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鲜血喷溅,染红了那个可以称作“剑鬼”的男子的半边脸。那个男子自己也发出隐约的磷光。那张脸四十岁左右,显得沉着、刚毅,但现在满脸是血,放着磷光,那样子阴森恐怖,明显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来!——来!——到地狱来!”那又是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的声音。

“又右卫门!”

后面寂然伫立的老人喊道。

听到喊声,他步履蹒跚地向回走去。那脚步完全像一个梦游病人,而站在老人面前俯首帖耳的样子,看起来像狗一样温顺。老人说了句什么,他便向海边走了过去。

他接受了在那儿扎筏子的任务,着手工作。

老人伫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呆若木鸡的追击队伍。凹陷的眼窝深处,冷冷地露出一丝笑意。

 






“……武藏先生!”

由比民部之介仍匍匐在一堆尸体中,发出的声音好像喉咙里堵了一个铁块似的。

“……那,是什么?”

武藏没有回答……夜色下也能看出他毛骨悚然的神情。

“武藏先生。那是天主教教士的妖术吗?”

“……那,”武藏像说胡话似的呻吟道,“确实是荒木又右卫门……”

“什,什么?荒木……”

由比民部之介用像魇住了一样的眼神,凝视着在好似幻影一般的白色浪花中扎筏子的身影。

荒木又右卫门——这个柳生流的著名剑客,他也知道。听说,他在伊贺上野键屋之■的街头,与三十几个人殊死搏斗,杀得敌人片甲不留。那是宽永十一年(公元1634年)冬,去今仅仅四年之前的事情。

但是,听说那个又右卫门去年就死了。

所谓的穿越伊贺的那场复仇,并不仅仅是兴师动众的报仇,实际上这件事的背后掩藏着当时大名与旗本势不两立的社会矛盾。又右卫门自始至终站在内弟一方讨伐河合又五郎,但是也许是为了避免又五郎的后盾旗本一派的复仇,他从原先的主人大和郡山的松平家,移籍到了因州鸟取的池田家。

移到鸟取的又右卫门,在复仇三年之后,便去世了。听说享年四十一岁。

这样一位名震四方的壮士死得如此仓促,令人叹惜,所以后来社会上谣言四起,有的说是被旗本一来的刺客暗杀了,有的说是害怕旗本一派的池田藩故意散布的谣言,但总而言之,去年,宽永十四年(公元1637年)八月二十四日他就死了。

这个荒木又右卫门还活着!

不,准确地说,复活了。——无法相信他继续活着。在女人身体中,以那样的形式活着,像胎儿一样,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话虽这么说,即使亲眼看见了这种难以描述的景象,也不能相信会有这种事,但千真万确,他重现了。既然令宫本武藏都目瞪口呆地这样呻吟的话,想必那肯定是又右卫门了。

剑客荒木又右卫门在这里复活了,而且作为天主教妖术师森宗意轩的弟子。

“师傅,那家伙……披着女人的皮吗?”伊太郎说道。

“看起来真是那样。小鬼这么看,也不足为怪。”武藏说。

由比民部之介声音颤抖着问:

“什,什么妖术?……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事?……”

“等等!”

武藏一把捂住他的口。

森宗意轩将追赶的人紧紧地捆住,静静地回头看了一眼另一个女人。那雪白的裸体像冻住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又右卫门,做好了吗?”

老人用嘶哑的声音问。

“基本上做好了。”又右卫门粗声回答。

老人点了点头,又亮出了刀身。

刀痕又从女人的胸口划到腹部,四面八方开始出现裂缝,并且又一个男子破壳而出。

仍然是全裸,一位十七八岁的、留着额发的世上罕见的美少年,像梦一样站在那里。

森宗意轩仍旧将落在那里的女人衣裳,披在他的身上。

“走吧,四郎。”

老人催着那位美少年,向海上走去。武藏茫然地凝视着老头儿,顾不上看另一个跑去的黑影。

他在喉咙深处嘀咕道:

“……四郎,指的天草四郎时贞?”

被立为起义首领的美童天草四郎也是一位神秘莫测的人,不过反正他在城池攻陷的火焰中被杀死了。他的首级,由他的母亲指认后,已经撒上盐,现在应该被送往江户了。

但在这个城里不会有森宗意轩那样亲密地呼为“四郎”的其他四郎。另外,森宗意轩想以如此大幻术让其从岛原逃走的四郎,除天草四郎时贞以外别无他人。

那是天草四郎。他也复活了。

不,也许不应该叫做复活。真正的天草四郎确实被杀死了,首级送往江户,首级以外的尸体——也许在这个尸体“填埋地”的哪一处正在腐烂。而一个与他长相和身体一模一样的人,现在通过女人的身体转生到了这个世上,正如与父亲一模一样的孩子,正如达到亡父年龄的孩子。

“师,师傅……那个人逃走了。”

伊太郎扯了扯武藏的袖子。

武藏也知道。就在刚才,从自己这里,像飞出堑壕的士兵一样跑出去的由比民部之介的黑影,他用眼睛的余光也看见了。

民部之介并不是逃走了。他向森宗意轩身边跑去——不是向他砍去,而是一头跪倒在他的脚下,磕头不止。

他在说些什么呢,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武藏十分清楚。——他无非是在说着刚才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大同小异罢了。他肯定是在恳求做那位奇怪的魔法师的弟子。

……抱着无限的野心,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利用一切能为己所用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精力充沛,才华横溢,这就是由比民部之介。

——他也是一个人物。

由比民部之介是什么样的人?除了刚才他的自我介绍和自己的一瞥之外,武藏一无所知,只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终究他不会成为我的弟子。

那一瞥之后,武藏就这样想,所以对他置之不理。

不知是因为被忽视而生气了,还是对武藏的无所作为失望了,或者是眼前看到了比武藏的剑法更可怕的魔法,夺走了他的心?

森宗意轩一动不动地俯视着由比民部之介。

他点了点头。

不知他对民部之介的恳求是怎么想的,但似乎是答应了。然后,向海边走去,与已经站在筏上的荒木又右卫门和天草四郎交谈了两三句,便马上纵身跳上了筏子。民部之介慌忙追赶,跳上了筏子,又右卫门和四郎便用枪将筏子划离了“尸体之岸”。

这个原城以南大约隔一里多,有一个天草岛,其间的早崎海峡——所谓濑诘的海峡,在涨潮和落潮的时候,会出现与鸣门、赤间相媲美的急流——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海浪由西边的天草滩滔滔不绝地流向东边的有明湾。

筏子乘浪前进,如离弦的箭一样向东急驰而去。

向东——向着没有月光,但渺茫无边,仿佛神秘之火燃烧一样的苍白的有明海的水平线驰去,上面载着四个怪人。

他们去哪里了呢?

“师,师傅……师傅!”

一直宛如被咒语镇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沉默不语的伊太郎突然晃了晃武藏的袖子,抓住他的胳膊。

“走啦……他们走啦……那是什么?”

“伊太郎,醒了?”

武藏说。

伊太郎怅然若失地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又盯着武藏叫道:

“师傅!……我做梦啦!”

武藏用吸人魂魄的眼神俯视着少年,说:

“梦。你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伊太郎,你要是不想再做这样可怕的梦,刚才的梦,不要跟任何人说。”

然后,只是瞥了一眼还被绑在尸体海边一角的武士们,便像风一样往来的方向走去。

武士们看着武藏和追着他的少年,宛如看到噩梦中的幻影一样。

……再说,那一夜的怪异的谣言,当然在这边的军营中传开了。

总之,将近十个人声音颤抖着证实了这件事。而且事实上四五个追兵被杀死了……可是,这些目击者的证言内容太离奇了,而且叛军首领天草四郎、军师森宗意轩在这个世上复活逃向大海彼岸这种事实在是太荒唐无稽了,很少有人相信。

“被鬼魂迷住了吧?”

最多有人这样解释。

——荒木又右卫门从女人身体里破壳而出,天草四郎像金蝉脱壳一样复活了。既然这么说,那个女人身体的外壳在哪里呢?被这样问以后,第二天早上目击者们便提心吊胆地到附近搜寻,但不可思议的是,哪儿也没有看见。

不过,那里腐烂的气息越来越浓,恶臭和成群的苍蝇令人窒息,让人在现场几分钟也呆不下去。

“你问武藏先生吧。”

最后他们只好这么说。

“小笠原的监军宫本武藏先生也应该确实见到的。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去问武藏先生好了。”

然而,武藏却只回答道:

“……我一概不知。”

“那……”

目击者们群情激昂起来。

“他说不知道那回事……如果他真的这么说的话,说明武藏害怕了。不,他只让我们追赶那些妖怪,自己只是袖手旁观,然后逃走了。这件事他做得不光彩,所以想矢口否认。”

人言可畏,连那些不相信那天夜里的怪异的人也开始对武藏的懦弱喋喋不休起来。

“武藏感到害怕了。”

“宫本老矣。”

最后,都说:

“他参加这次战斗到底目的何在?”

人们对于他长年来的无所作为,又一次义愤填膺起来。

不知道是这些风言风语让小笠原家也感到困惑,所以解除了他监军的头衔,还是他本人受不了闲言碎语的侵袭,抑或是他早已去意已定,宫本武藏在几天以后便离开了岛原。

还在忙着打扫战场的小笠原的家臣们,几乎没有人来为他送别。据说老武藏带着一个童子向血盆一样的落日走去,那样子多少有些孤独失落。

后来,他曾有过一次机会,差点让筑前的黑田家以三千石雇佣,但藩中将领纷纷提出异议,这件事只好作罢了。

再后来,宽永十七年(公元1640年),武藏得到了一个职位。肥后的细川家,俸禄只有十七人粮饷,现米三百石。

但是藩主细川忠利将给武藏的施舍米特意称为“忍耐粮”,还给他宅地,并允许他用鹰猎鸟。与俸禄相比,给了他特殊的待遇。

然而,这位细川忠利,在次年三月便去世了。


正保二年(公元1645年)三月的一个傍晚。

名古屋城邑广井乡,当时是一条富丽堂皇的公馆街,建有许多尾张藩达官显贵的别墅,相当于现在的繁华街道。

这天,依堀川而建的尾张藩剑术教头柳生家的别墅,踉踉跄跄地走来一位年轻的武士。

“得知柳生如云斋师傅住在此处,特来拜访。”他说。

拜访柳生家而称柳生师傅,不找户主茂左卫门利方,而找隐居在这里的其父如云斋利严,说明这位来访的人不是名古屋的人。事实上,来者也确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打扮。

虽说他这样打扮,但侍卫出来见到他的时候,便已目瞪口呆了。前额至头顶光秃发亮,凿子削过一般的脸颊,肤色看上去清澈光洁——虽然风尘仆仆,却美丽动人,因为这个人就像一个美丽的幽灵一样。年纪大概二十,或者二十一吧。

“那一年曾得师傅指点,得其指教,受益匪浅……”

话语未完,侍卫说:

“如果是比赛的话,请免开尊口。师傅已经隐居,拒绝这样的比武。而且,明天、后天师傅将出游,正忙于准备行李——”

“我并不是为此而来的。只是想借宿两三日……”说着,武士咳嗽起来。

侍卫仔细听着他的咳嗽声,又仔细看了看他异样的憔悴面容,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你,生病了吗?”

对方并不作答:

“不说两三日。今夜一个晚上,或许今天事情就能办完也说不定……”

“什么事情就能办完?”

“其实,有一个人要从关西来拜访鄙人,将要来这个名古屋的柳生先生的公馆。实在是随便之极,抱歉抱歉。我想与如云斋先生曾谋过一面,借此缘分……”

岂有此理!冒昧而来,称要借宿两三日,这里可是尾张藩赫赫有名的别墅,不是旅馆。侍卫话未出口,对方却又自作主张,似乎竟将这里指定成了约会的地方。

但是侍卫对对方的话还是抱有几分怀疑:

“以前,会过我们师傅?请问你的姓名?”

“通报迟了。鄙人田宫坊太郎是也。”

“什么?田宫坊太郎?”

侍卫叫道,仔细端详这个人,又呻吟道:

“嗬,您就是田宫坊太郎先生?……”

这一次的语气肃然起敬起来。

“这么说,几年前,田宫坊太郎先生来拜访师傅的事,我后来听说过。那还是在主宅吧。那时候,鄙人不知道,后来您在四国的丸龟完成了那场闻名天下的大复仇的时候,鄙人还后悔莫及没能见您一面。可现在第一次这样见到健在的……”

话未说完,他眼看着对方幽灵一般的样子,张口结舌道:

“不,我这就去通报师傅。”

说着,踉踉跄跄地一溜烟跑了进去。

田宫坊太郎似乎已经站不住了,背倚着正门的柱子。风吹起一头长发,他用热切的眼神眺望着晚霞映照、宽敞明媚的庭院。他的目光集中在门的方向,并没有被四处飘散的樱花吸引,心想:“等候的人还未到么?”

 







他出生在赞岐的丸龟。在这个丸龟的生驹藩当官的田宫源八郎与以拔刀术创始人而著称的田宫平兵卫重正是同族,他也是田宫流的名人,但被在藩中传授剑法的南堀源太左卫门谋杀了。这是宽永元年(公元1624年)八月的事。恰逢临近产期的源八郎的妻子,一听到这个变故,昏迷过去,随即生下一子。这就是坊太郎。

自那以后,他就一心复仇,向金比罗大权现发誓,还到江户去做了柳生但马守的弟子。终于在宽永十八年(公元1641年),他回到丸龟,杀死了父亲的仇敌堀源太左卫门。——刚才侍卫所说的“那场闻名天下的大复仇”就是指的这件事。

四年过去了。——听说他在江户,作为为父报仇的年轻剑客而闻名于世——可没想到,他会带着衰弱的病身,一副面容凄惨的样子出现在名古屋。

“哟,田宫先生!”

与刚才通报的侍卫一起,四五个家臣蜂拥而来。

他们几乎抱着,把坊太郎领到了里面的一个房间。

隐居的柳生如云斋马上出现了。六十七岁,虽然已经将尾张藩剑法教头之位让给了儿子茂左卫门,但英雄不减当年,只见他皮肤像抹了一层黑油一般光滑发亮,精神抖擞,令人敬畏。虽然头剃得精光,但决不像大彻大悟的样子。那双眼睛里发出一种如猛兽一般强悍的光芒。

田宫坊太郎磕头跪拜。

“四年不见啦!那时候,你还是留着刘海的十七八岁的美少年呢……”

如云斋点了点头,又说道:“田宫,你生病了?”

坊太郎欲言又止,剧烈地咳嗽起来。

如云斋用厚厚的嘴唇嘟哝道:“是痨病吗?……这么说,你四年前就已经得了这种病了……”

痨病就是肺结核。

如云斋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四年前坊太郎还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时来到这里的情景。

当时坊太郎为了报仇从江户去往四国,途中他说,虽然在江户的柳生武馆练得呕心沥血,但仍无必胜的把握,便到如云斋处请求亲手指点。

如云斋接见了坊太郎,只道:“不必如此。”不再见他。

经坊太郎一再恳求,如云斋答道:

“江户柳生和尾张柳生剑法不同。事到如今,再接受我的指点,你的剑法反而会产生迷乱。”

而且,“……你虽然有病在身,但那时候,无论敌人堀源太左卫门手下有多少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如云斋现在还这么认为。

剑者,认真也。他看出,这位有病的少年,正因为有病,而且正因为是少年,反而天真无瑕、清澈见底、炉火纯青,恰恰是剑的化身。

“……果然不出所料,你如愿报仇……如此年轻,有这等剑法。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四年……你在干什么呢?只是生病吗,田宫?……”

“这些我不想再说,”坊太郎说。

拜访别人,却对别人的问话回答得如此冷淡,不由得想斥其无礼,但略略抬起的坊太郎那张惨淡的面容,又令如云斋欲言又止。

“鄙人弄错了。”

“什么?”

“人生。”

“什么意思?”

“鄙人,如果转生的话,就扔掉这把剑。”

说完,坊太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一直凝神注视他的如云斋眼睛逐渐明亮起来,他低声问:

“田宫!那你为何来此?”

“是为了见相爱的女子。”

“叫什么?”

事已至此,柳生如云斋也终于抬高了嗓门。

“那样的女子在哪里?”

“不在这里。应该正从四国的丸龟来这里的路上。”

这时连坊太郎的脸上也露出了害羞和惶恐的神色,他讲述了下面的故事。

四年前他报仇以后,在丸龟有了一个恋人。说是恋人,其实是一个爱慕他的姑娘,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他觉得她的爱慕令他心疼,但自己还是抛弃了她,去了江户。他想她会影响他练剑,而且他对江户充满了憧憬。

但是到了江户的同时,他便开始吐血,而他不顾身体,一心练剑——结果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鄙人已经只有七天可活了。”坊太郎说。

当他感到生命之灯在摇曳不定的时候,脑海里总是萦绕着那个姑娘的身影。——自己短暂的人生是什么呢?不就是一心想着复仇和剑法,而虚度了年华吗?自己错了。至少在复仇以后,应该扔掉剑,与爱慕自己的姑娘去过宁静美好的生活。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人,答应他从四国把那个姑娘叫来。但是即使如此也来不及了,自己也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往西行吧。

“实在不好意思!这时我想起,向住在位于江户和丸龟中间的名古屋的柳生如云斋先生求情,借先生的公馆相会,就跟他约好了。反正以前也投靠过先生。”

坊太郎又扑地跪拜。

“在此相会,为何?”

“与那女子结为夫妇。”

“……结为夫妇?”

“实在是擅作主张,无耻之极!我感觉全身汗流浃背,无地自容,田宫坊太郎一生一世求您了……”

说到这里,他抬起脸,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鄙人不久转生以后,将报您的大恩。”

听着他的往事,柳生如云斋本来被连他自己都承认的自作主张气得脸色铁青,但刹那间突然抑制住自己的不悦,看着表情奇异的濒死的年轻人。

“什么?在转生以后?”

“您说得对。”

坊太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如云斋。

“您想听一听其中缘由吗?”

“……听。”

“那请您屏退左右的人。”

这时,一个侍卫走了进来,通报说:

“刚才来了两位从四国远道而来的男女二人,问田宫坊太郎先生是否到了这里?”

“啊,果然来了!”坊太郎叫道。

他双眼发光,说道:

“虽然约好在这里会合,但从江户和四国,几乎同时到达,果然是魔法神奇。”

然后,膝行数步,说道:

“先生,拜托!无论如何您听一听这个人的话吧!”

“这个人?”

“鄙人在江户拜其为师,现在又从四国随姑娘而来的人,名叫由比民部之介。”

“……好,把客人请进来!”如云斋对侍卫说道。

 






他本来对田宫坊太郎顺口说出的秘密,半信半疑,怀疑这家伙疯疯癫癫的。但是尽管如此,田宫坊太郎的举止中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着如云斋。

过了一阵,两个人被让进客厅。一位是四十左右的留全发的男子,一位是二十多岁的美貌的武林女子。

坊太郎与姑娘相视无语。

过了一会儿,坊田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来得好,阿类!”

——阿类姑娘初见坊太郎衰弱不堪、形容枯槁的样子,大吃一惊,但立即跌倒似的扑了上去:

“田宫君!”喊着,紧紧搂住了田宫。

坊太郎贴着她的脸,说道:

“那么,你听了由比师傅的话了。阿类,太感谢你了……为了这个一直弃你不顾的坊太郎。”

“不,坊太郎,为了你,阿类什么都愿意。”

姑娘热泪盈眶,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如云斋翘了翘下巴,示意弟子离开,而且一直紧盯着另一个男子。

“初次相会,三生有幸,”留全发的男子语气柔和,但不失学者风范地向如云斋施礼道:

“鄙人,在江户牛入榎坂开兵法道场的张孔堂、由比民部之介正雪是也。”

“……嗯,这十多年,我未去过江户,”如云斋颔首施礼道,“由比正雪,这个名字听说过……幸会!”

“那,这个田宫的事,是何缘故?”

“田宫未及相告么?”

“听了,不知所云……他说问你便是。”

这时候,只听“哇”的一声,两人回头一看,一口鲜血从怀里搂着坊太郎的姑娘的肩膀上飞溅出来。

坊太郎满口鲜血。他吐血了。

“呀!”连如云斋也大吃一惊,吓得站了起来。

正雪止住他道:

“不必惊慌。”

田宫坊太郎推开阿类,匍匐在草席上,吐出一口口起沫的鲜血。阿类惊叫着站起来,慌忙背过脸去,眼泪夺眶而出。

“由比先生,由比先生,到底如何是好?”

那豁达的容貌下,一双眼睛却奇怪地露出几分冷漠,正雪凝视着眼前的场景,嗫嚅道:“嗯,这要抓紧了。”

说着,他跟姑娘说:

“阿类,那就与田宫结为夫妇,怀上田宫的孩子吧。”

阿类“唰”地满面通红,然后又变得苍白。

正雪回顾如云斋,一只手放在胸前:

“先生,田宫活不了多久了……实在是唐突冒失,请即刻铺上这个年轻人和姑娘合欢的褥垫。”

“什么?”

如云斋睁大了眼睛。

“合欢的褥垫?”

“让阿类怀上田宫的孩子。”

“能这么……容易怀上吗?”

“肯定怀孕……而且……”

“而且什么?”

“至少一个月以后,某个时候阿类会生下田宫的孩子。”

“一个月?死产?”

“啊不,生下与现在的田宫一样大小,长相一样,完全一样的田宫。”

如云斋脸色铁青,正雪却满不在乎地说:

“说得更确切一点,将生下一个肺病完全治愈的新生、复活的坊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