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倒李哲脚下,死命抱着李哲的腿:“皇上,你怎可这么狠心,怎可?赵家也是当年拥立您登基的功臣,皇上,你怎可不念半分旧情,皇上…”
一群太监上前,拉过珍妃,将她死推到在地,沾了一脸泥水,她勉强抬头,绝望的看着我,颤颤呢喃:“都死了,都死光了,死光了,再没有救了,一切都结束了,还有什么好拖的,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所有人也未有防及,她突然站起身,朝着旁边池塘,极快的跳入。
我瞠目,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太监死死押着胳膊,动弹不得。
我看着,李哲看着,德嫔看着,生生看着池塘里的珍妃一动不动,沉入水中,很快,水面恢复平静,人终是浮了上来,粉红色的衣服,脏的快要看不出本色,可经那池水一泡,还出它本来色彩,怎会那么鲜艳,鲜艳到刺眼。
“皇上,珍妃已死,昀妃只是从犯,您消消气,看在臣妾的面子上,请不要再赐死她了,请给已逝的小皇子积阴德。”
李哲并没有思索很久,他定定看了看我,点点头,轻声道:“既然如此徳嫔求情,你便可活着,待在长门宫里思过,用你一生给小皇子殉葬吧。”说罢,提身而去。
等到院中没有他人,德嫔方才笑着上前,一把揪过我头发:“萧重沄,今日是我入宫这许多年,最痛快的一日。”她瞥了一眼池中的珍妃尸体,淡淡交待身后太监:“那贱人给我拖出去,切碎了,喂狗。要是敢剩下一块,你们都别想活着看到隔日的太阳。”
太监胆战心惊,七手八脚的把珍妃从池塘里捞上来,摆放在我面前。她的脸那么白,嘴唇泛紫,混着血丝,牙关紧咬。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刚刚她还在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如今,只徒留一具尸体,那人再也回不来了。
原是父辈借我们入宫得宠 ,光宗耀祖,享尽富贵荣华,只可惜,到头来,前功尽弃,竹篮打水。那些爱我的,亲我的人,一夜之间,阴阳相隔。
父亲最爱抚摸我的脸颊,抱着我,像是宝贝。奶娘最是疼我,就似心尖软肉,受了半分委屈都要掉泪。哥哥教我读书写字,他背着我到处跑,笑话我是小懒猫。这一切真的成空了,那些人都不在了,也不会再回来,跟珍妃一样,变成一具具冰冷骇人的尸体,或许,连全尸也不会留下。
“来人,赐她一身黑袍,扯掉她所有头饰,从今以后,我若看见她穿了别色的衣,戴过一件首饰,看管整个长门宫的奴才一个也别想活着。”
她侧侧头,朝我极尽温柔的笑道:“美人,从今以后,你不是凤凰,你只是只晦气的乌鸦,这颜色配你,正好。去吧,好好的在长门宫过你的下半辈子吧。”
她伸出斑斓长指甲,轻划过我的脸:“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就不好玩了,你说对不对?”说完,德嫔大笑,春风得意的离开院落。


我被丢入长门宫,披头散发,一身黑袍,右眼角下方有一处朱色伤疤,远远看去,像一滴血泪,悬在眼角之下。
从前老人曾说,女子眼角下有痣,一生流泪不止。我却相反,除却最后见到李哲那一次,我便再没有落泪过。
一夜之间,荣华,恩宠,家势,就如同海市蜃楼凭空消失一般,彻底从我的人生中消逝不见。我的千帆过尽,却不必等到人生的尽头。
我站在这里,清醒的看着,明白的等着,那些疼痛窝在我的心口,藏在我的脑海,我却为着一些打算,用最云淡风轻的方式慢慢的把过往包裹,如不惊涟漪般的冷静与那些往事对峙,不敢松懈半分,生怕一松懈便溃不成军。也只有我才知道,心中那些无时不疼从不肯罢休,疼的像是从心尖上生生剜掉了一块块血肉。
长门宫里的女人很多,从前朝到本朝,从花甲到妙龄,人人都着白衣,仿佛日日夜夜的祭奠某个逝去的人一般,到处都是白花花一片。
我是个异类,就像德嫔当初所言,我再做不成凤凰,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晦气乌鸦,便是连这里一身洁白如鸽子般的女囚也不如。
这里的食物奇缺,一日两次,每个人端着残破的饭碗站在院中排队,有人推着脏兮兮的大木桶,用喂猪的方式,一勺勺将流质稀薄的汤水,盛在我们碗里,然后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习惯停留的地方,乞丐一样,端着破碗津津有味的喝起来。
这里没有人高雅,每个人将碗里的稀汤喝完,还要将碗舔舐干净。餐食如水,不禁消化,不到半日就饿得头眼发花,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胃空洞碾转的疼痛,只好到院子打井里的水喝到饱,然后可安睡一夜。
长门宫里的女囚分住两个房间,房间里没有床铺,只有青砖地面,除却夏日,平时里睡在上面都冻得人关节缝生疼。每个人有一块狭窄的地方,就算是自己地盘。吃睡都在那块地方之上,不得越界。没有床铺,没有被褥,食物不足,条件恶劣,可每个人都在想尽一切在这里苟活下去,那是人性使然,我自然也不例外。
刚来时候,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草垫,晚上时候就躺在上面,盖着扎起来像是草排一样的东西,人缩在里面,如同茧里的蛹一般。
我身无一物,可遮风挡雨的地方都被他人占据,我只能找到没人要的靠窗漏风的一处,勉强栖身,夜半里风顺着破窗呼呼而入,冻得的我浑身都疼,我没法入睡,只能站起身来来回回的走,一走便是一夜。
后宫从不是一个暖情的地方,冷宫更甚,也许是都同沦落为如此境遇的缘故,罪有应得,或委屈冤枉,又在年深日久的折磨中,磨掉了所有人性里善的一分一毫,他们冷眼相对彼此,仇视一切,也正如旁人对他们的漠视与厌恶,以及幸灾乐祸,这里与世间像是一种仇恨的对峙。
我的特别不仅是因为一身黑袍,被冠以乌鸦的辱称,他们还叫我疯妇,肆无忌惮的嘲讽,仿如我曾经那些荣宠的岁月让她们着实深恶痛绝,恨不得我在长门宫的每个日夜都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慢慢死去。
人人憎恶我,诅咒我,我竟不知道,所谓仇恨,也可以是莫须有的。
沉香是唯一接近我的人,是三年前被打入冷宫的女子,因是温良而势薄,又身处险地,也只有被当做廉价品,理所应当的牺牲掉。
她不敢当面送我草席,生怕遭到那些快要成精的老宫妇报复,就只敢在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告诉我,后院的水坑里有别人丢掉的一席,可让我捡来用。我费尽气力捞起草席,花了三天时间晾晒,方才可以夜里使用。
白日里没事,我总会倚在朝南的那面矮墙边晒太阳,黑色衣物唯一的一个好处便是容易吸收阳光,让我更缓和一些。
我喜欢念着那首凄凄惨惨的《长门赋》,轻轻的,若无其事的,像是诵读一首儿歌,那么云淡风轻。时过境迁之后,总会学到东西,从心如刀割,到心平如镜,沉淀在我心里的疼,苦,和绝望,已经熬成淡然自若。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心死更让人安慰,情爱不可支撑,情人不曾可靠,就算连回忆都掀不起半分涟漪,我是当真看透了,无畏了,也重生了。人生里唯一剩下的东西,只有等待,等待某个契机,让我远离这一切。
夏日里那些蒿草长的半人高,待到长到小指粗细时候,长门宫的女人们开始用破碗的碎片割下蒿草,将它们晒在阳光好的地方,沉香告诉我,那是为了天冷的时候,将晒干的蒿草扎成草席,当做席盖,用来抵御严寒。
几个年老的宫妇据说已经在长门宫住了十几年,这些生活经验对她们来说十分老道,于是,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无人自封的变成了长门宫的主子,被打入这里的人为了不受到欺负和排挤,甘愿做牛做马,生活已然这般艰苦,没有人愿意再自找麻烦,能俯首称臣自然是最好的自保。
“丫头,还不来跪拜余妃娘娘。”十几个白衣女子成一排,站在那把瘸腿的椅子后面,面色肃然,椅子上做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宫妇。
余妃?可能是她没入长门宫之前的称呼吧,长门宫是冷宫,这里有的只是女囚,可笑的是这些住在里面的行尸走肉们,还念念不忘当初的高高在上,便是成了阶下囚也要耀武扬威。
那丫头兴许是个刚进来不久的,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人,只是穿着一身粗布白衣站在众人面前面目紧绷。
我自是个连女囚都要鄙弃的人,连站在白衣人群中的资格也没有,只能站在矮墙旁边,冷眼看着这帮女人丑陋而可怜的行径。再看着瘸腿椅子下面还垫着石块,勉强保持平稳,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让我觉得实在好笑至极。
“让你给娘娘洗脚,你还背后说娘娘坏话?你真以为在长门宫里我们就教训不了你了?”所谓的娘娘不发一语,坐在椅子上摆弄她洗的发白的袖子。她身旁另一个老宫妇的脸清瘦而细长,有点脱像,面色发青白,好像个活死人。
那女子不发一声,跪在前面,垂着头。猛地听着余妃娘娘身侧的狗腿宫妇大喝一声:“那东西拿来,给这贱妇点教训看看。”
女子被吓了一跳,耸了耸肩,乍然抬起头。我顺势看过去,十分清秀的一个女子,也许是因为长期的饥饿和折磨,脸色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样苍白。
很快旁边的人带着“东西”从屋子里面出来,我定睛一看,是一只野猫。宫妇粗暴的拎着它后颈的皮肉,悬在半空,不知为何,大家看到这只猫顿时花容失色,连连退后。我往沉香那里一瞧,她的眼赤红,身形不住的战抖。
缘何?难道长门宫里的人怕猫?这群成精的毒辣宫妇连斩杀人命都毫不惧怕,还会怕一只猫?
“呵,要不给你一次教训,我看你这辈子都不知道厉害两字该怎么写。”狗腿宫妇一把扯过野猫的脖颈,那猫挣扎几下,并没有挣脱,只听狗腿宫妇大喊:“给我按住这贱人,扒了她裤子。”
顿时,几个人一哄而上,像是抢夺食物那么积极,按到了跪着女子,用力扒下她的裤子。女子挣扎,求饶,哭喊,却无济于事,那几个年纪不小的宫妇们似乎非常享受这一刻的到来,把女子按在地上,布偶一样随意摆弄,裤子很容易被扒到了膝盖处,露出两条白皙光滑的双腿。
“小娼妇,你死期到了。”狗腿宫妇狠狠踩在被按住的女子肚子上,将野猫放进她裤裆里。
“拿好绳子,把她的两个裤腿给我扎紧了。”
“姜姑姑,求你了,放过我,我错了,姑姑饶命。”没有人上前,置若罔闻的受着惊吓,或者兴高采烈的等着好戏。
“把她拎起起来。”女子被几个宫妇拎起身。
“栓紧裤带。”几个宫妇熟练的扎紧了女子腰间的草绳,并架住女子的两只胳膊,以防她挣脱。再看那些宫妇的动作,真是熟练到家,令人生疑。
女子扭动身体,深深浅浅的哭泣,只看见裤裆处有东西乱撞,她不停求饶,泪流满面。
“娘娘,都准备好了,您下令吧。”
坐在跛脚椅子上的“娘娘”终于开了口:“给本宫好生教训她。”
那狗腿宫妇满脸兴致勃勃,拿着一截断木头,一下下狠狠抽打女子裤裆里的野猫。野猫发出惨烈的嚎叫声,不断挣扎,一时间女子的叫喊声更甚,撕心裂肺,惨绝人寰,一声声哭喊,传出很远,引得门口守卫的侍卫频频回头侧目,却也只是嘲讽的摇摇头,置之不理。
女子白色的裤子,也渐慢的一点点染红,开始像是宣纸上的点梅,后来变成了一块鲜艳无比的锦缎,一片片的红,红的怵目惊心。
以往我最爱红色,艳丽而妩媚,此时此刻,这娇艳的红色却成了洪水猛兽一般,骇人心魄,连着女子的哭声,野猫的嚎叫,仿佛那些抓咬撕扯就在我的心尖之上,让我汗毛倒竖,不禁揪紧了衣领。
如此场面,其他人转过身,掩袖拭泪,不忍再看。我僵硬的靠在那面被太阳晒的无比温暖的断墙之上,只感到后背冰冷刺骨,一身的冷汗,握成拳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不止。
那“余妃娘娘”安然的欣赏,看着女子身搅如蛇,痛不欲生,唇边竟然有笑,我看着她,不由得心寒。不知怎的,她突然侧过眼,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勾起嘴角,得意冷晒。
直到猫不再动,人也已经昏倒,这出戏才算落幕。人被拖到蒿草地里,裤子褪下,猫浑身是血的死在里面,那狗腿宫妇拎起猫尾巴,交给旁边一个宫妇,雀跃道:“好生拿去炖着,好给娘娘补补身子,对了,猫皮弄的干净一点,放在后院的墙上晒着。”
她眼光撇过我,冷箭一般锐利,朝我走进几步,满脸嘲讽:“疯妇,你过去照看她,不准让她进屋,不然,有你好看。”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瞪我:“德妃娘娘让你活着,你就好好在这里享受你的下半生吧。对了,娘娘就寝时候,你端水过去给娘娘洗脚,她若死了,以后就都由你来。”
果然如是,若是德嫔没有生子,那么封妃的理由就如我之前所想,原是与皇上志同道合,里外呼应,富贵与荣华来的又岂会困难?

 


蒿草丛里的人应该已经不中用了,双腿和身下血肉模糊成一片,像是用无数细齿小刀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割伤,虽不如刀伤可见骨,但皮肉已经碎烂,别说日后留下疤痕,就是能熬过伤口化脓也是问题。
我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对她的伤势完全束手无策,人昏迷着,我拼尽力气才将她拖到一块干净的空地上,用一块还算干净的碎布,沾了净水帮她擦拭伤处。
夜半时候还是冷的让人没办法入睡,她们不允这女子进屋,只能躺在外面的蒿草地里,我冷到不行,捡了些干草在原地生个火堆取暖,方便照顾她。女子偶尔醒来,昏昏沉沉的叫喊疼痛,或是要水喝,然后又昏睡过去,情况十分不妙。
子夜时分,沉香从房间里偷偷溜出来,她不知道我叫什么,只唤我妹妹。
“妹妹,她这么躺在土地上可不成,伤口这么大,你烧一些草灰敷在上面,希望能止血。她若是高热,一定不能让她再挨冻,不然准是活不成了。”
我点点头:“谢谢你,沉香。”
沉香摇摇头,火光照亮她的瞳仁,那也是一双灵动而明亮的眼,她小心翼翼道:“罢了,以后这里讨活,可要小心那些人,你我惹不起的,这长门宫死了多少人,连她们都数不清了。皇帝不会过问,这里的人生与死还不如外面的猪狗。我看余妃娘娘和姜姑姑看你不顺,你要多加小心。
对了,后院有一种草,发热时候吃了可退热,这是姜姑姑托了好多人弄到的种子,专门为这她主子备的,你也知道,我们这里不会有太医过来瞧病的,你若可以去摘一点,千万别多,会被发现的。”
“沉香,这里是不是一直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对所谓的“余妃”的霸道十分好奇,若说是飞扬跋扈,也不至于到了如此程度。
沉香顿了顿:“之前也有人被这么罚过,被丢在草地了过上一两日,就都死了。这余妃不是一般人,长门宫外面有人的,有些打入冷宫的妃嫔明面上杀不得,娘娘们就暗地里借着他人的手除掉了。
皇上自是不会关心一个女囚的生死,也不会调查,她们死了反倒清静。而那些娘娘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还做了心慈面软的好人,一举两得。”
我笑了笑,动手拨了拨火堆的柴火,瞥一眼身侧的人,轻声问她:“得过且过,不是每个人都如我们一样,若是当初没有那么懂得保护自己,如今的下场也是理所当然。”
沉香的表情颓然,火光的映照下有些沧桑:“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妹妹这般看得开的,人毕竟是人,不是神仙。”
“人总是这样的,要了一点还想要更多,濒临死亡就会想要如何绝境逢生,而有些道理,一定要等到死过一次才会懂得。就像我们入了这长门宫,不到国破城落,我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从这里出去,能活着,已经是上天给我们最后的恩赐了。今天是她躺在这,说不准哪天会是我们。”
沉香伸手拉住我,表情严肃:“妹妹,听我的话,远离余妃,她不好对付,你不要惹是非。”
我微微垂眼:“疯妇不会惹出是非的,你可放心。”
女子昏睡了一夜,我趁着夜晚时候到后院,挑种着草药最边远地方摘了几片叶子,力争不会被看出纰漏。人该积德不是吗?我不信神佛,可在如此求天不灵求地不应的情况下,我能稍有依托的,也只有远在天边的神佛罢了,闲来无聊,寄托一番也不错。
一连三日,女子被丢弃在蒿草从里,等待自生自灭,我按时在余妃娘娘入寝前,烧好热水预备她的洗脚水,恭敬的送进去,然后俯身在地给她洗脚。
那双脚发皱而粗糙,脚跟的老茧生出一层一层,有些已经断裂,摸起来十分磨手。她优雅的伸出脚探入破旧的木盆里,有着所有嫔妃娘娘该有的仪态。
“昀妃吗?你名字是什么?”
“萧重沄。”
“就是那个跟随叛将赵敬的萧家?赵敬是你舅舅?”
我不抬头,仍旧轻柔的给她洗脚:“您说的正是。”
余妃一顿,猛地伸出粗糙的手,狠狠挑起我下巴,逼我直视她。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您是德妃娘娘的人。”我利落的帮她擦好脚,抬头朝她微微一笑:“余妃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余妃的脸色一瞬间梗了梗,似乎想说话,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看来你不疯,相反,你清楚的很。”她眉梢一撩,侧眼瞟了我一眼。
“我只是不想做第二个她,所以懂得拿捏分寸。”
余妃闻言笑的花枝乱颤,指着我的眼睛,嘲讽之意犹盛:“这双勾魂的眼真让人看了不舒服,我不管你是真的疯,还是真的聪明,德妃娘娘说你是个疯子,你就是疯子,给你一身黑衣,你就得做只晦气的乌鸦,不让你束发,你就不得束。
放心,娘娘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我自然也不会。赵敬死了,珍妃也死了,谁让你活下来了,若让我说,与其生不如死,不如死了才干净。”
余妃言毕,将叫伸进破鞋里,走了几步,回头看我:“能在这里让盛宠一时的昀妃帮我洗脚,感觉的确不错,看来,那丫头死得值得。”说完扬长而去。
我撩了撩水盆里的水,脏吗?嫌弃吗?我嘴角上扬,将擦脚布丢进水里,不过是一盆洗脚水而已,没什么不得了的。给余妃洗脚又如何,受人辱骂又如何,比不得一条人命的重要,我要活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或是为了我自己,或是为了那个遥遥无期的“等”字,我要活在这个世上,便是死,也绝不会是他们李家王朝的任何一人将我杀死。
当初德妃干涉李哲赐死我,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折磨我死去活来,生死难求吗?的确,对于痛恨的人,能做到报复的最极端,莫过于让她遭受日以继夜的绝望,像是缓慢扼住敌人脖子,让她慢慢的断气,在死前将苦涩和恐惧一一尝尽,那会是最畅然惬意的胜利,到终老的一日也会含笑。
德妃最恨的是我,可最需要铲除的却是赵家,我是私仇,赵家是家恨,能一举铲除最好,她确实胜利了。可她对我的仇恨,确实证明她当初曾输的何其惨烈,原来她也是有情有爱的,可惜,毁了我,她未必就能得到所有她想要的。
人真的很奇怪,软弱的时候哪怕是被那个扯着自己神经和心绪之人瞥上一眼都会痛不欲生,似乎喘一口气,眨一下眼,仿佛转眼间就能挫骨扬灰,灰飞烟灭了。而坚韧的时候,便是将从前那些恩爱缠绵在我眼前一一倒转,我也会淡然处之。
或许情爱如斯要,男人与女人,在最初的时候深刻的纠结过,便能将某些无法磨灭的东西刻在心上。若是彼此都拥有这印记,那便是完满,如若只是留在某一方心上,那便是毁灭。
余妃出去之后,沉香跟着进了门,看见我端着木盆,她的表情很难看:“妹妹,那女子醒了。”
沉香开口打断尴尬的气氛,顿了顿又道:“可是外面送食的人已经走了,没有剩余留下来,都被姜姑姑分掉了。不过我还有一点,藏在窗台上,你赶紧去填填肚子吧,快去。”
我抬头看她,清浅的笑了笑:“沉香,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或者说,为什么你敢对我这么好?”
沉香闻言一怔,两只手绞了绞:“你是个好人,我知道的。”
我又笑了笑,端起木盆,边往外走边跟她道:“其实,很多时候,你们都知道我是谁,可我对你们一无所知,希望我还有了解的那一天。”我走到门口,身形定了一定:“沉香,谢谢你。”
我不傻,我知道身处长门宫那意味着什么,还有人会因为人性的善而打破本性与理智抑或者是现实与情感的桎梏?那未免有些牵强,若是姜姑姑与余妃娘娘也是受人指使,难保沉香不是。
我去的时候,女子已经醒来,一连五日的高热,到最后竟然可以安然脱险,这也是个奇迹。我将自己的草席围成半圆,挡在夜里可能刮过风的方向,她躺在席子上,一双眼怔怔的看着我,眼中有这个宫里所有女人都有的神色,哀寂,死沉。
“你醒了?”我提身走过去,那女子面色一紧,勉强直起身,极快的往后缩了缩,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暮云四合之下,我站在火堆边,一身漆黑的袍子迎风鼓起,撩起我披散的长发像是无数只柔软的触手,我看着她这一幕,忍不住的笑出来:“这才是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很好。”
女子像是被我碰触到了痛处,抱歉的低了头,不发一言。我俯下身,将身体贴近她,女子惊悚的盯着我的脸,似乎在很仔细的看我眼角下那颗泪珠般的朱红色疤痕。
“你听说过吗?每个死去的人都会变天边的一颗星星,可星星也会有坠落的一日,唯一能不让它坠落的方法,就是拯救一些人的性命,简单的说,就是以命换命。而我救你,也无需你感激,我们就各需所需吧。”我站起身,大力的掀翻了女子身后挡风的草席,拖着进了房间。
我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余妃身后,一脸防备的盯着我看。房间中央的篝火处火光正浓,上面架着一壶水,还有一张猫皮。我一怔,发现火堆旁,我平日里睡得草席已经被拆分的七零八落,一部分已经变成了点火的材料。
我抬头,目光微冷的看着余妃。
“疯妇,娘娘夜里觉得腿疼,我找不到好东西烧火,这席子刚刚好,不爱生烟,味道也不呛人,怎么,看你的眼色,似乎很是不满啊?”姜姑姑扯了一抹尖锐的笑容,看我站在那,脸上得意的很。
我沉默不语,又听她接着道:“不过你别担心,你要睡,就睡这一张就好了。”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那一张席子。
“不要,求你不要,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能动它。”那女子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尽管脚步虚浮,却是拼尽了全力,狠狠我把推开,大喊:“你不可以,不可以。”
我被那女子推搡到了一边,差点摔在地上,她扑到在席子上,像是要与我争个你死我活。
“疯妇,你若是想夺,夺到了那席子就归你了,不然这一夜,未来的日日夜夜你就站着睡觉吧。”余妃一字一句,浅笑着端倪我。
我收回目光,往前走了两步,那女子顿时歇斯底里,朝我怒吼:“你这贱妇,疯子,你趁人之危,你不得好死。”
“疯子,贱妇,你不得好死。”身后那些人面面相觑,像是商量好一样,跟着喊起来,声音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姜姑姑把端在手里破旧的瓷碗,狠狠摔在我面前,尖声细气的道:“不死也可以,那就活着把你该遭的罪全部受光吧。”言毕转眼看了身侧一眼,怒喝:“沉香,你敢违背娘娘的旨意,给这疯子留汤,看我怎么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