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想做。”乔姨娘自责地撇过了头,露出一截修长洁白的后颈,显得有些孱弱:“我是怕夫人吃了亏,才跟您说夫人的事,却没想到夫人竟然…更没想到您要逼夫人打胎,还要我来熬药。我跟夫人情同姐妹,此番做了恶人,只怕夫人要记恨我一辈子了。”
江伯臣顺势将她搂住,安抚道:“你放心吧,有我呢。”
“我就是怕老爷…”乔姨娘抬起头来,眸中已经有了湿意:“落胎风险,便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没问题,老爷今天让我熬药,万一、万一夫人出了事,老爷后悔了,怪到我头上,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突然抓住江伯臣腰侧的衣袍,露出哀求之色:“老爷,要不然让夫人把孩子生下来吧,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就算他真的不是江家骨肉,也是夫人生的,不过是多双筷子。你不说,我不说,夫人不说,又有谁知道呢?或许那个人连夫人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他肯定不会回来找夫人、找孩子的。”
江伯臣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就算梅氏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乔姨娘松了一口气,梅雪娘太强势了,又是正妻,自己是妾,名分上矮了她一头,若是梅雪娘不喝药,她还真拿她没有办法。
好在自己说动了江伯臣,有他在旁边看着,这碗药,梅雪娘不喝也得喝。

乔姨娘将药碗从食盒中取出,转头去看江伯臣。
待江伯臣点了点头,她双手捧着药碗,送到梅雪娘面前:“夫人,妾服侍您喝药。”
梅雪娘目光如冰,冷冷地盯着她:“乔氏,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
“妾也是没有办法。”乔姨娘眼圈红了,她低下头去,肩膀耸动,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了:“夫人,这药是妾亲手熬的,我让马医婆在里头加了止疼药,您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姐姐,您怪我,恨我,也是应该的。”乔姨娘跪下来,难过地劝:“长痛不如短痛,您还是…喝了吧。”
梅雪娘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也罢,你也是逼不得已,听从老爷的吩咐罢了。多谢你为我考虑,还加了止疼的药。”
她无奈地接过药碗,手腕上双股绞丝玉镯打在碗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姐姐不怪妾,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乔姨娘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乔姨娘如此伤心,不知道还以为要落胎的人是她。
梅雪娘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好一个情深义重、虚伪至极的乔姨娘,怪不得江令媛小小年纪就藏得那么深,原来竟是家学渊源。
梅雪娘将药碗端到唇边,作势要喝,却又突然皱眉:“不对,这药味道不对。”
乔姨娘擦泪的手一顿,又慢慢抬起头来:“姐姐,事到如今,你…唉…”
“雪娘。”江伯臣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又岂容梅雪娘退缩:“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些把药喝了吧。以后,我们还是夫妻,你还是会宁侯府长房大夫人。”
“这药不对,昨天药不是这个味。”梅雪娘放下药碗,平静的面容下隐隐有怒意在流淌:“这药,我不会喝的。”
乔姨娘捏着帕子的手倏然攥得紧紧的,脸上却依然是泪眼迷蒙的表情:“老爷,既然姐姐不愿意…”
江伯臣摆了摆手,不容拒绝道:“杜妈妈,去把赵老太医叫过来。”
本来,他是不想让赵老太医知道这种腌臜事的,毕竟赵老太医是他的长辈,这种事闹到长辈面前,总是不体面的。
若不是怕梅雪娘落胎出意外,若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如何会叫赵老太医来?
人来都来了,还是请过来吧。
“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让你放心。”他望向梅雪娘,等会赵老太医来了,看你还有何推托之词。
乔姨娘心头一跳,暗中庆幸,梅雪娘果然有所防备,幸好她技高一筹,没加料。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等候赵老太医。


第6章
赵老太医父辈、祖辈都是大夫,他医术高超,脾气也大,精妙的医术与糟糕的脾气俱誉满京城,杏林界赫赫有名的“仁心炮嘴”便是他了。
他与江令宛的祖父会宁侯是发小,两人称兄道弟,感情很好。
“赵伯父。”江伯臣在赵老太医面前不敢拿大,乖乖行了晚辈礼,然后把药端给赵老太医。
“劳烦您老看看这药怎么样。”
赵老太医接过药,脸色“腾”地一下就变了,他抬起头,犀利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滑过。
江伯臣面带诧异、梅雪娘平静沉稳又隐隐有些傲然的气势、而乔姨娘眼圈发红,面色有些凄苦。
赵老太医瞬间就明白了,他一声冷哼,将药碗重重放在紫檀木大方桌上,药汤洒了大半。
江伯臣心头一个咯噔:“伯父,这药…”
“这药是你弄的吧?”赵老太医撇着嘴,目光鄙夷地睥睨着梅雪娘:“你不喜这小妾,让她落胎就罢了,竟然还在药中加料,加大了红花与麝香的剂量,这一碗药下去,便是大出血,一尸两命。你这妇人,心也太歹毒了些。”
“这药有问题?”江伯臣惊得失声质问:“赵伯父,您会不会弄错了?”
赵老太医闻言,像看白痴一样看江伯臣:“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我记着你幼时挺聪明的呀!”
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蠢,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来。
江伯臣面皮紫涨,自知失言:“伯臣胡言乱语,说错了话,请伯父恕罪。”
赵老太医撇了梅雪娘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妇人?”
“这…”江伯臣陪着笑,含糊道:“伯父放心,这些许小事,侄儿一定会好好查,会处理好的。”
赵老太医越听脸色越黑,暴跳如雷:“些许小事,落胎是常有的事,可害人性命乃是犯王法的,这也叫些许小事吗?亏你还是个进士。堂堂读书人,天子门生,竟然能讲出这样无法无天的话来。”
“你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枕头风把你脑子吹跑了,你老婆年轻面嫩,你贪她颜色好,便由着她残害你的子嗣,你还是个人吗?”
“她连杀人的事都干出来了,你还护着她。你不仅好色,而且心狠,圣人的教诲你是半点也记不住,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你爹不在家,你就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了。好,我这去应天府叫了人来,既然你不处置,我就替你处置!”
江伯臣满头大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鞠躬作揖说尽好话,哀求赵老太医。
可惜赵老太医不听,逼着他当面处置梅雪娘。
一个死乞白赖地求,一个火冒三丈地骂,两人谁也不愿意退步。
梅雪娘看着江伯臣窘迫的样子,好半天才忍住嘲讽了神色,她站起来扬声说:“赵老太医,老爷没办法处置妾身,因为这药,是给妾身喝的。”
僵持不下的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陡然静止。
“你疯了?给自己喝这样的药?”赵老太医震惊:“你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
梅雪娘无奈地笑笑:“我跟自己能有什么仇什么怨,这药,是我们乔姨娘亲手给我熬的。”
梅雪娘努努嘴,点了点乔姨娘的方向。
赵老太医瞪大眼,将乔姨娘打量一通,不敢置信:“不对吧,就这么个半老徐娘,不年轻,也不貌美,咋个就能哄得他给你下药了?”
江伯臣尴尬心虚地笑:“这都是误会,误会…”
“不,不是误会!”赵老太医一本正经道:“你不仅蠢,而且眼还瞎,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不疼,倒去纵容这么个歪瓜裂枣的小老婆,不是眼瞎是什么?”
江伯臣:…
乔姨娘在心里怒吼:老娘是不年轻了,但好歹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哪里歪瓜、哪里裂枣了?
“也不怪你。”赵老太医语重心长道:“你只是个同进士,到底比不是正儿八经两榜进士出身。怪不得人家都说:同进士、如夫人,我原来还不信,今天见到你,倒是不得不信了。”
江伯臣面红脖子粗,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同进士不是进士,说好听点那就准进士,其实是自我安慰罢了。就像受宠的小妾,自我安慰是如夫人。可如夫人到底不是夫人,同进士也不是进士。
科举失利,没考中进士,是江伯臣人生污点之一。
仁心炮嘴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哪里痛就朝哪里插刀子。
“好了,你说说,该怎么处置这个如夫人吧。”
江伯臣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偏偏还不能反驳什么:“伯父…”
“老爷。”乔姨娘噗通一声跪下了,未语泪先流:“妾是冤枉的。妾对天发誓,绝没有在夫人的药里放东西,这一定是弄错了。”
她的意思是说赵老太医诊错了,冤枉了她。
赵老太医也不生气,只是点头:“怪不得你能把他迷得三荤五素的,原来是能言善辩,会哭会演。你该去做戏子伶人,说不定能出个大家,你姓乔是吧,那就是乔大家,你当个妾氏,屈才,老屈才了。”
乔姨娘气了个仰倒,赵老太医这话让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她心里拿个小人,上面写着赵老太医的名字,自己手里拿个针,扎了千万遍。
江伯臣对乔姨娘报以感激与同情,感激她将赵老太医的火力吸引走了,同情她要遭受这样的炮火。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对姐姐敬重有加,与她情深义重,怎么会害她呢。赵老大夫,您再看看吧,说不定是弄错了。”
对此,赵老大夫表示拒绝:“不,本太医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这区区一碗药又怎么能弄错。你的花言巧语在本太医这里没用。”
乔姨娘咬碎银牙,只得去求江伯臣:“老爷,您也不相信我吗?”
江伯臣没说话,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当着赵老太医的面,他只能夹紧尾巴做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乔姨娘绝望了。
梅雪娘好毒啊,竟然买通了赵老太医,这样诬陷、冤枉她。
她恨恨地朝梅雪娘望去,眼光扫到桌上的药碗,突然又有了希望:“老爷,我准备了两碗药,还剩下一碗,老爷,您重新找个大夫来验一验,一定能证明我的清白。”
“你竟然还准备了两碗药!”赵老太医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毒,果然毒!”
毒你.妈毒,老不死的,你不说话会死啊?
乔姨娘快要气炸了。


第7章
“老爷,您再去找个大夫来验验吧,妾真的是冤枉的。”
江伯臣毫不留情地呵斥了乔姨娘:“胡说八道!赵伯父医术高明,用药如神,在整个北直隶都是首屈一指的神医,他断定过的药怎么会有错。”
乔姨娘欲哭无泪,我真的是冤枉的呀,我比窦娥还冤啊。
江伯臣没工夫搭理乔姨娘,他忙着对赵老太医表忠心呐:“赵伯父,您放心,侄儿从未怀疑过您的医术,也绝不会再找人来验的。”
赵老太医嗤之以鼻:“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是想拍马屁,把我哄高兴了,让我快点滚蛋,你就能快点去找人来验药,以证明我是错的,你的小老婆是对的。”
江伯臣嘴角一僵,虽然心虚但一脸的坚定:“没有,侄儿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之内,你好好调查审问,找人验药也罢,干什么都好,我不会干涉。过了时间,你就得告诉我处置结果。”赵老太医道:“我就在你家后园子里去逛逛,这事不弄好,咱们谁都不能走!”
完了,江伯臣傻眼,他终于明白啥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赵老太医一走,乔姨娘就再次哭了起来:“老爷,请您相信我,映柔真的是冤枉的。”
她也不自称妾了,而是叫自己映柔,又哭得梨花带雨,眼角发红,实在是很可怜了。
“那一年,姐姐病重,是映柔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若是映柔真有害姐姐之心,当时就可以下药,又何必等到现在?”
梅雪娘冷笑,那是因为那一年江伯臣在工部任职,出了亏空,家里的钱都填进去了还不够。是她没日没夜地雕玉卖,又借了印子钱,才勉强把亏空补上。
那时候,亏空没填完,还欠了一大笔印子钱,若是她死了,江伯臣就会锒铛入狱。乔姨娘不过是个妾,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干瞪眼。
然而江伯臣却看不懂啊,他想着乔姨娘的确是个好的,为了照顾梅雪娘,还落下病根了。他本能地选择相信乔姨娘。
“那这药是怎么回事?”
乔姨娘见他松动,便膝行几步,抓住了江伯臣衣服下摆:“会不会是赵老太医不喜映柔,所以才故意曲解。”
她其实很想把这事朝梅雪娘身上赖,说梅雪娘与赵老太医勾结陷害她,可惜梅赵老太医脾气又坏又臭,不可能被梅雪娘收买。
她也只能把问题朝赵老太医身上推了。
她的确没下药啊,这个老不死的,诊错了,竟然还这样害她。该死,该死!
“老爷,您去叫王大夫来吧,就算映柔求您了。”她哀哀请求。
梅雪娘凉凉地开口了:“要是王大夫也说药有问题呢,你是不是又要去找李大夫、张大夫、钱大夫?”
“乔映柔,我待你不薄啊,你先是在老爷面前污蔑我与人有染,造谣说我腹中孩子不是老爷的骨肉,又让江令媛挑唆宛姐儿。想让我落胎还不算,连我的命你都要拿去。若非赵老太医在这里,你的目的怕是已经达成了。”
“乔映柔,你的心是黑的吗?你这样颠倒黑白,不怕遭报应吗?”
乔姨娘不哭也不急了,她脸上有三分的委屈七分的坦荡:“姐姐,你与不明来历的男子独处一夜,的确是映柔告诉老爷的。但映柔说的是实话,并没有什么污蔑。你怨我,恨我,我并不怪你。”
“老爷,叫王大夫来吧。”乔姨娘没有丝毫心虚害怕,她挺直了脊背:“让王大夫来辨辨,若是他也说这药有问题,那妾无话可说,任由老爷处置。”
她没有添药,没什么好怕的!
王大夫与江家很熟,虽然医术名望没有赵老太医那么好,但是他脾气好,为人稳妥,用药谨慎。病人找到他,他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能治的病,他会好好治,不能治的病,他会直接说自己治不了,绝不做糊弄蒙骗之事。
京城杏林界的后起之秀中,他医术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大家最信赖的。
王大夫来了之后,江伯臣开门见山地问:“你看看这碗药,给妇人落胎可稳妥吗?”
王大夫端起药碗闻了闻,不由大吃一惊:“这哪里是落胎药,分明是索命药。有孕的妇人服了这药,必然会大出血而亡,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乔姨娘比王大夫还要吃惊,她立刻站了起来:“这不可能!你弄错了,你一定是弄错了!”
因为惊骇,她的声音比平时尖锐了许多,没有了温柔。
王大夫诧异:“这碗药的配方十分普通,并没有特别高明之处,若是这样简单的药我都辨认不出来,那在下也不必行医了。难道这药是姨娘熬的吗?”
乔姨娘脸色发白,江伯臣牙呲欲裂,分明在隐忍什么。
王大夫行医多年,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他忙提出告辞,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乔氏。”江伯臣声音低沉,目光寒凉如冰,失望至极:“你太过分了!”
“老爷!”乔姨娘去抓江伯臣的衣袖:“我是被冤枉的,我对天发誓,我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我没有故意加药害夫人,你相信我。”
江伯臣脸色铁青,用力将自己的衣袖拽了出来。
“你冤枉?乔氏,你真当我是瞎子是傻子?这药是你亲手熬的,中间没经过别人的手。事到如今,你还嘴硬。枉我这样信你!”
江伯臣是真的怒了。
他知道有歹徒闯进了梅雪娘住的屋子,挟持了她。那歹徒没有动梅雪娘,只是跟她要了干粮、水和干净的衣裳。
当时除了梅雪娘,屋里还有两个守夜的丫鬟,一个杜妈妈。
他审过那两个丫鬟,几乎没把人打死,又拿了那两个丫鬟全家人的性命威胁,那两个丫鬟始终口径一致,与梅雪娘、杜妈妈说得一致。
但是他不敢赌,他怕万一,所以他还是要求梅雪娘打下孩子。
他只是想要梅雪娘落胎而已,绝不是想要梅雪娘的命。
梅雪娘跟他说此事有诡异,他还不信。原来,竟然真的是乔氏在这里面兴风作浪。
江伯臣牙关紧咬,双目阴沉沉盯着乔姨娘,除了失望之外,还有被人愚弄的恼羞成怒。因为赵老太医说的话应验了,他的确又蠢又瞎。
乔姨娘彻底慌了,有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马医婆拿错了药。
难道她将昨天的药弄混了?
对,一定是马医婆弄错了药。
“不是的,老爷,我真的没有做过…”乔姨娘不甘心,她去抱江伯臣的腿:“老爷,你去叫马医婆,一定是马医婆弄错了,她可以给我作证,我是清白的。”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诡言狡辩。”江伯臣再也忍不住,一个耳光打在乔姨娘脸上。
乔姨娘震惊,捂着脸,如见鬼一般望着江伯臣:“老爷,你打我…”
江伯臣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打你?你做的这些事,莫说是区区一个耳光,便是打杀了你,也是应该的。”
乔姨娘被他的冷酷无情惊呆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梅雪娘学着乔姨娘的样子哭,望向乔姨娘的眼睛充满了怜悯,你现在才知道这个男人无情啊,还不算晚。以后怕是有更无情的呢。
江伯臣的确翻脸无情,他吩咐道:“来人,把乔姨娘关起来,任何人不得探视。”
乔姨娘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姐姐在天之灵看着,你以后要怎么跟她解释?难道你娶了新妇,便真的把姐姐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这个“姐姐”却不是梅雪娘,而是江伯臣的原配乔映蓉了。
“还有杰哥儿,我是他的生母,你凭着旁人三言两语就冤枉了我,杰哥儿问起来,你又要怎么说?”
梅雪娘眯了眯眼,眸子里都是讥诮,什么姐姐,乔姨娘这是在提醒江伯臣,她是他的原配发妻,是他唯一儿子的母亲吧。只可惜,江伯臣把脸面看得比天大,乔姨娘让江伯臣在赵老太医面前颜面尽失,什么夫妻情谊,昔日恩爱都会被江伯臣通通抛开,乔姨娘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果然,江伯臣冷笑道:“你不必觉得我冤枉了你,马医婆那里,我这就去找人问。若的确是马医婆的错,我自然会放你出来。若背后是你捣鬼,江家你不必待了,先去庄子上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好。”乔姨娘也不哭了,她直挺挺望着江伯臣:“那就等马医婆来,你自会知道我是清白的。”
她养了马医婆这么些年,手里也捏了她不少的把柄,她有信心马医婆会替她把事情摆平。
可惜的是,乔姨娘再次失算了。
马医婆不见了,不、确切地说,马医婆犯了事,好像是伙同某家姨娘给正室下药,被人赃并获当场抓住,现在已经下了顺天府的大牢了。
江伯臣得知后,任凭乔姨娘如何解释喊冤,他也不信了。
当天傍晚,一辆马车载了心有不甘的乔姨娘出门,去了江家在京郊的田庄。
此时江令宛刚陪梅雪娘吃了晚饭,她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一脸地满足。不仅如此,她还像小时候那样耍无赖,非要留下来,晚上跟母亲一起睡。
是夜,江令宛美美地躺在梅雪娘身边哼歌,梅雪娘给她打着扇子,含笑看着女儿。
江令宛心中无限满足,果然,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啊。再来个弟弟妹妹,那就更完美了。
既然如此,她一定要留住这种幸福。
江令宛翻了个身,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梅雪娘:“母亲,今天父亲请王大夫开了一副药,你知道吧?”
“嗯。”梅雪娘缓缓点头,烛光里,她白净素雅的面孔十分平静,好像不知道那是打胎药,不知道江伯臣明天一早就会来逼她喝药一样。
“那明天您会告诉父亲,您不落胎,而是要离开江家,是吧?”
梅雪娘眉宇间一派云淡风轻,好像是一件小事一样:“你放心,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你父亲明天会乖乖写下休书的。”
“母亲,母亲。”江令宛抓了梅雪娘的手,撒娇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这事交给我来办。咱们不要休书,被休了,说出去多难听呀。我保证让你顺顺利利离开江家,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和离。好不好?”
被休,是因为女方有错,犯了七出之条;而和离,则是夫妻感情不和,或者是男方被女方捏住了错处,不得不放女方离开。都是婚姻终止,可和离可比被休强太多了。
江令宛轻轻摇着梅雪娘的胳膊:“好母亲,你就答应我,答应我嘛。”
“也罢,就让你去办。让母亲看看你到底从梦里学到了些什么本事。”梅雪娘轻轻一笑,心想,就让她试试吧,若是不成,还有她在后面兜着呢。
江令宛仿佛看出了梅雪娘心里所想,嘻嘻笑着说:“母亲,明天一早家里会出一件大事,父亲会被绊住脚没办法来找您。等他回过神来找您,我已经把事情办妥啦,您把心放肚子里,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第8章
次日一早,江家果然出了大事。
一直住在道观的会宁侯突发重病,昏迷不醒。
得知消息,大老爷江伯臣与二老爷、四老爷连忙去了道观。
江令宛撇了撇嘴,她的祖父会宁侯酷爱修仙练丹,常年住在青田观,一年中除了除夕、他的生辰这两天之外,从不回家。
江令宛前世今生活了两辈子,从未单独与祖父说过话,每次不是跟随众人一起给他磕头拜寿,便是除夕大年夜一家人齐聚一堂听他训话。
虽然是祖父,但在江令宛心里,这个人跟陌生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认真说起来,江令宛对祖父会宁侯其实是有几分埋怨的。只因前世梅雪娘亡故第三天,会宁侯就病了。一家老小都去忙会宁侯的事了,倒让梅雪娘的身后事办得匆匆忙忙、极尽轻简草率。
母亲活着的时候,挣下诺大的家资,她死后,江家人拿着母亲挣的钱,花重金给祖父求医问药,却如此怠慢母亲最后一件事,着实可恶。
这也是梅雪娘死后,江令宛脾气古怪,除了乔姨娘与江令媛,看其他江家人都不顺眼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她可以利用祖父的病,让母亲轻松顺利地离开江家。
江令宛带上竹枝,出门叫了一辆马车,直奔大泊湖而去。
大泊湖在离京十五里的西郊,从京城到大泊湖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来往非常方便。又因其背靠着瓮山,湖山相映,风景优美,京城很多人都在大泊湖置办了别苑。
江令宛跟竹枝下了马车。
此时正值盛夏,只见远处青山碧翠,近处湖水粼粼,沿岸柳色如烟宛若仙境,湖内荷花亭亭美不胜收。
湖上视野开阔,小岛星罗棋布、毗邻相望,一幢幢私宅别院坐落小岛之上,掩映在花红柳绿之中。
大小不一的船只、画舫或泊在岸边,或停在湖上,或载着游人嬉玩。清风徐来,将阵阵丝竹欢笑之声送来,好一派盛世消暑图。
江令宛无暇欣赏这美如画卷的景致,她穿花拂柳,走到岸边,叫了一张无蓬小木船,来到一个小岛。
“你在船上等着。”江令宛对竹枝与船夫说:“我一会就回来。”
想到来的路上,自家小姐说的那些话,竹枝有些害怕,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