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能吃那么多?我们就两个人而已。再来一碗蘑菇炖豆腐,一碟清炒藕丝罢。”

翁樱堂心里笑,这两个人倒是不爱浪费。实际上,慕容无风吃得很少。每次他们一起来,大部分的菜都是给荷衣吃的。

“还有鲈鱼鲜笋汤。”慕容无风又道。两个人都爱喝鱼汤。

“要不要酒?”翁樱堂笑眯眯地问了一句。“听说咱们楼里的凤梨果酒味道不错。”荷衣道:“谷主不能喝酒,你别招他了。”

慕容无风淡笑不语。

菜很快就揣了上来,他喝了一小杯果酒,道:“什么果酒,果汁还差不多。”

他又尝了尝鲈鱼汤。味道鲜美异常。不禁道:“这新楼莫不是请了新的掌勺师傅?”

翁樱堂得意地笑道:“不错,连谷主也尝出来了。我们请的是西北第一名厨,薛钟离薛大师。这小子脾气古怪得紧,每次炒菜都要我去求他半天他才肯动手。”

荷衣笑着道:“薛钟离?他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我为什么不知道?”

翁樱堂一愣,道:“夫人认得他?”

荷衣道:“听说过他的名字,人没见过。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的…朋友。”

在太原那一阵子,荷衣只顾陪着慕容无风,原本约好一起到薛钟离家吃饭的,却因为抽不时间,一直没有去。是以荷衣从没有见过他。

“荷衣,何不请薛公子过来坐一坐?也算是见一见故人。”慕容无风在一旁道。据他所知,除了王一苇之外,秦家兄妹算是荷衣唯一的朋友。

荷衣却不知为什么站了起来。

“怎么啦?”

“那边那个人…是不是很象秦雨梅?”

荷衣指着远远一个修长的身影,有些吃惊地道。

慕容无风看了半天,道:“是有些象…不过,她的样子我记得不大清楚。”

荷衣哪里管他,早已飞跑了过去,两人相见,一阵尖叫,接着便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荷衣不由分说,将她拉到自己的座位边,道:“好呀!怎么一个人偷偷地跑到这里来,却也不来找我?”

秦雨梅满脸通红地道:“我…刚刚才到。慕容先生,你好。”

慕容无风笑着道:“秦姑娘,请坐。荷衣,再去多要几个菜啊。”

秦雨梅连忙道:“不必不必,我…我还有事,马上…马上就要走。”

荷衣一把拉住她,道:“几时变得这样鬼鬼祟祟起来?有什么事这么急?今天你得住我那儿去,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秦雨梅低下头,道:“我…我…”

“雨梅,你有朋友在这里?”

突然间,她的身后不知怎么多了一个个子瘦高的年轻人。

那青年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袍子,长身玉立, 一幅很斯文很和气的样子。

荷衣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长得英气,帅气,熬是好看。他的腰后,还别着一把鳄鱼皮吞口的刀。

慕容无风见了他却是微微一愣。

荷衣笑着道:“这位想必就是薛大师了。我们正尝你的鲈鱼呢。”

青年淡淡笑道:“我不是薛大师。”

这回轮到荷衣愣住了。

好象觉察到荷衣的尴尬,那青年连忙又来解围:“不过我和雨梅都是小薛的朋友。”

听他的话,好象他与薛钟离亦十分熟识。荷衣却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抱歉,说了半天,雨梅还没有告诉我两位的名字,实在是失礼的很。”他的嗓音分外柔和,样子也很谦逊。一举一动,都显得彬彬有礼。

只有世家子弟,从小经过良好的训练,才有这样的教养。

秦雨梅支支吾吾地道:“这两位的名字…我…一时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荷衣与慕容无风面面相觑,彻底呆住。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秦姑娘,你有事先忙去罢。我们不打扰你们了。”

一听这话,秦雨梅好象得赦令一般,拉着那青年的手就要走。

那青年却道:“两位见笑了。雨梅平时没那么糊涂的。好在两位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在下正想请教。”

慕容无风悄悄地在桌下捏了捏荷衣的手。

荷衣却偏偏不理他,道:“我姓楚,叫楚荷衣。”

那青年一愣,道:“可是剑榜排名第一的楚荷衣?”

“不敢当。”

“那么姑娘身边的这一位,想必就是慕容先生了。”

“不错。”

“幸会。”

“阁下是…”

“我姓唐,叫唐潜。”青年淡淡地道,坐了下来。

第二章

唐潜?

荷衣的血“刷”地下涌到了头顶。她看了一眼秦雨梅,发现她惊惶地盯着自己,脸色格外苍白。

镇定。天下姓唐的人很多。

她想笑,却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正在一点一点地变硬:“唐公子是唐门的?”

“江湖上姓唐的好象都是唐门的。”那青年淡淡一笑,一脸从容:“我也不例外。”

“公子在唐门中排行第几?”荷衣颤声道。

如果排行在五十以后,那只是唐门的旁系子弟,与唐门在江湖上的活动关系不大。

“第十一。你叫我唐十一也行。”

“唐十是…”

“是堂姐。不过她现在已是个残废。她的手,据说是蒙姑娘之赐?”

“她杀的人已经不少。”

“姑娘杀的人好象也不少。我六哥的一双眼睛,十姐的一只手,二哥的一条命,还有七叔的脑袋…”

他每报一个名字,这个人便从荷衣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这几个人出现的时候,慕容无风都在她的身边。

“你们…能不能不谈这个?”秦雨梅拉着唐潜的手道:“荷衣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不要和她…争吵。”

荷衣冷冷地道:“我何止是要和他争吵。”

她转过头,盯着慕容无风,一字一字地道:“那一天…那一天唐门的人当中有没有他?”

慕容无风沉默。

事情已过去近两年,关于这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向荷衣说过任何细节。

一无所获,荷衣每次都气得要命。

“你不说我早晚也会弄明白的。这件事,我楚荷衣跟唐门绝不干休!”

“江湖脾气又来了?总之,不许你去唐门。”慕容无风扭头就走。

这一件事,也是两个人的争吵题目之一。

荷衣盯着面前的这个灰衣人,站了起来,慢慢地道:“你是武林中人,当然知道一人作事一人当。我相公不说,你可以告诉我。你以前见过慕容无风吗?”

她说话时垂着头,嗓音发涩,已带着杀气。

这是荷衣准备动剑时的习惯。准备动手之前她好象不肯再看站在她面前的对手,好象多看两眼会影响她的心情似的。

唐潜丝毫不为她的杀气所动,平静地道:“没见过。不过,我想我跟尊夫多少有点关系。何况,姑娘手上还欠着唐家好几条人命。”

荷衣点点头。道:“很好。在这里,还是在外面?”

唐潜道:“外面比较好。”

荷衣道:“请。”

唐潜道:“你先请。”

慕容无风一把拉住她的手,喝道:“荷衣,不要动手!”

“你别管我!”荷衣将他的手一甩。

他还想再说什么,两团衣影一掠十丈,早已消失在了门外。

桌子旁只剩下了秦雨梅与慕容无风。

沉默半晌,秦雨梅垂着头道:“对不起,他虽是唐门的人,其实却…却并不坏。”

他道:“你是你,荷衣是荷衣。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

“他是个…是个很温和的人。不会…不会随便伤害别人的。”她又道。

他淡淡道:“我相信…”

秦雨梅有些感激的着着他,吞吐了半晌,忽然又道:“你能不能…帮我劝劝荷衣?”

“当然可以。”他道:“我并不希望她和唐门的人结怨。”

“你的腿…受了伤?”她忽然看见他空空的右摆。

她明明记得他的腿只是瘫痪了而已,现在看上去却只剩下的一条,另一条好象被某种利器齐根斫断。

“我有风湿…是一次意外。”他表情平静地道。

“你们…已经结了婚?”

“不错。”他的眼中有了一丝笑意。

“荷衣一直跟我说她想嫁给你…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她也笑了起来,说了一大叠的“恭喜”。

过了一会儿,看着秦雨秦一直紧张地站着,慕容无风只好道:“我对武林中的事情不大懂。他们会打很久么?”

秦雨梅双眉蹙成一团,满脸都是担忧之色:“他们的轻功太好,我无法跟上。…想劝架都没法子。好在…你不要担心。荷衣是我的朋友,阿潜不会…不会伤害她的。”

慕容无风道:“我记得荷衣的武功好象很不错…”

秦雨梅踌躇了一会儿,道:“阿潜前天刚刚打败了‘破空刀’韩允。”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只好问:“韩允是谁?”

“你可知道焚斋老人的《江湖快报》上有剑榜,也有刀榜?”

“愿闻其详。”

“韩允在刀榜上排名第一。”

他的心立即悬了起来。

还没等细想,眼前一花,那两团衣影又飞了回来。

荷衣与唐潜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了桌边各自的座位上。

“好快的刀。”荷衣道。

“多谢夸奖。”唐潜很客气地一笑。

他的气息平稳,样子好象才从外面闲逛了一圈似地。

“不知道比小傅如何。”荷衣又道。

“你明晚就可以知道答案。”唐潜淡淡道:“我们已约好子时在飞鸢谷一战。欢迎光临。”

“你以为你还可以活到明晚?”

“当然。你的剑一时还杀不了我。”

“我赶回来并不是想逃跑。只不过是担心你会不会在我们吃的菜里下毒。”荷衣冷笑。

“这个,慕容先生会不知道?”

“他这个人对于自己的事情一向比较糊涂。”荷衣瞪了慕容无风一眼。

“信否随你,我从不用毒。”唐潜微微一笑:“我一向以为用毒是没本事的人所为。”

他顿了顿,又道:“两位既是雨梅的朋友,看在她的份上,今天我不找你们的麻烦。雨梅,我们走罢。”

荷衣还要说话,慕容无风已然死死地拉住了她。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唐潜与秦雨梅离开了听风楼。

“你拉着我作什么?”荷衣气呼呼地道:“我…我跟他还没完呢。”

“你们怎么打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人家…担心你中毒嘛。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你打得赢他么?”他突然问。

“头七十招内还没有分出胜负。唐门几时冒出来一个这样的无名高手?”荷衣皱着眉道。她心里最忌惮的人原本是唐三,想不到唐十一也这么厉害。唐门这个百年大家族,果然还是有几个人物。

“你已经输了。”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为什么?”荷衣瞪大眼睛道。

“你难道没发现,他是一个瞎子?”

“什么?”荷衣吃惊地道。

她只是觉得唐潜的眼神有些过份专注,没想到…

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瞎子。

“你怎么知道?他一点也不象是个瞎子!”她瞪眼望着他,额头亮晶晶的。

“我是大夫。”

她哑然。她好象总是忘了慕容无风是个大夫。多数时候,他对她而言只是个病人而已。

“从他的刀法上你也看不出?”慕容无风又问。

“看不出…他的刀太快,跟他动手时我连想的功夫都没有。”她有些茫然。

他的刀非旦快,而且准。随她出去的时候,他步法优美,张弛有度,毫也不吃力与她保持着一段礼节性的距离。

这至少说明,他的轻功一点儿也不比她差。

他们穿越闹市,到一个山脚边大打了一番。其中两人身影穿梭,在嘈杂的人群中转来转去,他好象一点也没有迷路。

倘若他追踪时只凭听力,那他的听力也太近乎神奇。

不知为什么,荷衣的额头开始冒冷汗。

“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唐潜。”她坐下来,挟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嚼着。

那盘里的猪油已凝成了白色。

慕容无风道:“你可知道谁是韩允?”

“江湖上的人谁不知道韩允?”荷衣笑道:“他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快刀。”

慕容无风这个人有时连最基本的江湖常识都没有。

“唐潜前天刚胜了韩允。”

“哦!”

那块红烧肉几乎要咽住她的喉胧。

“他很少出门,所以他的名气并不大。”一个人迤迤然地走了过来,到慕容无风身边,不告而坐,随手拿了一双筷子,竟将鱼头夹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鱼头你们不要吃,鲈鱼的头并不好吃。”那人认真地道:“不过,我特别喜欢吃鱼头。”

他拿的是慕容无风的筷子和碟子。

因为方才一直和人说话,慕容无风还没有开始动筷。他冷冷地看着这个人,皱起了眉头。

“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鲈鱼汤已经冷成了这样。色、香、味均无,诸位还是不要勉强了。免得让我伤心。这鱼头我吃了,算是给我自己留个记念罢。”

那人顷刻之间已将鱼头化为一堆细小的鱼骨。

“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鱼眼。两位下一次一定要尝一尝我的干煸鱼眼…味道很象豌豆。”

荷衣愣了愣,道:“你是…薛…大师?”

“是啊!”那人坐直了身子。

他也是个瘦高个子。眉清目秀,样子居然也不赖。

“你…秦雨梅…你们两个…”荷衣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提秦雨梅三字倒罢,一提,这七尺男人忽然间涕泗滂沱,号陶大哭了起来。

荷衣与慕容无风同时吓了一跳。

“别哭别哭!”荷衣连忙摸自己的手绢,哪里有?倒是慕容无风把手绢递了过去。薛钟离根本不接,眼泪哗哗地往下淌,见慕容无风穿了好几件衣裳,便往他身上一倒,好象多年的老友一般扒在他的肩上痛哭了起来。

慕容无风尴尬万状地朝荷衣使眼色,小声道:“你再不想办法,我可要昏过去了。”

荷衣将他一拉,从慕容无风身上拉开,将桌布扯下来塞进他的手里,道:“用这个用这个…他有风湿。你若弄湿他的肩,他的手臂可就要肿起来了。”

薛钟离将头埋在桌布里哭了半天,这才将脸一擦,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人,是不是看上去很差?”

“一点儿也不差。”荷衣连忙道。

“那雨梅为什么不要我?”他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你们…你们不是说好一起私…一起到云梦谷来的么?”

“是啊。我们俩个把长青镖局搅了个底朝天,梅儿义无反顾地带着我逃了出来…哪知到了这里,你们两个…当时人人都说你们已经双双死在唐门。梅儿还到你的墓地里去痛哭了一场呢。 想不到…想不到还没过一年,她的心思就变了。我们于是就大吵了一顿,撂开了手。”

“她究竟嫌你什么?”荷衣不解。

“我也不知道!我既不傻也不丑更不穷…她说翻脸就翻脸。”

“唐潜你也认得?”

“这件事最好笑了。唐潜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梅儿对他…嘿嘿,一见钟情。”薛钟离苦笑:“最糟糕的是,我还要装大方。他们时时过来看我,还把我当成是他们的朋友。”

“其实我一看见那姓唐的,就恨不得立即拿把菜刀劈死他。”他又加了一句。

他拍了拍慕容无风的肩膀,道:“你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荷衣早听说薛钟离有一个外号叫“一见熟”,跟谁说不了两句话就把人家当作大哥。她倒不以为异。慕容无风却十分不习惯。

他慢吞吞地道:“我不知道,我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扑!”荷衣一口茶喷了出来,觉得慕容无风的话逗死了。

“假设一下呢?”薛钟离穷追不舍。

慕容无风脸上却已摆出了不耐烦的样子。

“无风,说说嘛!人家这么可怜,你还不帮人家一下?”荷衣故意道。

他只好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发怒,那种咒人家死的话,我更是不会说…”

荷衣捂着肚子道:“两位慢聊,我出去一下。”

薛钟离道:“她不舒服?”

慕容无风道:“我不知道。她从来都是一想到什么,拔腿就走。”

薛钟离又拍了拍他的肩,道:“老慕,你得传授小弟一点经验,这种女人究竟该怎么对付?”

慕容无风道:“我从不对付女人。”

“哦?那你怎么办?”

“我毫无办法。”

听了这话,薛钟离愣了愣,随即道:“你晓不晓得,女人不能太抬举她们,更不能太听她们的话。”他嘿嘿地自嘲了起来:“否则就是我这样的下场。”

慕容无风将轮椅一退,淡淡地道:“抱歉,我有点累,告辞了。”

他是那种一句话不合扭头就走的人。

“常来哦!”薛钟离招呼道:“下次直接找我,可以打八折。喂,等等,你会钞了么?”

慕容无风已经到了大门之外。

翁樱堂远远地赶过来,将薛钟离的脑袋一拍,道:“你小子的脑子长到哪里去了?见了老板的老板还不客气一点。人家在这里吃饭从来不会钞。我们挣的钞有一半还要交给他。你这是跟谁套近乎呢?若不是你认得他夫人,他才懒得理你呢。还不炒菜去。”

慕容无风一出门,就看见荷衣在墙角里捂着肚子笑得死去活来。

“笑够了没有?”他一把将她拉起来。

“没有。你怎么这么逗呢?”她还在咯咯地笑。

“有这么好笑么?”他道。

“哈哈哈,笑死我啦…”她前仰后合。

他只好在一旁等着她笑完。

两人行至马车旁,慕容无风正准备拿出拐杖,腰忽然一紧,眼前一错,荷衣早已将他抱入车内。

翁樱堂追了出来。他已叫人将他们点的菜重做了一份,用漆盒装好,连着一张小几一起送了过来。

“我们就在马车上吃好了。”荷衣道。

他们的马车原本也很宽敞。

说罢便将矮几支在慕容无风的身前,拿出菜,摆好碗筷。

慕容无风将一块红烧肉夹到荷衣的碗里,道:“请。”

她看着碗里的肉,眼泪不知为什么滴了下来。

“又怎么啦?”他放下筷子,轻轻抚着她的柔发,道。

“无风…答应我,你要陪着我…活很久。”她泪水不断。

“好好的,怎么又想起了这个?我这样子看上去象很快就死的人么?”他掰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在怀里。

“可是,你总是不顾惜自己…明明受不了累,却偏偏还要累坏自己。”她忽然紧紧的抱着他,混身发起抖来。

“我会时时注意休息的。”他轻轻地道。

荷衣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象这样子闹一下,要他发誓照顾好自己。

他只好不停地发誓。他知道,自己吓她的次数太多。再坚强的女人也受不了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

“吃饭罢…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他拧了拧她的鼻子。

他倾了倾身子,给她添了一碗汤。

荷衣不爱吃烫的东西。喝汤的时候,他总是先盛好一碗,放到一边,等她吃完了饭,汤正好到入口的温度。

她叹了一口气,忽然道:“无风,我们…有好几天没去看过子悦了。”

“嗯。”他也想起了这件事。

谷里早已盛传这对夫妇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孩子。子悦一直住在奶妈凤嫂的身边。

夫妇两经常有好几天都不光顾凤嫂住的听涛水榭。

凤嫂也姓慕容,是慕容无风的远房亲戚。对此颇有微辞。

“谷里有好几家的小孩子是我带大的。说真的,我还真没见过象谷主和夫人这样不管自己孩子的家长。”有一回她抱着子悦在赵谦和面前抱怨。

“谷主身子不好,又忙,倒还罢了。夫人怎么也不管呢?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啊?”

赵谦和连忙道:“你别瞎说。”

子悦刚刚过了一岁不久,慕容无风就将凤嫂连同子悦迁到了竹梧院隔壁的“倚碧轩”。

“倚碧轩”不大,却是以前老谷主的起居之处。与竹梧院只有一道小门相连。

那小门紧锁。是以虽然凤嫂带着子悦,要进竹梧院,也要象其它的人一样要事先入禀。

凤嫂一直以为自己是多年以来,除了夫人之外的第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竹梧院的人。对此颇为自得。

子悦一岁的时候,她以为谷里一定会有一个盛大的周岁宴。

想不到她向慕容无风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慕容无风有些吃惊地道:“子悦已经一岁了?”

“大后天就是一岁了。”

“哦。”

没有下文了。

“我想…一周岁是个大事儿,要不要请请客?热闹热闹?”凤嫂心里早已在想阿悦那一天该穿什么衣服了。她事先也早已准备好了布料。

“不必。”

又没有下文了。凤嫂心里一阵发酸。

慕容无风道:“你还有别的事?”

她只好道:“没有了。”

她抱着子悦,气呼呼地去找荷衣。把要办周岁的事儿又讲了一遍。

“你跟谷主说了么?”

“说了。”

“谷主怎么说?”

“他说不必。”

“他是不喜欢热闹的。”荷衣笑道。

“有夫人出席就行了。”

“哪里…我看不必了。你去给她买点好玩的东西就好了。子悦……乖宝宝,是不是?”她摸着女孩子的小鼻子,道。

凤嫂赶紧要把子悦送到荷衣的怀里。

荷衣却摆了摆手,道:“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她第二天根本就没来倚碧轩。

凤嫂抱着子悦,好象怨妇一般地痛哭了一夜。

“凤…凤凤”这是子悦会说的第一个字。

“你说…为什么我们两都不喜欢和孩子呆在一起?”荷衣道:“凤嫂的心里,一定对咱们一大堆意见呢。”

“坦白了罢,荷衣。你并不喜欢小孩。”慕容无风喝了一口汤,慢慢地道。

“我…我怎么不喜欢了?”荷衣来气啦:“你,是你。你才不喜欢小孩呢。当时你就老不想要她。”

“那么,就是我们都不喜欢小孩。”慕容无风道。

“为什么?”荷衣道。

“你要知道?”

“你说。”

“你从小没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你一定要生个小孩。”

“我没听明白…”

“你一直不知道你是谁。只有有了一个小孩,你成了母亲,你才知道你是谁。”

“我…我是谁?”荷衣愕然。

“你的名字也不是你父母起的,你与这个世界没有一点联系。有了孩子,你才感到自己是真实的。至少,当别人问起你是谁时,你可以回答:”我是慕容子悦‘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