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停在这儿瞅着季南山,季南山给了一个“你又何必明知故问”的表情,然后道:“如今再说这些,已无甚意义。”
桑榆接过话茬道:“你说的对,如今说这些已经晚了!二丫亲事在即,我也已经是你媳妇,我肚里的娃将来要喊你做爹。既然你已为人夫,二丫也将为人/妻,你们之前还有过那么一段儿,那么我希望,在二丫成亲之前这段时间,你们瓜田李下多避避嫌,这也是为了二丫的名声考虑。”
季南山居然嗤笑了一声,看来对桑榆的话,并不以为意。
桑榆这次真是怒了,说话也不好听起来:“季南山,你不用冷笑。你不是说当初是我非要跟你走的吗?那我问你,最终做决定的人,是不是你?你要是不点头,我能进老季家的门吗?”
这话确实是问到了季南山痛处,他绷紧了脸不再说话。桑榆却没打算就此停住,她继续道:“你既同意了我进你家的门,就是你辜负二丫在先,她如今另嫁乃是明智之举,你又何必一如往日那般示好,做些难忘旧情的姿态?”
季南山脸上阴云密布,瞧着已然恼羞成怒。他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解释。桑榆却截住了他:“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们之间是清白的。但是!”
桑榆话题一转,几乎想也没想就道:“你放着大肚子的媳妇不管,捉了鳝鱼要全给二丫送去;家中再缺衣少食,兔子你也要给她一只。我看得清楚,二丫家的日子比我们要好得多,你宁愿送给她锦上添花,也不留给我雪中送炭。得知三丫闹肚子,你马不停蹄地抓药送去;在银杏树下,你们二人深情对望,又将一旁的我置于何地?凡此种种,你敢说你不是旧情难忘?”
随着话渐渐说开,桑榆心中的郁结,终于也渐渐散去。她觉得无比的畅快,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道:“在我看来,二丫比你要爽利干脆得多。起码今日她是当着我的面,与你做了个了结。那么,季南山,你还要这样婆婆妈妈、不清不楚下去,要辜负了二丫之后,再辜负我吗!”
季南山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了。他被桑榆的话气得哆嗦,偏偏又无可反驳。他对二丫的好,多年来已成习惯;对桑榆的搅缠,又一直心存怨怼。明知与二丫已无结果,心头却总抱有遗憾。
尽管气得七窍生烟,桑榆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一句。
“我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要叫你做爹…你要辜负了二丫之后,再辜负我吗?”
季南山恨恨地站起身来,一拳击向树干,他扭头道:“她也好,你也罢,都觉得是我对不起你们,真是够了!早知今日,我何必当初!”
这是那棵最粗的海棠树,自然不会被季南山击动,但力道传至树梢,叶子还是抖动了一番。桑榆也站了起来,脸色有些发白,却仍是睁着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看着季南山。
季南山缓缓松了拳头,又垂下了眼睛,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以后不会再见她。”然后就向着家门大步走去。
桑榆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身子发软地倚住了树干,低低地喘着气。刚才季南山的话似乎颇有深意,很值得推敲,只是她苦于并无记忆,一切还是云里雾里。
桑榆想了半晌,不得要领,抬手摸了摸脑门,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出了一层薄汗,此刻被夜风一吹,泛着凉意。
季南山是个老实人,又笨嘴拙舌,被她抢了先机。桑榆摸着肚子,很有凄凉之意,刚才她甚至不敢理直气壮地说“我已是你的媳妇,还怀着你的娃!”桑榆断定,之前的她,一定有些什么事情对不起季南山。但桑榆决定,只要季南山听得进劝,以后好好过日子,她会好好地对他。
桑榆正想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不远,有人低低地咳嗽。她并没有害怕,一是因为天还没有黑透,二是因为此处离家门不远,三是身后那人是故意出声叫她察觉的。
四五棵远的海棠树下,转出来一个人影,正是隔壁的孙溪和,他对桑榆抱拳施了一礼道:“适才非是溪和故意偷听,实在是不便出声打断。我也很喜欢这道山坡,时常来那边的树下看落日。”
桑榆整了整神色道:“桑榆多有失态,叫先生笑话了。”
孙溪和含笑摆手道:“并无,并无。倒真叫人刮目相看。”
桑榆知道,孙溪和说的是自己之前的受气包小媳妇姿态,便道:“不与婆婆争辩,一来她是长辈应当敬重,二来的确是桑榆做错了事,被骂也无话可说。”
孙溪和点点头,忽然提点她道:“其实摸透了季阿婶脾性,也不难相处。只要勤快些,细着点儿,凡事多跟她请示,不要嫌她啰嗦,日久见人心,一切都会好的。”
桑榆道了谢,孙溪和又道:“梨花嫂是个热心肠的可交之人。”然后笑笑道,“时候不早,桑榆回去歇了吧,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桑榆再次郑重地行了礼道了谢,才转身回去了。看着桑榆进了院子,孙溪和收回目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刚才原本可以不出声的,毕竟没有被发现,可他还是出言提点了她。
他觉得桑榆的身上,糅合了脆弱与坚强两种矛盾的色彩,而她刚才的那番话,虽然有些触犯夫纲,却让他真心地觉得,说得掷地有声、畅快淋漓!

第二日一大早就开始下雨,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接着便下大了。桑榆在雨小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将铺盖卷在了一起,当草屋开始漏起来的时候,她就抱着铺盖卷,开始各个角落全方位地躲雨。
季婆子昨儿后晌,估计真是被桑榆气着了,今天一早就嚷嚷着头疼,季南山去孙溪和那儿抓了药,正在火塘那儿煎。桑榆本想去的,季南山拦住了:“雨越落越急,你弄湿了再伤寒,就没人照顾娘了。”
虽然这个别扭男人,特意找了别的说法,但桑榆还是看出来,昨天的摊牌有效了。
季南山戴着斗笠,端着砂锅冲进屋子的时候,正看到桑榆抱着铺盖四处躲雨。他走过去,将砂锅放下道:“来吃朝饭了。”
桑榆为难道:“那铺盖卷怎么办?”
季南山将四角桌挪到一个较干燥的角落,在桌子下面放了三个草蒲团道:“放桌子下面。”
桑榆挪过去,将铺盖卷放下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季南山又出去两回,将咸菜和菜窝窝拿了过来。最后一个黑瓷碗里,还有四块红烧肉,季南山默默地将碗推到了桑榆面前。
桑榆知道,眼下的季南山,虽然对她细心了一些,多半并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责任。但她还是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毕竟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季南山看着她把肉吃完,伴着漏雨声道:“等天晴了,重铺下屋顶吧。”
桑榆当然赞成:“嗯,我看行。还有墙皮子也剥落了,我看还要舂筑些黄泥,将外墙面也找补找补。”
季南山想了下,点了点头。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两个人在草屋里,边吃早饭边商量着过日子的事儿,这一刻,桑榆觉得安宁满足。再漏雨,再穷困,这都是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孕育着新希望的家。桑榆下了决心,要把日子慢慢地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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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修缮草屋

桑榆与季南山打定了主意,要把草屋重新修缮一下。首先要做的,就是要重铺屋顶。
铺屋顶用的最主要的原料是长茅草,大山里莽莽芊芊有的是。每年秋末雨季结束,各家都会进山割一些山茅草,回来晾干后,垫牛马圈,盖茅草房,都行,基本上花不了多少钱。
只是,季南山家里却没有备着,毕竟他是春三月里才回庄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困难,山茅草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顶多就是费了点力气,村人们有备存的,知道季南山家要重铺屋顶,也不吝啬。
先是隔壁的溪和先生,他住的也是茅草屋,不过却是新建成的,干茅草剩有许多,都让季南山弄了回来;梨花嫂子家为了铺牛圈弄了许多,牛却没买成,听桑榆说要铺屋顶,用独轮车全给弄了过来;最后,二丫的哥哥陶大牛,套了拉柴的车,也给送了一车过来。
因为二丫的事情,陶大牛对季南山很有点看法,把茅草卸了车,就又回去了。季南山估摸着茅草够用了,就挑了个响晴的天儿,叫了几位比较相熟的乡邻来帮工,男人们搭着木梯拆旧屋顶,女人们凑在一堆,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边将长茅草理顺弄齐,用麻绳一小缕一小缕地加固。
季婆子与女人们在一处忙活,叫桑榆去备饭。今儿个一天就能完活,是要请来帮工的庄乡用饭的。
桑榆自家的院子里一片凌乱,饭就在孙溪和院里做的。梨花嫂子数了数,等吃饭的嘴就有十多张,桑榆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就拉了一个叫季秋白的姑娘,一起过来帮着忙活忙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桑榆看着眼前的这点儿材料,有点不知道怎么拿捏这顿饭的质和量。正发愁的时候,看到梨花嫂进了院子,她喜出望外,连忙迎过去请教。
梨花嫂走过来点了点东西。少半缸杂合面、两只野兔,还有半副猪下水,已收拾了出来,另外还有些从菜园子里摘回来的绿叶菜。
桑榆有点儿不好意思,生怕预备的这点儿吃食不够,目光一直跟着梨花嫂打转。梨花嫂看完后安慰她道:“来,桑榆,你跟秋白先把肉炖上,菜择出来。我再回家取点儿杂合面来,咱烙杂面饼。”
季秋白是个瘦弱文静的小姑娘,纤白秀气,不多言不多语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多少肉,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她正按照梨花嫂的吩咐,默默地干着活儿。桑榆发现,她虽瘦弱,力气却不小,多半木桶的水自己就能够拎起来。
桑榆试着跟她搭了两句话,她却只顾着忙手头的事儿,不理人。桑榆只得作罢。
不一会儿,梨花嫂回来了,手里还用水草串了一条鲤鱼,笑呵呵道:“年年有余,讨个好彩头。”
桑榆连忙擦了擦手,从灶下站了起来,接过鱼道:“梨花嫂子,你又搭面又送鱼的,叫我怎么好意思?”
梨花嫂笑着打断她道:“左邻右舍,有往有来。谁家没个事儿呢,大忙也帮不上啥。等下次你家南山再下地笼抓鳝鱼,记得给我送两条就行了。”桑榆连忙笑应了。
晌午头上的时候,桑榆熬了一大桶大叶茶,给干活的人们送了过去,发现三间草屋顶子已铺得差不多了。季南山挽着裤腿,赤着脚在院里和黄泥,里面掺杂了一些稻秸、浆米水等,要用来抹泥皮子的,务求结实。
后晌收工后,来帮工的庄乡,凑在一起吃了顿饭。荷塘村里家家酿的都有米酒,度数不高,大碗大碗碰杯的声音,传出去好远。
夜深人静,桑榆躺在床上,鼻子里是干茅草特有的芬芳,似乎还残余着阳光的味道,舒适而又惬意。从支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一角夜空,银月洒着迷蒙的清辉。尽管白天忙了一大天,此时桑榆却没有睡意。
桑榆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对一旁的季南山道:“你睡着了吗?”
季南山转过脸来:“还没。”
桑榆将枕头往下拉了拉道:“我想跟你说说话。”
季南山没有答腔,眼睛却看了过来。
桑榆踌躇着措了一下辞,开口道:“月亮快圆了,十五要到了。”
季南山皱眉拉了拉被子,显然不想提这个话题:“睡觉吧。”说完就要翻身背对着她。
桑榆伸手揪住季南山被角道:“别,再陪我说会子话吧。”然后等了会儿,看着季南山在听,就接着道:“这次重铺屋顶,多亏了溪和先生、梨花嫂子、还有二丫她哥。梨花嫂子想吃鳝鱼,你哪天下地笼,别忘了给她送去两条。”季南山轻声应下了。
桑榆又道:“梨花嫂家的芦花鸡抱窝了,我让她给我留几只小鸡崽养了。”季南山道,“你拿主意就行。”
桑榆又说了会儿有的没的,然后忽然话题一转道:“南山,你是不是心里头挺恨我的?”
月色如水,透窗而入,季南山曲起胳膊,支着脑袋,看着桑榆,好半晌才道:“睡吧。”说完当先翻过了身去。
桑榆伸出手去,戳了戳季南山肩膀,硬梆梆的,意料之外的结实。
季南山感觉到,她软绵绵的指肚儿,戳在自己肩头,一阵儿的不自在,待要不理她,桑榆又戳了过来。无奈,他重又翻身过来道:“你想说什么?”
桑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者是茅草的清香,或者是如水的月色,都比较能够牵动人的心境,她说起了心里话:“南山,我对这儿很陌生。村人只认得几个,路都认不全,对过日子的细节也不太懂,总惹得娘发怒,我也从来没被人那么劈头盖脸的骂过。”
季南山在夜色中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没过过苦日子,吃不消了?”
桑榆摇了摇头,轻声地反驳道:“不,不是。日子苦我不怕,你有副结实的身板儿,我也不是懒婆娘,只要勤劳点儿,日子肯定是能越过越好的。可过日子,过的也是个心气儿,我不想你和我过着日子,然后还恨着我。”
季南山又沉默了一会儿,桑榆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最后还是说了句:“我和二丫的事儿,已经都过去了。你那天说的对,最后做决定的是我,也怨不着你。”
这次换桑榆沉默了,过了阵子,才又小声悄悄问道:“你既然有二丫,当初为什么…”
桑榆故意不把话说全,果然听到季南山回她道:“当时情势逼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想着救人要紧。”
于是,桑榆终于大致上做出了两个推断。一个是:季南山救了桑榆,桑榆以身相许,季南山难抵诱惑,最后辜负了二丫。另一个是:季南山救了大肚子的桑榆,然后桑榆就缠上了季南山,最后季南山无奈之下,带她回了荷塘村。
桑榆觉得还是第二个靠谱些。看来之前的桑榆,不是个好女人。
桑榆想趁着今晚的机会,好好地跟季南山把心结解开,就柔声道:“季南山,你还在听吗?”
季南山“嗯”了一声,听来也是无甚睡意。桑榆趁热打铁道:“之前是我不懂事,做的不好,以后我会多看多听多学,做一个好媳妇儿,跟你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在这里,除了你和肚里的娃娃,我一无所有。以后我有哪儿做的不对,你就直接跟我说。不要再用厌恶的眼神看我,也别说‘以后你什么也别干了’这样的话,我听了难受。”
桑榆说完良久,季南山都没有反应,这让桑榆心里有点毛躁。终于,季南山那儿有了动静,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安抚性地在桑榆背上拍了拍道:“以后不了,好好睡吧。”
夜色迷蒙,季南山的语气也难得的温软柔和,他的大手犹自搭在桑榆肩头,让桑榆觉得肩膀那里的皮肤怪怪的,有点想躲开又怕破坏了这难得的气氛。半晌后,季南山将手慢慢抽离,桑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一把抓住了,猛然觉得羞赧,又一下子松开。
那一刹那,季南山好似忽地就感觉到了桑榆的不安,心里一时也有些感慨,大掌回握,轻易地将她的小手包拢其中。
山间外头虽夜凉,屋里还是有些闷的,季南山与桑榆交握着的手,很快地就出了一层汗,黏糊糊的不舒服,他试着抽了抽,被桑榆发觉后,握得更紧了些。
季南山听着桑榆匀称地呼吸,自己却越发的没有睡意了。他想起了这个春三月,他带着桑榆回荷塘村时的情形。
那时桑榆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桑榆肤白貌美,本来有些单薄,怀了娃之后身姿丰腴起来。跟着季南山一进荷塘村,就立刻引得不少村人围观,有些半大小子更是起着哄,跟到了季南山家里。小伙子们笑闹着开玩笑:
“行啊,南山,出去两年,带回来这么个俏媳妇儿,连娃都有了!”
“是啊,南山,你啥时候再出门,带我一个呗!我也该说媳妇儿了!”
“南山,厉害,人财两得啊!说说,这两年攒下多少银子?”
季婆子见了桑榆,也是大吃了一惊。她轰走了那些年轻人,关上房门回头质问道:“南山,这是怎么回事?让你出门挣钱,是为了回来娶媳妇!银子呢?”
季南山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桑榆见状便怯怯地回道:“银子,南山为了我,都花光了…”
季婆子登时一口气就被堵得上不来了。回过味儿来之后,季婆子捞起笤帚疙瘩就追着季南山打:“好你个浑小子!出去了你不学好,亲还没成,带着大肚婆回来了,你还要脸不要?”
季南山边逃边解释边去拉屋门。屋门拉开了,外面站着目瞪口呆的,陶二丫。
季南山晃晃脑袋,试图将不愉快的回忆都赶走。忽然身边的桑榆痛苦地低叫起来:“啊!啊,疼!”
季南山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桑榆已经疼醒了,指着左腿“呜呜”地叫唤着道:“南山,小腿,小腿肚子抽筋了!”
季南山立刻摸到了她的左脚,一只手用力地往反方向扳着她的脚板,另一只手使劲里按捏着她的小腿肚子,嘴里道:“把腿伸直!”
桑榆用力的伸直着腿,直忙活了好一阵子,小腿的抻痛才缓和过来。季南山又给她揉了一阵子,才放开她的腿,对她道:“没事了,睡吧。”想了想又嘱咐道,“别压着腿,别踢被。”
桑榆在夜色里翘起了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道:“谢谢你,南山。”
季南山手上还残留着一丝柔滑的触感,他也躺下道:“别客气了,快睡。”
桑榆小声道:“手。”
季南山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把手伸了过去。
桑榆很快又睡着了,季南山却整夜都没有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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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紫狐狸皮

眨眼间,五月十五就要到了。桑榆这天吃朝饭的时候,趁着季南山在,就与季婆子商量,后天二丫就出门子,是不是应该送点礼品表示表示。
季婆子看了南山一眼,对桑榆道:“按说,二丫这些年,对咱家没少帮衬,她出门子,咱给什么也不为过。但是,前些天刚铺了屋顶,现在家里啥也没有啊。”
桑榆又转眼去看季南山。季南山皱着眉头,想了半晌道:“把那张狐狸皮卖了吧。”
桑榆没见过什么狐狸皮,诧异问道:“什么狐狸皮?”
季南山扭头对她道:“娘收着呢,你没见过,是比较罕见的紫毛狐狸皮。”
季婆子提起这张皮子似乎很有感慨,她用一种怀念的口吻道:“南山他爹是这方圆一带,最出色的猎人。这张皮子是南山学会打猎后,猎到的稀罕物,他爹特意找人给制成了熟皮,留了下来。”
桑榆见季婆子的样子,似乎对那张狐狸皮很是不舍,便出言道:“要么,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季婆子琢磨了一会儿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卖了吧。去梨花家借个推车,拉着桑榆一起去镇上,卖了皮子,先去‘驻颜坊’,挑一个中上品的随身梳妆镜给二丫,她跟我提过喜欢这个,但她娘觉得有梳妆台了,要这小的没用,没给她置办。”
说完她又瞅了桑榆肚子一眼道:“眼瞅着再有两个多月,桑榆就要生了,现在家里什么都没备着。桑榆去布料行扯点布回来,要软和的精织木棉布,给娃做贴身衣物,再随便扯些青花布,做外衣和小被褥。剩下的,看着家里还缺啥,你们就置点家用。”
桑榆连忙道:“娘,要不让南山拉着你去,我留下看家。”
季婆子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给二丫绣了个枕套,还差些针线,在家紧紧活儿。”
饭后,季南山去梨花嫂家,借了那辆推车回来,车上还有一顶帷帽,宽檐斗笠网状纱面,也是从梨花嫂那里借来的。
季南山已经在车上铺了一层干稻草,桑榆抱出来一床被子,也铺在上面。季婆子已将那张紫狐狸皮拿了出来。桑榆解开包袱,仔细翻了翻,皮子保存得很好,并不是浓郁的紫色,而是毛端微微泛紫,在阳光照射之下,油光水滑,泛着紫芒,十分好看。
桑榆抚摸着道:“这皮子制成帽子或是披领都会好看。如果再大些,或者再有一张,制成狐狸皮短裘,那就更好了。”
说完看季婆子的脸色更加心疼了,便自动打住道:“娘,那我们去了。”季婆子点了点头,再也不看那皮子一眼,回屋去了。
桑榆拎着包袱,当先往门外走去。季南山拉着车出来道:“上车我拉着你。”
桑榆想了想摇头道:“出村再说吧,一会儿还要下坡。”其实,她是有些不习惯坐这种人力车。
但到底还没有出村桑榆就坐上去了,因为路人季南山碰到个熟人,故意调/笑小两口:“南山,这娇滴滴的小媳妇,怎么不知道心疼?上车拉着啊!”
出村后上了一条比较宽阔的黄土路,行人不多,四周都是庄稼地,桑榆便撩起了帷帽的面纱。毕竟是第一次出村,她坐在车上,觉得什么都很新鲜,打量着周围的风景,也注意观察着地里的作物,大部分都是认得的,居然还让她在近处看到了棉花田。
季南山听到她大惊小怪的,连忙道:“是啊,那就是木棉。我们要采买的新棉絮,还有娘说的精织的木棉布,都是用它做的,咱家旱田里也种了一亩。”
桑榆忽然收了声,自己琢磨了一会儿,问道:“南山,荷塘村的田地是怎么个分法?按人口算,我觉得咱家的地似乎有点少啊。”
季南山忽然有些低落,桑榆正琢磨刚才的话,是不是哪里不对的时候,季南山开口道:“我爹去世后,家里没什么进项,娘身子又不好,一年到头少不了抓药。现在有溪和先生,才没显得花销大,之前花销一直不少。后来,就变卖了一些良田,如今只余下柳树洼那三亩。”
桑榆摸了摸身边的包袱,皱眉分析道:“可是,日子不能这么过,靠变卖田地、家产,就算再富裕,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必须边种着田,边想法子挣钱才行。”
说到这儿,桑榆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问道:“南山,这张皮子大概值多少银两,你心里有数没?”
季南山想了想回道:“去皮料行问问才行,那是专收皮子的地方。之前量过这张皮子,长不足三尺,这整张大概价值白银二两半吧。”
桑榆想这皮料行,大概就属于皮毛批发市场那种地方,就又问道:“那我们不卖去皮料行,自己找买主,是不是还会多得些银两?”
季南山回道:“自然是会多得些。但买主没那么凑巧碰上,我们还要办事,并且太阳落山前,要赶回村的。”
桑榆不出声,又琢磨了半晌道:“南山,你听我的行吗?咱们到镇上后,先不去皮料行,直接去那个‘驻颜坊’。”季南山想了想,是在一条路上,也便随了桑榆意思。
三叶镇上的“驻颜坊”,独栋的三层绣楼,是方圆几十里,卖胭脂水粉最全最好的地方,当然也相对较贵,主要买主是富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一般人家的女娃,只有在成亲备嫁妆时,才会来这里挑几盒胭脂。
南山与桑榆进镇后,直接来到了这里。此时已是巳时,店铺早就开门了,客人却并不多,桑榆没进驻颜坊,在门外侯了半晌,终于来了一顶绣轿,有丫头扶着头戴精致帷帽的小姐走了下来。
桑榆上前几步,行到小姐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敛衽一礼道:“这位小姐,小妇人冒昧叨扰,有事相询,若有唐突,还望见谅。”
身旁的小丫头刚要赶人,那小姐发话了,只俩字:“何事?”
桑榆斟酌着道:“小妇人乃乡下女子,有张上好的皮子想出手,却不知行情,恐上了当。适才见小姐风姿出众,乃大富大贵之人,想必常衣皮裘,故斗胆上前相询,还望小姐指点一二。”
说完有些忐忑地等着那小姐的下文,果然听那小姐问道:“你那皮子可带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