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这名字一经提起,倪叛顿时清醒,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锡安仿佛被惊动,猛然转脸,锐利的目光紧逼在她脸上,似乎要把她的灵魂穿透。
黑暗处的歌声仍在继续,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已不复伤感,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倪叛的错觉。也许……本就是假象。
倪叛又哼了一声,扬起脸来大敕敕扬的问:“思乡思够了?想知道什么就快问,我没那么多时间在这儿跟你耗!”
锡安却不说话,只一味拿眼睛盯着她,盯了半天,笑了。
他笑得很奇怪,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唇角一点点扬起,细细的皱纹慢慢绽现,最后才形成一个完整的、极瘆人的笑。
“你胆子很大,身手也不错。”他说,“亨杰尔就这样把你派来送死,实在可惜。”
亨杰尔——古埃及第十三王朝末代法老,死于喜克索斯人之手,从而标志着古埃及中王国时期的结束。
搞了半天,他以为她是奸细。倪叛顿时冷笑起来:“如果你有一只跳蚤那么多的智慧,那就请你想想——这世上有我这样的奸细么,连对一个孩子都那么信任?更何况……”她轻蔑的挥挥手,“亨杰尔是什么东西,也配支使我?”
“东西?”锡安倏的偏过头,眯着眼满含兴味的打量着她,忽然点点头说:“不错,你不是亨杰尔的人。他的手下绝对不敢这样说他们的‘拉之子’。”
“你明白就好……”倪叛刚松了口气,就听他慢吞吞的问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喜克索斯人和我们都是闪族后裔的?”
她怎么知道?倪叛一怔,历史学家们就是这样说的啊,有什么不对么?
见她错愕,锡安淡淡的说:“我的意思是,你既不是我们的先知,又不是喜克索斯人的长老,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秘密?”倪叛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忽然间,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就爬了上来。
她已意识到自己铸下什么大错了。
因为史上喜克索斯人遗留下来的资料极为匮乏,所以就算在五千年后,历史学家门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极有可能是后来的高加索人。
而希伯来人,却是犹太人。
这两个人种,无论体貌特征还是宗教信仰,都存在着很大不同。若非后世的历史学家刨根寻底,谁能想到他们竟然都是古老的闪米特族的分支。
那么,在五千年前,在那个生存大于一切,连文字都未普及的时代,有几个人会在竭力与自然、天灾和野兽搏斗的同时,腾出时间来想自己的祖宗是谁?
所以,在古埃及,这当然该死的是个秘密。一个只有两个民族的掌权者才知道的秘密。
至于为什么,那还用说么!
希伯来人饱受埃及人的歧视,喜克索斯人打算入侵埃及,而这两族又是同根同源——还有比这更完美的联盟么?
——没有。
那么,这样的联盟能让埃及人知道么?
——不能。
见鬼!见鬼!难怪雅各说出这件事时,锡安的反应会那么奇怪,那分明是对她起杀心了啊!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一个在现代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到古代居然就成了禁忌……怎么办?倪叛仓皇的抬起眼,目光触及锡安平静的几近于冷酷的脸旁,陡然打了个寒战。
她并不胆小,但事关自己的性命,谁能不害怕?
父亲、欧亚大陆联盟、全世界的人都在等她回去,她不能死在这里。一个五千后的人,死在五千年前的古埃及,这太可笑了!
“我不是奸细,相信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只能用这样苍白的语言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你想想,如果我是奸细,或对你们有恶意,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被你们看出来?”
锡安静静的看着她:“我不用想。”
不用想?倪叛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咬起牙,她一字字说:“你是说,无论如何,我都死定了?”
锡安神情不变:“我不能冒险。”
倪叛的心,随着这五个字,“咚”的沉入谷底。
黑暗处的男人,仍在吟唱着那首代表着一个民族几百年的期盼的歌谣,这样的悲壮,这样的哀伤……她忽然间明白:她究竟是不是奸细、究竟是谁派来的奸细,并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这个民族所经的苦难、所受的痛苦都太深重了,所以他们必定要反抗,要崛起。在这条路上,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遇神伏神,遇魔降魔,遇人杀人——哪怕是,错杀。
轻轻的闭上眼睛,她喃喃自语道:“是的,他不能冒险,不能。”
她的声音很轻,但锡安却听见了,抬眼,目光正触及她唇角的一丝笑意:清醒、绝望、哀伤,百般滋味蕴涵其中,却惟独没有惶恐……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很清楚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甚至很清楚他的想法。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知道无法避免、无从逃避,所以才选择用微笑去迎接、去面对。
锡安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他从九岁起便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死亡无时无刻不如影随形,经历的多,自然也就无所畏惧。可是她……她是这么的年轻,虽然身手不错,但是溪水般清澈的眼神和花瓣般细致的皮肤,说明她一直养尊处优被保护的很好,是什么让她能够做到含笑面对死亡?
不可否认,这女人让他迷惑。
你究竟是什么人?
有那么一瞬间,锡安几乎已经忍不住问出这句话了,但他忍住了。
人人都可以有好奇心,惟独他不能。他的肩上背负着整整一个民族,发现隐患立刻将之除去,是他的责任,不必追究更多。防患于未燃,说来简单,执行起来却需要足够的克制力和狠心,他无从选择。
看着倪叛的脸,这么这么年轻的脸,他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说:“我很遗憾。”
是遗憾,不是抱歉。倪叛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冷冷的笑道:“别为了你那所剩无几的良心说这种废话了,何不痛痛快快的告诉我,你打算让我怎么死呢?”
锡安沉默片刻,转脸面朝黑暗沉声唤道:“米亚。”
歌声骤停:“锡安?”
“别唱了,叫上扫罗带鹰过来。”
“好!”
锡安转回头,看向倪叛的眼神再无半点情感的流露,平静的说:“那是一只刚成年的金鹰,驯服它大概需要四到五天的时间……”
忽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倪叛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梁。
“从现在起,你不会再得到任何一点水和食物,如果你能熬到它听命于我的那天,我就放了你。”

第一节

世间最高傲、最不屈、最向往自由的灵魂,属于谁?
如果你的回答是“人”,那你错了。
世上也许再没有比人更擅长驯服、软化以及禁锢其它物种的生灵,从远古到现代,从神的坐骑到动物园里一双双呆滞的动物的眼睛,都证明了这一点。然而,世间最高傲、最不屈、最向往自由的灵魂,却不属于人类,而是属于——鹰。
属于那个生来就属于翱翔,属于自由,属于天空的生灵。
上帝待鹰,是相当偏爱的,不仅让它们在几百万年的时间内高高在上、俯瞰苍生,还赐予它们预知生死的能力。
每当意识到死亡将至时,鹰就会孤身只影飞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次次冲向高高的蓝天,直到气竭力尽,才收拢翅膀、流星般坠落……它们的尊严与生俱来,连死亡,都要用这样一种桀骜的方式。
或许正因如此,人类才会在长达万年的时间里,一直以征服苍鹰为乐,不知疲倦。
驯鹰,又叫熬鹰。一个“熬”字,道尽了个中残酷与惨烈,那是对鹰从肉体到心灵的戕害。彻彻底底。
倪叛从没见过熬鹰的场景。在她那个时代,人们已经不需要利用鹰的利爪和利眼来捕猎或侦察敌情,所以“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东门”只是泛黄书页里的一句古诗而已,她无从想象那是怎样一幅画卷,当然更不知道让一个生而属于自由的灵魂最终屈服为人类的工具,需要经过多么漫长的等待和煎熬。
可是这一夜,当她第一眼看见那只鹰时,她就意识到——征服它的过程,必将艰辛卓绝而又遥遥无期。
而她究竟是生存还是死亡,却正是由它屈服的时间长短来决定。
鹰的幼年期很长,直到七岁时才会离开父母独自生存。
所以,尽管如锡安所言,这是一只刚刚成年的鹰,体形却已经很大,身长足有半米,披着一身栗色的羽毛,在火光的照射下,闪动着刚劲的金属光泽。它的喙尖锐而弯曲,带有钩爪的四趾苍劲有力,一双布满细小蜂窝状棱面的眼睛怒瞪着,漫天星斗在里面反映出无数亮点,清澈明亮而又锐利倔犟。
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桀骜,那么看看这只鹰吧,它就是这两个字的化身。
虽然它的脚上栓着锁链,翅膀也被布条紧紧勒住,但那两个男人带它过来时,还是很费了一番周折。
因为,它在不停的挣扎。
它的力气显然很大,两个成年男子、四只手,都几次差点按不住它,狼狈至极时,竟然还被它用喙啄伤了手。
然而那两个男人却不生气,哈哈大笑着说:“纯种金鹰就是厉害!锡安,把它熬成了,不知能帮我们多大忙呐!”
锡安沉默着走上前,从他们手中接过鹰说:“我来。你们去搬石头。”
大概是感受到这双陌生的手上传来的危险气息,鹰安静下来,斜着头,机敏的打量着锡安,片刻后,倏的朝他右手猛啄去。
然而锡安似乎早有准备,一甩右手,躲过这一击,就势抡圆胳膊,狠狠一掌攉下。
这一掌快若闪电,且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可是——居然打空了。
倪叛在一边瞧得分明,那鹰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不过是歪了歪脑袋,却避的恰倒好处,连一丝力气都没白费。
锡安仿佛也没想到自己这掌会落空,怔了一怔,抬眼朝那鹰看去。
怪的是,那鹰躲过这掌后,并没有再次朝他发动攻击,只是昂着头、挺着胸,拿眼睛冷冷的盯着他看。
一人一畜,四目相交,浑似一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初次交锋以平局告终,便开始重新估量对方。
倪叛想起孩提时代曾在动物园里见过的鹰,想起它们稀疏灰败的羽毛和没精打采的眼神,再看看眼前这只鹰,看看它那一身凛然的骄傲与霸气,尽管明知它的倔犟和桀骜就是自己的灾难,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为它喝了一声彩。
就在这时,那两个男子合力抬着块大石回来了。
“行了。”锡安把系在鹰腿上的锁链压在石下,对他们说,“这里有我守着,你们回去吧。”
那两个男人扫了倪叛一眼,却什么都没问,转身离去。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倪叛下意识的转过头,却见河边那片帐篷区,早已漆黑一片,不闻一丝人语,不见半点烛光。
这样的寂静悄悄,这样的死气沉沉,仿若全世界都在一瞬间沉入地底似的。
倪畔的身子,莫名其妙的轻颤起来,就像大梦乍醒,突然间失去了一切,又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似的,整颗心儿都空落落的,难受至极。她仓皇转头,极目四顾,竭力想要为自己那颗失去依托的心寻找一丝慰藉,然而天高地阔,沙海无边,何处不茫茫?
身畔的篝火仍然在燃烧,沙漠中唯一的亮色与温暖,可是和全世界的黑暗相较,何其渺小微弱。抵不住,终让无边寂静和沉沉夜色悄悄的从虚无中挣脱出来,张牙舞爪的,争先恐后的朝这旷野上的两个人和一只鹰围拢上来……
似乎感受到倪叛的不安,锡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了片刻,然后缓缓转开,抽手解开了缚在那只鹰翅上的布条,一字字说:“让我们开始吧。”
“唰”——金鹰展开双翅,掀起一阵劲风。
粒粒细沙扫到倪叛的脸上,微微的刺痛。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纤维都奇异的松弛了,就在这一瞬间,松弛了。
“让我们开始吧。”
原来,她的惴惴不安,她的紧张躁动,就是因为她在等待这句话,就像死刑犯等待庭上的那声宣判……现在,她等到了。
那么,开始吧——她的死亡倒计时。

第三节

“唔,痛死了……”倪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手已经下意识的摸向后脑。随着视线渐渐清晰,米黄色的粗布和一幅羊皮地图映入她的眼帘。
她盯着它们看了足足有五秒钟,霍然坐起身来,因为动作过于猛烈,身下的床板发出几声呻吟,带起的气流更使得摆在床边那张简易木桌上的油灯晃动不已。
然而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用力的揉揉眼,再看去,油灯还在那儿,地图也在,臀下的硬床板更是硌的她骨头疼……这么说,不是幻觉?
——那男人,竟然让她睡到帐篷里?居然还让她睡床?
天!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心起来?
灯影突然又是一阵摇动,却是帐篷的门帘被人掀起,锡安一手负在身后走了进来。
一看见他,倪叛立刻想起那只鹰来,二话不说,张口就问:“鹰呢?鹰怎么样了?”
锡安悠悠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歪着头看了她片刻,忽尔一笑:“还记得那只鹰,看来你没被撞成傻子。”
倪叛怔了怔,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他的笑。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但是跟上次那个充满了威胁、冷酷意味的笑相比,这次这个,显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老实说,她从不知道笑容能在一个人的脸上造成那么大的变化。
这变化简直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就像全世界的花儿忽然一齐在她面前盛放,又像是春天的大地冰雪消融,小草、树叶纷纷冒出了嫩绿的枝芽……什么叫如沐春风,倪叛在这一刻切身体会到了。
见她愣愣的瞧着自己的脸发呆,锡安把眉一挑:“怎么了?”
因为他坐的地方离灯较远,灯影只照亮了他半边脸,尚有一半隐在黑暗中。从倪叛这个角度看去,一道柔和的灰影沿着他宽阔的额头和高挺的鼻子起伏而下,直至薄薄的嘴唇和刚硬的下颌,使他那张古铜色的脸庞顿时孳生出一股惑人的魅力,尤其是他那么一挑眉,深邃的眼睛乍放出一抹促狭和调皮的光芒,简直是又神秘又性感,又邪魅又迷人……上帝!倪叛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她早就知道这男人很好看,可是她真的没想到,当他收起冷漠和残忍后,竟然会帅到叫人叹息的地步。
“好吧,”始终不见她开口,锡安耸耸肩,“我收回刚才的话。”
呃?他刚才说什么了?倪叛想了想,随即反应过来,愤然反驳:“你才是傻子呢!”
锡安又笑了笑,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手上拿着一个亚麻布包着的包裹。“给你。”他说,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搅动起阵阵气流。
什么东西?倪叛狐疑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确定要不要接过来。
“不要?”锡安瞥着她,一边手指略松、让包裹露出一道缝隙,一边缩回手,“那算了。”
“要!要!”倪叛几乎是扑了上去。
她的鼻子一向很好,从锡安松开手指的那一瞬,她就闻到从包裹里飘出的香气——食物的香气。
哦,她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感谢上帝,这男人的良心总算没有完全泯灭……抢过包裹,她七手八脚打开,开始狼吞虎咽。
锡安耐心的坐在一边看着她,看着她咬一口肉,再咬一口面包,吃得眉飞色舞无限满足,看着她以惊人的速度把食物全都消灭掉了,把油腻腻的手随随便便地往衣服上一擦,他的眼中终于忍不住流泻出笑意,指着木桌说:“那有水。”
倪叛立刻抓过杯子,一口喝净,然后心满意足的抹抹嘴巴,长长的的吐出一口气。
就像一只猫。脑海中骤然蹦出的这个比喻使锡安眼内的笑意加深许多,却恰巧被正偷偷的瞄着他的倪叛看见了,立刻板起脸,瞪着眼说:“你笑什么?”
锡安摊了摊手,慢吞吞的说:“你的胃口很好。”
倪叛仍然瞪着他:“那又怎样?”
“问心无愧的人才会有这么好的胃口。”锡安认真的说,“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倪叛眼珠一转,好像有点明白了,瞟着他说:“那么请问,你的胃口好么?”
“一直很好。”锡安坦然回视着她,“不过这次如果你死了,也许就会变得没那么好了。”
他居然就这样承认了,这不啻于向她认错呀!倪叛忍不住扬起眉。
“怎么?”锡安淡淡的问,“很吃惊?”
“的确有点。”倪叛没有否认,“我以为你是那种死也不认错的男人”
“我不是。”锡安唇角一斜,他的面部表情仿佛总是很细微,却总是很有味道。“对于错误,我向来觉得应该正视,而不是逃避。”
倪叛睫毛一颤,深深的凝视着他,仿佛这一分这一秒才刚刚认识这个男人。
他或许很自负,但是他绝不自大;他或许很骄傲,但是他绝对坦荡……有一种男人,无论出身是高是低,无论职业是贵是贱,走到哪里都当得起“顶天立地”四个字!
锡安,无疑就是这种人。
突然间,她意识到——她已经原谅这个男人,尽管他让她遭了那么罪,尽管他让她陷入过从未有过的危险境地,可是,她原谅他了。
但是……她忽然眨眨眼,既然他自己都不介意承认错误,那多说几句软话让她舒坦舒坦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慢吞吞问:“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个错误的呢?”
锡安飞快的乜了她一眼,狡黠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从你对我说做人要有尊严、并开始虐待自己的脚开始。”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对自己说,这女人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却还来跟我谈什么尊严,还发了疯似的去救一只鹰,她肯定不是个白痴就是个疯子。而在我没弄清楚她究竟是白痴还是疯子之前,我不能把她送到主的身边。”
“……”倪叛双眼冒火的瞪着他,明明知道这时候应该说出几句漂亮话来把他给顶回去,可惜她实在已经气的脑子里刮大风,实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就在这时,一声鹰啸传进耳鼓,立刻转移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鹰!该死的!她竟然忘了那只鹰!哦,福尔摩斯说的太有道理了,人果然是吃得太饱就会大脑缺痒、思维停滞,因为身体都忙着去消化食物了……她一边咒骂着自己一边跳下床。
帐篷外,天色已放青,清晨的冷空气激得她骤然打了个寒战,然而当她看见那只鹰时,热血立刻涌上胸膛。
它还呆在原地,不过是一夜之间,满身铁羽竟灰败下来,不复最初的光泽。它显然很疲惫,不时乏力的甩着头,蕴满金色光泽的眼睛也半眯半睁着,好像随时都会睡去,栓有锁链的后腿无力的拖拉在身后,似乎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是再没有经验的人看了,也知道这只鹰从体力到意志,都已经濒临崩溃。
倪叛浑身发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立刻转头怒喝:“为什么你不把它放了?你就这么想得到它?你难道看不出来,不等到你把它驯服,它就会死了么?”
锡安静静的看着她,等她把话都吼完了,忽然伸出手,掌上托着一枚钥匙。“你可以放了它。”他说,“不过它的体力消耗太大,如果现在就放它自由,不出两天,我保证你就会在沙漠里发现它的尸体。”
倪叛怔了怔,说:“那就给它水和肉,让它恢复体力啊!”顿了顿,她的眼中浮起轻蔑,“你该不会是知道得不到它了,所以舍不得那点食物吧?”
锡安的脸色陡然一变,明亮的双眸浮起一抹阴霾,默然看了她片刻,蓦然转身,漠然离去。
一抹亮光自他掌中滑下,悄无声息的落在沙地上。
是那枚钥匙。
嘿,这家伙!倪叛冲着他的背影呆怔片刻,猛的跺跺脚:走就走!谁不会走路啊!
她拣起钥匙,朝那只鹰走去,故意笑的很大声的说:“嗨,我回来啦。别担心,我现在自由了,那家伙不给你东西吃,我替你找……”
声音倏顿,因为她已看见了水和肉。
满满一盆子的清水、满满一盆子的鲜肉,就摆在那块大石头下。
可是那鹰,那孩子般倔犟而又不懂事的鹰,却对它们不屑一顾。
原来,不是他舍不得给,而是它不肯吃。
倪叛如遭雷击,体内翻腾的血液一瞬间冷却下来。扭动僵硬的脖颈,她转头瞧向不远处的那顶帐篷,门帘低垂,安安静静,纹丝不动,拒人千里……她咬起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目光收了回来,轻微但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大步走近那只鹰,蹲下身去,柔声说:“为什么不吃呢?吃了你就能重归自由了,你知道么?”
鹰似乎很信赖她,见她靠近,不但不避,反而蹭了上来……倪叛先是轻轻的摸了摸它的头,继而手指顺着它修长的脖颈而下,抚上它宽阔的背脊……鹰温顺地舒展开身体,将头贴在她腿上,眼中透出温顺、驯服。
“来,听话,吃吧。”倪叛将新鲜的的肉托在手中,递至它的嘴边。
鹰不再抗拒,顺从的叼起,吞下,然后是下一块、再下一块……
半个小时后,当第一缕晨光染上鹰的栗色羽背时,倪叛解开锁链,拍了拍它的头:“去吧,你自由了。”
鹰偏头盯了她两眼,展开翅膀,腾空而起,在她头顶盘旋了几圈,箭一般冲上蓝天。
倪叛仰脸目送它的身影在初升太阳的映射下变成一个小黑点,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叹息:“都结束了……”
这一战,她重获生存的权利,鹰重获翱翔的自由,原本必输的一方,大获全胜,而原本赢定了的那个男人,却一败涂地。但,他没有抱怨,更没有不甘。
那个男人的内心,其实也是很柔软的啊……

第一节

金沙蓝天,烈日炎炎。
倪叛站在帐篷外,冲着脚下的影子发了半天呆,才抬头轻唤道:“锡安?我可以进来么?”
一秒钟后,帐篷里传出他的声音:“进来。”
倪叛撩起门帘走了进去,里面光线很暗,温度却并不比外面低,锡安赤着上身倚在床上,双目微闭,似在小憩。
埃及气候炎热,人们只有在外出时才会穿上衣服,抵挡风沙和毒辣的阳光,平时则无论男女都衣不蔽体。在古埃及的一些壁画上,有的女人甚至穿着露着双乳的衣服。
女人尚且如此,那么锡安明知倪叛要进来、却没有用衣物遮住自己,也就不足为奇了。
倪叛不是不知道这里的风气就是这样,却还是窘的脸色绯红,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听不见她的声音,锡安睁开眼,歪头看了她一会,淡然问:“有事?”
昏暗的光线下,他赤裸的肌肤隐隐散发着古铜色的光泽,细密的汗珠附着在结实的肌肉上,彰显着肆无忌惮的热力和剽悍。半扬的下颌在脖下投射出一片柔和的阴影,直至形状优美的锁骨,在那里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消失了……
好吧,倪叛咽了口口水,对自己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性感的有点过分,你表现的有点白痴。当然,你尽可以站在这里、对着一个光膀子男人流口水,但是拜托你搞清楚,这男人并没有一点想诱惑你的意思……你瞧瞧他那狐疑的眼神……他不穿上衣,只是因为他热,如此而已。所以,你要么立刻挪开你那该死的眼睛,要么建议他穿上衣服,好让你说完那些该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