就淡了,化了。这时的我,也同样老了。

女人爱做梦,我依然天马行空地编织着我的梦,现在的我宁愿涉足千年去寻觅一个又一个虚幻缥缈的影子。每当这时,我发现,最难捕捉的往往是最容易想像的,里面的人物陈烟般铺开,让我在惊喜之余,体会到另外一种别样的幽情和浪漫。

与大明星不同,所有的幽情和浪漫,可以与任何人分享。万劫千年不容易,也是前缘前世。

当故事初始触及笔端,突然意识到,自己掌控着人物的生杀大权,用简单的淡淡的文字,可以喜所喜,厌所厌。也正是因为这支特殊的笔,我又常常小心翼翼地、认认真真地编着以后的故事,然后,骗你一滴小小的眼泪,心满意足。

“一片红云下太清,如花巧笑玉娉婷。凭谁画出生香面?对俺偏含不语情。”

浮现在眼前的,是层层叠叠的雕栏画栋,琐窗绮楼,身穿荷色罗衫的女子亭亭玉立,春心只在眉间锁,春山翠拖,春烟淡和,风儿轻柔地拂起她的衣带裙角,露出她的纤纤玉足。

她叫穿针。

一开始,我并不能完全了解她的心境,就如读者不了解我为何取穿针、引线那么俗气的名字。这个名字我却珍藏多年,前面的两部文都舍不得用,我甚至希望拥有这名字的女子不要太美丽太有才情,平凡得如同一粒砂,却能给别人足够的温暖。当女子以轻盈的姿势跃然于纸上,留一个内敛的微笑,向尘世诉说自己的普通,只求择一个良人,平凡以终老…我却恍然大悟,穿针就是她了。

然而,穿针如若真的平凡,就没有她与肖彦、与夜公子之间奇异跌宕的情感过往,他们都是至尊至贵又不羁的男子,平凡女子如何能触动他们一贯冷傲的心?她来,是清潭水,她去,是雪里梅,与生俱来的那一种超然,青山般高远辽阔。

花濯清涟且不妖,香远益清玉娉婷,她在尘世中做着一朵莲的绽放。

穿针的另一个不平凡就是她的天生小足,不盈一掬的那种。“古妇人之足,与男子无异。男女之履同一形制,非如后世女子之弓弯细纤,以小为贵。”可见那时穿针因天足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小脚女子的故事一直盘绕我的脑海,却又怯怯然不敢贸贸然,无非是怕写不好有伤大雅。

小脚不是罪过,我偏写它如暖春桃花萼,带起半帘杨柳风,穿针款步而来,每个读者看着她,心里有柔软而纤细的疼痛。那是怎样的小脚呢?远在法国的读者“赵家西施”给我捎来了答案,一只大红的荷兰木屐,精巧得好比三寸金莲。我天天望着它,笔下的人物愈来愈清晰,于是三生梦一声唱回,几度凝眸,麝兰香散。

雨初歇,阳光洒下清辉。窗外有美丽的影子,是莲花涉水悠悠而过。傲霜经寒香愈盛,不忍芳心输寒冰,她的故事混杂在她婉约而柔和的目光里,那时,我情愿自己成了她。

请看一个小脚女子的故事,一切,跟我们的梦有关。

三月暮雪

 


玉娉婷 生就莲花双玉钩(一)

翼国。

韩岭村距离京城至少一百里地,一条曲曲折折的乡间泥石路蜿蜒,通往并州郡府。此时正是阳春白日风在香的时节,路边的柳絮无声地落在地上,落在一前一后行走的两个妙龄少女身上。风儿拂过成阵的柳烟,摇曳着一路的泥土气息,轻柔地吹起她们的衣带裙角。

“你倒是给我走快点啊,龚穿针!”

妹妹引线在前面不耐烦地叫,蛾眉轻蹙,细长的睫毛就颤颤抖动,那副生气的娇态合着鹅儿般黄的嫩柳,更衬得人比花娇。

后面的穿针抿嘴朝她微笑着,温和的表情染了一丝歉意,无奈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你知道我走不快。”她轻轻柔柔的声音。

引线看姐姐这般样子,心情愈加烦躁起来。

她一路始终想不明白,她怎么会落选呢?单看她俩的相貌,她也比穿针美多了,怎么穿针偏偏被选上了呢?

两年一度的选秀是她们这些乡野女孩子盼望的日子,两年前穿针未满十六,今年引线刚满十六,这次姐妹俩双双前去并州郡府初选,引线以为穿针只是个陪客而已,岂料她倒成了穿针的陪客。

那个老宫女示意她抬脚,又让穿针抬脚,便挥手对穿针说了一句:“你进去。”再也不理引线,气得引线直掉泪。

她甚是不服气,于是干站着等穿针慢慢走近。

“那个老宫女把你叫进去做了些什么?”引线歪着头问。

穿针的脸霎时绯红,咬了咬下唇,才回答:“没什么,就是让我把鞋脱了…”

绣鞋一脱自然剩下罗袜了,穿针想起她褪了罗袜供老宫女细细端详的情景,双颊发烧似的烫。

她那对天生的小足一直是家里最不齿的,为此穿针蒙了多少的委屈?去年曾经说上个婆家,男方不知怎的听说她小足的事,就托媒人将婚退了。理由是农家要的是行走如飞的大脚媳妇,干得起农活治得了家务,小脚纵是生得再细巧,他们也没这般闲情逸致,娶个媳妇金屋藏娇吧。

“初十上京城,下一轮再挑。”老宫女重重地捏了一把她的脚,吓了她一跳。

“难道是看中你的小脚不成?”引线听了,哼哼道。

“好了,别提它,挑上了又怎样?像我跑不快的人,做了宫女也是受人欺负,又见不到你和洛儿,我可不想呆在宫里。”穿针说着,轻轻地扶了引线的肩。

走了这么长的路,她的脚开始疼起来。

真是命苦。

引线心里好过了些,有点怜悯的瞧了瞧穿针的脚,牵了她的手。

 

 

玉娉婷 生就莲花双玉钩(二)

拐过泥石路,沿着爬满青苔的石阶走,前方一棵高大枝叶茂盛的樟树,龚家破旧的院墙一大半被浓密的树荫遮住了。龚父悠闲的小调声透过院墙隐约传来。

姐妹俩相互对视了一下,穿针放开了引线的手,低着头往院门走。

木门突然开了,十五岁的庆洛从里面跳出来。

“小弟,别老是毛毛躁躁的。”穿针和气的朝他笑了笑,径直进了院门。

“二姐,选上了没?”庆洛朝着后面的引线喊。

“选你个大头!”引线就势敲了他的脑袋,“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打得庆洛敖敖直叫。

穿针穿过晒满衣被的院子,一眼瞥见龚父跷着二郎腿坐在堂屋门口,凌厉的寒光扫射过来,她急忙低了头,匆匆地走进了龚母的绣房。

“这可怎生是好?你妹妹没被选上。”龚母听了穿针的简单叙述,便着急起来,“你父亲算过你妹妹是当皇妃的命,他一发火这家又不得安宁了!”

果然龚父嘶哑的叫骂声从院子里传来:“该选上的没选上,不该选上的倒选上了,老天爷长不长眼睛啊?咱女儿定是被这扫帚星给冲了!”

“叫嚷个啥?”引线的声音盖过了龚父,“你想让全村的人都听到吗?我还要面子呢。”

龚父的声音顿时哑了。

穿针已经红了眼圈,龚母安慰道:“你别难过,你弟弟妹妹是他亲生的自是疼爱了。你就受点委屈吧,也怪娘生了你这双小脚,娘命又贱…”

“我知道了,娘。”穿针乖顺地坐在母亲身边,拿起母亲的绣作细看。这是一方大小的裙衣料,在轻薄柔滑的白单丝罗上,层层叠叠的祥云、彩禽精绣,瓣瓣的杂花间杂其中。绣纹皆以鸟羽毛所捻制的线绣成,近看这一方裙料凹凸分明、深浅有致,远看又是一幅富贵绮丽的彩色笔墨。龚母的针法又是细致和精到的,花叶深浅,远山近水,无不煞费心机的退晕换色,不知熬出多少心血?

“娘绣得真好,都似活的一般。”穿针赞叹道,“要是穿上一定很漂亮!”

龚母叹息道:“娘当了二十年的绣娘了,还没给针儿绣过一件衣裳,娘太穷了,买不起丝线啊。娘总是想,等你跟线儿出嫁,一定要给你们各自绣件最好看的。”

“娘就绣给线儿好了,女儿自己绣几样花草,虽死气败样的,倒还能穿得出去。”

龚母正要说话,听得龚父在外面叫唤,连忙应了一声,拉住穿针道:“你父亲在唤你做饭呢,他怎么骂,你别说话就是。”

穿针点了点头,站起身往外走。龚母眼瞧她走路一拐一瘸的,关切地问:“你的脚怎么啦?”

穿针淡笑:“走了一段路,脚就疼了,揉揉就好。”

龚母目送穿针慢慢出了屋门,不禁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穿针快满十八了,那户人家的退婚着实让龚家抬不起头来,穿针虽是没嫁人,说到底也是遭了羞辱,从此更是无人问津了。要是被宫里选上也好,免得在家一天到晚的受气,她就当把这女儿嫁了。

 

 

玉娉婷 生就莲花双玉钩(三)

初十那日,东方刚露鱼肚白,并州府派了马车来接。穿针出门时,龚家的人还缩在被窝里,龚母站在楼上的窗口边向外眺望,老樟树下还是晨霭纷纷,在唧唧喳喳的鸟鸣声中,眼看着穿针上了马车。

过了泥石路不久,马车在郡府门前停住,接着相继又过来几辆同色的马车,几名秀女站在门外集合,一名暗红色操公鸡腔的公公过来训了一顿话,秀女们又上了一辆绣围香车。

香车启动,沿途吱嘎吱嘎的声音。

车内很沉闷,几名秀女虽是长得清秀,可也没出过远门,到底紧张,都不吭声,穿针也只管文静地坐着。到得京城时,已是夜色阑珊,月亮如一弯金钩高挂在夜空上,穿针能够清晰地望见月光下箭楼上的红色绣球灯和远处鼓楼的翅檐,周围人声笑语声喧哗,夜里的京城灯火辉煌。

顺着御道,马车在宫门外停了。穿针等了片刻,才听见让她们下车的吆喝声。

抬起酥麻的双腿,穿针跟着几名秀女鱼贯而入。沿道只见重重飞檐叠壁,璨金琉璃瓦铺衬了清夜。穿针只管跟着机械的走,前面有个手提彩绢宫灯的宫人引路,那宫人将她们带进一座院落,流纱灯下早有两名嬷嬷等在那里,宫人出去后大门哐啷关上了。

两名嬷嬷讲了一通宫规礼节,秀女们又累又饿,却又不敢声张,乖乖地站了个把时辰,两嬷嬷方才离开。用完夜膳,几名宫女抬了几桶热水进来,穿针接了木盆梳洗身子,双脚已经站立不住了,连忙扶了木椅坐下。

将双脚泡进温热的水中,穿针这才吁了口气。低眼看其余的几名秀女,皆是清一色的小脚,有雪白丰润的,有尖锐纤细的,姿态各异。她感到好生奇怪,再看自己的脚,虽是柔若无骨,却瘦小得尤为可怜,她不由暗生愧意,偷偷转了个身洗去。

一宵睡得也是蒙蒙胧胧,还在迷糊着嬷嬷进来喊话,穿针她们急速的起来,早早的做选秀的准备了。

排队出了院子往里面走,又是一道把守森严的宫门,穿针这才知道夜里睡的并不在宫里,真正的皇宫还在前面呢。隔着老远就看到眼前层层红墙碧瓦,此时天空中几笔彩云在太阳的掩映下,落下道道五彩的光辉,仿佛千条瑞蔼浮在水天相接处,使重楼嵯峨的皇宫更显得金碧交辉,灼人眼目。

前面已有一排粉姿齐整的秀女进入,接着后面又出现一排,粉红带绿的秀女们艳艳的一片,云朵般向安泰殿缓缓移动。

已近了辰时,镂雕为花的红木窗子排排关闭着,殿内芸香拂拂,花光侧聚,四周尽是裙摆轻触沙沙声。穿针自一觉醒来,全身亦是难耐的酸疼,眼前又是这般光景,仿佛热气渗了骨髓,只盼着选秀早点结束。

远远的有一名青衣的内侍走到了殿外,见了满殿花环缠绕的她们眉头一皱,尖着嗓子呵斥道:“王爷说话就要过来了,你们还不一边跪着去!”

两名嬷嬷一惊,忙令众秀女按早已指定的位置伏跪在殿的两侧,守在两边的宫女便落了垂地的红纱幔帐,突如其来的厚纱将秀女们与外面隔了一道墙般,漫天漫眼的红映照着穿针惊魂不定的脸。

殿外隐约有年轻男子的说话声,微透着几丝惬意的笑。想必是有两人在外面说话,穿针正猜测着,说话声已停止,周围寂静得让人不得呼吸。

随了嬷嬷的吆喝,闷闷地响,穿针起身坐在位置上,除了薄丝的绣鞋,崭新的罗裙衬托着白藕一般的小腿,一双如霜雪白的脚颤颤地伸向了幔帐外,落在厚实的地毡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媚的阳光从对面的窗外透入,穿针能模糊地看见红纱外人影绰绰。一个高大的影子正从右边朝着她的方向慢慢移近,恍惚之间,那影子就落在她的正面,穿针依稀感觉有道映着电光的黑瞳,比最深的夜色还要深,此时正凝在她的双脚上。她的心紧张得狂跳起来,脚指本能地曲动了一下,双脚怯怯的往后面缩了缩。

那道影子也是稍微的停滞,转而移向穿针的左侧。穿针眼望着那影子渐渐离她而去,将双脚偷偷退回进了幔帐。

选秀就这样在无声无息间结束了。

穿针低头细审着自己的脚,浅浅地,几近温柔与无奈的,笑了一笑。

 

 


玉娉婷 生就莲花双玉钩(四)

穿针回了韩岭村,龚父初始还冷嘲热讽的,到了最后也忍不住跑到并州郡府去打探。半月后,等来的结果是并州没秀女选入宫。龚父满肚子的狐疑,又猜不出所以然,难免有点沮丧。

按翼国的选秀制度,落选的秀女允许出嫁或两年后再选。龚父一直以为今年的选秀似乎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让引线无缘无故的落了选。穿针要真选上了也好,省了一笔陪嫁钱,何况他一看见这个妻子带来的拖油瓶就闹心。如今两头皆空,两年后引线也过十八岁,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女儿指望不上还有儿子,庆洛明年也可以参加乡试了,家里的一半费用花在了私塾上,一年到头靠几亩地的收成,还有龚母的绣工活,日子过得拮据,养活几个人实属不易。去年以为让穿针嫁人可以省下点口粮,男方一退婚龚父气得要死,扯了柳条追着穿针一顿猛抽,要不是龚母死抱住他的腿脚,穿针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如今穿针也落选了,龚父自然没好声色给她。

黄昏的村落是每天最热闹的,鸡啊鸭的都开始进笼了,狗吠声阵阵,耍玩的孩子也被大人们叫唤着回家。清澄的空气中漾漫着一种花草的清香,隐隐地还有稻米香飘过来,

穿针拿了抹布走进堂屋擦拭灰尘,龚父安适地靠在旧藤榻上,身边正听故事的庆洛抬头看了看她。

龚父眼皮一抬,冷声道:“进来别像个鬼似的,连个声音都没有!”

穿针闷头不响,抓起廉价的花瓶轻轻擦拭着。

“爹,后来怎样了?你快说啊。”庆洛催促龚父。

龚父继续说道:“先帝子息单薄,只得二子就英年早逝了。当今皇上是大儿子,年纪又轻,又勤政爱民。你二姐若是当了皇妃…嘿嘿,没得说。”

“不是说晋王掌控重兵大权吗?行军打仗都是晋王的事,听说连皇上也礼让他三分呢。”庆洛天真地说。

“他们是亲兄弟,谁跟谁好不都一样吗?如今天下太平,老百姓托晋王爷的福哦。可晋王充其量也只能是个王爷…皇上是皇上,王爷是王爷,就不一样。”

穿针有些呆呆地听着,拿抹布的手停在桌面上。很快的又似是清醒过来,加速擦拭完桌椅,然后静悄悄地退了出来。

“针儿。”龚母在叫她。她应了一声,进了绣房。

“明日庙会你去一趟,给你爹烧个香。”龚母小心地望了望院子,朝穿针近似耳语。

穿针点了点头。龚母将一块剪剩的料角给她:“多了一小块的,料好,舍不得扔,你就拿去描个花什么的。”穿针如获至宝,暗想做块手绢也不错,小心将裙料折了,欢欢喜喜拿到楼上的房间里去。

穿针刚从楼上下来,引线自外面蹦跳着进了院子,冲着她兴奋地喊:“姐,好看不?”边说边伸出纤纤十指朝她示意。穿针一眼瞧见引线尖尖的指甲上涂得粉红,光艳艳惹人注目。引线的双手一向娇嫩绵软,算命先生凭这双手告诉龚父,引线将来必定能享受珠围翠绕的荣华富贵,说得龚父心花怒放。

“好看,真的好看。”穿针由衷的赞叹道。

引线听了很高兴:“那还是花染的,从宫里传出来,现在京城里就兴这个。闻闻还挺香呢。”说完,眯起眼嗅了嗅手指。

穿针笑了笑,走进厨房收拾着。引线跟进来,看穿针从橱柜里抽出几根烟香,又小心地用青布包好,便故作诡秘地问:“姐,明日是去烧香吧?”

穿针一愣,随即微笑道:“瞒不过你,去静窦寺。”

引线生气的时候连名带姓的喊,叫她“姐”说明她心情好,穿针最了解。

“静窦寺那边有庙会,姐,我跟你一起去。”引线兴高采烈的,还拍了拍她的肘,“放心,我不会告诉爹的。”

“我可走不快,你别嫌我慢就好。”

“可以雇马车啊,爹刚给了点这月的花销。”

“姐,要是真不够我可以背你走,以前我可是背过你的。”

看着穿针忙碌的背影,引线又加了一句。

穿针莞尔笑出声来。

 

 


玉娉婷 云想衣裳花想容(一)

三月三日的盘水两岸,桃花儿盛开,杏花儿怒放,河边长满了鲜嫩的水草。水又绿得像翡翠,水面上露出小荷尖尖的角,成双逐对的青蛙呱呱叫着,真是烟横水际,春意空阔。

自晨起,踏春的人群络绎不绝行进在道路上,车马辘辘,笑声不断。姑娘们皆已换上从底箱里翻出来的春衣,成群结队的走,呼朋唤友地逗闹着,还有口吹柳笛的少年肆意地驱马来往,扬起一路飞尘。

时已过午,自静窦寺的游人仍然络绎不绝。穿针姐妹俩在寺外下了马车,听得悠悠钟磬声,径直往寺门走。

靠近寺门的地摊上,琳琅满目的货品一下子吸引住了引线,引线缓步流连,终于停止了行走。

“姐,你进去烧香,我在这等你。”

穿针点头。她出生不久亲生父亲病死,母亲抱着小穿针改嫁给光棍龚父,接着引线和庆洛相继出生。穿针理解引线的想法,于是她让引线好生等候,自己顺着人流往寺内走。

三月里的静窦寺香火甚旺,烧香敬神的人们并肩连臂,林立如堵。好容易轮到了穿针,穿针就地跪在蒲团上,手执燃香拜了三拜,将手中的燃香插在面前的大铜香炉里,又合掌闭目默念一番。

忽然她感觉膝下有什么扯拉了一下,她不由睁眼低头去看。原来自己刚才只顾下跪,将身边人白袍衫的一角给压住了。那人正在起身,一张年轻的脸转过来,穿针正对上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

穿针大窘,略显慌乱地站起身,轻声道了歉,脸颊瞬时腾起了红晕。

白衣男子淡淡的稍作示意,穿针也失措地想回头走开,后面拥堵的人群顷刻将他们淹没了。一时间穿针被夹在其中,周围人烟影动,纷至沓来,让她险些被挤倒在地。

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昏昏蒙蒙中穿针跟着那人走,那高大的身影在前面劈开一条道,让穿针很快地突出重围。

香殿外空气清新,穿针长长地吁了口气。回身望时,那高大的身影不见了。

穿针在香殿门口张望了片刻,才慢慢地往寺外走。

寺外林荫道上,只见四五名少年汇聚在引线的周围,口中吹着柳笛,一时间柳笛声大作,有如百鸟在柳林中纵声和鸣,合着他们手中阵雨一般急疾的铃叶阵响,汇作一片欢声。慌得路人忙忙避向道路两侧,闪躲不迭。

“都是并州赫赫有名的无赖恶少,姑娘小心着!”有人见穿针急着往那边赶,好心的劝阻她。

穿针哪顾得这些,还没走近,一少年恣意的手快伸到引线脸上了。

 

 

 

玉娉婷 云想衣裳花想容(二)

“姑娘如此美貌,我可是有情人呢,快快随我回家,包你金银挂满身,受享不尽。”

引线鄙夷地扭过脸,继续往前走,另一少年趁机拽住了她的衣袖:“他家有钱哪比得上我有才情?姑娘,轻分罗带,万种风情柔似水,说的就是你啊!”

“这里桃花众多,哪有这枝香?可惜桃花也寂寞,姑娘还是跟我们走吧。”

“滚开!”引线恼怒地甩了袖子,有少年趁机抓住她的袖,一拽将引线拉到了胸前,众无赖狂笑。

引线扬掌,啪的打在那人的脸上,睁着一双怒不可竭的眼睛。

“谁敢碰我,我就打谁!”

“娘的还耍性子,拉走让几个兄弟玩玩!”

这时候,穿针已经奋力拨开了包围圈,揽住引线的手臂,拉着她便想走。

“哈,又送上来一个!这个也不错,还生气的样子…”

无赖少年争相笑说谑辞浪语,百般挑逗。有人干脆拉了姐妹俩的衣袖。

围观的人们神色各异,又无人敢于大声阻拦,只是低声议论而已。

正欢闹间,从三岔道上忽然转出三匹劲骑,不急不徐停在了槐荫下。其中马骑上跳下一名魁梧大汉,那大汉跨步走到众少年面前,双臂环胸,声音如雷霆叱咤:“喂,放开她们,都给爷爷滚蛋!”

汉子的架势有点吓人,少年们愣了愣,有胆大的上前握拳就上。那汉子不慌不忙用双手分别拽住两少年的衣领,竟然凭空提将起来!两少年蹬着双脚直喊爷爷饶命,汉子提着他们转了一圈,才将他们掼在地面上:“滚!”

其余几个见势不妙早就一溜烟跑了,地面上的两少年哼哼着爬起来,狼狈逃窜。

围观众人发出一片欣奋的哄声。

穿针拍了引线的肩:“我们走吧。”

“姐,那白衣人是谁啊?”

引线的声音并不大,但穿针仍不自觉地闻声回头,与马上的那对眼神碰了个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