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说是真的?”
“假的。所谓“原型为鸟”只不过是煞幻化的其中之一物而已,煞的真实面目是什么,并没有人见过。”
听到这里,千寻更加疑惑了,“那么,苏明眸你到底看出来谁才是煞了么?顾恩的话是真还是假?”
苏明眸低头看了看椅边的伞,默然片刻,摇头说:“我不知道。”
君妄莲翻了翻白眼,冷笑一声:“苏老板你不知道就闭嘴嘛,干吗浪费口舌讲那么多,害我打起精神的听完了你的分析,简直乱七八糟!”
还没等苏明眸回应,君妄莲很是不屑的从他身边挪开,找酒保要酒去了。
等他走了,苏明眸却又是轻轻一笑,对千寻道:“其实,要知道顾恩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并不难,去问问柳莫宠就好了。”
千寻“啊”了一声,说道:“可是,他身边随时都有各种各样的人跟着,要怎么才能接近柳莫宠?”
苏明眸不语,似乎也在思考。
台上,没有灯光的角落里,顾恩抚着琴弦轻快的一笑,似乎有什么事情令他兴奋得笑容都溢进了眼睛,他低声自言道:“明天……只看明天了。”
“——你们可知道留下山为何叫做留下?”
客来庄里此时热闹得很,饭庄的老板杨问手拿一把折扇,俨然一副说书先生的行头,站在大厅中央将手里的折扇一扬,三弦、琵琶的声音此彼交错,杨问一拍手里的醒木,笑道:“这留下山原来不叫留下山,而叫做泉山,因山上的潺潺溪流而得称,传说几百年前曾有为书生进京赶考路过此地故而留宿在山间,这位书生夜里就寝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有声响,他害怕是山上的豺狼,于是便屏息躺在地上不敢出声,那片林子的响动在万籁寂静的夜里越来越清晰——只听见一位极其好听的女子的声音突然高声笑道:‘潘大仙人来的可是时候,今天夜里是我家小姐的大喜日子,我家主人置了上好的酒席,遣我去请潘先生前来共饮,不知竟然在路上遇到了仙人,可是十分巧了。’书生隐约看见那位‘潘大仙人’弯腰一拱手,说话间竟传来了十分好闻的书墨之香,道:‘多谢苏姑娘好意,我家先生寒疾又犯,所以行动慢了些,只怕要姑娘多多担待了。’苏姑娘叹道:‘先生溺水留下的寒疾怎生还在犯?如此一个好先生竟是不得安生,叫人怜惜。’
书生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叫,终于想起这‘潘大仙人’的身份是何,大惊之下冷汗津津——大家猜猜,这‘潘大仙人’究竟是何人?”
说到关键时刻,杨问折扇一收,轻笑着卖了关子,只见众人摇头不解,才接着道:“书生大骇,那‘潘大仙人’身上的书墨之气可不一般,居然是上好的墨品‘松丸’之香,心下大惊。莫非他们口中的潘先生是‘一如入海寻李白,空看人间画墨仙’的潘谷先生?据说潘谷所制的墨品被誉为墨中神品,有‘墨仙’之称,但晚年不幸落水溺死,那苏姑娘又说潘先生溺水留下寒疾,只怕是不会错了,那么‘潘大仙人’难道便是潘谷所制作的‘松丸’?书生想到此处,太过入神,脚下压断了树枝,惊动了树林里的两人,只见一青衣女子一喝‘什么人在外面’,提了盏纱灯出现站在林子前,看到趴在地上的书生,不由宛然一笑,‘我道是什么人,原来也是位先生。’
书生大骇,连忙拱手,‘小生只是路过此地,不想却惊扰了姑娘,实在抱歉。’却不想那位苏姑娘走上前来拉住书生,笑道:‘罢了,先生露宿在此,但山中夜间豺狼精怪甚多,我家主人好客,如若不弃,请先生跟我一道去共饮一杯,也好暖暖身子。’
书生心下疑虑为何不见刚才说话的那位‘潘家仙人’,想了许久不知如何回绝,只得领了好意,跟着那位苏姑娘一道去了。走了不多时,果然在前出现了喜堂,书生只觉眼前一幕十分怪异,什么人家会在半夜操办喜事,实在是不解。跟了苏姑娘一道入了席,苏家主人果然十分好客,并拿出了好酒相待,苏姑娘道:‘此酒是我家主人取了山顶初生的甘露、埋在泉水源头之中数十年而酿成,取名留下,先生不妨一尝,说不定喝了这留下酒,先生便真的不会再想走了呢。’书生听罢,举杯一饮而尽,果真是十分醇美,是上等的好酒,便笑道:‘此酒好景色,叫人难不留。’
据说此后,竟真的没有再见过这位书生,自古有传狐妖分为涂山氏、纯狐氏、苏氏三族,书生只怕是遇见了苏氏一族的狐妖,半夜嫁女,前去喝了狐妖的宴席,当真被留在了山中,此山故得名留下,至于那位‘潘大仙人’是谁,却是不得而知了。”
客来庄的众人听杨问说完,纷纷拍掌叫好,杨问却摆摆手笑道:“我不过是给大家说几个段子图个乐,大家若是真心喜欢的话以后请多多赏脸客来庄,小店欢迎大家随时光临。”
坐在窗边的苏明眸听了许久,也由衷赞道:“好故事。”
君妄莲笑得八面玲珑,“这留下山上要真是有狐妖就好了,我倒想前去一会,尝尝那绝世无双的留下好酒。”
此时,旁边的千寻却盯着角落里那台黑白电视机许久,只见电视里的娱乐台正在播报新闻,画面切到了昨晚的新歌发布会,里面的柳莫宠多情柔蜜的唱着《行颠》,主持人的声音配着画面适时响起:“……据悉,恩宠乐队的主唱柳莫宠在新歌发布会后便联系不上,之后身上的证件等物被发现抛在了三忘河畔,警方在得知消息后已经展开了积极的调查,究竟事情的真相如何,请大家继续关注我台。”
君妄莲大惊:“还没等苏老板去抓他,他居然就失踪了,莫非是知道自己死期快到,主动逃跑了?有趣,有趣。”
苏明眸却笑得如清风,道:“千寻,晚上记得备茶,定会有客。”
门外微风浮略,又是一个清冷的夏夜。
顾恩果然来了。
今天他看起来似乎病得厉害,一直咳个不停,千寻给他端了杯温水,心下却一直在揣测苏明眸怎么又知道他会来。
顾恩抬头说了声“谢谢”,却是想了许久,才接着解释了来意:“苏老板,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柳莫宠失踪了,其实……每年七月的鬼节,山里的妖怪都会在山中设宴,他总是要回到山中去赴宴的。所以,我想立即回一趟百枝寺,如果苏老板方便的话,能和我一道回去么?”
苏明眸略略想了想,便微笑点头,“顾先生之请,我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不太明白此行的目的。”
顾恩神色无异,娓娓道:“我之前曾经说过,他用自己的血将我也变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现在我只能依靠着他的血存活。现在我们就像两棵连根的树,只要他死了,我也必死无疑。”
千寻好奇的侧头——“这样说来,即使苏明眸能杀了他,也救不了你啊。”
顾恩微微叹了口气,“原本只要找到他的骨灰盒,就可以让他回忘川,可是一开始他就将骨灰盒藏在了山中……这么多年,我始终找不到在哪里——骨灰盒虽然不会动,却也会散发气味,我想这气味,苏老板是知道的。”
苏明眸不置可否的一笑,眼波流转间,看向庭中的藤蔓,藤蔓虽已长得十分凌乱复杂,在他的眼里,确是极为脉络分明的。
留下山上的百枝寺,据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也不知道是谁建了这座风格奇特的建筑,总之那么些年,百枝寺就一直这样空置着,直到二十几年前才有一位姓谢的医生住了进去,然后出资将它改建成了精神病院,除了病人与医生,那依然是一个很少会有人去的地方。
顾恩大概已经有十年没有回去了,险些自己都快忘记的美好、寂寞、残忍的童年都在这里,直到——
“莫宠,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后山?院长说过不准去的……”
“因为后山有许多的妖怪陪我玩!”
“妖怪……真的有妖怪么?”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妖怪,会下雨的潮湿怪,会飞的空空怪,会变身的易容怪,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后山看看。”
“如果被院长发现的话……”
“真是个胆小鬼,你若是怕的话就留在这里好了。”
“不……莫宠等等我……”
……


☆、三
……
顾恩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徒然消失在黑暗里,他定了定心神,跟着苏明眸一行进了百枝寺。
“这建筑真的是古代的吗?”千寻疑惑道,“怎么那么像西方的城堡?”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里。”
千寻一脸奇异的看向顾恩,“精神病院居然建得这么漂亮……做正常人好吃亏啊……”
苏明眸抬眼看向窗外,是一片盛满了微风的树林,时而有松鼠掠过林间,很是恰如其分的平静。
头顶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奇异——一个极其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煞果然是回到山中了,怪不得这林子里的妖物都不太安分,苏老板可得小心呐……不知道这山中真的有那留下好酒么?听着却喝不到,可真是挠人!”
苏明眸淡淡一笑,并不想理会半空中的君妄莲,自顾自上楼了。
顾恩却突然转身对千寻道:“若是不忙着休息,可以陪我去喝杯酒么?这几年,每次回到留下山都是去了后山,难得可以回来一趟,实在是很想念院长酿的酒。”
千寻一愣,随即明白,苏明眸不会喝酒,而且睡得很早,看起来,也只有自己可以陪他喝一杯了。
百枝寺的后院,顾恩搬来了小几,找院长要了酒菜,对千寻一笑:“有些简陋,不过酒菜的味道一流,景色也不错。”
千寻坐到小几边,也笑道:“有你这个大明星,哪里还会简陋,况且还有好酒好菜,简直可以媲美豪华大餐。”
顾恩笑了笑,无端有些落寞,倒了酒——林间的清风仿佛扫去了他眉宇中的怅然,连带了片片落叶,都悄然的坠入了他的眼里。
千寻只觉得有些异样,小心翼翼的开口:“那天……听到了你们的新歌,‘我一生只为你颠’,其实,我很羡慕呢。”
“哦?”
“以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生只为他癫狂’,什么也不想管不想顾,拼了命的对他好……可惜的是,就连他,也会和别人一样,只笑我疯傻,从来也不会被理解……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开心自己懂得这样激烈情感,却羡慕歌词里还有的那份洒脱。”
顾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是轻轻一叹:“如果连那份掩饰的洒脱都没有,剩下的,不就是谁也骗不了的悲哀吗?”
千寻哑然,顿了顿又轻声道:“其实这些歌都是你写的对吗?”
顾恩一愣,“你怎么知道?”
千寻抬起杯子尝了一口温烈的酒,然后看向顾恩,“因为每次媒体采访柳莫宠的时候,他都说不出这些歌的创作理念啊,如果真的是他写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旋律的意义?”
顾恩低眉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只是说道:“这些音乐是古琴的作品,我并没有去思考,因为这些旋律都是来自那些在山间默默存在了百年的树——音乐,就是他们听到的故事,只是我偶然将有故事的树做成了琴,于是他便能用音乐诉说罢了。”
千寻没有说话,却是从心底里佩服着眼前这位琴师,他拥有的不止是一双灵巧的手,还有一颗听得到美好故事的心。
说话间顾恩的酒杯又空了,漠然满上,细细的银练像是注满了不知名的诱惑,只想叫人痛痛快快的喝一场,好填满一心不知名的虚空。
倒了酒,他不禁问道:“你想不想,听听新唱片的歌?”
千寻默然点了点头。
顾恩将随身携带的古琴拿了出来,一挑琴弦,整个寂静的夜晚都被这样清澈的琴声惊醒了……开口却是千寻从来没有听过的歌声,比不上柳莫宠的风情,只是听起来如叮咚流水,拂过他温柔的嘴唇,拂过她的五脏六腑,随意自在的席卷一切,爱着、恨着、寻找着尽头,制造一场情深不寿的海啸——
谁借我一生痴许
只为今生与你别离
谁掀起一世回忆
挥袖偷转相思无期
你几时在梦里笑得太痴妄
过往的韶华只看你独赏茫茫
远去的时光叹你不老
赐我琉璃刻容颜眉梢
偷拿流年换你芳华如初
愿看一眼
毁我一世万劫不复
……
林间的风声、水声、蝉叫声都各自“寂寂”的回应着他,这一天、一地和小几上穿肠的“毒药”都仿佛转换成了十几年前的清冷月光,悠然的洒在他的周围,寂静的陪着他唱。
暮然回首,还是记忆里的稚嫩和流光……
“你是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如果莫宠是女孩的话,我一定要娶你的!”
“如果你喜欢我,就要永远陪着我,永远不许背叛我。”
“我答应你……可是,下次不要再在悬崖旁边推我了,我很怕会真的掉下去,就再也不能和你玩了……”
“我不会推你下去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救你回来的。”
……
蓦地回过神来,一切又变回原样。
顾恩伏在案上,似乎已经沉沉睡去了。
千寻只觉得心头一动,伸手便想抚上顾恩的发。
林子里却突兀地传来了响动,她伸出的手愣愣的停在了半空,屏息听着夜里的动静。
只听见几个奇怪的声音在林子里此起彼伏,好像是几个人在交谈。
其中一个声音清晰起来,像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在说话:“我家主人为了柳先生,可是费了大力气,不但偷偷挖了饮水老人藏在老树下面的酒,还找来了千年的老参,现在,就缺几个白玉琉璃双龙纹杯,这下,我正要去潘先生那里借呢。”
另一个声音似是一个少年,“我的姑奶奶,潘先生家的那套白玉琉璃双龙纹杯早在百年前就已失窃了!”
“失窃了?那可如何是好,我家主人难得轮一次设宴款待柳先生,没有这套杯,那岂不是要失礼了。”
“没有潘先生的杯子,不如现下到百枝寺借谢医生的将军盛龙杯吧!”
那年轻女人叹了口气,道:“也只有这样……柳先生这般人物,怠慢了可怎么是好,‘煞’我们可是惹不得的。”
少年打了个响指,颤声接道:“不要再说了……我又想起了几年前设宴不周的陈独眼的下场了,我们还是快去找谢医生吧……”
千寻屏息听完,脸色已经变了几变,想起了客来庄里杨问说的那个段子,瞬间有些不敢相信,骇然间左肩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一个声音淡淡传来:“这么好的兴致在雨中喝酒?”
千寻回过头,一袭长衫的苏明眸持伞站立在雨中,面容素净,双眼竟是出奇的澄净,好似也被雨水清洗过般。
原来下雨了,竟不知道……千寻看了看伏在案上的顾恩,颤声道:“苏明眸,柳莫宠真的是‘煞’……”
说完,千寻便像是喝醉了般直直的倒在了苏明眸的怀里。
苏明眸抱住千寻,是百年前曾熟悉的温度……
回过神来,他抬眼看向“熟睡”的顾恩:“你要的东西找到了。”
每年七月的鬼节,就是山中鬼怪狂欢的时候,在这天夜里,就是性最喜寒的妖怪,也会逃进这夜色里,争着要御风而行,威风凛凛。
昏暗的夜色里,顾恩站在当年柳莫宠死去的悬崖旁,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这里的时候,被深渊下黑暗震慑到不能自己,一遍一遍的看着那个巨石林立的悬崖,一遍一遍的在深渊的黑暗中轮回,风呜呜的呼啸而过,哭得惨烈至极。
山间似乎有悲怆的古琴之声飘渺而来,不知在为什么样的故事悲哀……
顾恩安静的站在悬崖边,空旷的崖底忽然一遍遍的传来妖怪们的呼声——
“煞回来了……”
它们躲在山林里偷偷回望着,惊声道:“是煞回来了!”
他回过头,只是凝声道:“就是这里,拜托了。”
身后的人影渐渐显现,苏明眸长身玉立,含笑点头,眼里那条河依然宁静的流着,没有喧嚣,没有尘埃。
顾恩沉默着,似是在等待,山间依然一遍又一遍的传来——
“煞回来了啊——”
只见苏明眸手中的伞向前一指,从容笑道:“你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微风将薄雾掀开,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映出了两个浅浅的身影。
顾恩抬眼望去,不禁“啊”了一声,惊奇的看着巨石上的人影——
只听一个极为轻佻的声音叹了口气,道:“苏老板……以后不要再让我做这种事了,这家伙果然在那群妖怪那里,可是山上的妖怪虽然大摆筵席,他们的酒却难喝死了,根本就不是什么留下美酒嘛……。”
顾恩心底一沉,贝雷帽下的双眼竟是惧色。
君妄莲带来的人,居然是柳莫宠。
他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明眸笑道:“你的骨灰盒是他藏起来,自然要问他了,现在我帮你找到了他,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就是了。”
顾恩看着躺在君妄莲身旁的柳莫宠,紧闭的嘴角突地带起一抹微笑,道:“不需要了,我已经知道在哪里了。”
听罢,巨石上的君妄莲叹了口气,“你若是这么快就知道,当初又何必找苏老板……真是麻烦。”
说罢伸手解下挂在腰间的青木小葫芦,将剩余的酒全数倒在了柳莫宠的脸上。
只见躺在地上的柳莫宠咳了几下,苏醒过来。
顾恩心里一惧,双手颤抖起来——
“你这只爱撒谎的煞,难道想变鸟跑掉么……?可怜了善良的小寻。”
君妄莲伸了个懒腰,懒得再像苏明眸一样绕弯子。
顾恩猛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你……你怎么……”
“你爷爷我是神仙,又不是那个破买伞的,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你才是煞了,你居然用琴声迷惑千寻,害她以为遇到了妖怪,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信你吗!”
苏明眸摇头叹气,懒得拆穿君妄莲。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顾恩的肩,淡淡道:“十几年前,死的人,是你对么?”
顾恩低着头,天旋地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就在这个悬崖,同样的黑夜里,那刺穿黑暗的声音——
“莫宠,不要推我下去……我真的很怕死……”
“顾恩,你知道人死了会变成一种很好玩的东西么?”
“……什么东西?”
“‘煞’,能上天入地的煞,你想不想,变得强大无比?”
“不……我不想死……”
“你不是说喜欢我,永远不会背叛我吗?只要你变成了‘煞’,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了!”
“可是,我害怕,我不想死!”
“那不是死,那是另一种重生你懂吗?一点也不会有痛苦的,我帮你,只要一瞬间,你就可以重新活过来了,到那时候,你只要每天喝一点我的血,你就会越来越听我的话的……”
……
“顾恩。”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又回来了……
顾恩抬起头,那双暗夜里的眼睛是柳莫宠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耍花样,怎么?你就那么想杀了我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会想杀了你……是你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自私的恶魔……你比真正的鬼还要可怕。”
顾恩沉默的笑着,犹如山间冰冷的雨水。
柳莫宠“哼”了一声,冷冷道:“那又怎么样,我用血喂了你十几年,你早就是我的鬼了,只能为我做事,我早知道你不会怪怪听话,你以为你的骨灰还被我藏在哪个地方么,笑话,我早就将它撒在悬崖下的河里了。”
顾恩抬起投,震惊的看着柳莫宠,终究是没能忍住,眼里的冰冷的泪霎时流了出来——他颤抖着一字一顿道:“……这是真的吗?你毁了我的骨灰,毁了我回忘川的机会……我、我本只想给你一个教训,让山上的妖怪们演了场戏,骗苏老板替我找骨灰罢了……本不想杀你,而你,这么多年来,不过是将我当成一个玩偶……让这个玩偶死,让这个玩偶替你杀死那些纠缠你的女人,让这个玩偶替你写歌让你功成名就,最后你不喜欢了,就毁了这个玩偶……明明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玩偶……你竟然还……”
明明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我……
顾恩闭上眼睛,早已经死透了的心随着绝望的声音,终于变成了一把破败的死灰。
不过是想得一场解脱。
柳莫宠紧紧抿着嘴,只是心底微微一动。
最后,却变成了无谓的挣扎,被抛入了山川。
“你,去忘川吧。”
顾恩抬头望去,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只能听着。
“苏明眸说过,这条河是流向忘川的,你的骨灰,很早以前应该流去忘川了。”
“你肯放过我?”
柳莫宠眉间一皱,隐隐藏着什么,一低头道:“你早就其心有异,要你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反过来要杀我,从今以后,你不用再喝我的血了,我死,你也不会永世不得超生。”
顾恩惨然一笑,却是无语。
煞,乃戾物也,养煞者,当以其血饲之,抚之,乃弭首,久矣,其戾必反噬其身也,其戾必反噬其身也……
君妄莲最烦婆婆妈妈的戏码,一点足尖消失在了夜色里。
苏明眸看着顾恩,朗朗一笑:“我送你去忘川。”
顾恩回头望向柳莫宠,只是听他低声念着什么,默默消失在悬崖边。
抬头看向天色,破晓了。
尾声。
爱,不是自私的占有,不是索取才是爱。
你可记得,我们正当天真的时候,在那清风拂动,暗香盈袖的林间,度过了过少个光怪陆离的夏夜,遇到了会下雨的潮湿怪、会飞的空手怪,会变身的易容怪……携手穿梭了多少次时光的海啸,我悠然抚琴,你在琴声中缓缓睡着,梦是静好。
我宁愿与你永远沉睡在大树下,不再醒来,不再长大,不再死去。
无奈,世情总是背离意愿,那么,当我清醒过来——
你既无心,我便休。


唐的世界

☆、一
夜深。
神鬼巷口一簇灯火影影绰绰地亮着,小女孩看到亮光,吸了吸鼻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原来是卖糖饼儿的唐爷爷。
空气里飘满了糖的甜味儿,小女孩忍不住使劲吸了口气,好甜。
“过来。”唐爷爷拿着勺子,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慈祥的声音好听极了:“想吃吗?”
小女孩点点头,糯声道:“想。”
唐爷爷将她的手放在木盘的竹箭上,慈声道:“想吃什么,转一个。”
小手推着竹箭,力道不大,最后只停在了一个极小的图案前,是只小狗。
女孩皱了皱眉,委屈得要掉眼泪,最后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道:“爸爸……妈妈不要我了……连龙也不要我……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