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也吓了一大跳,幸亏人已经要到墙边了,急跑两步一把接住了她,猛力一坠,自己也没站稳,抱着她一屁股坐到了墙根底下。
张秋萤一扭头,看到柳长青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立刻愣住了,吓傻在那里。柳长青忍着疼,刚扶着她一起站起来,就听到那边张宛如焦急地在喊“秋萤”。柳长青去开门的时候,张秋萤看着他走路一瘸一拐,刚开始那股子震惊过去了,一股子更猛的无名火“噌”的一声就蹿了起来!
门一开,张家姐妹俩先后就跑了进来。老二连招呼也没打,奔着墙边就来了,先看了一眼张秋萤,没缺胳膊没断腿儿,似乎没事。接着就使劲一把把她拉了过来,手高高地扬起来,冲着她屁股就落下去了,嘴里喊着:“你个死丫头!你真跳啊你!怎么不摔死你呢?!我叫你跳!你摔不断我给你打断了得了,我叫你跳!”
张宛知倒是在门口略停了停,刚招呼了句“长青弟弟”,就看到柳长青急匆匆又走了回去,抬眼往里一瞅,老二已经动手教训上老三了。看着小妹妹似乎是没什么事,先放了一半的心,刚想开口阻止老二,一想这丫头是胆子够肥的,心想打两下也好,眼下棉衣服还没脱下去,再说老二手底下也有数,也不能真打疼了她。
那边柳长青已经拦下了张宛如,将张秋萤拉了过来,嘴里说着:“宛如别生气,这丫头好像也吓着了,别没摔着倒吓坏了。”说着伸手碰碰张秋萤的袖子,说道,“还不快跟你二姐说下次不敢了!”
这张宛知也是打着打着越打越轻,而且张秋萤这次挨打居然一声不吭,她可不认为是小妹跳下墙头来忽然良心发现了,然后真是知错了觉得应该受罚,这才一声不吭。正觉得奇怪,听到柳长青一说,立刻又担心起来,略蹲下身子,平视着张秋萤,捏捏她的脸蛋说:“没事吧三丫头?啊?吓着了啊?害怕了啊?你咋啦?”然后回头喊了句,“大姐,你快来看看她。”
张宛知一过来,就看到自己小妹一脸愤怒的样子,心说难道给她打急眼了?这老二也是,平时老三哪听她的啊,有事没事就跟她对着干,你来我去的谁也不让着谁,怎么能服打啊?这要是自己打她两下可能还行。
这么想着,她就出口说上老二了:“二妹!你打她干什么啊?有话不会好好说啊?”说完一弯腰就把张秋萤抱了起来,搂在了怀里,掏出手绢给她擦擦脸上蹭的土,又理理她头发,拍拍她后背,还掂哒着走了两步,嘴里说着:“没事了啊,秋萤别害怕了啊。”然后回头问张宛如,“是不是你一喊把她给吓着了,这才掉下来了啊?”
张秋萤虽然没事,但二姐的巴掌挺疼,一时也就装着了。只是心里惦记着长青的伤势,伏到大姐肩膀上,扭头往回看过来。柳长青一对上她的视线,就知道她没事,总算是放下了心。然后就觉得身上各处,又疼了起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想到张秋萤肯定是着急他这才翻墙过来,心里又觉得一阵子甜,只觉得为了她挨打也值得了。
张家姐俩又待了一会儿,看着张秋萤没事了,这才回去了。反正柳长青的样子她也看着了,也不必瞒着了,也就不管她,由着她在这边玩了。只是张宛知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送来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临走时又特意嘱咐了张秋萤几句,大抵是你长青哥受伤了,身上不利索,别添乱什么的。
等张宛知又走了,张秋萤固执地非要扶了柳长青去堂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然后撸起他的袖子来给他上药。看到他胳膊上青一道子紫一道子的,心里只觉得万分难受,问道:“是棍子打的啊?”
柳长青看着她大半个身子趴到小几上凑过来给他上药,样子笨笨的手也挺拙,整得他伤处挺疼的,但是心里却觉得暖乎乎的,也不去在意。听到她问,顺口答道:“不是棍子,是藤条,还有柳树条子。”
张秋萤气哼哼地抬起头,眼睛里两簇愤怒的小火苗闪啊闪的说:“长青哥,你放心!我一定找机会找郝家人麻烦,给你报仇!”
柳长青一愣,看着她正色道:“你怎么知道是郝家人干的?其实是我上山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地痞,要我挖的野菜我没给,就动手给了我几下子,也没什么。以后躲远点,不去招惹他们就是了。”
张秋萤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说:“那地痞一定是郝家人找来的!”
柳长青心头一震,似乎怎么也想不到她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能想到这一层去,本来是想瞒着她的。他目光复杂地落到她的头顶上,才发现她辫子松松散散的也没梳,想来是早晨起晚了立刻就吃饭了,然后吃完饭没顾上梳头就来找他了。
想着想着,目光就渐渐又柔和下来,也不去应和她的推论,只转了个话题问道:“早晨吃到荠菜粥了没啊?好吃不?”
张秋萤点头说好吃,然后缠着他追问那几个打人的痞子的事情。柳长青不欲与她多谈这个,只推说不认识,然后说柳公已经去找里正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事了。
擦过了药,柳公还没回来。柳长青拉过张秋萤来,拿了木梳,给她拆散了辫子,重又编起来绕了两个小包包头,转过她身子仔细瞅了瞅,看着还算满意,刚照例开了口,张秋萤立刻就接过了话说:“哎呀,知道知道。要有人问,就说是柳爷爷重给梳了头。”
柳长青笑笑,让她自己去下屋里拿荠菜团子吃。自己则往罗汉床上一靠,闭目回想起早晨山上的事情来。
4.山坡打架
铜锣湾隶属密云县,紧挨着四九城。四九城就是北京城的别称。自从太祖皇帝建了内城之后,老百姓就一直这么称呼内城东南西北的四面城墙和它的九个城门。
所以这个地方属于淮北地区,一年一般只种两季粮食。每年秋天霜降季节必须抢种上小麦,小麦留在地里过冬,来年春天再返青、拔节、灌浆、秀穗,然后小满季节过后,也就是农历五月之后,基本成熟可以开镰割麦。
小麦收割之后,一般会种上红薯。这种红薯叫做麦茬红薯,意思是收了麦子之后接茬种的。秋天红薯成熟之后,一部分晒成红薯干,一部分鲜红薯就放进地窖里。因为红薯的产量高,所以这两种作物勉强可以填饱一家人的肚皮。小麦收割之后还有一部分地会种上些大豆,因为大豆可以用来榨油,发豆芽做菜,做豆瓣酱等等。
除了这些之外,农民都会尽量地留出一些地来什么也不种,叫做春地。专门等来年春天了,另种一些必要的作物。
这天夜里,张瑞年叫老大老二好好做了几个菜,将张家常年雇佣的庄稼老把式请了过来,商量去年预留的春地要种些什么,怎么种。最后商量得了是要多种几亩棉花,一来可以卖些钱;二来可以弹成棉絮,或者纺线织布,做被子做棉衣什么的自己用着也方便;三来棉花籽还可以榨油,棉花柴还可以做柴禾。然后棉花地里再套种一些芝麻,用来榨油,做芝麻糊糊,芝麻酱什么的,家里孩子不少,吃着方便。另外河沟子那块地太贫瘠,就都种上秫秫(高粱的古称)。
天亮后,张瑞年早早地吃过了饭,就约了庄稼老把式一起去了大房张丰年那边,将春地的布谷打算一一说给他听。张秋萤想起自那日大哥回来见了一面,就再没见着了,闹着也要去。张瑞年无奈,就将她带在了身边。
其实大房基本上是不管如何种地种什么的,甚至觉得这些东西交给庄稼老把式就好,根本不用主家自己操心,失身份。这次也是照例没有多说什么,略问了问,就放手不管了。
这边庄稼把式自去安排种春地的事宜,张瑞年跟张丰年闲聊起家常来。张秋萤一过来就被大伯母接去了里间,听说大哥张靖远不在家,似乎是去邻庄上访同窗去了。便自去了后院找堂姐张秋棠去玩。
刚到了后院,转过一颗枝繁叶茂的棠梨树,就看到张秋棠正踩在墙边放着的木梯上朝外面看。张秋萤怕突然出声吓着了她,就弄出了些动静,才喊:“秋棠,秋棠,你在不在?”
这张秋棠和张秋萤都是同一年秋分前后生人,当初大房张丰年看着院子里的棠梨树结了累累硕果,就给她起名叫张秋棠。十几天后一个傍晚刚要入夜的时候,张秋萤出生了。
那时候天气本来已经渐渐凉了,没想到那天傍晚,竟然有很多夏夜里才会出现的萤火虫闪啊闪。于是张瑞年就没有给小女儿随着宛知和宛如的宛字起名,而是跟着大房里张秋棠的秋字,随口取了个秋萤的名字。
不过张秋棠稍大些后,总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如张秋萤的好听,因此只要两个人凑到一起,总会找些别扭。
这时张秋棠听到秋萤叫她,一脸不乐意地从梯子上回头说:“叫堂姐!”
张秋萤知道她是不乐意自己的名字,故意问:“什么堂姐?张秋棠的棠啊?”
张秋棠从梯子上慢慢下来,瞪了她一眼摆谱训斥说:“没大没小!”
张秋萤噗嗤一乐:“你总共就比我大十二天,别老教训我,大哥还不这样呢!”
这话又戳到张秋棠心窝子上了。她们的大哥张靖远,打小看到张秋萤就小妹小妹的喊,要不就喊三丫头。真是奇怪,要说三丫头该是她张秋棠才对啊,在自己家这边数,大哥张靖远,二哥张致远,老三正好是张秋棠。整个张家来算,大姐二姐是二房那边的宛知宛如,接下来老三也是张秋棠啊!老四才是张秋萤!
张秋棠想到这里更是添堵,拂袖说了句:“我不跟你玩!”
张秋萤习惯了她的态度,也不生气,只半是劝说半是引诱地说:“一起吧,一起吧,我们去山坡上放风筝,今天天气多好啊!我的风筝是新扎的,是只小燕子。”
张秋棠的神情有了些松动,却仍旧硬挺着不答应。
张秋萤再接再厉地说:“那要不我举着,先给你跑给你放!”
张秋棠这才点了头,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穿堂过户跑出大门,往张家二房张秋萤家里走去。
.
两个小丫头折腾了半天,终于将小燕子风筝晃晃悠悠地放上了天。刚躺到山坡上歇了一会儿,说了点闲话。就听到山坡下面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
张秋棠一翻身,趴在一块石头后面往下瞅了瞅,扭头说道:“是郝家的小胖子。”
张秋萤听了悄悄往下面瞅了瞅,忽然想起了柳长青被打的仇来。四下看看,手边正好有几个小石子,捡到手心里,一口气冲着下面就扔了过去。然后慌忙翻过身来重又躺好,一只手也过去扯着风筝线放起风筝来。
张秋棠皱眉看看张秋萤,不满地小声嘟囔说:“你没事去招惹他做什么啊?不知道咱家跟他家不对付吗?”
张秋萤撇撇嘴说:“你小点声。我也不是要打他,我打的是马,吓唬他一下就行了。”
刚说完,果然就听到下面小胖子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谁扔的石头砸我的马?”
俩小人笑了笑,张秋萤扬声说道:“秋棠,你给我玩会儿。”说完去接风筝。
下面小胖子马上喊道:“谁在那呢?是不是你们扔的石头?”
张秋萤从草地上站起来,嚷嚷道:“说什么呢?什么石头?这里都是草,连个土坷垃都没有,哪来的石头啊?”
张秋棠看看她,心说是没有,刚才都给你一口气扔完了,哪还有啊!
小胖子似乎挺好糊弄,一下子就相信了她的话,看到她们在放风筝,也不管被砸的事情了,转而强硬地说道:“你的风筝给我玩玩,我不跟你计较了。”
张秋萤挺直了腰板,指着他牵着的高头大马说道:“把你的马给我骑骑,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小胖子挺横,手里的马鞭一甩,喊道:“你大胆!”
张秋萤瞅瞅左右无人,一下子跳到了石头上,叉腰喝道:“你放肆!”
小胖子在郝家,可是个老来子,一直被宠着疼着,哪里被人这么顶撞过,当下就跟教训下人似的,上前两步,一鞭子就冲着张秋萤挥了过来。
张秋萤没想到他真动手,意识过来鞭子已经到了眼前,慌忙中赶紧将头扭了过去,这一鞭子就打到了左侧耳后到脖颈上,马上就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张秋棠一看打上了,对方还拿着鞭子,一撒手就松开了风筝,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往家的方向跑,边跑边喊:“来人啊,来人啊,郝世进打人了!”郝世进正是那小胖子的名字。
张秋萤摸了摸火辣辣的脖子,一下子急了,仗着自己站得高,郝世进又在发愣,冲着他就扑了下去。
这山坡正是个斜坡,张秋萤的体重加上冲势,当下就撞倒了郝世进,两个人咕噜咕噜地沿着山坡向下滚去,随着惯性越滚越快。
张秋萤发了狠,也不知道害怕,慌乱中只闭紧了嘴巴,护着脑袋,蜷着身体。郝世进可没见过这阵仗,当下边滚边哇哇乱叫。
好在山坡并不高,两人很快就滚到了底下的土路上,先后停了下来。
张秋萤爬起来,动了动手脚看没有事,心里就不害怕了,拿眼一扫,郝世进正躺在一边,一动不动。
张秋萤过去看了一眼,他似乎也没事,只是吓傻了,不知道动弹。当下一脚就踢了过去,喊道:“起来啊,再打啊!”
郝世进还是不动,张秋萤脖子里丝丝拉拉的疼,一下子又气愤起来,过去一把掀开他的绸缎棉袄,伸手进去就是一顿又拧又掐,郝世进终于再次鬼哭狼嚎了起来。
张秋萤琢磨着大人们也该来了,就停了手,坐在一旁喘粗气。其实她小胳膊小腿儿的,哪里有小胖子力气大啊,就是借着那么一股子气势和一脸的愤怒发狠,这才吓住了他。
郝世进这回不横了,坐到一旁,呆呆地瞅着她。
张秋萤拿眼横他,挥舞着拳头说:“你看什么看?!”
没想到郝世进竟然瞅着她脸说:“你被鞭子打破相了,嫁不出去的话,给我做通房丫头吧!”
“住口!”山坡上传来一声大喝。
张秋萤抬起头,看到大人们已经赶了过来。郝家是郝世清带着一些家丁,自家却是父亲张瑞年和大哥张靖远一起来的,后面还跟着二姐、秋棠、柳长青。旁边还渐渐围拢起来一群乡亲,有在附近地里干活的,也有村里得了信儿一起跟过来的。
张瑞年低头看到张秋萤脸上的伤,一下子脸色铁青,怒道:“郝世清,滚回去叫你老子过来,这事儿没完!”
柳长青按捺着怒气,碰了碰身边的张宛如,指了指张秋萤。
张宛如领悟过来,忙滑下山坡来,看小妹伤到了哪里。郝家那边,也早有家丁下去接郝世进去了,似乎检查了一下,张口欣喜地喊道:“大少爷放心!小少爷没事!”
山坡上郝世清脸色也差得很,闻言喝道:“闭嘴!还不扶了小少爷上来!”
一边又向张瑞年勉强笑了下说道:“小孩子一起玩,打打闹闹也属平常。”
张靖远看看张秋萤,回头问道:“秋棠,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哭了,当着大伙面说说。”
张秋棠指指郝世进说:“他拿鞭子打人!”
郝世清紧跟着问道:“他为什么拿鞭子打人?”
张秋棠道:“他说我们拿石子丢他!”
郝世清立刻道:“看来就是这么回事,原是小孩子玩闹,要不然世进也不会好端端地拿鞭子打人。”
张秋棠一愣。张秋萤立刻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闻言,众人都看了过去。
张秋萤立刻含着泪道:“今日天气好,我与堂姐一起出来放风筝,躺到山坡上,太阳暖和都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有马蹄声,起来就看到了郝家小少爷!他看到我们就问是不是我们用石子丢了他?我就说这里都是草,连个土坷垃都难找,哪来的石子!”
众人立刻往地上瞅,然后点了点头。张秋萤接着说道:“他听我这么说,就说他可以不追究了,只要我们把风筝给它。”听到这里,众人暗暗在想,那什么石子应该是子虚乌有的事件,这郝家小少爷是看上了人家小姑娘玩的风筝,寻了借口来夺。
张秋萤略停一停,接着说道:“我就与他讲理。我说你要抢我们风筝玩,那我们也要骑你的马行不行?谁知道他就说我大胆,然后几步跑了过来,一鞭子就抽了过来!呜呜呜…看看这里,好疼!”
众人看到她那么小的人站在那里,白皙的小脖子上一道醒目的红痕,纷纷投过去同情的目光。
张秋萤接着边哭边说:“呜呜呜,堂姐看他动鞭子了,怕把我打坏了,这才跑回村里去叫人。然后我怕他再抽我就伸手扯住了鞭子,却没有他力气大,后来我们都倒了,就一直滚到了山坡下面。他到了下面也不哭也不动,还是我掐了他两把,把他弄醒过来的。”
张秋萤指指小胖子最后道:“不信你们问他!我说的都是真话!”
5.事情闹大
张秋萤指着郝世进,毫不避讳地让围观的众人询问自己说的是否是实情。众人的眼光自然是跟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
郝世进的脸色并不好看,身上被张秋萤又掐又拧,还是伸进棉袄里面弄的,而且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来,里面贴身的小衣早就已经皱起卷起,那些伤十有八九倒是直接拧在了皮肉上。
郝世进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时候,胆就突突了。待想到张秋萤一个小丫头从上面滚下来既没哭也没叫,就有些佩服又有些惭愧。自己正躺着发愣,那小手撩开他的棉衣就钻了进来,微微地有些凉,像条小虫子忽然爬到了他热热的肚皮上,冷热交汇刚一激灵,疼痛就来了,她下手可真狠,想忍着不哭叫都不成。本来想告状的,刚才一听,她竟然是认为他滚下来吓着了不清醒,这才动的手。心里又拿不定主意说不说了。
众人见郝世进脸上并没有怒容,只是脸色一阵阵的发红又发白,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纷纷认为他是理亏,无从辩驳。有些熟知郝张两家嫌隙过往的,就忍不住摇起头来。
此时郝世清心里也是认定自家理亏的,这个弟弟被宠得无法无天,在家里一向是横冲直撞,一个不如意鞭子就挥向下人,连头脸都不顾。后来还是爹娘齐上阵给他好一通教育,意思是惩罚下人不能打脸,下人出去办事让人看见,会连带郝家被人笑话,尤其是府里的丫鬟们,打脸会破相,如果嫁不出去了,就全部给他做通房丫头,然后吃他一辈子闲饭。
看来这话他倒是记住了,一看自己鞭子打到了小女孩的头脸,就大包大揽地要收了人家做通房丫头。却不知道这话对于张家来说,乃是极其严重的侮辱。这么多人看着作证,这事儿闹大了的话,绝没有自家好果子吃。郝世清虽然一肚子是气,却极快地分析了形势,只想将事情尽快私了拉倒。
他虽然想通了,但到底还是不死心,就看向被带到山坡上来的郝世进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也说句话啊!”
郝世进看看大哥,又拿眼悄悄地去扫对面的张秋萤。只见她衣袖和衣摆都破了,双鬟髻上还沾着些许草叶子,此刻似乎是鞭痕更疼了,眼里明晃晃地含着泪水,正一手扯开些棉袄领子,一手想去摸摸那伤,又犹豫着不敢碰。
其实之所以张秋萤看起来狼狈些,是因为她身上穿的是布衣,不像郝世进身上的丝绸那般坚韧耐扯罢了,至于草叶子,郝世进自己头上也不少,却看不见。
郝世进再仔细瞅了瞅,发现张秋萤虽然灰头土脸的,刚才一顿眼泪甚至在脸上冲出了两条泥沟沟,挺狼狈的。但细看之下,弯眉大眼小红唇,倒是比自己家里那些丫鬟们都要好看。当下就定了主意,再次回头看着郝世清大方道:“大哥,叫她给我做通房丫头吧,然后这事咱们就别追究了。”
再次听到这话,张瑞年脸色都青得发黑了,想要说什么,气息一急,倒咳嗽起来。张靖远连忙去扶着顺气。而柳长青面上虽一直淡淡的,却暗暗地握了握拳头,抿紧了嘴角。就是那郝世清,也是怎么都想不到他一开口居然还是说这个,鼻子都气歪了。围观的众人更是不屑了。
张宛如此时已经十岁了,多少懂了些事情,约摸知道他说的乃是有关女孩子名节的混话,当下也是气白了脸,张口骂道:“果然没家教,当真不要脸!”
张秋萤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通房丫头,但却有眼色,看自家人这个气愤劲头就知道这是对她顶顶不好的侮辱,当下着急起来:“郝世进,你再胡言乱语,我拼着不活了也要割了你的舌头!”
这话一说,张瑞年更加心疼,当下冷声道:“郝世清,我不与你在此混缠!回去告诉你老子,里正那里说理去吧!”说罢拂袖而去。后面张靖远矮身抱起张秋萤,柳长青和张宛如在后面跟了,自往村子里行去。
郝世清见事情到底没有压下,心中恼极了,伸手啪地打了一下郝世进的头,愤怒道:“你惹的好事!被人抓住小辫子不放!偏还是张家!自去跟爹请罪吧!”
郝世进见大哥一点也不帮着他,也犯了牛脾气,扭头就往村子里走,边说着:“我这就去跟爹说!定把她要回家!”
.
这边张瑞年一行刚回到家,张家大房的张丰年和其妻李氏听闻消息,也赶了过来。柳长青自然是挂心得很,却终究是张家一家要商量家事他不便在场,只悄悄和张秋萤打了个眼色,就回到了自家院里。
堂屋里坐满了长辈,张宛知吩咐老二下去煮茶候着大人差遣,然后就马上拉着张秋萤去了里屋,徐氏离出月子还差几天,刚才急得差点就不管不顾地出了门,被张宛知死死地抱住拦下了。
因着张秋萤上头有两个姐姐,老大张宛知更是温婉贤淑,知书识礼,做饭裁衣,针织女红是样样都拿得起来,又比张秋萤大着这么许多,所以平日里徐氏也没为这小女儿多操什么心,多半都是老大在带老三,在徐氏印象里张秋萤是这几个孩子中最好养的了。
而张秋萤虽然性子大大咧咧的,但粗中有细,聪明伶俐,还知道疼人。自从知道徐氏怀了弟弟,更是乖巧懂事起来。每日里虽然还是大半时间都跑出去玩闹,但忽然早起入夜两问安,先问娘亲怎么样,再问宝宝好不好。徐氏问过老大老二,竟不是她们教的。徐氏这才觉得小女儿竟是出奇地贴心。
再加上生下小儿子之后,这孩子知道自己没奶水,从柳公那里听说鲫鱼汤催奶,偷偷地撺掇着柳长青带着她夜里去偷鱼,自己月子里喝得这些个鱼汤,既是长青的人情更是她的功劳。
刚才听说了她被打,还是被郝家的人抽了鞭子,徐氏只觉得心肝肉一下子全疼了起来,眼泪当时就急了下来,就要下去找郝家人拼命。是宛知死死地拉住了,说着谁谁谁都去了,又说着月子里掉眼泪害眼睛,还差这几天千万别功亏一篑。恰好小儿子听到争执醒了过来,一阵子地大哭大闹,这才把徐氏拖了下来。
这边张秋萤看着大人们严阵以待的表情,忽然也领悟到自己打架这事儿似乎不能简单了结了,说不定就成为什么导火索,让素有嫌隙原本就关系紧张的郝张两家大动一场干戈,一下子心里生出了无穷的后悔来。
这边跟着大姐一进屋,看到徐氏歪在床头怀里抱着小弟弟,还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立刻更加难受了。眼瞅着徐氏心里又悔又愧,又急又怕,眼泪就掉了下来,张口就认错:“娘亲,我错了,我惹事了。”
徐氏看到她棉袄外面的罩衣破破烂烂的,还少了半边袖子,发髻散乱插着草叶子,还一身的土灰,再一细看脖子那里一道醒目的鞭痕,已经由红色变成了青红色,周边都肿起了檩子,一进门还眼泪巴巴地跟自己认错。这么一看忽然心里跟着闺女泛起无穷的委屈来,喊一声“儿啊”伸手搂过张秋萤就哭了起来。徐氏一哭,张宛知也跟着抽搭起来,小儿子一看都哭了,更是踢蹬着小脚跟着扯着嗓子嚎起来。
这堂屋虽然和里屋隔了两重门帘一个书房,但到底距离并不算远,这边娘儿几个放声一哭,堂屋里众人立刻就听到了动静,张瑞年气愤地将茶杯往地上一掼,铁青着脸道:“这郝家真真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