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碗甜酱粥,又和燕喜隔了窗户赏了半天雪景。取了昨日写给天际的信,决定重写。如此美好的雪景和自己初见大雪的心境定要与其分享,不知天际阅完是否也有自己这份感觉?
到了午时,休休已是撑不住了,哈欠连天。拢了汤婆子,燕喜伺她睡下,掖了锦被角,垂下幔帐,漫天黑夜瞬间席卷而来,休休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 踏雪行
睡梦中自己已站在通往大街的出口张望,四周白茫茫的,似在下雪。远远望见父亲踩了积雪提着工具微笑着向她走来,她欢快的扑到父亲的怀里,父亲身上那充满泥土味的气息消失了,清新的夹杂着书卷味,她抬眸,望见天际灿如霞光的笑容,他是那么温柔的拥着她,轻轻的。他牵了她的手通往家中那条长长窄窄的弄堂,他的手凉凉的,不盈一握,她缩手,有人却抓住了她的,温润带着一丝潮湿。。。待她回神凝望,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张嘴欲喊,心一紧,却醒了。仍然是漫天纬帐,依稀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裹了棉袍,隔着厚重的棉帘侧耳倾听。燕喜的声音细如蚊蝇:“小姐还睡着沉,等她醒来再叫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急促,低沉着:“去把小姐叫醒。”
休休听出那人的声音,好象是三皇子身边那个叫蒋琛的侍卫。只听他继续说道:“快点,三皇子等急了,你我都吃罪不起的。”语调分明带了浓浓的凌厉。
燕喜心想,昨天送小姐来的可是三皇子?没见小姐说起过今日跟三皇子有约,何况这样的天气。正踟躇间,只听里面休休道:“燕喜,你请蒋侍卫稍候,我准备准备马上走。”
燕喜闪进里屋,只见休休已穿好衣服,一头乌黑长发兀自披散着。连忙替她挽了攒珠髻,绾蝴蝶梅花簪插于其中。看休休脚着鹿皮的靴子,一身淡雅的浅绿结绫棉裙,外罩刻丝银鼠夹袄,便取了一件厚重的碧绿色斗篷给她披上。
待她们从里屋出来,那蒋琛已是心急的在外室踱来踱去,一见休休便垂首打辑:“小的奉三皇子之命接小姐出府。”
休休笑道:“有劳蒋侍卫了,那就走吧。”回身面对一脸担心的燕喜,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有三皇子在,侍侯的人自然多,天黑之前我就回来。”
燕喜站在门口,外面的风停了,雪花蕊絮般,零零星星似要栖了。眼看着蒋琛扶了小姐,踏着碎琼乱玉,迤俪而行,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中。
休休一路走来,但见不论是丞相府还是外面的道路,都有人提了大笤帚清路,所以走路并不吃力。远远的望见那棵老梧桐下,几匹人马围护着一辆金铜檐子的双驾马车,马车里的人正掀帘出来,一身醒目的枣红,青光白晕下透出冷傲,耀目摄人。
待走近,泓宇的冷目死死的盯着她,面无表情,奚落道:“休休小姐好大的架子,未时三刻过了还需本宫来请。”
休休的脸色愀然变白,嘴里呐呐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心却如凛冽的寒风掠过,凉了。
“你以为?难道本宫说的话你以为就以为吗?”泓宇的眸中似有怒火燃烧,颦蹙眉头,冷哼哼道:“沈不遇教了你些什么?难不成他以为凭你这套乡野本事就可迷倒本宫吗?”
似有一股阴冷从脚底渗透到心窝,休休感觉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泓宇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这关干爹什么事啊?她出来急了,连个招呼也没打,若干爹知道了燕喜少不了要受责罚,一切都是自做自受,罢了罢了,当下颤声道:“那我回去好了。”
泓宇皱了皱眉,冷冷一笑。但见那抹绿色一闪,留下果决清凉的背影,绝然而去。
休休僵直身子往前走,腊月的风雪天真冷啊,冷得人连骨头也在发抖。一阵风从后面旋过,她的手肘蓦地被人抓住,她回首抬头,泓宇的脸上带着狼狈无措的神情,惊惘地看着她。
“你上哪去?”
“我回府。”她还能去哪?真是好笑。
“不许走。”他命令道。眼神有一丝隐忍的痛意一闪而逝,缓下语气,声音极低的,似是喃喃自语:“不要走。”
她惊愕的看他。他的脸色很苍白,雪一般的,眼睛是低垂的,细密的睫毛覆盖下一层浅淡的挫败感。她的心突然膨胀了,膨胀着,像挣扎着钻出石缝的藤草,肆意的四下蔓延。
她浅浅一笑,道:“我回去跟干爹说一声。”
他的目光停留在遥远的地方,淡淡应道:“我在宫里已碰见他了。”
她乖乖的被他牵着往回走。
车帘内他俩面对面坐着,帷幄里很暖和,夹着淡淡的瑞脑香。帘内的人静静的沉默着,像是谁都不愿意打破这片刻的寂静,只闻得马车在清扫过的雪地里辚辚作响。


第十二章 水袖
过了桥,自西向东转过几条街道,目之所及已有商铺开张。街市上熙熙攘攘,因过了腊月就过年了,此时贩卖烟花的,年货的,还有卖小孩老虎鞋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因是微服出行,泓宇的人马顷刻溶进繁华似锦的人流车流之中。
前面隐约有鼓乐声传来,马车在一座街楼门口停住。泓宇搀了休休下车,几个乔装侍卫警惕的察视四方。此时,已有老板拱手站在门口迎接:“三公子来了,正等着您哪。”
泓宇不言语,老板弓身迎他们进去。只见里面鼓乐喧天,原来是一座偌大的戏院,台下已是满座,叫嚷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小二们提着长壶,水果盆在里面穿梭,好不热闹。
老板迎他们在楼上的雅间坐定,谄笑道:“本园专程从扬州请了‘满堂红’,专等三公子过目。”
泓宇斜睨休休一眼,但见她满眼迷惘的环视四方,眼珠骨碌碌乱转。他的嘴角甸起一弯奇怪的弧度,似笑非笑。
休休目不转睛的流连着楼下的戏台,此时有女伶人从紫檀屏风出来,悠然开唱,吴侬软语,唱得凄楚动人,杳杳在耳。宽袖中起风飞旋,旋转着,一派春花秋月。此时台下已是一片叫好声。
休休不禁笑道:“我以为多长的袖子呢。”
泓宇本来恹恹的斜靠在躺椅上,似有灵光一闪,仍是若有似无的一缕笑,暗地对蒋琛使了个眼色,起身出了雅间,蒋琛紧随其后。过了一会,泓宇独自进来,心情愉悦,对着休休只是温和的笑。
“休休,等会我们去看水袖。”他直呼其名。休休看他心境大好,自是欢喜,也就随他的意。笑道:“去哪里看?”
“水袖岂是人人可看的。”他作神秘状,娓娓道来:“舞水袖的全京城只有一个,傲的很。必须有二个条件依他:其一,地方固定,要看的只能自己过去。其二,观众只能先呆在房间里,等他允了,方可出来欣赏。”
休休被说得一楞楞的,只有频频点头,泓宇叫来一侍卫,命令道:“你先带小姐过去。”接着柔声道:“我现在还有事办,等会自来找你。”
休休听话的跟着侍卫下楼。出了戏院,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紧跟着侍卫,转了几道弯,来到一座院墙外。侍卫示意她略等,休休在一泥人摊前站立,看着他走向一个中年人,俩人嘀咕着什么,眼睛不时瞟向休休。
休休在泥人摊前拿了一只小泥人把玩,摊主是位大爷,慈眉善目的:“姑娘,买个回家玩玩。”休休一摸衣袖,忘了带钱来,歉意的朝大爷一笑,转过脸去,却发现那侍卫不见了。
正纳闷间,有人站在她的面前,正是刚才和侍卫讲话的那个中年人,那人倒是和气,对休休笑眯眯的:“姑娘,时候不早,跟我来吧。”
休休跟着中年人进了大院,里面空旷场地上叉横着无数个长竿,花花绿绿的衣服挂在上面迎风飘动,宛若置身于花海间。那些洗衣服的女人用蓝布盘了发,刚才还是唧唧喳喳,看到中年人都闭了嘴,只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休休。
那男人解释道:“这是后院。”穿过几道月牙儿门,前面一座高楼,白茫茫的屋檐下挂满了灯笼,在白雪的映照下赤红赤红的。中年人领了她上了阴暗的小楼梯上了二楼,却见一弯曲折的回廊,回廊处每个门窗都紧闭着,隐隐听见里面传出奏乐弹琴声。
有女人尖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保成,保成。”那中年人打开身边的一道房门,对休休道:“姑娘暂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来。”等休休进去,那人掩上门,匆匆离去。
休休环视四周,一股霉湿气息扑鼻,房间里空荡荡的只留一张木床,木床上布满了灰尘,连把椅子都没有。终是难受,打开虚掩的房门,出来深深透气。顺着回廊似有莺歌传来,不由得慢慢寻过去。后面有房门蓦地打开,有俩男女踉跄着扶拥出来,皆是衣衫不整,鬓髻乱散,休休吓了一大跳,只管往前跑,见有房门微开,慌不择路闯了进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倒还干净,有床,有桌椅,床纬边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绣衣。一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见有人闯进来,呼的站起来:“谁?”
休休瞧她浓装艳抹,也猜不出大概年龄,此地想是她的房间,当下深表歉意:“对不起,这位姐姐,误闯了您的房间,恕冒昧。”刚要转身,女子喝住她:“站住!”
休休只好站住,女子冷冷打量了她一番,声音染了倦意,嬉笑道:“新来的?”抖抖她身上的斗篷:“料子真好。”
休休不知所云,只是笑道:“姐姐想必看过水袖吧?我是来看水袖表演的。”
“水袖?”女子皱眉,好似看休休不正常,反问她:“这里哪来的水袖表演?隔壁倒有一家戏园,姑娘可看去,这里岂是你来的地方。”
休休一急,说道:“是那个叫保成的带我进来的。”
女子听罢睁圆了浓墨的眼睛,实在看不清本来的面目:“王八蛋!”她咬牙,冷笑道:“你当保成是个好人啊?看你傻呆呆的,被骗了也不知道。”
休休心下明白过来,一时泪眼涔涔,带了哭音道:“好姐姐,带我出去吧,那个保成怕是已经上来找我了。”
“你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休休如此描述一番。女子推开房门往外四向瞧了瞧,回头似在她身上凝住,心中盘算着,声音倒是和颜悦色的:“把斗篷脱了。”
休休二话没说脱了斗篷,女子掖了压到棉被下,她冒险救她是要得到点回报的,多好的料子啊。拉了她的手出了房门,七弯八拐下了楼。冬日的雪天,楼里的人似乎都喜欢在屋里围了火炉呆着,她们很顺利的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女子指了指前面一道月牙儿门:“出了这道门,往右自会看见后院了。”
休休道了谢,轻盈的身躯在月牙儿门处一闪,女子耳听得一阵急促的踏雪声,顷刻便消失了。
女子哼了曲娜娜站在回廊间,偶尔有男子经过,自是调笑一番。她望见保成跟了老鸨东张西望过来,老鸨劈头问她:“九香,有没有看见一穿碧蓝色斗篷的女子?”
“没有啊。”九香盈盈一笑:“妈妈又有新人了?”双臂顺势搭上保成的肩。
“去去去。”老鸨厌恶的挥挥手,看九香施施然离去,回头骂保成:“不是说貌如天仙吗?也不锁住门,跑到客人房间去了怎么办?”
“跑什么?”身后有人说话,回身一看,却是先前来过的二个人,拥了一少年过来,那少年极是俊美,无甚表情却拢了一身摄人的贵气。连忙赔笑道:“这不,二位爷找来的姑娘这会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那仨人蓦地变了脸色。先前来的年轻人斥道:“不是叫你们只把她关在空房里,派人在外看守吗?”
老鸨为难道:“几位爷不是说过只是吓唬吓唬她,咱也不能将她当别的姑娘对待不是。”
那少年的俊眼现出一丝惊慌,连嘴唇也白了,喝令道:“还不快去搜,一间一间的搜!”二人应诺跑开。少年又指着目瞪口呆的老鸨和保成,似要一口吞噬他们,咬牙切齿道:“如若你们碰了她一根毫毛,我灭你九族!”
老鸨转脸急叫已抖成师糠的保成:“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
一时整个怡春院鸡飞狗跳,众人抱头鼠窜。
老鸨无奈亲睹眼前的惨象,嘴里念念有词:“这叫什么事嘛?明明说好有姑娘送来,现在却急急的要回去,这生意亏大了。”

第十三章 行云有影月含羞
休休跑到后院,凉竿上五颜六色衣服已不见了,那些洗衣服的女人因为冷极了跑到有火炉的房屋去,没人注意她,她很顺利的打开院门溜了出去。
休休四向张望,她必须找到泓宇,告诉他那个侍卫或者叫保成的骗了他。可是,上哪去找他呢?
此时天已暗了下来,路边的地摊已经收了,街市上的灯零星亮起,时不时有烤肉香、酒菜香扑鼻而来,她顿时饥肠辘辘。身上没了斗篷,丝丝冷意侵入身体,她抱紧双臂,向行人打听去丞相府的方向,坚决而快速的往前赶。
走过了繁华而开阔的街市,休休所走的路面愈来愈阴暗,地上的积雪愈来愈深,行人也是罕见了。她的脚步逐渐沉重,彻骨的寒风霸道地毫不怜惜地侵犯着,她的周身已麻木,只是机械的往前迈步。
她想到萏辛院里温暖如春的房间,想到燕喜一定准备了汤婆子,围在火炉旁焦急的等她。
可是路怎么会这么长啊,天为什么黑的那么快,她毫无知觉的向前挪动着。滑倒了,没有痛感,惨淡的雪光下,她的手掌处渗透到雪中,弥漫出樱红又点点晕开。
她就这样无力的横躺在雪地里。是不是就这样死了?她闭上眼,嘴角露出一丝凄冷的微笑。
怎么会有马车声?有谁跑过来,呼唤着她的名字,顷刻她被人搂在怀里。她缓缓睁开眼睛,是泓宇痛楚的眼神,带着无穷无尽的恐惧,他为什么会有这副神情呢?她试图安慰他,看着他的脸,含了笑,轻轻的吐出二字:“泓宇。”
她被抱起来,抱进帷幄里。风停了吗?她被他一直搂抱着,紧紧的。他的心跳的好快,他的怀抱是如此的暖和,渐渐的她有了知觉,努力的朝泓宇笑。他额角的一缕头发无力的垂下来,眉心里隐藏着深深的悔意。她抬起右手捋起他的,不经意中发现血肉模糊的掌心,她惊呼一声,手腕却被他抓住了。他的呼吸急促,深深的看她,话从紧闭的嘴唇抿出:“对不起,对不起。”
她微笑着看他,叹口气。车内真暖和,她始终被他搂抱着,渐渐的,一股倦意袭来,眼皮沉重,人模糊起来。
休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暖床上。透过重重锈金的帷幕,床畔烛光嫣红,白玉香炉一丝一缕熏出叠叠重重檀烟。
惊得直起身,只觉右掌心隐隐作痛,举手见缠了厚厚纱布,下意识一抹颈脖,父亲给的栀子花蕊玉尚在。
赤足下床,满室铺就厚厚软软的绣花的波斯地毯,周围尽是金玉、珐琅镶嵌的壁面,大铜炉子装了正烧得火红的银炭,暖煦如春。花几上一盆建兰却在冬日里开了幽白的花,清香皎洁。整座寝室不胜奢靡。
四下里很静,透过镂空窗子隐约望见外面黑漆漆一片。休休鼓足勇气呼唤一声:“有人吗?”有人应声从外面掀帘而入,垂首而礼:“小姐醒了。”休休见是一身宫女打扮,忙问:“这是什么地方?”宫女应道:“回小姐,这里是三皇子殿下的寝殿。”
休休缓过神来,白天的情景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想是自己被泓宇抱进来的,脸煞的红了,微微发烧,问道:“三皇子呢?”
“回小姐,殿下已歇了。殿下已吩咐奴婢若小姐醒了,随小姐谴使。”
休休想想已是大半夜了,自己这种情况也是回不去的,略略思忖,道:“我晚膳没用过,是否准备点面。”
宫女喏声退下去了。休休四下打量了金碧辉煌的房间,却不禁叹了口气。
很快的面上来了,因为右手伤了,左手握筷使不上劲,有几次几根面条滑出瓷碗,一时手忙脚乱。偷眼看垂在一边的宫女,漠然的,带着冷淡。
好容易吃完,休休用帕巾抹了嘴,那宫女收拾好碗筷,恭身道:“小姐这就歇着吧,如若没事,奴婢退下了。”闪身便出去了。
休休欲叫她,似又不敢,直追到门帘处,听到宫女在外似对别人哼道:“好大的架子,也不衡量衡量自己是谁。”另外一个声音道:“咱们是侍侯殿下的,倒来了个娇滴滴的,搞的咱们折腾一夜。”那宫女又说道:“就是。听说只是丞相收容来的,一见殿下就粘上了。”又一个声音警告她:“小声点,被她听见告到殿下那,咱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声音渐轻,消失了。
休休脸色发白,胸口像堵住似的,她想冲出去理论,终是忍了。她在寝殿里站了很久,眼睛似乎有湿气,在烛光摇曳间,氤氲烟雾弥漫开。
第十四章 晨寒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右手麻麻的疼。
还是赤足下床,偷偷掀帘望外瞧,碰巧外面有人进来,差点撞上,急后退几步,定眼一瞧,却是位宫女,那位宫女见了休休急忙施礼:“小姐可是起来了。”
休休瞧见那宫女不是夜里的,肤面清丽,长的倒挺善目,微笑道:“烦劳姐姐了。”那宫女慌忙下跪:“小姐只管吩咐秋月便是。”声音极是轻柔。
那秋月动作麻利的侍侯休休穿好衣服,漱洗完毕,站在软榻旁替她梳理头发,乌亮的头发一泻直下。休休问道:“那个——三殿下可是起来了?”
秋月微笑,婉声道:“论平日,三殿下恐怕还没起来。”
“谁说本宫还没起来?”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泓宇的声音。俩人急回头,却见他已立在帘前,青白色大袖右衽袍衫,一身清爽。
休休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襟肩。秋月倒从容,在休休挽起的发鬓处插了坠玉步摇,放下象牙梳,朝泓宇微微恭身,面带淡淡的笑,从泓宇旁边擦身而过。休休瞧见泓宇一脸笑意的注视着秋月,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眼看着她掀帘而去,这才把眼光集中到休休的身上。
“没事了吧?昨天吓了我一跳。”泓宇的笑意加深,气定神闲。
休休笑着道:“你的侍卫把我领到那个地方了,我也吓坏了,却找不到你。”
泓宇愣了愣,揶揄道:“其实…我也找不到你了,怎会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睨视休休,她是不知道的,暗松口气,声音清朗许多:“昨晚我查清是我那侍卫勾结妓院,已派蒋琛前去逮了他送至宗人府了。”
“幸亏你救了我。”
“哪里,是我带你出去的,出了事我怎么向你干爹交代。”
“我是在皇宫里是吧?”
泓宇却踱步走向大铜炉子旁边,拿起火钳子随意翻弄着里面燃烧着的银炭,带着轻狂自得的口气道:“皇宫里太烦琐,父皇自然不会将我的寝宫建在那里的。”
阳光已经从镂空的窗子洒进来,室内冥蒙的烟雾已散尽,休休仿佛觉得昨天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得走了,燕喜一定担心了一个晚上。
“能不能借殿下的马车一用?”她问他。
“干什么?”他抬起头,斜睨着,似是不解。他的嘴角翘起,眼瞳里朦胧着一种摄人的褐色。
他真的好看。可他是泓宇,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他们才认识二天,他对她是陌生的。
“我想我应该回去了。”说出来她舒心许多。
他走到她身边,定定的看她,她没有一丝的犹豫,直面着那张动人心魄的脸。他抬起她的衣袖,轻握住她受伤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柔声道:“你的伤没好,过几天再回去。”
“燕喜还在等着我呢,再说这里也不方便。”她几乎被他的柔情溶化,挣扎着。
“我把燕喜接来好不好?我是皇子,谁敢说我?”他哄她,“你还没用膳吧?我叫人把早膳送进来。”说完,对了外面直喊:“秋月,把早膳端进来。”
有宫女端了镶金的玉盘进来,休休一看,竟是夜里见到的,心中无端的一懔。泓宇倒愣了一下,问道:“秋月呢?”
“回殿下,秋月姐姐身体突感不适,想是病了。”宫女扫了休休一眼,恭声回答道。
泓宇似是没听见,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休休身上,兀自端起一碗粥,细心的吹了吹,递到她面前。休休瞥见宫女低身退下时向她扫过来的怨毒的目光。
她呆坐着,泓宇见她没反应,自顾耐心的用小勺子调了调,伸到她嘴边要喂她:“乖,吃点。”
休休下意识的扭过脸,用衣袖挡住,不料“嘭”的一声闷响,泓宇手中的粥碗碰倒在绣花的波斯地毯上,浓粥四溅,描金瓷碗在地面上发出奇怪的磕碰声,破碎了。
俩人同时吃惊的霍起身,泓宇睁圆着双眼,似是不相信,冷言道:“你这是干什么?”

.第十五章 暗香
休休一咬牙,也不作解释:“我走了。”抽身欲走。
“等等。”泓宇走在她前面,甩了帘,自顾出去。休休只好跟上来到外殿,听泓宇叫喊着蒋琛的名字,很快的,蒋琛在外面答应。泓宇板着脸,一字一顿命令道:“去丞相府,叫他们把沈小姐接回去。”
泓宇回转身,像是生气,皱着眉头道:“本宫很清楚你是谁。这样也好,省得搞糊涂了。你就在这里等好了,自会有人接你回去的。”说完,大踏步出殿去了。
偌大的外殿星孤零零只剩休休一人。休休回想起泓宇忽冷忽热的神情,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心里有点难过,他俩终归隔着一层看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雪后天空放睛,殿外明灿灿一片。撩开滚着金色流苏的红色帘幕,信步迈向白玉台阶,举目四望,周围尽是错落有致的宫殿楼台。中间一座面积极大的湖池,烟波碧水。其中几个小岛点缀,亭阁榭舫应有尽有,还有曲折蜿蜒的廊桥连接相通。虽然四周还有积雪,仍然遮不住一派繁华富丽,暗香浮动。
下了台阶,径道旁倒有一片翠生生的竹林,想是施养得精心,纤纤的竹节上满目幽绿绿的竹叶,在繁华的宫殿处映显得格外出尘。不禁心思翩跹,想起以前天际教他的诗句。
“有意竹屏密密留,无花景色反清幽。轻风教影拂尘静,细叶鸣声弄玉柔。。。”她吟道。
“好个细叶鸣声弄玉柔!”竹林旁闪过来一个藏青色的人影,休休的眼前站着一位二十几岁的男子。相貌固然不及泓宇,却多了斯文儒雅,藏青色的棉袍看起来很普通,料子却是极精美考究的。他正好奇的打量她,目光笑殷殷的。
“你是谁呀?泓弟金屋藏娇了?怎么没告诉我呢?”他搓和着双手,语气随意。
“你又是谁?”休休不客气的反问他。
他立时便愣住了,嘴里呐呐着,道:“泓宇是我弟弟,当今皇上是我父亲,我的名字叫劭宇。”
休休轻笑道:“你干脆说自己是大皇子不就得了。”
劭宇嘿嘿一笑,低头,似是自言自语:“就是就是,我嘴笨。”
世上哪有见人自称自己嘴笨的皇子?休休看他满脸笑意,却是真诚的,比泓宇亲切多了。
“大皇子是来找三皇子的吧?”
“是啊是啊,我怕他一早嫌我烦他,没让通报就进来了,正巧碰上姑娘了。”他满脸谦恭的笑,完全没有大皇子的架势。
“三皇子在那边。”休休指指湖中央。此时的泓宇正站在船舫上,四周簇拥着好几个宫女,兴高采烈的。船上窄小,,有宫女惊叫,因被挤搡欲坠湖,泓宇一抓她的衣袖,顺势一拽,宫女歪在他的怀里了,众人尖声哄笑。
“泓弟宫中真是热闹。”劭宇脸呈羡慕,笑着对休休道:“姑娘为何不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