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初然自咀嚼的白饭,双目望向窗外的青绿芭蕉发神,过了好久才笑着喃喃道:“我爹生前也是做官的,可我就不想入庙堂。在江湖里潇潇洒洒,多自在,何苦要去那样的地方……”
“……我又何尝不想呢。”听了她这番话,石晏多少有些触动,但仍旧面露苦涩,双拳蓦地握紧,“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若不找出当日灭我一家的凶手,怎解心头之恨?”
他们这群人都是自小没爹没娘,独自长大的,那从前的生活是怎样,初然是早就忘了,不过隐约记得还享过几年的福,有下人伺候着,但因后来朝廷查处贪官一事扩散开来,波及她家,莫名其妙的就被判了罪。
至于石晏家里又是犯了什么错,从来没人去问,大家都是避着不去提对方往事,因而今日闻了他这一番话,初然也就只能笑笑,拍着他肩膀岔开话题道:
“不想那么多了,你要入官府,横竖让你入了就是,师父不还是疼你的么?他多方打听找了个熟识的人,说只要你去找他,准能让你在开封府里寻个职位做做。”
原本还没什么精神的石晏待得听初然说起这个,瞬间亮起双目来,喜滋滋地点头:
“正是正是,我方才特特去开封府问了,果然有这个人。那是圣上加封的带刀护卫,后又被温王爷给招去了,听闻开封府集教的教头也让他去指点,威风得很。”
“如此就好。”初然放心地低头喝汤,“我还怕是个空头的虚名,没什么用处的官儿。”
“我也怕得紧,这下就舒坦了。”石晏松了口气,靠在那椅子上满脸洋溢幸福,反而催促她,“你快些吃,吃完了咱们就去温王府寻他去。”
“知道了,看你猴急的,人又不会跑了。”初然摇头叹气,捧着汤碗小口小口的啄,喝了一阵子,又想起什么,因问他。
“那人叫作甚么来着?姓穆么?是罢?”
“哦……对。”石晏拿出师父给的信笺,摊开来应证。
“言之,那人叫穆言之。”
*
樊楼西南处,迎面一条街道,道宽百米,平坦开阔,摊位大大小小林立在旁,市井最盛,各色时令瓜果琳琅满目。
那对过去更是耸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宅,建筑里宏伟中透着贵气,高大巍峨,且看那朱红大门前的两个侍卫就不消说,个个面容刚毅,肃穆凛然,背直如松,腰间的大刀长剑时刻用手摁着。
移目看向头顶,烫金匾额上大大书有“温王府”三个字。
初然远远地拧眉看了一阵子,忽而拉了石晏往侧门里去。
那里也有两个侍卫把守,不过看上去就不似前面这般的气势了。
“诶,你们!”其中一个瞧得初然要往这边行来,便走上前喝止,“王府重地,胆敢随意乱闯?!意欲何为啊!”
初然停了脚步,拱手抱拳作揖,“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人听罢,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但看初然二人一身江湖扮相,不由眉头轻拧。
“王府苑内,尔等百姓有何人要寻?”
石晏连忙插话道:“是穆言之穆大人!”
两守卫顿然松了眉,相视展颜,颔了颔首。
“言之?哦……原来是找穆信穆大人。”
“正是。”石晏施了一礼,“不知道……”
“嗨,穆大人不在。”未等他说完,那守卫就向他摆摆手,“早间随着世子出门去了,量也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不在啊……”初然略有些失望地抓抓耳根,又瞄了这二人脸上神色,样子却不像是撒谎。
“那他几时能回来?”
“说不准。”那人回答,“兴许还有两三个时辰的样子。”
石晏惊了一跳,愁眉苦脸,“要那么久啊?!”
“那可不?”守卫笑嘻嘻地抱着臂摇头,语气里颇有些讽刺之意,“这王孙公子出游,自然要玩个尽兴了,不然你道他们怎样打发时间?又不若我们这样,成日里还苦着在太阳下受累受罪……”
话音还没落,旁边的另一个就赶紧重重咳了一声以示警惕,那人抬眼一看,对面石亭处,穆信一身玄色长袍缓缓步来,风吹得鬓边发丝轻轻扬起,眸色沉静,星目淡然。守卫心里大惊,立刻闭口不说话了。
“穆、穆大人!”
随着身侧侍卫这一声唤,石晏和初然皆愣愣地转头看去,那穆信已然行至他们跟前,尾随他后的还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一身藏青氅衣,生的浓眉大眼,虎目生威。
这石晏还好,是不曾见过穆信的,初然却是手足无措,心慌意乱,她哪料得白日里追自己的人竟是师父吩咐所要寻的故人,一心怕被他认出来,飞快就用袖子遮了脸躲在石晏背后。
穆信淡淡垂眸往那一旁瞥了一眼,嘴上不过随口问这两侍卫:
“何事?”
方才那一个似乎十分畏惧他,抖抖伸出手指指石晏,说道:“是、是他们这两人,说……说要找穆大人。”
闻言于此,穆信移了眸看向石晏,简单地上下将他一打量,微疑惑地开口:
“你?……”
“是。”石晏憨笑着点头,大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着红晕,“小人石晏,是受师父之命,前来找穆言之大人的。”
穆信眼底神色清浅,并未十分意外他的到来。
“我便是。”
不用他说,石晏也猜出身份来,忙将怀里的书信出去,递给他,笑道:“这是家师写给您的信,请您过目。”
往他身后藏了许久的初然这会子慢慢探了个头出来,本欲只悄悄瞅一眼,想看看那人可曾认出她,怎料双目才睁开,正对上穆信那凌厉迫人的视线,眼底里寒意一片,竟生生让她打了个冷颤,初然惶惶又把头塞回去,只抚着胸口顺气。
这人的气势着实太过可怖,恐怕已经知道她了,一会儿如若要送她去官府,该怎么好?
这边的石晏当然不晓得初然怎想,只心心念念盼着能入官门,眼巴巴儿见穆信把那封信读完,就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
穆信不含表情地扫了扫他,轻抿着唇颔首:“你是桑鬼真人的徒弟?”
“是。”石晏笑笑。
“嗯……”他淡淡吐出一字来,收了信侧过身,“我知道了,正巧开封府也缺捕快,你便随我来罢。”
“好好好!”石晏大喜,他还担心其中会出什么岔子,怎料这般顺利,自然是连声应着,“多谢穆大人,多谢穆大人!”
却不想跟在他身侧的壮汉咧嘴一笑,拍着他胳膊,“小兄弟是不错,看样子有些武功底子,不愧是那臭道士的徒儿。”
“……是么?”石晏“嘿嘿”几声,红着脸挠头。“那是师父教得好……”
他一面说着,刚走没几步,发觉有些奇怪,转身时看着初然还在原地呆着,他不禁叫道:
“阿初,快来,跟上。”
“……”初然微微一怔,对面的穆信微不可见地朝她这边看了看,她咬着下唇,只好硬着头皮笑道:
“就……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有大大不喜欢我这里面太罗嗦,我以后就简短一点点~
开篇几章信息量有点大,还望不会看着太乱才好,新坑新故事,谢谢各位大大的支持~

☆、【汴河河畔】

东京三池湖水北岸乃是开封府衙,方圆六十余亩,建筑巍峨,壮观恢宏,那屋脊高挑斜飞,如雁冲云霄,瓦上墙上彩绘精致又缜密。
前堂自是不能随意去的,只见那壮汉带着众人左右七拐八拐,穿过梅花堂行至后院一处,这里处开封府西南之院,乃府衙三班衙役休寝之地。
那壮汉忽而停了步子,转身来问石晏。
“小子,你是使什么兵器的?”
“我用的是双锏。”
“行。”壮汉微微一笑,“我乃这开封府衙捕快一班的教头,姓王名万波,人都唤我王大哥。你既是要入公门,尚且需在我这里呆上几日才成。”
石晏略略惊讶:“哦?王教头可要教我武功么?”
“算不上,你本就有些功夫底子,但按上头规矩此前要巡三个月的街,还得在我此处训练三月,不过教些捕快平日所作的琐碎事务,量你没什么的。”
“那成。”石晏回答得爽快,捕快虽瞧着是个小差事,可如若做得好,一旦升成捕头,想再往上爬就更加容易了。
王万波看他没什么异议了,故而提醒道:“你以后就在这儿住下了,家中可有什么东西要拿过来的?这会子就赶紧去取了,免得以后多跑。”
“好,我一会儿就去拿。”他说完,想起初然来,转过身去看她,后者正耷拉头拖着一条伤腿在老远之处立着看池塘里的鱼,石晏欢欢喜喜地走过去,对着她笑道:
“阿初,我要做捕快了,往后可能就不跟你住一块。”
初然一心只注意戒备穆信,这时候才听他说来,先是愣了一阵,随即也觉得对理,方点点头。
“那也好。”
“你以后怎么打算的?”石晏自她口气听出似乎不愿多留,心里不免感慨。毕竟同门那么久,师门如今又衰败,不能再回去,她到底又是个姑娘家,流落在外实在不好。
“要不要就在汴梁住下?那穆大人既然这样本事,不如让她帮你找找有什么事可以干?”
“诶——不必不必!”初然连忙摆手,她躲那人都还躲不及,怎敢贴上去求他帮忙?再者自己也本没意愿随石晏长住汴梁,即便是好玩,也需看看情形才是。
“我起初就是担心你才说要送你到这边的,如今你安然无恙,又顺顺利利当了捕快,我也就没必要再留着,等过几日我就走。”
“这么急?”石晏心头失落,立马往自己怀里掏,摸了一大把散碎钱来,往她手里塞,“你拿着,路上买些吃的。”
“我不用。”初然摇摇头又将钱推回去,一本正经地压低了声音解释,“你想当官儿,钱财不可少,要想朝上面走,就得一关一关的打通。如今还早,不过也需花钱,别以为那个王教头能帮你多少,他不过是看在咱们师父的面子上让你混个捕快当当,你瞧他自个儿不也只是个教头么?所以你今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点钱好好留着,我要是不够……自己还能想办法。”
虽这音量是极低的,但穆信离得他二人并不远,加之耳力又是顶好,并不费力气就听得明明白白,心头竟微微有些讶然。
到不料这样一个小丫头对官场之事颇为熟悉,但又闻得她那一句“自己想办法”当然就猜出她要用的是何种办法,一时面色暗沉地拧了拧眉。
初然尚在这边耐着性子教导石晏,没想抬眼就瞅见穆信黑着一张脸望向这边,她蓦地心上一惊,话语瞬间就有些零乱。
“小子!”王万波方才出门去又回来,直对着石晏招手。
“我找了个人同上面说了一回,这事算是定下了。”
石晏犹自欢喜地又向他作揖,“多谢王教头!”
“诶,也就小事一桩。”他笑得爽朗,“我当年同穆兄弟也是跑江湖的,你是后辈,我照顾着你也是应当的,无需同我客气。来来来……”他不知从哪里摸了两把铜铁锏扔给石晏。
“你耍几招给我瞧瞧,我看看有几分本事了。”
“好咧!”石晏双手接过,抖抖地挽了几个花,脚自前扫开一步距离来,摆了个好架势,继而展臂似鹰,一斜身就唰唰舞起锏,那刃上白光左右晃动,很有些力道,直让旁边的王万波看得不住点头。
初然也在后面瞧了一会儿,余光偷偷瞄见那穆信尚聚精会神地看,她兀自一喜,知道是个好机会,赶紧轻手轻脚往后退,准备开溜。
使了轻功飞快往回路奔走,但怎奈何这开封府周遭的道她均不识得,左拐右拐反而拐到陌生的地带去了。初然挠挠头暗苦恼,刚想要穿过对面的垂花门,岂料两个捕快从那门口经过,因做贼本能她习惯性地偏身一躲,可这一闪就正巧撞上个人来,那胸膛硬实得很,险些没将她撞翻过去。
“唔……”
鼻尖疼得发酸,初然刚开口要说话,哪晓得对面一张冷冰冰的脸映入眼中,黑眸里寒光似剑,她蓦地就不敢出声了,连半个音都没有。
“……”
对方淡漠地低了头,却也并不说话,这气氛染着清冷。
初然慌忙垂下眼皮,避之不及,只得勉强笑着抱拳道:“穆、穆大人!”
穆信不同她客套,伸了手于她眼底下摊开,声音淡淡的。
“拿来。”
“拿什么?”初然歪着脑袋一脸奇怪。
穆信略一颔首,“要拿什么,你心自明白。”
“我可真不明白。”初然铁了心是要装懵到底,“穆大人和我这是头一遭见的罢?失敬失敬。”
穆信也不多言,鼻中冷冷笑了一下,忽的出掌来袭她面门,初然惊愣不已,下意识的移步子闪避,哪知正牵动腿上的伤口,那刺骨疼痛令她倒抽了口凉气,身形不稳跌坐在地。
“你左腿的伤是今日早上才落下的。衣裳很干净,显然是换了一件,发髻上沾着一枚柳叶,汴梁城里此刻长成的柳树只于汴河岸上,故而你定是往那里去过。这般推断开来,那白日偷盗温世子钱财的小贼无疑便是你。”
“我……”
他说的句句有理,初然反驳无力,咬着牙在地上坐了一回,思索半晌又撑着爬起来,理直气壮道:“他堂堂世子,丢几个钱还这么斤斤计较?不是说王子得心系百姓么?我这小老百姓穷苦无钱,他便是当做救济我又有何干?”
“强词夺理。”穆信皱着眉,厉声喝止她,“盗窃乃违反律例之事,你明知犯法就当依法送入官府由其定夺。”
如今所处之地正是开封府,合着连多余的路都不用麻烦了。初然一听就急了,原本想着要跑,可思量自己腿脚不便,此人功夫又好,恐怕逃也逃不掉,她不觉气愤道:
“横竖那也就是关牢房么?你也害得我脚上受了伤,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人世子都没在意,你这么上心作甚么?”
穆信本也不善言辞,更不欲与她多做争辩,静静听她说完,脸上仍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将你所偷的钱财归还,我再不会追究。”
想来他不是个不守信之人,若说不追究当真是不会纠缠的。初然一时犯难地往兜里探去,好不容易得来的银两,她确实很有些舍不得,可又念着会被抓去坐牢而且到时候说不定钱财还得被收,心里顿就纠结起来。在原地犹犹豫豫地苦着脸颦眉,那边的穆信倒是并不着急,耐心等着她考虑。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初然低低道了一句,狠下心掏出钱袋给他。
“喏,银子都在这里了,至于银票我怕会被官府查出来,所以给扔了,多的真没有了!”
穆信在手上掂了掂,却也不去点数,眉峰稍稍松了一些,对她点头道:
“如此便好。”
初然袖下死死拽着拳头,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穆大人真是有心了。”
多大点事需得他这般在意,只怕这钱最后入了他腰包都说不准,初然心里忿忿,叹自己技不如人,落得这样下场都是平时疏于练武之由。经今日之事令她大彻大悟,往后必要勤加练习,终有一天将报此仇。
她如是所想,眼神怨念不已,咬着下唇转身就走。
穆信将她表情变幻收于眼里,当然揣测出她内心想法来,只多有些无奈之感,正提剑要离开时不想又见初然急急退了回来,他心中生疑,恐她还有什么事情要问,故而也就站在原地等待。
“穆大人……”初然已心如死灰地抬头看他。
“有事?”
沉默了良久,她自己都觉有些挫败地垂头。
“……我不识路,劳烦你,送我出去……”
*
夕阳沉没,正值晚饭时分,街头巷尾漫着浓浓香气,暖风拂面而来卷着四面八方酒楼饭店中飘出的菜香扩散在市井间,以至于行在道上都能因此沉醉不已。
天色渐暗渐幽,樊楼四角的灯早早点了起来,窗口的薄帐随风翻鼓,隐约看得里头的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初然吃尽最后一块彩溜黄鱼,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休憩,这大地方的吃食果然味道鲜美得多,彩溜黄鱼虽是明州的菜肴,但在此地吃着反而觉得更加对口一些。
如今腹中饱饱的,今日受的那些气消散了不少,想来想去,左右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人,过几天也就忘了,管他那么多呢。自己好好儿的往汴梁来,不仔细玩一玩怎么能成?大不了下回再偷个不那么显眼的人便是了。
这般一安慰,她心头好受多了,结了帐又点了一壶酒依窗慢慢的品着。上一层的雅间里正有几个朝廷官员对桌吃酒,老板引着两三个歌姬上楼,为其助兴。仔细看去,那开封府府尹袁大人以及左司郎中钱英也正举杯劝酒,樊楼雅间多为这般官宦商议晋升一类事的地方,如此却也不少见。
楼外的夜景美不胜收,远边还搭了影戏乐棚,热热闹闹的耍着皮影,初然看着欢喜,正起身想过去瞧瞧,怎料听得对面一桌子的两个人尚说着话。
其中一个就问:“温王爷手下的那穆姓侍卫你可知晓?”
“怎么不知道?”旁的人笑笑,“就成日里板着张脸的那个,据说给圣上提了职,想要去宫里当班呢。”
“哦?那他如何不去?”
“似乎是温王爷央着留下,圣上才容情割爱的。倒也是,难得他温王府里有个这么得力的侍卫镇着,别说歹人,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换做是我,我也不舍得。”
“啧啧。”另外一桌又有一人,闻得他俩谈话颇不赞同的摇摇头,“我可听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其余两个都生了好奇之意,忙问:“怎么讲?”
这会儿初然也没喝酒了,缓缓往他们那边移了移,侧耳细听。只见那人高深莫测地往四下里扫了扫,反而神神秘秘压低声量说道:
“你们是不知道……这穆大人从前是走江湖的,走江湖的人武功还如此高强的,哪个身上不有一两个不可告人的事儿?我估摸着温王爷就是怕这个才一心留他在跟前,恐让别人知晓多生事端出来,没准儿是干了什么……”
“嗨!无凭无据,你也就是猜测,做不得数。”旁的几人都唏嘘摆手,不可苟同。
那人看他们皆不相信,举筷敲碗仍旧辩解着:“但这穆大人来历不明,十年前尚未弱冠便就莫名被温王爷举荐入朝,他家住何处,籍贯如何,都无人知晓……你们说说,这岂非是我瞎编乱造么?”
“皇家的事儿,你又懂得几分?”众人笑他,“不如管好自己的嘴,倘使被人晓得你胡言乱语,惹了麻烦可就不好说了。”
言罢皆放声笑起来,那人见状,悻悻地侧过身不再开口,只埋头认真地扒饭。初然却是眼珠一转,手摸着下巴自顾思量,想此人这话好像也不无道理,那位穆大人怎样结识师父的,师父却又为何要让她们寻他帮忙……难不成,师父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本还想打听些什么,不过看那几人仍开始低头吃酒吃菜,话题又换成别的风花雪月,初然也觉得没趣,匆匆步出樊楼朝外面走。
出了樊楼行几步就是汴河河畔,夜里的汴河斑斑驳驳,如银河般绚烂,细碎的星光波澜在水面,闪烁不停。
吃饱喝足,又看了一阵皮影戏,初然沿着河散步。此刻河边没什么人,近处的茶摊里也空空荡荡,时候不早,估摸再过些许时间城门将关,就到了宵禁时分。
她闲着无事,俯下身捡了一堆石子,兴致盎然地打水漂玩耍,才丢完一捧正欲再捡一些,不想抬眼时却猛见对面的小树林中有两个人影飞快闪过。
大晚上出没树林,鬼鬼祟祟,定然有什么秘密。
初然心头顿生好奇,索性扔了石子,悄悄跟上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这里是要死人的步伐,每一个案子总有那么多炮灰人儿会一出场就死,你懂的!
穆大人是个闷骚,闷骚一向很萌你懂的!
小妹子这部戏里面会稍微年幼一丢丢,话说不知道有没有旧文读者,这部人设和轻踏或许有点出入,毕竟我写了这么多,脑子有限……还望见谅~~=3=

☆、【林间凶案】

离汴城北门不远处有一小树林子,白天夜里都阴森森的幽暗,因长了不少古榕,故枝叶参天蔽日,不见光芒。
由于脚上带伤,初然不敢跟得太紧,恐作出声响来,于是只在林子开外躲于树干后探头张望。
今夜月色惨淡,那林间就更加阴暗了,顺着小道儿往深处瞧去,隐约看得两个人影立在那其中,有一个提了盏灯笼,摇摇晃晃,光线昏昏。
恍惚听得他们两人在说话,不过声音压得极低,初然拧着眉毛细细倾听却也不怎么清晰,只朦胧间闻得“钱大人”,“官银”等些许字眼。
清清凉凉一股微风席面,满树的叶片“沙沙”作响,头顶云散月出,光华骤然亮了很多,她便又前进几步,这会可能看清那前边一人。
蓝锦缎外袄,黑中衣,是寻常便服,不过却像极了方才在樊楼吃酒的左司郎中钱英的服饰,相貌虽模模糊糊,但思及之前有“钱大人”之称,多半也就是他。
至于另外一个,却躲在那树荫之下,不能视其模样,但身形偏瘦,较这位钱大人来稍高一些。
因得不知他两人到底在商谈何事,这夜里风紧气候又冷。初然正靠着树摇摇欲睡,思虑自己要不要离开,不曾想刚刚挪了一步却听得一声闷哼,伴随着还有沉沉的一响。
她连忙回过头,白凉的月光下,明晃晃的刀刃殷红着滚落液体。
刀片一歪,“噗”一下自那钱大人腹中拔出,鲜血瞬间喷溅出来,染在对面之人的衣衫上,地面血迹斑斑。他俯身下去,把带了血的几株草拔起,缓缓擦拭着沾有血迹的大刀,继而收进衣内。动作流畅又自然。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令初然愣怔不已,捂着嘴险些没叫出声,偏偏此刻的云又覆了明月,四周里暗淡无光,连那人身影也看不见了。
她只觉胸腔中的心狂跳不止,无端的恐惧漫上脑海。
在这样寂静的晚上,除开风声,人的呼吸声音也能被听得清楚,竟然此人连朝廷命官也敢杀,眼下内心自是处癫狂状态,万一自己被他发现,恐怕也难逃毒手。
想到这里,初然本欲开溜,可思及自己慌张行动难免会发出动响,左右思量还是决定呆在原地,等这人离开自己再走才是上上之策。
宵禁,城门已关。
街上安安静静,鲜有路人,阴寒的风卷着枯草和碎叶在空中打着旋。
没有月,没有光,没有声。
如此处境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在空无一人的树林中听见“咔嚓咔嚓”的诡异之音。初然蹲在树后,她毕竟还是害怕,就用手堵着两耳,可即使这般,声响仍能真真切切传入耳畔。这咔嚓声很有规律,且缓而不急,优哉游哉,由此可见,这个人分明早有预谋,他心如止水,毫不紊乱,甚至有些成竹在胸。
初然暗暗猜测,这人可能是在用铁锹掘土,大约是想埋尸于此。
竟将铁锹都准备好,看样子是准备充分,也许还演练过多次?
朝堂之中五品左司郎中,如此草率就把他葬在这林子里,此人难道就不怕东窗事发?他能计划周详至此,为何对于尸首的处理就这般的离谱?
初然越想越觉蹊跷得很,禁不住揣测起他的身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