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睡的浅。”林大娘心里挂着事,睡得不踏实。
她不仅是要说动罗九,还得把善后在这几日处理了,得把事做得漂亮,才能让人握不到把柄。
罗家的手段,她在胖爹和耳目那里听说过众多,她不敢托大。
“娘子,穿这件旧布衣罢?”小鹅很快拿来了衣服。
“使得。”
梳发穿衣只用了片刻时辰,林大娘带了小丫,大小两只鹅跟了她去西侧门,那边是林家恭桶出入的地方,出门是林地,很少有人。
林地中,大鹅的兄长林福隐在黑暗中,大娘子一出来,他现在了灯笼的光中,声音也至,“大娘子,是我,林福。”
“是你,林福哥。”
“大娘子休得这样叫下仆。”
“咱们赶紧过去吧。”林大娘一笑。
大娘子就这么出来,老爷还蒙在鼓里,但林家的这个大娘子主意大,林福拦不了她,也想快快把此事了结了送她回来。
“我来掌灯,大娘子紧跟着我,大鹅小鹅,你们走在后面,小丫你站到一边,别挡着光,帮大娘子看着点。”林福拿过灯,同时责怪地看了胡来的两个妹妹一眼。
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想过事先通报他跟老爹一声。
但这时候也不是怪她们的时候,有林福带路,他们很快穿过了小道,进入了密林另一头的小河,上了小船。
小船连着通往京城的运道,在即将进入码头前,船把手把船掉了半个头,行入了林家自己的小码头。
半夜无人,也无灯火,春夜寒风刺骨,林大娘从乌蓬船里出来,就着林福手里那只灯笼的光搭上已在岸上的大鹅的手,回头看着小丫跟小鹅也跟着上来了,快步往码头的船房走去。
“大娘子。”这次帮林大娘办事的乌骨在船房门口等着她。
“骨叔。”林大娘顿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低首在他面前悄悄了几句话。
乌骨听话摇摇头,“人来了,在我那,船就到,您尽快。”
大娘子吩咐的事,他不敢不从,但她这次太轻率了,如若不是不依命行事后果更严重,乌骨真想禀告老爷。
送信的是一拔,接人的是一拔,送人的是他,如若不是林福跟他通了气,他都不知道大娘子这么大胆包天,用林家的密线,送罗家的人出州。
林大娘朝他歉意一笑,快快进了屋。
她一进去,只见浅黄油灯下阴沉白净的少年立马朝她看过来,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九哥。”
罗九沉默地看着她,和她身后的人。
“九哥…”林大娘站到了罗九面前。
罗九看着一脸不善的林福,视线回到了林大娘脸上,忽道:“是我让你为难了。”
说着,就拿过了他的拐掍。
“九哥,你今日是回不去了,”林大娘拿住了他的拐棍,看着抿着嘴,一脸阴沉的罗九,“我跟你长话短说,等会我就会让人用船趁着早运开闸的那段时间,把你送出怅州去,让你远走高飞。”
“休得胡言。”罗九推开她就往外走。
“你听我说,活着,才有机会报仇,这一次你能拿药毒几个人?你哪来的下药的机会?还不如…”
“你说的什么话?”罗九激动地挥了一下手中的拐棍,压着喉咙跟她低喊:“我现在没有,以后就有了吗?死了就有了吗?”
林大娘黯然,“你果然…”
罗九喘着气,闭了闭眼,“抱歉,大娘,这次是我的错。”
他不该找上她,拖她下水。
是他鲁莽了。
“不,你既然出来了,我就不会让你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怅州不是每日都开闸让船出城,逢三,五,九才开闸,今日逢九,等下次就还要好几天了,箭已离弦,他们谁都等不起,“我知道罗大杀你娘的事,我会为你解决他的事,下旬桃花楼选桃花姑娘,我会有办法让他死在温柔乡里。”
“我会自己动手。”罗九又推她。
“你动不了…”林大娘拉住他。
“大娘!”
不过几句话间,罗九就气喘如牛,脸红如酒醉。
他瘦弱,病孱,罗府的人谁都看不起他,他甚至都没一个帮他的人,他出现在任何一个能下毒的地方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找了人照顾你,这里是你一路要花的碎银,”林大娘把匆匆兑好了的那些小额银两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又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这个,你到船上再看。”
“我要回去了。”罗九不看她,他的胸脯剧烈起伏,闪过林大娘就要走。
“九公子…”小丫在一旁急得都跺脚了,“你就接着吧,你不走,大娘子就死定了,你一回去,罗家的人要是知道我们大娘子帮了你,就会找上门来了!”
“我出来得很小心。”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走了我们才放心!”小丫知道大娘子是很照顾这个罗九公子的,这九公子要是回去了人没了,伤心的是她们大娘子。
“你听我的,走;不听我的,打昏了带走。”林大娘在来的路上早就把事情想了几遍了,现在这情况她也料到了,“我知道你绝顶聪明,天赋异禀,如果不是罗家关住了你,你早一飞冲天了…”
一个从没有西席启蒙,却能以一笔狂草给她写信的人,林大娘不认为他就这点心性。
“大娘,你就当我们今夜没见过。”
“所以,我等着你回来,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
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
罗九闻言,顿时动容不已…
只是,他脚步一顿,只听“咚”的一声,早不知不觉站于他身后的乌骨一掌把他拍昏了过去,不等大娘子废话,他铁臂一揽,把罗九一把甩到了肩上,扛了出去。
林大娘也动容不已,看着罗九被乌骨叔扛破麻袋一样地扛了出去,少女为她跟少年曾经美好的友情感慨不已,“这一别,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见。”
乌骨那一巴掌“咚”得让小丫的心口都跳了跳,她怯怯地看了眼乌骨高大强壮的背影,跟林大娘小声道:“娘子,那一下,是不是打得太狠了?”
没有把九公子一巴掌拍过气吧?
不能他没死在罗家,死在了他们…
小丫握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
“莫欺少年穷,莫欺少年穷啊,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丫鬟乌鸦嘴,林大娘当没听见,她悠悠地感慨着,还把钱装在了一个袋子里,交给林福,“林福哥帮我送一送,骨叔这急脾气,我看是改不了了,回头我得跟我爹爹说说去。”
林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连乌骨叔都用上了,还说他。
“娘子,你这怪诗哪学来的呀?我听不懂,听了怪瘆得慌。”
“小丫…”
“娘子!”
“闭嘴!”
——
次日一早,林大娘一早按老时间去了父母的院里。
老胖爹那,时间还太早,他还鼾声震天,听着他中气十足的打鼾声,就知道他身体恢复得不错。
就是不知道林管事那老人家什么时候把状告到他这来,林大娘希望早一点,趁她爹还不能下床追杀她的时候,她还能占点腿脚便利的便宜。
看过老爹,林大娘就去了母亲那。
林夫人也是个早起的人,一早就在那修花了,站在春日一片含苞待花的花丛当中,实在看不出林夫人是个已年过四旬的人,她依旧清秀如少妇。
林大娘站在垄边欣赏了一下晨间漂亮的春景,和春景中她美貌的母亲,等母亲在丛中朝她招手,她才接过母亲身边丫鬟递来的小锄头,朝母亲走去。
“娘…”走近后,林大娘低下头,让母亲把刚摘下的一朵花插在了她的发中,才接道:“我又做错事了,胖爹要教训我了。”
“没事,”林夫人摸摸女儿的头,满脸怜爱,见死不救,“打你几顿,他气就消了,还会更疼你。”
还会多给她一点嫁妆。
第7章
林夫人是个很务实的人,她带着两个丫鬟半箱书,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进林家,后来她管家,但从不管家中的钱。想要个什么值钱一点的物什,也会开口问过了家主,答应了她就要,不高兴了她就不再提。她也没嫁妆,以后能给女儿的,也就是她父亲给她的几本书,与她养的几盆花。
她能给女儿的,只能是这些不值钱的心爱之物。
好在,女儿是林家的女儿,羊毛可出在羊身上,值钱的总归会有。
林夫人悠悠的,林大娘也是好笑,“你也不怕累着胖爹了。”
林夫人笑瞥了她一眼,把女儿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秀发,微笑道:“你倒知道心疼了?”
林大娘闷笑不已,笑罢,又笑叹道:“他老说我是他前世欠的债,我就让他看看,债主都是怎么当的。”
林夫人也是好笑,忍不住轻拍了下她的头,“顽皮。”
——
林三保明面上是林记米行的一个小管事,管着林家下面的一个小米店已经二十余年了,但实际上他是林家在怅州城里最大的耳目,手下管着几十个小探子头。
他算来是林家的老人,只比林老爷只小两岁,本是早年林太老爷从千里之外的荒城悲田院抱来给林老爷当贴身家奴的。
他小时聪颖,跟林老爷感情也好,后来林老爷想办法帮他脱籍送入了书院,想让他在仕途上走一走。可惜他年轻气盛,在书院里打伤了官家子弟,被判监牢十年,算是毁了林老爷对他的一片苦心。
出牢后,林老爷收了他回来,又给了他一份事情做,林三保才得已还能成家立业。
这些年他为林家出生入死,论及其忠心,林三保是手下人当中林宝善心目中的头一位。
现在,这头名人物就坐在林宝善的面前,低着头轻声告林老爷宝贝女儿的状:“且不说她连夜把人送走,昨日又找了忤作寻了相似的尸首替那车把式夫妻俩,老奴纳闷的是,她是如何相识的那老忤作?”
老忤作根本不是他们的人,林三保这几天被大娘子吓出了一身身的冷汗,当时听闻大娘子的大胆包天,他连杀了老忤作的念头都起了。
“还说,老忤作是她的忘年之交,那是一介阴人,寻常人哪敢近身,这交从何而来?老奴先前百思不得其解。”林三保声音越说越轻,他一个探子老头目,大半生都活在黑暗中,这口气也是阴森得很。
林宝善眯起了眼,眯成缝的眼睛比他肥脸上的皱褶还浅,不仔细看,都找不着他眼睛在哪,“她总碰到些奇奇怪怪的事,出个门,打劫的都能遇上。回头我得找个好日子,请高僧再帮她念念,化解化解。”
反正不是大娘子的错,是碰到她的人的不对;不是碰到她的人不对,那就是时机不对,得找高僧化解。林三保听多了,连头都没抬接着告:“罗家的人现下都当那罗九是偷了家里的银子跑了,还传他偷了罗夫人房里价值连城的玉如意观音跑了,老爷,那罗九偷还是未偷,您当如何?”
“如何?”
“老奴问娘子了,她说只找人偷了点厨娘的碎银,替罗九假装掩饰了一翻,那玉如意是在罗夫人房里的,她想差人偷也偷不着,还道…”
林宝善一听不对劲,打断了他,“你等等,容老爷缓缓。”
他拿大巴掌捶了几下胸口,大喘了几口气,道:“说罢,那孽畜说什么了?”
总算是骂上了,林三保老眼动了动,维持着此前的轻声接道:“还道如若家里探子这般有本事,她早令他们把罗家搬空了,把罗家的罪证捅上去让今上灭了他的,哪容得下罗家压着咱们林家一头。”
林老爷拍床,“不肖女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她这是觉得她老爹爹我没本事灭了罗家是不是?”
如若不是太胖,林老爷气得都快从床上跳起来了。
林三保脸抽了抽,觉得这状也没法再告下去了,心灰意冷地闭上了嘴。
林宝善气得又喘上气了,“她当罗家是那般好对付的?”
您也知道不好对付啊?阴沉沉的林管事抬起头,看着林老爷。
林宝善被他看得也颇有几分讪然,他心里很清楚女儿这次过于鲁莽了,这其中只要稍微有点差池,林家就要受波及,这不是什么小事。
但他林宝善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平时都舍不得说她两句,话说重了心里都愧疚,哪舍得让别人说她的不好。
“总归是没出事,”林宝善顺了顺气,跟林三保道,“这年纪有这手段魄力,比我当年要强。”
这倒是,林三保默然。
“那老忤作那,没问题罢?”
“应是没问题,那老忤作身患重病,也是快死之人了,活不了几日。”
“如何相识的?”
“那一位是周半仙的病人。”
周半仙是林家的大夫,但不住在林家。他在城外的半月山下养有药田,造了房屋,平时都住在药庐那处,衣食都是林家送去,只有林家传唤,才会进城给林家人看病。
这几月林宝善身子极不好,头两个月周半仙都在林家住着,但又放不下闻他半仙盛名去药庐看病的病人,也是来回奔忙。这半月林宝善的身体好了些,他才得已回药庐住上两三日,得了林家这边的传话再过来。
这段时日,因亲自给父拿周半仙亲自煎的药,林大娘往药庐那边跑的也多。在周半仙那认识了那么个人,她不说,林宝善也是没法知道的。
闺女最近也是只跟他说好玩的事情,坏的一概不说。
林宝善刚刚倒下的那几天,全身没知觉,就剩嘴巴能动。女儿天天逗他说话,一天让仆人给他翻身无数次,给他抬手抬脚,压着他的手臂让周半仙把两寸长的针到肉里,逼他吃药喝粥,肉也不给一口。这样养了近三个月,他能说话了,手也能动了,脚也有点知觉了,但本来随了她娘就瘦的女儿更瘦了。
“此人可靠?”
“可靠,那老忤作只有一独女,是早年和离他婆娘带回娘家养大的,那家没有另嫁,只身养大了女儿,那家女儿也已是待嫁之龄了,大娘子已让我们悄悄去送些银子给那对母女。”为了那母女的往后,这老忤作就是浑身是嘴,想来也会闭紧。
不过依林三保而言,大娘子也总是太心软了。往往一刀下去的事,她总让钱来解决,不知道刀比钱、比人要可靠多了。
“这就好,不过这段时间你多费点心,盯着点。”
“老奴知道了。”
“唉,”说至此,林宝善动了动手指,弯了弯,与林三保叹气道:“三保啊,我这次从鬼门关走了出来,也不知道能熬多久。就是回来了也不如以前了,我就这一儿一女,你要帮我看着点。”
“您放心,老奴是您的奴,也是娘子公子的奴。”林三保淡道,又道,“您定长命百岁。”
林宝善苦笑了一声,“不说这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说说她的。”
不止是要说说,是一定要让她听进心里去才好。
但林三保也知道如果说林怀桂是老爷的命根子,那林大娘就是老爷的心头肉。心头肉岂是那般舍得说的。
——
春雨连绵不断,那日停了一下,又接连下了好几天。雨不停,成天不见日头,林家的姨娘们成天唉声叹气,满府找林府的大娘子——一找到人,就在当家的林大娘面前叹气。
她们人多,能从林大娘面前从早叹到晚。
没两天,张记布庄的新布刚出布坊,就拉了两大车到林府。
前头张记的二掌柜跟林府的管家算帐,后院林家的姨娘们欢天喜地地围着布匹团团转,一块分布。
林家姨娘多,加上近百匹的布,把平时一家人用来一起吃饭的大堂挤得满满当当,丫鬟们都不敢进来,生怕脚下带来的雨水脏了大堂的地,蹭脏了姨娘们的漂亮衣裳。
林家姨娘们身材丰满的居多,又居多爱穿得花俏,那样子也是走哪都打眼,身着粉蓝色春袄的林大娘坐在她们中间,跟块背景布似的…
“哎呀,八姐,这个衬你,好瞧得紧。”
“是吗?我比比。”
说话的七姨娘八姨娘是好姐妹。
“十一妹,这个绿色好,我看衬你…”这时,六姨娘开口了。
“这块才衬你呢。”林老爷的第十一个妾,芬姨娘立马把手上扯的,极不衬六姨娘的姜黄色绸布往六姨娘身上扔。
这俩是冤家,开口必吵。
“才衬你,你看你这般丑…”
“你眼瘸了吧,衬的是你!”
“你才瘸了!”
“你瘸,你丑,你老妖婆!”
“你才老,你才老!”年纪不小了的六姨娘被戳中痛点,快疯了。
两姨娘这才掐了两句就扔下手中的布,往对方身上扑了过去,抓住对方的耳朵头发,很快撕打了起来。
背景布一看,头都疼了,朝门口站着的丫鬟喊,“叫夫人,叫夫人!”
不给她们找乐子,她们就天天拦她,跟她这小孩唉声叹气,活像他们林府是人间地狱似的;给她们找乐子,这还没一盏茶功夫呢就打上了,背景布觉得这家她是没法当了。
第8章
丫鬟跑去叫夫人,屋堂内,姨娘们乱作一团,劝架的也是有,就是太假惺惺了。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久了,胳膊都会打到腿,何况是这么一大家子女人。
二姨娘搂着还想去劝架的大娘子,劝她:“由她们去。”
大姨娘已经手脚飞快地把夫人爱的和她爱的都拢作了一堆,见大家还吵着,又多搬了两匹。
这时看吵架的三姨娘是最先看到她的,一回头瞅到她就大惊失色地喊:“大姐,那匹粉布是我看中的!”
这下看热闹的都回过神来了,就又都扑向了桌。
大姨娘见状不妙,一屁股坐到她挑好的七匹布上面,翘着二郎腿,抬起了下巴:“我给夫人跟我挑的,我看谁敢抢!”
被她挑中了喜爱的那匹布的姨娘们委屈地跺脚,“大姐,你又来了。”
林大娘只看了一眼,就扭过了背,把脸埋在了二姨娘怀里,不忍直视现场。
她爹是有几分本事,姨娘们这么多年都没生下一个孩子,他也能把她们老老实实拘在后院,但姨娘们现在的性情,就有点让人难以言喻了。
像大姨娘就霸道护食得很,只要她看中的都得归她,谁敢抢她就敢把林府的天都闹翻了,谁都不敢轻易惹她。
好在,她这个姨娘心里是有她娘的,无论什么喜欢的东西霸回去了,先是夫人挑了她才拿挑下的。
林夫人也宠她,说都不说她的,林大娘也拿她这个大姨娘没什么太大的法子。
“娘子,”这时,林家最小的那个姨娘委委屈屈上前来了,也不管六姨娘跟芬姨娘把对方的脸都抓花了,两个人现在正在边哭边打,格外精彩,她现在最着急她看中的那匹蓝布被大姨娘挑中了,“大姐要蓝布作甚?”
她翘起了樱桃小嘴,把林大娘当是林老爷一般撒娇,“娘子,我想要蓝布,我大侄儿要进书院上学了,我想拿回去给他做两身好衣裳,撑撑脸面。”
小姨娘也是三十余岁了,但是她是小女儿性情,从进林府到如今没改过。她看着是爱娇了点,但人也实在是单纯,想要什么了就说,不给就哭,再斥她两句,就老实了。
林大娘听她说是要给大侄儿做衣裳,回头就跟她道:“这蓝色是给女孩子做衣裳的,小公子穿不得,过几天等天气好了,就让布庄那边送几个小公子穿的色过来…”
“正好,”她面不改色,跟姨娘们一块道,“你们要做几个人的,划算划算,到计管事那里报个数,我也好算一下让布庄送几匹过来。”
“那娘子,我想要两匹蓝布,我家好几个侄子呢…”
“我娘家有六个。”有姨娘已经比划个数了,满脸高兴。
有了她们一开头,打架的六姨娘架都不打了,踢了被她打倒在地的芬姨娘一脚,拉扯着她披散开的头发过来就道:“娘子,给我多备一匹小儿穿的细布,我侄儿子都要给我生侄孙子了…”
说着嘴都笑咧了,引得好几个姨娘翻了白眼。
——
林府就一儿一女,老爷年岁已高,现下连床都下不了了,膝下无子无女的姨娘们心里早有了打算。
年纪不大的,还是想着要回娘家的。
这些年,她们在林家也攒了不少钱,像小姨娘,是想着要回娘家,养个养子养女,日后也好有人送终。
只有像大姨娘二姨娘这种跟了夫人就跟以前的父母断了联系的,才没起过这念头。
林大娘是林老爷躺在床上后,被胖爹要求管家的。过年的时候,他就跟林大娘明说了,对姨娘们要大方点,如果她们家里的亲戚过来,手头也要宽点,打发也要厚一点,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能帮得上的就吩咐下去。
林府内府规矩不大,但守卫森严,也不许姨娘们随随便便就出门,以前林老爷最多让她们一年见一次娘家人。
林大娘一当家,过年大多数姨娘们的家里都来了人,见林家前所未有的好说话,有的还来了还不止一次,拖家带口的来了好几次了。
还有正月十五过元宵,林大娘松口,有姨娘回了娘家住了几天才回来。
姨娘们想得不深,都还以为是林大娘年纪小,把家不严,老爷病着,夫人又不管事,这才有了她们现在的轻快日子。
胖爹做了放想出去的姨娘们归娘家的打算,就林大娘来看,这事有好,也有不好的地方。
胖爹不是个一般的人,林府以前就他一个男人,他膝下无儿无女,怕外人钻空子,他让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进来了就不许出去。
这些姨娘们都是小小年纪就进了林府,她亲娘又不是个苛刻人的,进府来的都是生孩子的,生不了那就养着,林府不缺那口吃的。
这些年下来,姨娘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好东西都不缺,要什么只要不是太出格的都会有,她们也不存在争宠的问题,也就被养得天真无邪了一些。
于是等于放她们出去,她们得重新再练过。
那时候,就不是今儿打一架,晚上生个闷气,明儿还能坐一桌吃饭的事了。
这些事,林老爷倒是没明说,都是林大娘自己想的,但她也想过,放姨娘出去是好事,在放出去之前,她再多做点什么,想来她胖爹也是同意的。
——
林夫人一到,没看见什么吵架,都安安份份在分布,林大娘看到她来也是松了口气,“娘,你过来坐会,我看爹去。”
她本来不用陪着,但分布这种事,如果没有她或者她娘看着,姨娘们打到天黑都有可能,现在她娘来了,她就可以走了。
林夫人一来,姨娘们更安份了。
林夫人是个从不高声说话的人,但姨娘们都有点怕她。因为夫人说什么,老爷就都听她的,先前有几个不服夫人的姨娘都被老爷罚怕了。
见亲娘一来,姨娘们个个变鹌鹑,人小就被姨娘天天堵路叹气的林大娘摇着头走了。
姨娘们看着她讪笑不已,“娘子走好啊,莫淋着雨了,小心地上。”
“是啊,小丫,你快把娘子的披风给她披上,莫沾着雨水着凉了。”
“娘子,你去看老爷就是,回头我给你再做件花裙…”
在姨娘们七嘴八舌的示好声中,林大娘提裙下了大堂的阶梯,问站她身边的小丫,“小公子呢?”
“习字呢,宇堂先生说他今天的字习得怕是不好,让娘子晚点去接。”刚从小公子那边过来的小丫道。
“那?”想想小胖子小手板肯定被打肿了,宇堂先生那种严师,就是林大娘看着他都怂,也不知道她亲爹哪找来的这么个一看脸就六亲不认的先生,她都怕那先生把她小弟弟给打没了,时不时派丫鬟过去瞧瞧。
“宇堂先生说,‘告诉你们家大娘子,今儿也不会打死,到点来接就是’。”小丫清了清喉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