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三哥,是你吗?”外面早熄了灯笼,还好漫天的星光和银白的月亮下还能让人看清楚点东西,谢慧齐一股脑地跑到门边,守在门边小屋子里睡的周围已经把门打开。
门一开,吴东三就见到了谢家大姑娘那单薄的身姿,一见小姑娘他就哭出声,“大姑娘,出事了,师傅出事了,你赶紧去看看他,见他最后一眼吧。”
“东…东三哥,”谢慧齐结巴了起来,“我阿父出什么事了?”
说完,她害怕得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冷颤。
“大姑娘,你快准备准备吧…”吴东三想起谢进元浑身是血,肠子都流在外面的惨状,眼泪更是往外流个不停,“我这就带你去。”
他豁出命去,不当这个捕快了,也要带他师傅的儿女去见他最后一眼。
吴东三平时就是个混不吝,虽说是个捕快但人就跟个二混子一样笑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更是经常会唆使着他媳妇带着儿女到他们家来蹭吃的,吃完还要兜着走一些,谢慧齐就没见过他这么正经地凄惨过,刹那之间就慌得手脚冰冷,甚至忘了动弹。
蔡婆婆这时候已经跑了出来,到底是老人家经事多,一言不发就把也跑出来的红豆拉到谢慧齐面前,扔下句“看着小姐”就跑去找大郎二郎去了。
她把大郎二郎带出来时,谢慧齐让周围去套马车去了,他们家的马被她爹骑走了,但还好吴东三骑来一匹,套上就可以走人。
她在没看到大弟小弟之前还是慌的,但一见两个小的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下意识就后背一挺,那些惊得让她血液倒流的害怕也被她强抑制在了心底。
她不能倒,不到她倒的时候。
看着一见到她,就齐齐把眼睛放在她身上的两个弟弟,谢慧齐深吸了一口气,朝他们招手,“大郎二郎过来。”
河西城内有夜禁,酉时过后就不许行人在外行走,吴东三带他们深夜驾着马车在街道急驰,已是冒着脑袋被摘的风险。
哪怕他背后有人,大舅子是节度使身边的判官。
车内谢慧齐顾不得男女有别,把两个弟弟紧紧地抱在了胸口,姐弟三个自上车后就一直没说话,但谢慧齐从大郎二郎紧紧抱住她腰的力度来看,也知道他们也害怕得很。
马车小,位置上挤了谢慧齐姐弟三人就坐不下人了,马车内本来也不能再塞人,但蔡婆婆硬是把自己挤做了一团窝在了靠门口处,周围则跟着吴东三坐在车檐处,谢家也算是带了两个下人去帮衬。
这厢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吴东三压抑着声音跟守城门的兄弟商量,“烦请桂大哥再开一面,我带我师傅的儿女去见我师傅最后一眼。”
谢进元太会做人,就是被流放到了河西被节度使等人刁难,他也没因此自堕,平时为人豪爽极重情义,他手下教导的士兵和手下带的徒弟皆多受过他的恩情,那守门的小头目明知不能帮,但想及谢提辖对他无异于再造父母的恩情,又想那提辖大人可是为了救兄弟们才落了个只剩一口气的下场,一咬牙就又放过了。
跟吴东三也是一样,他这也是冒了掉脑袋摘官帽子的风险。
此时大忻的前武状元,现在大河西节镇的提辖谢进元把刚放进肚子不久就流出来的肠子又塞进了肚子里,他的一个徒弟掉着金豆子,打着哭嗝哭着擦他脑壳里冒出的血,谢提辖见五大三粗的手下捕快哭得像个女人一样凄惨,便玩笑道,“许安,你这哭相可不能让媒婆看到了,若不然你娘为你找个媳妇就更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早上好。
“驾,驾…”吴东三手上的马鞭一声抽得比一声厉,面孔因喊叫声狰狞地扭起。
马速过快,一行人在简陋的马车内外东倒西歪,蔡婆子一手紧紧抓着座椅的边沿,一手拉着门框,这才没摔了出去。
很快马车跌跌撞撞到了城外的一处官道,没等马停下,吴东三就从马车上跳下,死死拉着马鞍,喘着气朝里头喊,“大姑娘,你出来。”
周围举着油灯也跳了下来,不等吴东三发话,他眼明手快地把布帘掀起。
蔡婆婆先出来,尔后是谢慧齐带着大郎和二郎下了马车。
“东三哥。”
“跟我来。”吴东三带着他们下了小道。
谢慧齐抓着两个弟弟的手,紧随其后。
吴东三一路走着快步,谢慧齐是用跑的才跟上他,大郎二郎这时候也争气,被阿姐拖着走也一声不吭,脚下脚步不停,没一个人喊一声。
他们匆匆忙忙地穿过一处小道,几个田埂,来到了一处亮着灯光的农户家。
这户农户住在山脚下,一路走来谢慧齐没看到几户人家,想不明白她阿父捉贼为何捉到了此处。
此时不待她多想,她拉着弟弟们一进门,就听到了先进去的吴东三又在哭喊,“师傅,我把大姑娘他们带来了。”
谢慧齐一往前看,就看到了油灯下看样子自出去就没刮过胡子的父亲朝他们笑…
“阿父,阿父。”先反应过来的是二郎,他一看到满身污血的谢进元就挣脱了阿姐的手扑了过去,人吓得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二儿…”谢进元想抱他,但光是叫一声儿郎都已费尽了全力。
他身边跪住的许安拉住了二郎,抱着二郎眼泪鼻涕一起流,朝大姑娘磕头道,“大姑娘,我有罪,我有罪。”
是他害死了他师傅,如果不是他冲动挑畔得罪了人,他们就不会连夜被人追杀,更不会让他师傅为了救他丢命。
“女儿。”等谢慧齐领着大郎跪到他面前时,谢进元也来不及多看儿子的反应,小声地叫了声她。
他这时所剩气息也不多了,所幸还有点意识,也还对儿女们笑得出来。
他亏欠儿女太多,死后怕是更是要欠着他们,他为他们所做的太少,不想在临死这一遭丢了他为父的气魄,让儿女太过哀凄。
他在家时日不多,但却一直是谢家两郎心中再伟岸不过的高山,此时就是平时稳重早熟的大郎也哭了起来,拉着谢进元的袖子声声喊着“阿父”。
“阿父…”二郎更是想挣脱抱住他的许安的怀抱,去拉住他肠子都露在外边的父亲的手。
谢慧齐抖着手去碰她父亲的肚子,滚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女儿…”谢进元又叫了大女一声,女儿自小就与他亲近,他一直视她如掌上明珠,他曾跟她的阿娘商量待她长成,一定要两个人都掌过眼才给她定夫婿,还要有十里红妆,为她每年埋一坛女儿红。
而今,侯府里的女儿红只埋了七坛,河西小宅也只埋了六坛,他就要去了,他曾在心里许诺过女儿的事一件也没做成,心中岂能无愧。
饶是如此,大忻朝的武状元也没有掉泪,在女儿倾过身来,滚烫的泪水掉在他脸上后,他还笑了笑。
“女儿啊…”他感叹着。
而谢慧齐这时要靠近他的脸,才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
“阿父,我在呢。”谢慧齐心如刀割,她死死忍着,把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才抖着嘴发出了声。
这是她这生打她生下来就待她如手中宝的爹,他的脑门被削下来一块,血肉模糊,连眼睛里都在冒着血——就是这世被磨难把心志磨得坚锐了,这一刻她也无法自持。
“弟弟…”谢进元眨了眨模糊的眼,冲那个已经看不太清楚的女儿微笑。
“他们有我,我会顾着他们长大。”谢慧齐见他还要笑,泪如雨下,但硬是忍着心中的巨痛,一字一句清楚地道。
她知道他伤成这样,是活不过来了。
“大郎,二…”他又叫了一声。
“大郎,二郎…”谢慧齐手一伸,怆怆惶惶地把两个弟弟揽到了父亲面前。
“呜,阿父,阿父你怎么了,阿父你别死啊…”二郎谢晋庆已有九岁,已不再是无知小儿,他已知道眼前是怎么回事,恐惧让他一被阿姐拉到面前,就去抱谢进元的脖子,号啕大哭,“阿父我亲亲你你别死啊,我不调皮了,我好好念书,你别死啊…”
他一把把头伸过去,亲着谢进元冒着死血的脑门,脸上全是眼泪。
“儿…”谢进元想笑着走,但这时眼睛边上也流下了泪。
“儿啊,我的孩儿们。”弥留之际,他反手捉住了那紧紧抓住他的大儿子的手,渐渐地闭上了眼,嘴角翘起,心里唏嘘着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父…”大郎谢晋平在这刻猛然知道父亲去了,扑到他爹身上抱着他爹的腿,浑身因害怕哆嗦了起来。
看着扑到父亲身上的两个弟弟,看着父亲脸上最后扬起的那抹笑,谢慧齐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茫然极了。
就这样,她父亲去了…
在没有了娘亲后,她现在连父亲都没有了。
吴东三是第一个抹干眼泪站起来的,他拉着谢家在为主人家痛哭,嘴里喊着老天不公的蔡婆子起来,道,“蔡婆婆,您是老家人,我师傅去了,就得您这个家里的老家人帮衬着点了。”
蔡婆子听了眼睛一闭,咬着牙把脸上的泪擦干了,不待吴东三多话,她就去扶了家里的大姑娘。
谢慧齐被她扶起来后,扶着她稳了好久才站稳。
“老爷要换身衣裳,我打发周围回去拿?”等大姑娘站稳,蔡婆婆才小声地说。
“您去吧。”谢慧齐仰天呼吸了几口气,低下头朝她点头。
蔡婆婆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朝着眼睛没有睁开,眼泪不停往下掉的大姑娘凄苦一笑,“大姑娘…”
她想安慰这失母又失父的姑娘两句,却发现此时此刻她一言都不能发。
谢慧齐这时候回头,她睁开了眼,朝一脸愁苦凄凉的自家婆子点头,“我知道的,婆婆去谴周围吧。”
她知道的,她得挺住。
她还有两个弟弟要顾。
爹娘没了,她得替他们挺住这个家。
周围回家去讨了衣裳回来,这时候天已大亮,衙门那边这时候也来了人,吴东山跟许安被后来的人押走了,本来官府的人连谢进元的尸首也要带走,说是要进忤作房验尸,只是后来又来了吴家跟许家的两家族人跟官府的人闹了起来,最终尸首还是被他们围着进了城,入了谢宅。
吴东山知道这事不会善了,之前进城留了个心眼,让守门的兄弟去跟自家的人和许家那边的人报了个信。
两姓人知道是他们瞎眼得罪了京里来的大人,谢大人为了救他们才死,不管后面的事怎么样,吴家跟许家的人不能不顾这个道义,自一大清早就通报了住在家里附近的族人,浩浩荡荡跟在了官府的人的屁股后面跟着来了。
吴家跟许家是带着族村迁进河西的,一个族村带亲的同姓人就有好几百人,青壮年至少也有五六十个,两家共带了近百名的汉子过来,所以就算官府派了一个队的人马过来押人,也只押走了吴东山跟许安。
官府的人还没来,谢慧齐就听吴东三说这事有关于他们杀了京里来的暗差,此事不会善了,让她见机行事,她就知道这事太平不了。
事态根本容不了她哀伤,所幸她不是无人所仗,有了吴家跟许家来的人,她躲在他们的后面总算是把父亲的尸体运进了家中。
这时,吴家那边已经有人帮他们送来了棺材。
吴家这边也是一团乱。
吴东三祖父是吴家村吴家的族长,他又是河西镇的大捕快,他的亲姐姐更是嫁给了节度使身边得重任管财帛税收的判官,他们家说来是跟官府走得极近的,现今却因吴东三得罪了上头的人,族里知情的不知情的也是惶惶。
吴东三的祖父,吴晃一大早被惊起就没睡过,等到族里的人送了谢进元进了谢宅的消息,他就起了身,让人备牛车。
吴晃的大儿子,也就是吴东三的父亲吴保平扶了他,劝道,“您现在就别过去了,那边有族里人盯着,您在家等消息,东三还得您为他做主。”
吴晃摇头往外走,“得过去看一眼,许家那边可能也会过去。”
这表面的情义得顾全了,这是他们吴家在河西立族的根本,丢不得,谢进元为了救他们吴家的人之死之事迟早会传出去,而且,两家得借个名目在一起商量怎么捞人的事。
如吴晃所料,许家那边的族长也到了,还早了吴家一步。
吴家与许家都是河西镇的大姓,两家的子弟也是有一些在官府当小官小吏,大半皆是务农,两家的根底都不弱,但还是吴家有人当的官大一点,还是小压许家一头。
许家现今的族长要小吴家这边的老族长一辈,吴晃到后,他到了门边来迎人。
“吴叔父…”许家的族长许归门拱手相迎。
“你也来了,”吴晃朝他道,“唉,看过谢大人了?”
许归门默然点头,随着他往里走,轻声道,“真是惨得很呐,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屋里头,谢慧齐带着两个弟弟在给父亲敛尸入棺。
本来这事有长者来了帮着即可,但谢慧齐还是带着两个不离开父亲的弟弟做了。
不过短短半日,谢家大郎谢晋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之前他因抱着书本不放,做什么事反应都要慢人一拍,还得他阿姐在旁看着提醒,现下却不让谢慧齐提醒,他端过蔡阿婆抬进来的热水,带着弟弟拿热水帮父亲擦了一遍身子,两兄弟给父亲换了衣。
因他的冷静,带得谢晋平渐也止了啼哭。
只是待到入棺,谢家小郎非要跟父亲一同入棺不可,旁人拉他,他急泣道,“我就陪陪阿父,我再跟他睡一晚。”
谢慧齐再也忍不住低着头转过身,扶着屋子中间的房柱不敢抬头,生怕眼泪夺眶而出。
谢晋平那少年的脸漠然无比,但他那紧紧拉住弟弟的手没松。
吴家族长跟许家族长在打开的门口看着屋里头的谢家三姐弟摇头不已。
谢家的下人已哭了起来。
谢慧齐这头在急喘了几口气之后擦了脸上的泪,回过头走到抹泪不止的周围身边,“去抱着小郎。”
让力大的周围去把人抱住拖到一边,棺材才合了盖。
谢晋庆在一旁尖叫不已,“阿父,阿父,我要阿父…”
他喊得尖厉不已,喊是他阿姐跟阿兄都哭了。
院里头,那些得了消息来送谢提辖的旧识闻到小孩啼哭声心中也是酸楚。
老天爷这造的什么孽,留下这姐弟几个要怎么活?
谢慧齐的母亲谷郦宜埋在京郊谷家庄园的一处山上。
要说谷郦宜娘家无根底那是万万谈不上的,谷郦宜乃先朝太尉之女,谷太尉英年早逝,不过其子谷展铧,也就是谷郦宜的嫡亲哥哥也居六部户部侍郎之位,而谷家百年前也是一方望族,到谷展铧这代谷家也是三代为官了,谷郦宜也担得起一门贵女之称。
但再尊贵的贵女,也贵不过太后娘家俞家去,当年谷郦宜投井身亡,紧接谷展铧被朝上的政敌参了一本,被皇帝下旨要外放到万里之外的海边之州蓠州当知县,而其母谷太君为了把他留在京中,在知情的当夜吞金而亡,以为就此可以让谷展铧留京守孝,哪料皇帝连夺情之旨也没下,宣称罪臣之躯岂有守孝之理?
这一杆子打下来,把谷家打了个四分五裂,谷家亲戚为求自保,与谷展铧保持距离,其后,就出了谷家女婿报仇之事。
而他们两家背后的家族也被皇帝太后成功震慑,自此不敢吭一声,谢进元这一支与谷展铧这一支为保大局成了牺牲品。
这些局势,谢家两郎都不知情,谢慧齐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她也知道皇帝乃太后的亲儿子,太后一家为了他登上皇位死了好几个人,皇帝怎么样都只会保俞家的人,他们无处讲理,只能苟且偷生。
他们就是被外放到河西,俞家也没打算放过他们,她父亲一直都带着他们在夹缝里求生存,可如今他去了,谢慧齐只想着要是能把他带回京去,埋到他深爱一生,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身边才好。
她父亲应该回家,就是死了,也该回到他爱的女人身边去,回到那个生养了他的女人身边去。
她知道父亲对祖母不是不愧疚的。
而万里扶棺上京,谢慧齐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有多天方夜谭。
等父亲的朋友过来抬棺木进布好的灵堂,谢慧齐拉着两个弟弟跪下,朝棺木磕头,起身后,看到吴家跟许家的两个族长,她一言不发拉着两个弟弟跪下,朝他们也磕了一头。
家中办丧事的一切什物,都是两家拉来的。
吴晃看着单薄孱弱的小姑娘拉着两个弟弟朝他们跪下,头磕得砰砰响,这老心也是抖了,还没说话就弯下腰去扶人,“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老朽当不起…”
这旁人已经伸手,把他们皆拉了起来。
谢慧齐被一个婶娘扶起后,朝吴晃和许安苦涩道,“多谢您两家的恩情…”
“多谢吴爷爷,多谢许大叔…”不待谢慧齐多说,谢晋平又一个落地跪下,朝两家人的方向各磕了一个头。
谢晋庆也恍恍惚惚地跟着跪下,随兄说话。
吴晃跟许安忙又扶了他们起来。
这几个孩子这么又跪又磕,两个人等棺木入了灵堂,皆叹息着摇了摇头,回头找来族中办事的人,让他们多尽力帮衬着点,银两之事找族里公中要即可。
这边丧事哀凄,节度府里,河西节度使傅浩里正托病不见京里来的暗差。
他不见,主要是暗差是来查他的。
皇帝疑他,也不想用他了,想另派官员来代他河西节度使之位,傅浩虽年过五旬,但脑子一直都不糊涂,京里什么动向,他没哪一次不知觉。
这一次京里来的人被谢进元杀了两个,这也是在他的算计当中,他只是没有料到吴东三跟许安尽然这么讲义气,拖着两家族人保谢进元的尸体,若不然按傅浩先前的计谋,最后一盆脏水定要泼到谢进元的身上,让他代过,他脱身得干干净净,另则想来俞家的人也欢喜,因此对他松一把也未尝没可能。
可惜,谢进元没把所有的暗差都杀了,还是留了尾巴让他来收拾,傅浩哪能不恼怒,若不是现在正是上面那位捉他把柄的时候,他不想跟吴,许两大族村起什么冲突,省得以小失大,正中了上面那位的意,别说谢进元进了棺材,就是进了土里,他也要把人挖出来不可。
“大人,您别急,现在还只是头一天,事情尚有旋转之地,这是河西,没人翻得了您的天去。”节度府的师爷黄智见来人报过信后,傅浩进出的气粗了,忙上前说了一句。
黄智的话还是让傅浩舒心的,但怒气尚在,他还是哼了一声,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你说怎么旋转?去抢?”
“谁丢的人,让谁去抬就是…”黄智抚了抚胡须道,“吴,许两家也不是不识相的。”
傅浩笑了,怒极而笑,“他们要是识相,能把谢进元带走?”
“一时障目罢了。”黄智轻描淡写。
“那行,此事你去办。”傅浩见他成竹在胸,慢慢冷静了下来,抚着茶杯细腻的边沿淡道。
“小的遵令。”黄智拱手。
等他退下,傅浩身边侍侯了他大半生的老家人,管家傅大轻敛了眉,跟傅浩道,“大人,交给黄大人可妥当?”
傅浩瞄了他一眼。
傅大继续道,“我听说他跟那位谢大人有点交情。”
“交情?他办不好是他掉脑袋的事,除非他舍得掉自己的脑袋,成全谢进元的全尸。”傅浩哼笑了一声,“再说他们是什么交情,傅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这眼介力可一点也没有变强。”
“啊?”傅大惶恐地看着他。
傅浩这时候被暗差恼怒的心情也平缓了下来,这时候也不嫌烦,多说了一句,“你当他们是旧识就是有交情了?你是不知道,黄智曾是谢进元的手下败将,对着一个曾经打赢过自己的人,能有什么交情在,表面装得再好也是心里恨不得对方死。”
而且是死无全尸更好。
这厢黄智一从傅浩这边退下,就去了关押吴东三跟许安的牢房,他也未明言,不过言语中指点了吴东三跟许安,要么他们坐实杀害钦差大人的罪名,要么就把罪过全推到谢进元身上去。
谢进元临死前,也是对许安这么说的。
可许安跟吴东三哪干得出这等事来,说来也是他们中了计,以为那暗暗行事的暗差是他们追捕的被皇榜通缉的大盗,心想这次能揽次大功在身上,又按吴东三大舅子是傅节度使身边的能人这个底气,捉个被朝廷通缉的大盗至少也得高升一节,于是他们俩就越过了谢进元,先行动了手。
等到他们施计杀了那落单的一个差人,谢进元赶来查看,他们才知道那是皇帝暗差,他们吓得魂飞胆丧,中途如若不是谢提豁提着他们逃命,他们差点被追赶上来的差人杀死。
被谢进元三番五次救了好几次,从阎王那逃了好几命,这时候也实在无脸再去指证谢进元。
他们着实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物,都是贪财鲁莽,好大喜功之辈,黄智见他们一时不松嘴也不恼,说完就慢悠悠地出去了。
他走后,想起谢师傅的死状,许安这个粗汉子又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挤近吴东三,“东三哥,你说于大人会不会救我们?”
于大人,也就是于英桥,河西镇管财帛等事的判官就是吴东三的大舅子。
“我家里人会去求的,”先前吴东山以为自己仗着身后有人只会掉官帽子,但等到进了牢房,把事情一细想,又见黄智来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全不见了,灰心丧气了起来,“但愿管用。”
那可是京里来的暗差。
他嘴里喃喃,“到底是哪个龟儿子告诉老子说那些人是大盗的?”
说着弯腰掩面,痛苦不堪。
现在想来,那天他在大人府里偷听到的暗话一定不是凑巧,而是有人故意说给听他的,而他也是求功甚切,以为内府里人说的话十之八*九绝对是真的,连人是谁都没听出来就信了,真是愚蠢至极。
吴东三是河西的大捕头,许安就是他的下手二捕头,这次两人是一起行动,谁也摘不掉,他见吴东三没了主意,心如死灰地靠在了墙上,嘴里喃喃叫了声“老天爷啊”,脑袋因用力过猛在墙壁上磕出了好大的一声“砰”。
谢慧齐前世从不是什么谨慎之人,像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日子再不顺,也是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忧愁明天再烦,再大的困扰困难也不会轻易与生死之事挂上钩,这世她生下来,也是过了几年凡事不用多想多忧愁的日子,只是一朝事变,她一个小姑娘,一年里大半的时日想的都是吃饱了也要能活到明日才好,揣摩局势竟成了本能,没怎么去学就已然心思沉重。
这夜守灵,她抱着两个不肯离开父亲,睡在她怀里的弟弟们,明明身子已疲累至极,却一刻也合不了眼。
她不知道那些暗差是不是专程来对付他们爹的,接下来会不会斩草除根,连他们三姐弟也要灭了。
从东三哥的口气来看,他跟许安哥应该不知道那些人是针对她爹来的,而她爹是救他们而死的,谢慧齐不蠢,知道这是他们爹在给他们拉保障。
她也不知道,现在吴,许两家出动这么多人,能不能保全他们三姐弟。
现在吴许两家人帮他们家办丧事,丧事过后他们要走了,他们该如何?
他们什么依靠都没有,现在能靠的就是父亲那些好人缘,也许丧事过后会有人收留他们三姐弟,但如果那些人是针对他们家来的,收留他们的好心的人反倒会受累。
谢慧齐看着父亲棺材前的镇魂灯,想到最后,只能无奈地苦笑。
她一个办法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谢慧齐想得再糟糕,也没有想到,丧事办到第三天,官府就来了大队人马要把他们父亲的棺材带走,说是证据确凿,谢进元故意杀害来京的差使大人。
不容人分说,他们先把冲出来的谢家两郎捉拿了住,谢慧齐就是跪下来求他们,也被领头的那个素日与谢进元不对付的校尉一脚踢到了旁边,就是吴,许两家出动了妇孺来拦,这些人也把棺材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