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家的新居离连举人家并不远,出门顺着白云湖再走五六里路就到了。连举人也不坐轿,带了个管家,与程乐宇约齐了信步走来。
正是初春天气,一湾绿水边点缀着几点桃花,狄家并不曾跟山脚水边的庄户在一起,而是再向上在半山腰两山夹缝处,正好有一条小溪从庄前绕过,溪上架着三尺宽一丈长的木桥,桥边正有几个狄家请的石匠在上边几步远的地方架石桥。过了桥原本是十来亩旱地,如今全种上树苗,中间留够两丈来宽的一条路,连举人一路走过一路点头,对程乐宇说:“你这学生,如今倒是有点意思,不似个村人,这靠水边,种的都是梅花。”
狄员外领着小陈哥远远的就迎了上来,看两位在门外徘徊赞叹,就吩咐把两桌酒摆在水边特意僻出的空地里,那里本来素素就和狄自强商量好了要砌个小小石台,再建个草顶的小亭,只是如今要低调再低调,打算过几年再跟狄员外说。
待到请来的陪客薛教授跟两个儿子进去看了女儿素姐,相于庭也进去看了姑娘狄婆子,都出来坐定,素姐已经煮好了茶亲自送上了来,还有事前摆好的十六格攒盒,摆得满满的各样新年的吃食,除了花生、红枣桂圆这些东西,还有她过年时亲自动手试做的蛋糕,小饼干,茴香豆等物。茶具虽不精致却清洁,各样吃食也精巧可口,再晒着太阳被软绵绵的春风一吹,连举人难免要出些对子,做几句诗,程乐宇也还跟得上,相于庭跟薛如卞也能对几个对子,只有小陈哥向隅,只好拉着小舅子问些丈母今日可好,镇上正月十五如何之类的闲话,惹得狄员外瞪了他两眼。程乐宇教了这四个学生多年,便出了个简单的对子“春风春雨春光好”叫他两个对,薛如兼对了个秋山秋果秋收乐,小陈哥想了半天也对出了个秋果秋粮秋景忙,这回连老丈人都看出小陈哥果然进益了,没有白背个把月的书,对着小陈哥点了点手,狄员外方才罢了。
为了相公大人的前程,素素提前一天就在厨房里忙开了,跟刘仪伟学的尖椒牛柳,跟广东同学学的堡汤,跟四川同学学的水煮鱼片,自己最拿手的肉圆子鱼圆子,再加上红烧肉红烧鸡煎鱼之类新样旧样十几样,还有话梅煮好的黄酒,流水价摆上席,这一次酒吃了足足有两三个时辰,唯有狄希陈心里觉得没有叫个姐儿来唱两句,不像地主请客。大家把酒言欢,谈诗论文,过得着实有趣。
从此定下了规矩,小陈哥与在坐的几位十日一聚,小秀才们也每十日交一次作业给连举人与程先生。狄希陈对素姐是这样形容的:“老婆大人,你烧的菜太好吃了,所以大叔们为了以后常来咱们家吃饭,才同意的这个学习制度。”
“那你当了成都府经历,要敢讨小老婆的话,我掐死你!”素素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拍马的丈夫,想到两个人穿越了就穿插越了,为什么要挑结婚半年才穿?要是结婚前多好,也能有个中式婚礼,现在钻戒也没有,婚纱照也没有,实在是很没安全感。
狄自强看着在一边因为长牙流口水的儿子,对女人非同一般的想像力很无奈,只好抱起儿子举到老婆面前说:“叫妈妈,妈妈一高兴,咱们穿回去,天天吃肯德鸡好不好?”
素素听到这句话,却流下眼泪来,要是没有穿越,现在三口之家,晚饭后去超市走走,拎两袋酸奶果冻回家,是多么幸福的事。现在在这个鬼地方,连挣点小钱都不得安心,还是个小脚,多走几步路都不行,怎么人家女主穿了之后不是遇见王爷就是遇见皇帝,只有她,做个小小家庭主妇也就算了,还要被人打击。她想到这里,又狠狠掐了狄自强一下,闷闷的自去洗脸,脱去镯子,拿下簪环。
狄自强看老婆这样,哪敢怠慢,将孩子抱出去交给奶妈,飞快的回来哄老婆大人开心,难免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交公粮了事。
话说自此狄家就忙了起来。狄希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妙在原来的素姐就极聪明的一个人,不识字都能解得诗意,听得懂歪诗。现在让素素来算田租赋税,草稿纸都不要一张,眼睛一扫,心里略停一停,便能算好;提起笔来,毛笔字是不大好,写个东庄王二毛家十五亩地若干租也还认得,指点觅汉们松地,施肥,下种也颇有章法,倒是狄员外老两口一大臂助。
时光易过,转眼秋天便到,狄家老老实实收了粮食,也酿了几十坛葡萄酒,不提。
那位买了狄家现成葡萄园的王公子,收了两三万斤葡萄,酿得许多坛酒,听闻狄希陈要去济南乡试,大大的送了一份程仪,小陈哥当然也笑纳了。
素素回娘家跟着母亲学习一日,回家来给狄希陈收拾考篮,放笔墨纸砚,蜡烛火石,还有场间用的小褥子小马扎,小风炉小锅小碗小勺,并煮粥的大米与点心吃食,打点差役的零碎银子,只要想得到的,都要想法子塞进去。狄自强看得目瞪口呆,他还以为跟现代高考一样,拎个笔袋就进去了呢,听素素说要连考三天不能出考场,连忙叫再加上草纸和熏香。
有点不大好意思的狄自强生怕自己这个未来人会出丑,紧盯着他的表弟,大小舅子并老师,发现大家大同小异都背着放的满满的篮子进考场,才放下心来。只是进了这贡院,两眼一摸黑,领了卷子坐在考棚里,胡乱着七拼八凑写下来,自己左看右看,也只有字写得比从前略工整些儿。补了草,又不好马上交得卷,只好小心吹干墨迹用镇纸压好,在那吃点心四处看看打发时间,场中的差役因为他打点的大方,也不来管他,倒是让他好好的在这贡院里体验了一把古代考试三日游。到了时间赶紧交卷,飞一般回到下处,第一时间就是找厕所好好方便,能对着一口臭气远扬的大缸还能方便的出来的,如今只有小陈哥的先生程乐宇了,那几位都跟着小陈哥家一起造了新厕所,同样受不得这般臭气,约齐了一般都是飞一样回下处解决生理问题。
一路车马赶了几十里地回到家,素姐迎着了打发他洗换干净,问他如何,小陈哥拿出抄的草稿来给她看,素素只知道字写得不错,对得也工整,其他的都是两眼黑压压,他认得我来我认不得他,只好作罢,先去忙中秋节要紧。今年年成尚好,打得粮食要晒了收仓,棉花还要雇人采摘,忙乱个不了。小陈哥也要帮忙,连草稿也想不来起送与连举人瞧瞧。众人也以为他考得不好,明水镇上的秀才们也想不起来找他,连举人和薛教授又怕他不好意思也不叫他。没想到发了榜,居然坐了个红椅子,结结实实考了个举人中的倒数第一,气杀了一干千年考不取的老秀才,喜杀了狄员外与薛教授。
这次乡试,程乐宇自己并相于庭、狄希陈、薛如卞都考中了举人,只有薛如兼在孙山之外,他知道自己年小也不甚着急。薛教授自己本是贡生,见儿子女婿能双双中举,喜出希望之外。明水一镇,此案出了四个举人,自然轰动,众人的名字便轻轻易易记在了宗师的心里。
狄员外自然想像当年小陈哥考中秀才时那样作兴一番,却被儿子拦住了,说要准备明年春天再考个进士要紧,喜酒略迟些摆才好。狄员外升级做狄老太爷,自然拿儿子的话当圣旨一般,歇了那些风光想头。
第七章入乡随俗
第七章入乡随俗
素姐替小全哥穿上虎头鞋,理好了衣裳,让奶子抱着一起去给狄员外老两口请安。倒不是她拿架子装当家少奶奶,实在是那小脚磨人,略多走几步儿还好,抱上个二十来斤的孩子,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小全哥已经一岁多,会跳会笑,也会跑几步,常常累得素素在后面边扶着墙追边喘气,早晨起来,总是母亲领着先去给爷爷奶奶磕头,再在奶奶这边呆上一天,晚上才抱回去。素姐忙啊,自从狄希陈中了举,她这个举人娘子,就越发的忙起来。
有那下等人家求了亲戚的书信要来卖身投靠为家人的,也有中等人家捧了地土房产要来做管家的,更有那乡宦士绅送银送田图做亲戚故旧来往的。这几等人络绎不绝,起先狄老太爷还有兴趣见见,打发人家走,到后来烦了也应付不过来,便整日里以抚孙为乐,将内外家事全交给了素姐。按着素素跟狄自强现代人的想法,自然是一个人不收,一个钱不要,不论以后考得起进士也罢,做不成官也罢,清清白白做人不好么。但是看素姐娘家并小陈哥外婆家来者不拒,统统笑纳,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素素也知道这样的行为不符合这个时代了,和狄自强商量了半日,还是让他去跟老牌的连举人讨主意。连举人本也是平常读书人家,侥幸中了举,又和时势乡宦家结了亲,在明水一镇也算是人物,要论审时度势,自然是第一人,何况又是素素大弟岳家,从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连举人在家和儿子连赵完在书房对坐喝茶,见小陈哥进来,欲言又止,他本是个玲珑人,故意指着墙上的书画让小陈哥品鉴,又拿宋版书来问小陈哥品相如何,把个急着回家交差的狄自强急得满脸通红。还是连赵完老成,替狄希陈说话:“狄举人今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狄自强心里大喜,恨不能叫连赵完一声亲哥哥,连忙道:“连大哥,如今天天有人投身,收不收,真不好拿主意。”
边举人笑了笑,吹吹茶杯里的茶叶,也不说话。将手里的书放下,又从案上拿起一枚镇纸叫狄希陈看。
这镇纸雕着荷花蟾蜍、十分雅致,黄杨木打磨得光滑顺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似平常物件轻飘飘,以狄希陈后世的眼光来看,成交价最少也有两三万,在如今虽算不得古董,也不是寻常有钱就能买得到的物件儿。这意思狄希陈当然省得,不必连举人说什么。当收就收,如今四家一气连枝,便是一个铜钱也不要人家的,人也当你是假撇清。风俗如此,还是入乡随俗的好,满眼的和尚群里哪住得下一个道士。泯然众人矣,才是王道。
想通了,狄希陈便作揖道谢,连举人也不留他,一溜烟牵了头口就回他的庄上去了。
素素没想到问回来的只有入乡随俗四个字,自己想了半夜,人家送来的银子田地先前却不开面子都暂收了,本打算璧还的,如今也只有笑纳。那来投身做家人做管家的,拣那为人诚实的,名声不坏的收了几人,其他的还是不肯要。狄希陈也明白素素是怕收了不干不净的人不好收科,也就随她。狄家本来富有,再锦上添花,多了几千两的银子几顷地,日子自然过得兴头,便是薛家,考中了个结结实实的举人又做了连家女婿,投资他家的比狄家更甚,也成富家,倒是让做了一辈子老教授的薛老太爷松了口气,不必再逐日在门首的布铺子里看着家人做生意。
素素有了银子,不免也换些金子,打些金手钏,金头面之类的东西,请了裁缝来给全家老小做衣裳,以做举人娘子的妆点,做举人妹子的添妆,做老太爷老夫人的门面,钱都花得恰到好处,哄得狄希陈的父母亲和妹妹笑逐颜开。
只有狄希陈本人一头扎进了书房,什么戏酒都不肯理会。什么都不会居然也能中举那是运气好,殿试若是考不好,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万一让人再查出来他的小秀才是抄的,小举人粘贴来的,更是大大的不妙,想跑东南亚种水果都跑不掉,还是抱抱佛脚来得心安。
素素每天黎明即起,送了狄希陈进书房,方才带着孩子请老人的安,回自己院子里的花厅算帐,安排家务。到了饭时还要亲自上灶做几个菜,命人请了狄希陈出来全家同吃,吃完了狄希陈便接着回书房读书背八股文。如今中了举也不好请教得连举人和程举人,只有把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读遍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当两根救命稻草,盼着将来不要出丑才好。
话说素素,觉得举人娘人这个头衔实在好用,且不说狄周两口子比从前尽心多了,便是奶子带孩子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什么闪失。那几房新进的管家和管家娘子,也是服服帖帖,能当大用。就连投了别的主人的觅汉,也都转回来,素素也都点头收了。
只是人口多了,住不下也烦恼。何况当初仓促买下的庄子,屋宇并不称心如意,如今借着中举的东风,山上多的是木头砍了来家,家里人手足够,狄老太爷便叫在庄子的侧边再盖个三进院子,正经门楼,进门是厅,东西厢房做了书房。转过垂花门有个花厅,分了正院和东西院,正房老太爷老太太居住,东院狄希陈小两口居住,西院给妹妹巧姐儿住,怕她害怕,给她买了两个丫头,又安排了两个媳妇守夜。这样一来门户严谨,家人出入井井有条,不似从前忙乱。规模也不大,却有个正经乡宦人家的样子。原来的庄子就做了家人的宿舍。
素素待到搬家时才请狄希陈出来看,小陈哥别的不理论,进了自己院子,数了数正房东西厢房子倒座儿加耳房十几间,摊开手问素素要房产证:“亲爱的,没有那个东西,睡不着觉啊。”素素只得老老实实告诉他,古代不用房产证这个东东,花些银子去官府上个档子写个证明就好,以后拿那个就能买卖。“那传说的房契呢?”狄希陈不依不饶,非要寻找安全感。
素素抿着嘴笑了,拉着他进了正房的东屋,转过夹道,后面还有间小屋放着箱子橱柜等物,找出一只匣子来,打开给他看,什么房契地契都在一处,狄希陈才傻笑起来:“终于是地主了,以后喝稀饭,一定喝一碗倒一碗。”
“地主就满足了?告诉你,你的目标是——”素素话还没有说完,狄希陈打断她“没有蛀牙可不行,牙膏的成份我都搞不清,做举人这么有前途,我就不兼职发明家了。”
“是土豪劣绅,以后可以抢几个民女回家煮饭洗衣服带孩子。”素素似笑非笑,眼波流转,却让狄希陈看得一阵发毛,“老婆大人,这么高难度的工作,还是交给咱儿子吧,我还有书没有背呢。”
“你还有玻璃没有烧呢。”看着狄希陈假装夹着尾巴逃走,素素又加了一句,自己也笑了。
穿越到明朝两年多,总算可以松一口气,放心睡一个好觉,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行事,真好。
第八章赶考
第八章赶考狄自强以为二三月考试,提前几天去看看考场也就是了,没想到春节还没有过,薛教授郑而重之使贴子请了几位举人吃酒,商议一起进京。
“岳父大人,为什么要提前几个月进京啊?”狄希陈呆头呆脑的问。身边的相于庭一阵恶寒,忍不住把椅子挪开一步。
“寻下处,拜同年。”薛教授自己是个等了十来年才等来的贡生,倒真不知道举子进了京要做些什么,挤了半天挤出这么两句来。
薛如卞因为父亲在上,低着头吃菜,半句也不好多的嘴,心里恨不得将这个姐夫掐两下解气,哪个中了举不是飞一般进京寻下处,一边拜同学喝小酒拉关系,一边寻同乡找门路,若是路远些的,只怕是一中了举就收拾雨伞书箱要进京了。唯有这位一讲到读书,七窍都被牛皮糊了十七八层的人会问为什么要提前几个月。
狄自强看众位的表情,也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嘿嘿一笑,学大舅子化愤怒有食量。他老人家当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黄书倒看过几十本,哪里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换素素来,怕是也是不知道滴,课本上没有,平时清宫戏,小四穿越文也没少看,要讲到提前赶考,肯定考零分。
眼见得一桌子菜被三位举人闷声不响捣了个七零八落,薛教授叹了一口气,吩咐儿子再写贴明儿请狄老太爷相老太爷过来,让他们三慢慢吃,皱着眉头慢慢走了。
老人家一走,相于庭跳起来就拍了狄希陈一下,道:“哥哥,别吃了,咱们商议如何动身要紧。”
薛如卞也笑道:“坐船走,我还没坐过船呢。我打听过了,走水路到通州也不过七八日。”
“极是极是,骑骡子太累人,还是坐船好。”相于庭眯起眼同笑,就差在脸上大书“我很YD”几个大字
只是这举子包了妓者坐船进京赶考的风流韵事狄自强是没有听说过,看到自家大舅子一本正经的人也笑得如此不堪,料想必是什么好事,为了弥补刚才的失态,也干笑了两声,心里却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软磨硬泡也要让家人同意他坐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三位老太爷吃了半日酒,也说坐船使得,只是不太放心孩子头一遭出远门,狄老太爷横竖无事,便自靠奋勇要去陪考,拣了个正月初六的黄道吉日,相老太爷便酒也不肯多吃,先去临清十两银定了只船。
且说素素,心里恨不能陪考的人是自己,嘴上却不好说出来,坐在榻上一件一件给狄希陈收拾衣服,折一件,看一眼坐在灯下傻笑的狄自强一眼。
狄自强正满心欢喜的逗着小全哥,道:“爹爹去考个状元回来,挣个凤冠霞帔给你妈妈玩。”逗小全哥学说考状元,一岁多的小孩子一边流口水一边学道“爹爹爹爹元”。素素在边上瞧着,一肚子的离愁化做了微笑。
“你和爹爹进京,带谁去好?”素素想到狄周不会做饭,又有些发愁,手下慢了下来寻剪刀剪灯花。屋子里略亮一亮,又昏暗下去,照得狄自强和孩子的影子由浓变淡。
“肯定是狄周,娘说再请个厨子,你家和我外婆家都能用上。”狄自强笑道:“等我挣个成都府经历回家,咱们哪,上天府之国好好住三年,就我们仨。”
“别挣个小老婆回家。”素姐也笑了,在衣箱里边又放上一包银子,寻了把小锁锁上,将钥匙用红线栓了,系在新汗巾上。“走的时候记得换上。”
一边素素忙着过节,各家送节礼,包饺子,打年糕,给大人孩子做新衣裳,预备赏钱。一边狄员外寻着一位厨子叫尤聪,试做了两桌酒,都说好,讲定了一年八两银子,写了文书,先给了四两叫他收拾衣服等物。尤聪很有眼色的就搬了进来,整日跟在狄周后头跑前跑后,一口一个狄管家狄大叔,叫得狄周肚子挺得越发大起来。只是家里的厨房是素姐亲自下厨,轻易不许男人进去,不好显得他本事,各家仆人都有娘子,也不用大厨房,所以这个尤厨子盼着进京的心,倒是比狄希陈还急切些。
素姐恨不能一把将狄员外拉下,自己与狄希陈同去,心里闷闷的,进了腊月话也少了,饭食也不大肯动。自己心里明白,有高堂在上,没有媳妇跟相公一起赶考的道理,自家公公要陪着去,那已是十分少见了。只是家事还需支持,不能装个小病哄狄希陈多住两日,心里舍不得怪狄希陈,只想把功名心切相于庭和薛如卞剁十七八块,放太阳底下晒干喂狗。
其实狄婆子也是放心不下,说完了狄员外,又叫进狄希陈吩咐,最后还让狄周站在窗外边,说了个不休,惹得狄周回家跟娘子发了半夜的牢骚。
当下这个春月节过得没有滋味不必说,第二日素姐与狄婆子将四人送至明水镇外,与那两家合起来直奔临清去了。
相于庭最是调皮,一上了船,围着掌舵的船老大问东问西,唬得他家的小随童生怕他掉水里,跟在后边转来转去。好在众人都不晕船,那船也不十分大,前仓便住了主人四人,几个家人自去后仓与船家做伴,有尤厨子借他家灶做饭,倒是让船家也省了几日买菜买米的铜钱。
从临清到京师不过八百里地,走得慢些儿也不过十来日,就到了通州码头,自有那车夫脚夫前来招揽,一径直到京师去寻下处。他们果然来的迟了,风景好的,地方大的都住满了人,一直寻到国子监东边才寻到两处房子,一处住下狄员外与狄希陈,一处住下相于廷与薛如卞。
原来这京师中小户人家,就是不靠出租房子为生,也收拾下小小巧巧几间屋子租与应试的举子,进京的小官儿做下处,挣他几两银花花。狄希陈住下的这个地方,三间北房住了父子两个,狄周尤厨子住了东房,连着过道的南房是客厅,因为请了薛如卞相于庭日日来这里吃饭,免不得还要买些家什器皿。
房主人姓童,见狄员外不曾讲价,就交了第一个月的三两房钱,又柴米油盐的买东买西,为人十分的客气。才搬进来,童奶奶便拿朱红小盘、细磁茶钟、乌银茶匙并茶果送了两杯茶来与狄员外父子吃。吃过了,又命丫环小玉收了茶钟另拿两钟茶来与狄周尤厨子吃,自己靠着西边角门与狄员外说话儿。
狄希陈看那童奶奶头上是金线七梁鬏髻,勒着镜面乌绫包头,穿着明油绿对襟潞绸夹袄,白细花松绫裙子,言行举止十分的爽利。边上还站着个小姑娘,绿袄红裙,白白的小脸儿红红的小嘴儿非常可爱,看见陌生人看她,也不躲避,
狄员外与童奶奶客气说话,他便对着小妹妹做鬼脸,逗她笑。童奶奶也不生气,只说狄希陈孩子脾气重了些,倒是让人喜欢。将晚,童爷从铺子里回来,童奶奶整治了整齐酒席,请了狄员外父子吃饭,又托狄周去转请那两位举子,谁知道相于庭早拉着薛如卞去寻同学吃酒去了,止贴了张纸条在窗上,让狄希陈自便。
从第一日起,早饭之外,相于庭跟薛如卞满京城到处乱跑,唯有狄希陈,一来知道自己肚子里没存下什么来以供搜肠刮肚之用,二来父亲在上也不敢太过份,十回里也就有二三回能跟着他们出去走走,不过吃吃酒,听个小曲儿,看看风景之类。狄员外见自己儿子懂事,放下心来,与童爷互做主人,常常小饮几杯,说些闲话,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还是薛如卞看到狄希陈恨不能头悬梁之锥刺股之,不好意思起来,拉着相于庭收心,也像狄希陈般订了功课,日日苦背。一日三餐让小随童去隔壁狄家取来。狄希陈心里苦笑,这下劳逸结合都没了机会,读书之外,也只能逗逗房东家的小朋友了。
明水镇上,因为狄员外并狄希陈都不在家,素姐在家支撑门户,早起晚睡,忙的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只得了空还要腌鸭蛋,做孩子衣服,一转眼春天天就到了。晚上翻黄历算日子,殿试怕是要开考了,不知道狄自强书背得如何,八股文可能入考官的法眼,万万不能贴了卷子给人赶出来,又怕他银子带的不够,吃的不干净,夜夜胡思乱想,总到三更才睡。
狄婆子见素姐如此辛苦,差人与薛婆子说了,请了薛婆子并素姐的亲生母亲龙氏过来与素姐说些闲话。巧姐儿见婆婆来了,给薛婆子磕了头,又要给龙氏行礼。薛婆子连忙拦住了,与了巧姐儿一对镯子做拜礼。龙氏拉了拉素姐衣脚,自进了素姐的东院儿,素姐只得跟了进来,听龙氏抱怨。
“如今我的儿子是举人,女儿是举人娘子,就受不得他小巧姐一个头?”龙氏对着女儿说个不休,素姐对这位亲娘无话可说,只好微笑,亲自泡钟茶来给她润喉,又命奶子抱了小全哥给外婆看,好容易哄得龙氏开口去逗小全哥玩儿,自己方才抽身出来去给薛婆子正经磕头。薛婆子与狄婆子都明白素姐的难处,不提龙氏,自说些东家的媳妇又生了姑娘,西家又买了几十亩地之类的闲话与素姐解闷。薛婆子又讲些中了进士,人家来报喜要如何如何的规矩给素姐听,不到饭时,便带了去寻巧姐说话的龙氏回家。
坐在房里歇下的素姐郁闷,虽然龙氏是自己亲妈,不好鄙视她的,可是论哪一点儿,都不如薛婆子来得叫人尊敬。真不知道素姐出嫁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有这么个搅得家宅不宁的人物,也难怪素姐母老虎威名远扬,原来是有出处的。又想,万一狄自强带个小老婆回家,可是如何是好?
第九章狄翁失厨
第九章狄翁失厨
要说尤厨子,极是个人物儿,论手段也有三分,论浪费,足足的有十二分。狄员外和狄希陈都是男人,平日里也不会管家,由得他大手大脚胡花海用开虚帐,狄周倒是叫他哄成了一伙,好吃好喝供着还有提成可分,哪里会去跟主人告发。
那位童奶奶为人古道热肠,看见尤厨子抛米洒面,好贵的京米煮了稀饭,一煮一大锅,吃不完不是倒掉,就是随你哪个不相干的人请了来同吃,看不过眼了略说他几句,尤聪睁着眼睛直着脖子乱跳,唾沫星子都要飞到菜锅里,装腔作势道:“临来京里举人娘子吩咐了的,不必省钱。若是老太爷跟举人老爷饿瘦了,要打我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