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忍不住打趣道:“费大人这么年青,这身子骨可得练练呐。”
费涛心道,自己虽文弱,可在平时岂会如此狼狈!都是方才吐的狠了。但若真要解释起来,又有些丢脸……他面上做烧,有苦叫不出,忙拱手作揖以求放过,然后便接过油纸看了一回。
“寻常青玉,”果然是百年之家出来的富贵公子,只一眼就给出答案,“不是什么名贵东西。”
在他看来,这料子实在太差了,称它为“玉”都有些玷污了这个字。
“这种玉料一般会用来做什么?什么人会用的比较多?”晏骄追问道。
费涛随口道:“这就难说了,单看玉料大小,若是大的,摆件、屏风皆可;若是边角料,饰物、坠子等也是常有的。至于用的人么,约莫不算太富裕,且无甚品鉴能力可言。晏大人从哪里发现的?”
一群人集体觉得胸口中了一刀,突然觉得出身高的人好讨厌哦……
同样不懂品鉴的晏骄用脚尖点了点地面,然后视线在死者和那一点之间不断来回,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要抓住什么线索了。
“凶手遗漏?近来天暖,百姓们也爱在庭院中乘凉嬉闹,会不会是王有为一家哪天在桌边闲话时不小心打碎了玉坠之类,没打扫干净碎屑?”费涛试探着说。
这种情况确实很常见嘛,谁家里隔三差五不碎个瓷器、玉器的?
“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晏骄点头,“可我总觉得太过巧合了些。”
王家家境只勉强算殷实,从庭院和室内陈设来看也知其朴素风格,三名死者的衣服更全都是棉麻,这样的人家会在日常生活中佩戴玉饰吗?
若说是隆重的日子,距离最近的清明也有将近半月了,北方尘土大,中间又陆续下过几场雨,若果然是之前碎的,即便因为夹在缝隙中没被清理走,又怎么会这样干净?
费涛跟着琢磨一回,也觉得有道理。
晏骄默然想了片刻,又问费涛,“屋子里勘察的如何了?”
“被翻得乱七八糟,”费涛皱眉道,神色间有些厌恶,“有鞋印也有血迹,不过暂时还看不出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来。对了,”说着,他忙从袖中掏出来一个油纸包,“刚才有衙役从厨房的柴堆枝丫上发现了一点布条,看颜色和材质并非三名死者所穿,倒有些像年轻男子们的喜好。”
晏骄用指头挑起那块半个小指大小的碎布条,放在指尖捻了捻,终于可以非常肯定的道:“是绸缎!”
她自己认出来了,是绸缎!
费涛的表情有一瞬间茫然,显然完全搞不懂她的兴奋点在哪里,就这么直挺挺站着等了会儿,确认对方没有进一步推断的意思后,这才补充说:“是比较粗劣的绸缎,用来织造这种料子的蚕丝比较粗,手感不够柔软,光泽也差,所以不大能卖的上价格去。”
小六嘴贱,当即插话道:“所以用的人约莫不算太富裕,且无甚品鉴能力可言?”
费涛本能点头。
现场突然沉默起来。
费涛眨了眨眼,“大人?”
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就是不知道哪儿错了……
晏骄挺认真的道:“据我所知,江南费家乃百年诗书大族。”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儿,竟对商贾价格一事如此熟悉?要知道律法有云,官不与民争利,刑部官员对这一点真的很敏感了。
费涛迅速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当即笑道:“实不相瞒,下官有个表兄偏不爱读书,乱七八糟贩卖过布料、香料等等诸多玩意儿,被人坑过许多次,下官儿时时常去找他玩,见过几回,倒也能说出几句。”
晏骄哦了声,又言归正传道:“我观费大人神色从容,想必已经有眉目了。”
费涛微微一笑,拱手道:“不敢说十分,倒也有六七分了。”
“这种料子多在广印府一带,外地少见,若能查明这几日王家是否有南边的人过来,即便不是真凶怕也难逃干系。”
广印府晏骄还是很有印象的,当年正是东南的广印府、中部云汇府接连发生灭门大案,他们这群人还立功了哩!
这个年代远不似后世交通便捷、物流发达,除非名闻天下的佳品,否则很少会有东西流通各地。一般但凡能确定东西来历的,往往结果八九不离十,官府的人就特别喜欢顺着物证查疑犯来历。
现场已经搜查的差不多了,倒也算颇有收获,眼见日头渐中,衙役们先吐后累,也是满面疲色。晏骄和费涛商议了一回,决定先封锁现场,带人回衙门开个会,交流一下各自的发现和看法。
之前牵马的健壮侍卫宋亮不等吩咐就又打了一桶被晒得温热的水来,晏骄和阿苗都用特制的药皂洗过手脸,换过衣裳。
这不算什么,等回头还有的熬呢:验尸的气味自然不必说,仵作们出来后都要燃起药包熏一刻钟,杀菌祛味儿,再洗澡、换衣服,不然根本没法儿往人堆里扎。
众人正收拾时,外出负责询问村民的一个捕头就带着一对母子回来了,“大人,这妇人信誓旦旦的说她知道昨日雨停时间。”
晏骄和费涛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下意识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欣喜,“让她进来。”
来的是个穿着青布衣裳的女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但打扮的十分老成,手里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
她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冲着费涛就跪下去了,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懵懵懂懂站在原地,直勾勾的傻看。谁知下一刻他就被那妇人一把按着后脑勺,一把打在膝弯,噗通磕在地上,按着头一连三下砰砰作响,听的人后槽牙直疼。
费涛十分尴尬,忙侧身避开,出声提醒道:“这位是刑部的晏大人,你们该拜她才是。”
说话时,他本能的留神观察了晏骄的神色,却见对方似有感应的看过来,微笑摇头,浑不在意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
官场最讲究资历尊卑,对方比自己的官衔高一品两级,可来人却只拜自己,将她视若无物,若遇上心胸狭隘之辈,便是当场恼羞成怒也是有的。
那妇人闻声抬头,顺着费涛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映入眼帘的却是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美貌女子时,不由惊讶,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似她这种只在内宅忙碌的妇人,却哪里知道外头时政?琢磨着左右都是男人的天下,所以进门之后,只管找个穿官袍的大老爷模样的男人跪倒就拜,这么多年下来总归是没错的。
谁知,今天偏偏就错了。
这可如何是好?
晏骄自己倒不在意这些,只是出声问道:“昨夜雨停时,大家应该都在睡觉,你怎能如此肯定?”
那妇人又亡羊补牢似的朝她磕了个头,一把拉过自己的儿子陪笑道:“这位姑娘,啊,不是,这位大人,民妇这个孽子每日都是耍不够,前儿非要闹着去外头玩水,疯了大半日还嫌不够,衣裳都湿透了,晚间死活被民妇拉着进来,谁知又干在床上挺尸不困。民妇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这小子给摇晃醒了,大声喊着什么雨停了,要出去玩之类的混账话。民妇气得够呛,抬手就拍了他两巴掌,那时候正好梆子还响了呢,民妇听得真真儿的,的确是四更过半。”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起话来也有些颠三倒四,张口一大通废话,众人耐着性子听到最后才找到关键点。
四更过半就是早上两点左右,符合之前推测的结果。
晏骄大喜,又弯下腰问那孩童:“你确定是雨一停就叫了你娘吗?”
那孩子怯怯地瞅了她一眼,被娘拧了一把之后才咧着嘴点头,委委屈屈的说:“我偷偷戳破了窗户纸看的,分明是娘说话不算数,说好了雨停就让我玩的。”
“你这混账小子,竟然弄坏了窗纸!”那妇人又羞又气,才要抬手就打,又被喝住。
“瞧瞧,孩子虽小,但也不是能随便糊弄的,这事儿你这个当娘的也有责任,不该胡乱许诺。”晏骄失笑,又忍俊不禁的对那孩子道:“你娘也是为了你好,白日里自然能叫你去玩,可夜里到底危险,大人都不敢四处跑呢,莫要胡闹。”
说完朝小八抬了抬下巴。
对方闻弦知意,拿了一粒碎银子给那妇人,又顺手拍了拍那小子的脑袋:“好小子,你也算立功了。等你娘补完窗户,剩下的叫她给你买糖吃。”
窗户纸都是一大张的,一旦一个地方破了,整张也就废了,若是讲究些的就要全换。纸类本就价高,换窗纸对寻常百姓人家算额外一笔大开销了,也不怪这妇人着急。
那妇人受宠若惊的接了,粗粗一掂量便惊喜交加:这怕不能有大半两银子呢!
莫说一个窗子,就是把家里的门窗纸全换一遍也尽够了。
想到这里,她连连推辞,十分不好意思,“都是这不争气的小子弄破的,没得再叫大人破费。”
说着,又抬手打了儿子几下。
“他又没做错什么,你莫要总打他。”晏骄好气又好笑,上前劝道。
那妇人尴尬的收了手,显然压根儿没把一开始晏骄劝说的话放在心上,喃喃道:“这样不爱惜财物,难道不是错的?”
晏骄无奈,倒也不好这样草草收尾,便耐着性子问道:“我且问你,他平日可曾肆意胡乱打砸、损毁财物?”
妇人一怔,摇头,“那倒不曾。”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儿子虽然调皮了些,贪玩了些,但平时还是很懂事的,经常帮忙做些家务。
晏骄点点头,又问那小孩儿,“那你为何要戳破窗纸?”
小孩儿见母亲都怕这个美貌姐姐,当即壮起胆子,大声道:“娘说雨停了就叫我出去玩,可偏又不许我出门,也不让开窗看,我隔着窗纸哪里瞧得见?又怎么知道是屋檐滴水还是怎的?只好戳破……”
那妇人哑然,显然没想到儿子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多想法。
后面站着的费涛饶有趣味的看着晏骄的举动,频频点头,面露赞许之色,待听了这孩童言语,倒也有几分诧异。
“此事你许诺在前,毁诺在后,他小小年纪却知道遵守承诺,确定雨停之前不敢贸然出门,只好想出这个法子来变通。”晏骄正色道,“孩子再小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哪里好不分青红皂白就以父母之尊强压?我观他思维敏捷,颇有恒心,倒是个可造之材,可曾送去学堂读书?”
那妇人被公然指责错怪了儿子,难免有些羞臊,可略略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莫说自己,寻常人家谁不是这般?都忙着挣钱过日子,却哪里真把孩子的想法当回事?拉扯着养活大,冻不死饿不死就完了!
如今听这位大人夸奖儿子,复又欢喜起来,忙道:“家中倒也不缺束脩那几口嚼用,他爹去年已看好了,预备秋收后就送去呢。”
晏骄点头,就听费涛也笑着叫人赏了一套文房四宝,道:“如此甚好,若他来日果然皇榜登科,也好为国效力,才不枉我大禄男儿本色。晏大人给的就收下吧,莫要再推辞了。”
那妇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这一趟竟还有这般际遇,喜得一张脸都涨红了,又叫儿子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的去了。
费涛倒背着手,看着那对母子远去的背影,略回想了下,又忍不住发笑。
“乡野草民,也没个体统规矩,叫大人见笑,也叫您破费了。”
“无妨,”晏骄摆摆手,“乡民淳朴,打起交道来倒也有趣。”
看着方才的小男孩儿,她也想起自家胖儿子来了。
这回出门虽然近,但时间紧任务重,案子不完是不能家去的,也不知那小胖子一连数日不见自己会不会哭闹……
谁知费涛倒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来似的,“听说晏大人与公爷的麟儿也已一岁多了,下官倒是无缘相贺。”
这对夫妻当初成亲时便轰动全城,圣人亲自主婚;后来眼前的晏捕头有孕,太后亲自指了宫中有经验的嬷嬷出来帮忙,娃娃一落地就被破格封了郡王,当真是皇子龙孙都未必能有的待遇。
洗三当日,圣人、太后、皇后亲至,亲赐平安锁,堪称无上荣宠……
“这回认识了,以后还怕不能见么?”晏骄笑道,“费大人也是有儿女的人了吧?”
这话正戳到费涛痒处,当即谦虚一笑,“两儿一女,倒也不敢再奢求。”
晏骄:“……”
自家千倾地上一根独苗,人家开花结果一个不落!
良久,她才拱手抱拳,发自肺腑的感慨道:“厉害厉害。”
费涛也跟着回礼,“好说好说。”
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两个头一天见面的人关系瞬间被拉近许多,行事也不似原先那般拘谨。


第4章
众人简单的吃了午饭,约定各自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开会。
结果晏骄才模模糊糊睡了不到两刻钟,许倩就在外面敲门了。
“大人,那报案人刘旻醒了!”
“来了!”现在的晏骄就好像灵魂和躯壳分离的两半,分明头脑昏沉尚未清醒,但身体已经条件反射的弹坐起来,然后咚的一声,干脆利落的撞上木架床的横梁。
稍后费涛再次见到匆匆赶来的晏骄时,便诧异的发现对方脑门儿上凭空多了一个红印子,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花纹还有点眼熟呢……
然而晏大人的神色太过坦然,目光太过正直,以至于费涛都不好意思往别的方面想,好像只是隐约有这么点念头就已经过于不敬了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花纹到底在哪儿看见过来着?
清醒后的刘旻悲痛不能自已,浑身瘫软,是被衙役抬过来的。
原本年轻清秀的小伙子眼睛肿了,衣裳皱了,发髻乱了,身前一大块衣襟都湿透了,可此刻还是止不住的落泪。
午后的日头余威犹在,晒得外面暖烘烘的。空气中的水分被慢慢蒸发,变得灼热而干燥,可他一颗心却如坠冰窟,一刻不停的往外冒寒气。
他浑身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大红色的细长布包,哽咽道:“……本想将我娘留下的信物给她,再择吉日上门提亲的……”
说到这里,他再次泪崩于前,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经过附近百姓证实,刘旻确实与死者青雀相熟。因为两个孩子都长得好又知书达理,两边家长都挺满意的,已经在商量着定亲了。
晏骄闻言唏嘘不已,只觉安慰的言语是如此苍白无力,“死者已矣,节哀顺变,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捉拿真凶,好叫他们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刘旻狠狠哭了一回,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也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努力回想了一回才道:“我最后一次见青雀是三天前,当时她似乎跟人生气了,我问过后才得知她家有位不速之客。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品行不大好,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具体是什么她没细说,我也就没问。”
“亲戚?”费涛追问道,“是住在王家么?”
刘旻摇头,“好像是住在客栈,但一连好几天大清早就来,天黑才走,闹得二老也颇有怨言,撵也不是,留也不是。”
费涛与晏骄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都本能的觉得这位不速之客十分可疑,“你可见过他?知道是哪里人士,做什么的,住在哪家客栈么?”
“这个我实在不知……”刘旻声音沙哑道。
青雀一家的惨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不过说了这么会儿话就已经有些撑不住,两眼放空,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只是失魂落魄的攥着红布包,两只红彤彤的眼眶里又慢慢蓄了泪。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费涛便打发人将刘旻好生送回去。
刘旻的出现好像在焦灼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轰然炸裂,本就沉重的气氛猛地下压,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无形中好像有条鞭子在疯狂抽打,浑身打着激灵的疼,督促着他们尽快破案。
原本还没休息好的众人也没了睡意,索性提前开会。
被害人一家素来与人为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经济状况也不过中等,初步走访后基本可以排除图财、报复、情杀等常见可能。而且因为案发时正值深夜,附近百姓都说没有听见异常响动,无法提供更多有效线索。
通过截止目前为止掌握的信息,可以粗略勾勒出大概的嫌疑人概况如下:
性情残暴,身体强壮,能够独立完成两次短距离抛尸。
穿约合八寸四分的鞋子,换算成后世鞋码是不到42码,对一个成年男人而言可能偏小,但特征更鲜明,也更加贴合凶手是南方人的推测。
经济条件一般却颇好讲究,穿低档绸缎衣裳,可能佩戴青玉饰品,应与受害人一家很熟悉,前几日前来做客的远房亲戚有重大作案嫌疑。
费涛对晏骄说:“大人,依下官愚见,应立即对随云县内外诸多客栈进行盘查。”
谁知道那畜生会不会杀红了眼?如今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一天多,万一再犯下案子就不妙了。
话音刚落,一个捕头便愁道:“可是大人,咱们随云县大小不说,光是在册的正经酒楼、客栈就过百,若再算上可容人的青楼楚馆并戏院等地,那就更多了。咱们对凶手的姓名长相一无所知,说句不中听的,恐怕就是他从兄弟们眼前大大方方走过去也认不出来啊。”
随云县虽只是个县城,但到底位于天子脚下,每日都有国内外的客商、官员及其随从往来,车马川流不息,繁华程度和人流量甚至超过许多其他地方的州府。
想在这种情况下找个信息残缺的人,确实难度不小。
费涛正要说话,却见一个衙役风尘仆仆的回来,气喘吁吁的回禀道:“大人,人证到了!”
因王有为的浑家身子不好,素来喜静,家里又有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外人唯恐冲撞了,所以平时鲜少贸然上门打搅。恰因近几日不年不节,邻里间走动的少了,一通走访下来,竟只有这一人见过疑凶。
来的是平时就跟死者秦氏关系很好的一位大娘,因两家隔的比较远,衙役上门时她还不知道那家已经被灭了门,听后差点当场厥过去。
据她所说,自己曾在三月初一那日去找秦氏借花样子。秦氏素来为人细致周到,见她不长于此道,便亲自为她描绘。
大娘进门时便瞧见王家院子里多了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后生,以前从未见过,便顺嘴问了几句。
秦氏素来与人为善,是个最不会背地里说人长短的,可当日却一反常态,言辞中却频频带出对那后生的不满,可见是气狠了。
两天后,大娘拿着自家蒸的花饽饽去回礼,就听说那后生已经走了,估计再也不来了,瞧着王家人都轻快了似的。
今天是三月初五,若凶手果然是他,那么就是这位大娘去回礼的当夜去而复返……
晏骄忙问:“您还记得那人模样么?是不是有点南边人的样子?”
正淌眼抹泪的大娘一拍腿,“那眉眼,那腔调,可不就是南边人!”
晏骄心头一喜,立刻叫费涛请了画师来,先做了疑犯画像,马上刊刻,然后命众衙役全城张贴,并重点去客栈调查三月初一到初三之间在店的南方客人,尤其是有广印府一带口音的。
众衙役们早就迫不及待,当即抱拳领命,才要出门去时,却被晏骄叫住了。
“凶手经济不宽裕,却又好面子,必然不会住下等,且也极有可能住不起上等,便先查中等客栈,若无线索,再看上等和下等。”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一天半,凶手很可能已经出城,时间紧迫,必须有重点的进行。
衙役们本能的看向费涛,后者也点头,“晏大人所言甚是,就是这样。”
衙役们一走,晏骄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道:“我这就去验尸。”
随云县衙的仵作姓刘,虽有些畏惧上官,但在本职工作方面倒还算尽职尽责,晏骄叫他一并帮忙也没推辞。
有了刘仵作和阿苗两个有经验的帮手,验尸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王有为的死因非常明确,就是菜刀的前半部分切入腰腹,刺破脾脏后大量失血而亡。
倒是秦氏,尸斑集中在尸体下层,非常清晰,显然与王有为一样,都是死后不久就被丢入猪圈,之后再没移动过。
她的体外只有一些死后形成的皮外伤,但等晏骄打开胸腔后,刘仵作和阿苗就不约而同的低呼出声:“这人心脏好生奇特!”
当看到死者的心脏左心室较右心室增大明显时,晏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她用肋骨剪咔咔几下斩断肋骨,将心脏小心取出,仔细观察后又用刀片剥开心房心室看了,果然在室间隔膜部发现缺损。
这种在肉眼看来似乎并不算明显的缺损,对病人而言却是致命的。
刘仵作心痒难耐,忍不住出声问道:“大人是否知晓此种病症内情?”
晏骄擦了擦手,将心脏放到一个干净的托盘中,又用白布盖好了,先朝门外喊了一嗓子,“请费大人过来说话。”
然后才点点头,反问道:“刘仵作也见过吧?”
刘仵作有些惭愧的道:“尚未见过,但数年前曾在张先生大作中读到过类似案例,方才一见之下,着实吃了一惊。”
他口中的张先生就是已经退了的刑部张仵作。
说来此人也颇具传奇色彩,原本是位前途无量的名医,哪知在一次贩药途中不幸遇到匪盗,虽侥幸保全性命,但还是瘸了一条腿。
他非但没有被阴影笼罩,反而积极配合破案,后来更毅然改行,投身仵作行当……圣人感其遭遇和贡献,破格赐了七品荣宠。
在两年前的赫特部陂刹郡主一案中,晏骄曾与他有过一次合作,对彼此印象颇佳,到现在也还保持着联系。
时间紧迫,晏骄已经转到青雀的尸体前了,一边熟练地破坏着尸僵,一边难掩疲惫道:“实不相瞒,我确实知道,之前也曾遇到过两例。不过我现在实在有些累得狠了,不如稍后等费大人过来了一起说。”
昨儿是白家老太太的寿辰,她从刑部一出来就被庞牧接上马车,带着胖儿子一起去白家做客。期间推杯换盏自不必说,两边都是军功起家,席间少不得动些拳脚助兴,一直闹到将近五更天才躺下。
她就觉得好像脑袋刚挨着枕头边儿,都没来得及补眠就接到邵离渊手令,然后快马加鞭来了这里。之后便是几乎没有一刻间隙的忙碌,到现在已经是浑身酸麻了,实在没有精力把同样的事情说两遍。
刘仵作虽不知内情,却也很理解她的做法,便又上前帮忙。
青雀姑娘死相很惨,抛开身上多处咬痕不提,脖颈和头脸上还有许多干涸的血迹,显得非常恐怖。
阿苗取了温水和热酒替她擦洗,“你放心,等会儿我们一定帮你收拾的漂漂亮亮的,来世再做个一生长乐无忧的富贵人吧!”
死者跟她的年纪相仿,花儿一般的人物,听说还被父亲教导着读过书,又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她本该拥有一段美满的人生,然而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案发至今已有将近一天半,血迹早已干透,擦洗起来十分困难,需要先将血痂泡软了,才能一点点抠动。
“师父,有东西!”
阿苗在一次搓洗手巾时惊讶的发现,化开的血痂内竟混着几点细小的颗粒,在淡红色的血水中起起伏伏,分外诡异。
晏骄凑过去一看,顿时眼前一亮,“玉屑!”
虽然大小形状各不相同,但分明跟之前在地砖缝隙中发现的青玉碎屑一般材质!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亢奋。
晏骄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擦哪里了?”
阿苗指了指尸体脖颈左侧。
没了血污覆盖的皮肤上赫然是一道掐痕,左手拇指位置有块突兀的方形淤痕,上有明显的锐器割破情况,翻卷的皮瓣呈现典型生前反应。
“扳指!”
晏骄简单的在脑海中推测了下当时的场景,“凶手应该是在于死者搏斗过程中不慎磕破了手上所戴的扳指,但一时之间并未脱落,稍后在掐死青雀时便割伤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