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我们要送些什么?奴婢好拿去准备。”
“上次皇上赐的玉瓶就可,不必太过贵重,我送的东西她怎么会喜欢?送去座金山她也不会稀罕,所以不必浪费,挑最不值钱的送好了。”
我对着黄铜镜上妆,心里计较:皇上扶植华家,这是显然易见的,不然也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给华瑞莹庆生。听闻丞相姚冲早已不满皇上此举,多次上书不予采纳,已是恼羞成怒。
可皇恩浩荡,这恩赐就是风向标,风吹向何处,何处就是大树遮天。朝野上下众说说纷纭,有人议论当初华南风两面押宝,即便是嫁了女儿给皇上,却也往皇三子哪里送了一个女儿。这不是忠,这是两头堵,实为不忠。
将军府两个女儿的事迹可谓传的风生水起,声势欲压过姚氏一族,而皇后性子敦厚,似乎并不愿争风吃醋。但姚家却不肯罢休,终是把皇帝也给闹的恼了,那姚冲竟然称病罢朝,脾气颇大,未曾想把自己女儿夹在其中,进退为难。
姚家的反对影响不了皇上心里打的算盘,还反被皇上来个杀鸡儆猴。丞相姚冲称病告假,皇上许之。
朝野上人人都知,丞相姚冲这是给新皇一个下马威。朝政建立不久,丞相称病不上朝,这是天大的事,人人静观其变,看是姚家资历更胜出一分,还是新皇的手腕更高竿一段。
想来那是再好不过,既然皇上扶植华家意已决,那么,姚冲称病,便是我我最好的机会。

庆生

 

哪里有权势,哪里就有追随权势,以尽犬马之劳的人们。
容妃生辰,犹如隆重节庆,俨然一副天下同乐,普天同庆的架势。
那姚冲也知我的境遇,没心思跟我烦心,皇上竟然如此正大光明的恩宠华瑞莹,这个人势必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盯得人多了,总会有漏洞。
我到的时候,来的人不多,几个妃子和嫔正围着一身艳红的华瑞莹交头接耳,不时笑的花枝乱颤,好不愉悦。
“姐姐。”我轻唤,赶紧上前,端正的俯身一礼,把邀月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妹妹祝姐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眼前的华瑞莹心情正好,接了盒子,看也未看,递给旁边的侍女,尖声细语:“妹妹快起。”
我站起身,见周围几个嫔妃并没有打算要与我攀谈的迹象,都是看了看我,继续转过头跟华瑞莹嬉笑起来,仿若我已经透明。
邀月顿觉难堪,侧了眼看我。我倒是无谓,冷遇惯了,无须计较。
我缓缓往亭子里去,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邀月小声嘀咕:“娘娘,你看那容妃,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好歹也是亲生姐妹,竟如此对待。”
我抬头,撩眼看她:“华安庭才是我的亲人,而她不是。看我说的多准,邀月,你是否挑了宫里最廉价的瓶子来送?”
邀月闻言,巧笑点头:“娘娘,奴婢挑的就是最廉价的一个,那容妃果然被您一猜一个准儿。您渴不渴?奴婢给您倒杯茶去?”
“也好。”
进了夏日,午时的阳光也很辣了,亭子里还颇为凉爽。我听说哥哥今日也有前来,心里便期待起来,已经几个月没有见过哥哥了,很是想念他。于是站起身,扶着柱子朝花园深处那道月门望过去。如果他们到了,应该是从这里经过。
“可是蓅姜?”身后一道声音,似乎熟识,可宫中除了凤御煊无人再这般唤我。
我猛地回头,看见那人。
是那个温文之人,人淡如菊,锦衣华服,一如我刚嫁入皇三子府中时所见的模样。
“是你?”我惊诧,话出口方才知道唐突了,赶紧改口:“原来是宁王。”
昔日皇五子,便是新帝即位之后首封的宁王-凤宜玶。
“宁王千安。”垂目,凝神,恭敬的一礼。
“不必客气,三年前我与皇上到过将军府,你也许并不记得了。”凤宜玶笑谈,我欣然听着,心里却念叨:的确是不记得了,除了那日把我吓倒在地的凤御煊,我不记得任何人。
“宁王能前来参加姐姐的生辰,臣妾待姐姐谢过您了。”我望着凤宜玶,笑容可掬。
凤宜玶的眼色清淡,显然比凤御煊要和蔼的多。可人总是有千面的,那日对皇三子的阴冷之色,我历历在目。
“三年来,你长大不少,出落得更标致了,那瑞莹也是如此。”
我笑笑,转眼望向庭外的山水楼阁:“三年时间过去了呢,可不算短呢。”
他迈步上前,与我并肩:“的确不短,你们都变了许多,犹是你。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的莲生是否已经画好了?”
什么时候这宁王也如此关注我了?竟然连“莲生”都知晓,我顿时觉得好笑,对于我来说一个极为陌生的人说出这种仿如相知甚深的话,与时间不搭,与我们的身份也不搭。
我对他一笑:“是画,总有一日会完成。”
他亦回笑看我,眼里清澈似泉水潺潺,淡然,平缓:“蓅姜笔下的“莲生”定是会很特别,本王拭目以待。”
“皇上皇后驾到…”前面通报的小太监先行出现,我和宁王赶紧出了亭子,俯身跪在路边。不多时,凤御煊和皇后乐氏出现,身后跟着很多人。
凤御煊走到华瑞莹面前,手轻轻扶起她:“今日容妃生辰庆宴,大家不必拘束,尽兴才好。”
跪在地上一干人等方才谢主隆恩,纷纷起身。
我刚一起身,便望向凤御煊身后那些人,我看见了父亲,二娘,凤翌晨,还有诸多华家子女,却始终不见我的哥哥华安庭。
“放心,华安庭也来了。”身边的凤宜玶淡淡而语,没有停留,抬身往前去了。我眼光在望过去的时候见凤御煊正朝我这边望过来,凤眸幽幽,深不可测。
“娘娘,我刚刚看见少爷了,他在那列人之末,少爷说:“等看完戏的时候,会过来找您。”邀月去而复回,手里多了一杯茶。
我仍旧抬头展望,那是我的家人,可我一分暖意和亲情也感受不到,就算连十几岁的庶子都站到了前面,我的哥哥竟然列于末,如此难堪。
他们随着皇上皇后周围谈笑风生,那笑容在我看来如此刺眼,直刺我心。袖子里的手不断收紧,心里暗念:总有一日,我要让我的哥哥华安庭站在你们所有人之前,做个顶天立地之人。
“宸嫔。”听见凤御煊唤我,我脸上带了笑,缓步上前,微微行一礼:“皇上万福。”
凤御煊脸上的笑容很浅,看了我一眼,侧身道:“家人都到了,你也不必拘束,父女间一定有许多话要说,那便与华将军多聊聊。”看他那剑眉星目的脸,似乎还真是体贴,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戏弄我。
许多话要说?怕是这一生老死不相往来,父亲也不会有半句话准备对我说吧。
我嫣然而笑:“多谢皇上。”
凤御煊转身离去,只剩父亲与我面面相觑。
“蓅姜随我过来,为父有话要对你说。”父亲看我,从来眉目严肃,看不出父女情分,倒像是吩咐府里的婢子。我应是,跟着他往人少的院子深处去。
见左右人烟稀少,父亲开了腔:“本想送你去皇三子府,没想到竟是如今这么个局面。”话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
“蓅姜,能走至今日的地步也是你的造化,这样也好,后宫之中,你与瑞莹两人并肩,总好过一个人苦熬。新皇刚刚即位,极其需要朝野之中能人志士,皇上也有意扶植我们华家。当今皇后软弱温吞,我们华家便有机可乘,你可要帮着你姐姐早日取代姚氏,登上后位。到那时,一后当权,我们华家才算是富贵无疆,权倾天下。”
父亲说的头头是道,我听得心寒如铁。为何但凡好事,永远是轮不到我?我唯一的价值就是拿去铺路,架桥,情势危及的时刻如壁虎断尾一般,被毫不可惜的舍弃。
我伸手去折枝头的石榴花,轻声问:“父亲,为何每次只能是姐姐?”
“当然,因为她是你姐姐。”父亲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侧眼睨他,笑的灿烂:“父亲,蓅姜就不是您的女儿吗?只有姐姐才是吗?”
“莫要耍些小女儿家的脾气,这等生死存亡的大事,岂是儿戏?瑞莹从小就当是当入宫的后妃般教育,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后位?蓅姜莫要多想,你姐姐若是取代姚氏,免不了你的好。”父亲厉声斥责,就似我做了错事。
如若不喜,便什么都不对,明眼里看见的,嘴里说的,都是做父亲的骄傲和期望,只不过,这些期望不曾降临到我身上。这个父亲,从不是我的。我与他们唯一一点关联,便只有那一身不值钱的骨血亲缘罢了。
我依旧笑,手中的石榴花飘然落地,我淡淡道:“我知道了,父亲。”
“你懂了才好。”
“父亲,女儿还有事,您去前面探望下姐姐吧,姐姐正等着呢。”言毕,我侧身走过,一脚踩上地面的石榴花,汁液四溅,一朵娇美的花顿时模糊不堪。
因为她是姐姐,多么可笑的一个借口,不如说你从不疼爱我,我倒能心里舒坦些。正因为她是姐姐,我才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是华家的提线木偶,当初因为我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我离开那低檐,便再不会卑躬屈膝的做人。
后宫是何等风生水起之地,想只手遮天?那大家各凭本事吧。
邀月等在院子外面,见我出来,心里知晓一二,深深看了我一眼,暗暗道:“娘娘,您别难过。”
我转头定定看她:“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若是没有当初极致的痛苦,哪来以后绝对的快意?走吧,随我去寻哥哥。”
这场庆生十分热闹,十成有九是冲着华家来的,皇帝肯大办,还不是因为华家的大将军的面子在。可笑的是,人群熙熙攘攘,可认得我的人却没有,我和邀月穿梭其中,忙于寻找哥哥的影子。
我看见哥哥的时候,他正跟着凤宜玶在刚刚我去过的亭子里说话,我觉得时机大好,赶紧抬步进去。
“妹妹。”哥哥一身绛紫锦袍,玉冠玉颜,凤眸含波粼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我朝哥哥一笑,转过头看向凤宜玶:“宁王,这是臣妾的哥哥,华安庭。”
凤宜玶安然一笑,点了点头:“华将军膝下的子女各个都是人中翘楚,宸嫔的哥哥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我闻言赶紧一拜:“如今丞相告假,皇上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还望宁王多多提携哥哥。”
凤宜玶深深看了我一眼:“宸嫔有心。”说完,淡笑看了看我,转身离了亭子。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凤宜玶这个人似乎很奇怪,好似我遗忘掉了一段与他的交集一般,他那么熟识我,而我却一无所知。
“妹妹这段时间过的可好?”哥哥总是最疼爱我的,他喜欢用手轻轻摸我的额头,一双眼带着暖意,把我整个人都纳在那双眼里。
怜惜是一种感情,只要是感情便能从眼睛中看得见,他愿意让你看见那份情,你便看得见,一如哥哥的眼。而他如果不愿,你便什么都看不见,就如凤御煊的眼。
思及此,我一怔,似乎走神了。
“蓅姜,母亲让我问你过的好不好,习不习惯,还有…”哥哥的话咽回半句,似有为难。
我垂目,看着自己手上橘红色的石榴花汁液,淡淡道:“你告诉母亲,我并不怨她。”
“蓅姜…”
“哥,我没什么可怨她的,生时生处不能选,何须去纠结那些没用的。而我们都已经长大,自己还需照顾自己。”
我转身,望着亭子下,那个花枝招展的华瑞莹和绫罗绸缎一身的二娘,三娘,四娘,眼里的笑冷到了极点:“你看下面,连三个妾室都跟着来了,竟不见母亲。父亲眼中没有母亲,更没有你我。母亲不争,她不愿为自己,也不愿为我们,她早已认了。”
身边的哥哥神色黯淡,并肩站在我身边,声音低哑:“蓅姜,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连老天都不眷顾我们兄妹两个,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老天?呵,母亲整日青灯木鱼烧了多少香,念了多少佛,老天怜爱她了吗?没有。怜爱我们了吗?也没有。能得到老天怜爱的人都是站在高点的人,权势不去争,是不会天上掉馅饼砸到我们头顶的。”
哥哥闻言沉默,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拾起哥哥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离弃我,你绝对不会的,对不对?”
哥哥调过眼神看我,那双长眼笑意温暖,带着宠溺和好笑的神情:“傻瓜,普天之下,蓅姜是我最亲的人。”
“哥哥,让蓅姜告诉你,当老天也不眷顾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自己用双手去造个天。我不会如母亲般蹉跎年华,认这人生惨淡,我不,所以也不许你认。”
哥哥淡笑,一双眼里温情脉脉,我喜欢哥哥的那双眼,永远是温柔的,纯净的,就像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没有污垢,一片纯然。
“蓅姜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过,哥哥最希望的是蓅姜能得到幸福,快快乐乐的过下半生,比什么都重要。”
我抬头看他,真心实意的笑着:“哥哥,蓅姜的话出口必行。”
与哥哥谈不多久,庆宴便开始了,大家依次按照等级落座。台下歌舞升平,精彩绝伦。
位上的华瑞莹笑不拢嘴,犹是那一个双龙戏珠更是演的出神入化,而接下来龙嘴里的那刻硕大的粉红色夜明珠更是惊艳全场。舞女将夜明珠捧到华瑞莹面前,跪地恭贺的时候,在场无不是艳羡声音一片。
父亲眼角眉稍都是笑,活了十七年,我还没见父亲笑的如此开心过。那二娘更是脸上有光,笑意浓浓。
我往台上望去,凤御煊和皇后姚氏并肩坐在高位之上,一个清淡无争,一个深彻难猜,两人实在是不够登对,让人觉得貌合神离。
想来台上的皇后所觉的尴尬不比我少,父亲与皇上闹翻,容妃风头正劲,不论哪一个理由,都会让她此刻如坐针毡。我目光一转,与凤御煊的眼色碰到一处,心一动,嘴角笑意荡漾,与他相视久久。
庆生直到很晚才结束,我已是累的浑身酸疼,就让清荷烧了热水泡澡。晚风渐凉,我丝毫没有睡意,着了单衣坐在窗口吹风,湿发被风鼓起,渐渐吹干。
我撩过一缕,发黑如乌,滑如穿指流沙,可是青春年少正好时,于是便喃喃道:“哪能舍得这般年华,那多可惜。”
“蹉跎这绝色年华的确可惜。”我猛然转身,凤御煊站在我身后,负手看着我。
“皇上怎么来了?”我诧异。
“庆宴上一翻眉来眼去,朕不来,你会嫉恨。”说着,伸手搂住我的腰。
我巧笑:“缘何只说臣妾,皇上不也配合的默契嘛,眉来眼去的何止臣妾一个?”
“贫嘴。”凤御煊笑笑,探过头,掠向我颈间。
我连忙躲了过去,伸手扶着他的脸:“皇上今日来兰宸殿这里,明日姐姐嫉恨臣妾可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他闻言软语,我笑意嫣嫣。
“那皇上送臣妾个礼物如何?”
“终于肯开口要了?”他轻笑。
“要的,要的,怎么能不要呢?”我喃喃道。
“那你要什么?”
我贴过他耳朵,轻轻咬着他的耳垂,眉目带笑,娇声道:“臣妾要皇上的子嗣,皇上可愿意给?”

暗结

 

因为拉拢华家,皇上免不了要时常去华瑞莹的蕊心宫。而后宫的规则,母凭子贵,我若是要跟华瑞莹争,就要比她更早一步得到子嗣。
四妃当中就属华瑞莹最为得势,其他三人,早已被她压在下面,平日里无不是以她马首是瞻,怕是那皇后动了心思也要掂量掂量。
一后四妃二嫔,入宫已经半年,却没有一个先传出好消息。凤御煊整日繁忙,并非夜夜都走动后宫。于此,子嗣更难得,人人心里都是一把小算盘,想千方百计的留住那个人。
傍晚过后,我差清荷去太医院请一个人过来。两月前,太医院新招太医徒三人,都是层层选拔进来的人才,我让身边人去看查了一番,终于挑中其中一个合适人选。
等清荷把人带来,我才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子。年纪颇轻,面白清秀,是个书生面的人。
“微臣许绍拜见宸嫔娘娘。”年轻人跪在地上,青衣白面,文弱书生 。
我轻啜一口茶:“许太医请起。”
许绍态度恭顺,看样子做人还算是敦厚,他走上前来,在桌边坐定,把随身带的药箱打开,翻出所用的工具。然后抬眼看我:“宸嫔娘娘哪里不舒服?”
我伸出右手:“帮本宫验脉,验好了有赏。”
他垂目蹙眉,双指搭在我右手的手腕处仔细辨识。半晌,缓缓道:“宸嫔娘娘的脉象没有任何问题,身子条件不错,稍有些气血不顺而已。若是开了方子调整一下,应无大碍。”
我点头,撩眼看他:“身子无碍正好,本宫想知道的是如何早日怀上龙胎,太医可有什么法子?”
许绍闻言一愣,颇为犹豫:“这…”
我倾身靠近他,他猛地抬头,视线于我一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闪,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不禁失笑:“许太医怕什么?本宫吃人吗?”
“微臣怕是没有这种本事。”许绍额际生汗,说话结巴。
“本宫知道。”我端坐好身子,端起青瓷杯,转身往身后的软榻上走去,轻声问:“太医院的日子过得可好?”
不出所料,许绍抬头看我,眼色中难掩的狼狈,正是被我一语成谶。
太医院是人才济济的地方,有才未必能熬出头,要既有才又有势才吃得开。我观察了他两个月,看遍了他在太医院里遭受到的冷遇。
那妒才的岂止只有老天,鹤立鸡群的人走到哪注定要被排挤。许绍凭着第一名的成绩入了这太医院,却从未出过一次诊。上上下下的小太监、宫女无不是被那些老太医买通了个遍,而各宫各殿也有自己专顾的太医,后宫一共才几人而已,显然是僧多粥少,所以许绍在太医院过的十分凄惨,是可想而知的。
许绍是个人才,天资极高,可光有才没用,这个道理想必他这两个月里也有所心得,于是我找他来。
“许绍,才倚势生,这句话你觉得说得如何?”我轻问。
“娘娘这话有理。”他淡淡答。
“怀才不遇的滋味如何?”我又问。
他抬头看我,并不作答,脸色难堪。
“本宫指条明路给你选, 一是跟着本宫做事,自然安保你步步高升;二是,你坚信是金子迟早发光,我们各行其是。你想想看,本宫的提议如何?”
许绍似乎犹豫了,低头想了许久。
“容妃娘娘得势,可别忘了,枪打出头鸟,底下盯着的人多着呢。皇后娘娘位高,可…”我话说半句,意犹未尽,对面坐的人,脸色一暗,心知肚明。
“这到家的话本宫都说了,孰轻孰重,情势局面就请太医自己分析了。”
我话音刚落,只闻许绍沉沉道:“微臣愿意追随宸嫔娘娘。”
我面上笑意渐深:“许太医是个聪明人,本宫刚好有个事情委托许太医去办。”
“许绍愿为宸嫔娘娘效劳。”
“也是一桩小事,去帮本宫查查一副药。”
“娘娘说的是?”
“容妃娘娘想来一直在补身子,本宫就让你去查这副药的配料,一清二楚,不得差池一分。”
“微臣遵旨。”
许绍退下,我坐在桌前品茶。
“娘娘,您怎么知道容妃在吃药?”邀月不解。
“你说华瑞莹拿什么跟皇后争?”我轻问。
“华家势力。”邀月道。
“是子嗣。”我撩眼看她:“第一个皇子的意义如何,这宫里的女子谁人不知?何况那心高气傲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华瑞莹呢?”
“娘娘说的是补药?”邀月看我。
我点头:“父亲的心意一定是恰到好处的精准,说不定他比她还要心急。让许绍去查,也省得我自己去求了。”
邀月点头:“那倒是,娘娘若是先生下皇子,那容妃就没那么嚣张了。”
我垂目:“如果应了那自然是好。对了,你让下面人去查许绍的底,祖宗十八代给我查个彻底。”
“娘娘放心。”
握在手里的不算牢靠,放他出去办事,总要留条牵他的绳子才安全。
邀月刚走不久,清荷进来道:“娘娘,那个小太监来了。”
“让他进来。”
不多久,珠帘轻响,走进来一个人,刚一进门便俯身跪下:“奴才陈英叩见宸嫔娘娘。”
我倚在榻上,撩眼看他:“白日里就来了,也不怕被人看见。”
陈英惶惶道:“奴才是传容妃娘娘的话来着的。”
“哦,你说。”
“容妃娘娘道…”陈英似乎不敢讲出口。
“说。”
“容妃娘娘道:初三是好日子,邀了各宫嫔妃娘娘们去蕊心宫去赏花,说,说让宸嫔娘娘前去作画,以作观赏。”话一出口,陈英赶紧噤声,大气不敢喘一声。
我不禁莞尔:“你怕什么,这事与你何干,你回去秉那容妃娘娘,说本宫知晓了,让她放心。”撩他一眼:“记得之前本宫托付给你的事,切莫大意。”
“奴才遵命。”
“清荷,取些银子打赏他。”陈英连连道谢,跟着清荷出门了。
这半年来,我不断在身边聚拢各种人,为我所用。华瑞莹虽是劲敌,可其他人也不能小视,难保没有我这种暗地里使心思的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轻抚额头,心下一动。请各宫的后妃赏花,却让我作画拿去观赏,分明是奚落排挤我。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自觉的嘴角带笑,喃喃道:“也好呢,你给我的机会,我岂能白白浪费?”
我正寻思着,珠帘又响。我正纳罕今日这兰宸殿怎么如此热闹,扭头一看,竟是凤御煊,兰芝玉树,剑眉入鬓,俊极无俦。
“白日里就乏了?”他轻声道。
“臣妾一向很懒。”我朝他笑笑,起身迎他。
“朕也累了,躺会儿。”他坐上软榻,侧身躺过去,闭目凝神,十分平静。
“皇上有心事?”
他睁眼:“你如何看得出?”
“其实皇上跟臣妾有些地方很像,不是吗?”我靠着他面前跟着倚过去:“愈是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闭目养神,唯恐那双眼睛泄露了什么被别人瞧了去。”
凤御煊睁了眼:“女人太聪明了可不是好事。”
我笑笑:“女人太不聪明了,皇上也不会喜欢。”
“何以见得?”
“留心的人,什么都见得。”我闻言软语,一笑嫣然。
我们同卧一塌,面面相对,眼对眼,鼻碰鼻。我探目而望,有种情愫萦绕在心头,像是看见曾经的自己,心微微痛了痛。便伸手扶上他玉雕一样的俊脸,幽幽道:“皇上懂得将心比心这一句话吗?”
他不语,我轻轻摩挲他的脸,靠的如此近,那双黑瞳俨然如同一口深井,黝黑一片,沉沦无止境。我径直喃喃道:“有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皇上脸上的笑总是那么沉重呢?像是冷漠了一千年,一万年,到了如今,已然不会笑了。册封典回来的时候,我喝醉了,照着镜子傻笑,我才发现,你与我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种惯用的表情下藏着最真实的自己。时间太久了,久到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真实的模样了。不是我们不会疼,不是一直要疏离每个人,只是已经忘记怎么去爱,怎么去接受爱了,是这样吗?御煊?”
我一字一句的说,不用称皇上,不用称臣妾,就像是发呆时候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