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女人,短发西装,五官非常有特点,从头到脚气场强大。另一个是四十左右的男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女人身后,看上去像是助理。
她的妈妈罗娟,则低着头,摸着右手上的戒指。
——这是妈妈紧张时的一贯表现。
感应到客厅内奇异的气氛,方若好停下脚步,没有进去。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就算不是为自己,也为了你的女儿。”女人说着,将一个信封推到妈妈面前,“我一直都知道你,但从来没有管过。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既然能开始,就也能结束。你现在有房子,有店铺,女儿又很聪明懂事,衣食无忧的为什么不重新选择一下生活方式?虽说时代不同了,笑贫不笑娼,但在这个小县城,还是人言可畏的吧?”
方若好看见妈妈因为这番话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可她对面的女人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甚至带着怜悯:“显成马上就要调去A国了,短则三年,长则十年。临行前他交代我帮你安排好后路。”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罗娟吃力地憋出这么一句。
女人便笑了,“因为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人需要他亲自去告别。”
罗娟露出崩溃的表情,哽咽出声:“我、我要见显成!”
女人啧啧轻叹,眉眼嘲讽:“这么多年了,还不肯放手么?”
“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不能就这样一句话打发我,我、我要讨个说法!”
女人挑眉:“是么?那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个说法?”
罗娟整个人重重一颤,抬眼再看她时,就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对、对不起……我当年是真、真的爱他,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要跟你争什么,没破坏你们的家庭,真的!我知道你也有个女儿,她念书很好,在一中上学。为了避嫌,不给你们添堵,我都不让我家若好报考一中……”
轰隆隆,仿若平地惊雷,下面的话便再也听不清晰。
方若好浑身僵硬地站在客厅外,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我都不让我家若好报考一中”。
原来……是这样?!!
有些东西就像蒙尘玻璃后的风景,把玻璃窗擦干净了,就能看到里面的真相。
难怪爸爸总是出差常年不在家,偶尔回来也待不了几天;
难怪妈妈如此懒散,明明开着便利小店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丝毫不为生计发愁;
难怪亲友不往来,邻里关系也淡薄……
那些在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在此刻通通有了答案:
妈妈,是小三。
眼前的这个女人,才是爸爸的妻子。
一时间天旋地转,脊梁骨阵阵发寒。
客厅内传出罗娟撕心裂肺般的哭声,过不多时,女人带着男助理走了出来,一眼看到了愣愣地站在客厅外的方若好。
目光交集,方若好悸颤,对方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微微一笑:“好好劝劝你妈。也该长大了。”
男助理打开门,女人优雅淡定地走了出去,由始至终大家风度。
因此,也就衬得追出来嘶声大吼的罗娟越发狼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这肯定不是显成的意思,是你瞒着他来的对吧?他不会这样对我的!绝对不会……”
黑色汽车绝尘而去,倒是几个路人,被哭声吸引过来。
罗娟不得不将便利店门重重甩上,沿着墙壁滑坐在地,泣不成声。
她在一瞬间老去了十年。
而方若好就站在五步开外,望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视线朦胧。
她是她的妈妈,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亲人。她知道她好吃懒做虚荣软弱;她知道她自持美貌不思进取;她知道她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她见过她最隐私的样子,自以为对她十分了解。
然而,此时此刻,再看眼前这个哭得毫无形象毫无尊严的女人,却是陌生的可怕。
罗娟哭着哭着,突然回过神来,惊诧地叫道:“若好,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若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慢慢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若好……你听妈妈解释,那个女人说的不是事实!你爸爸不会丢下咱们的,对,我不相信!我要给显成打电话!”罗娟颤颤巍巍地放开女儿的手,去客厅打电话。
方若好看见她拨按键的手一直在抖,拿着话筒呆滞了半天,回头两眼无神:“打、打不通……若好,爸爸的电话,打不通。”
当然打不通。
对方既派正室出马与你了断,又怎会让你再找到他?
方若好感觉自己的眼眶酸酸的,有温热的液体一个劲地想要涌出来,却又被她生生压下。
“若好,我们可怎么办啊?”罗娟捂脸,害怕得战栗。
怎么办?
你有店铺,有房子,有女儿。衣食无忧。正如那个女人说的,为什么不重新选择一下生活方式?
但方若好知道,这种话,妈妈是绝对听不进去的。
很多人选择不应该的生活方式,并不是他们不知道孰是孰非,而是,不愿更改。
初夏午后,炎热的阳光照得便利店外的街道明晃刺眼,从落地玻璃窗看出去,阳光如雪,一片苍茫。
那天下午她还是回去上课了,并在上课前,把志愿书重新交给了老师。
志愿书上,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和第三志愿全被划掉。然后,填上了同一所中学。
“妈妈让我告诉您,她弄错了。事实上,我只准备报考市一中,其他学校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拜托您了,老师。”
方若好将志愿书双手交呈,将腰弯下,深深鞠躬。带着践踏后的伤口、崩裂了又重新补好的自尊,以及,因为受到压制而反弹膨胀得不可收拾的骄傲。
我不逃。
我的人生,我的选择,凭什么,仅仅只是为了避嫌,为了那么龌龊又可笑的原因,就要放弃?
如果我的人生在这件事上就放弃了,那么此后,需要退让需要放弃的将会更多,我会被这样一次次的放弃逼进尘埃里。
所以,不可以。
所以,对不起,妈妈。
方若好从老师办公室退出来时,开课的铃声响了起来。她沿着冗长的走廊慢慢走向教室,白的墙壁白的地板白茫茫的天与地。
***
十年后的方若好,在一片闪光灯中想了起来。
她的世界,是从那天开始,失去了所有颜色的。
只是万万没想过,历史会重演。像一个好不容易爬回岸上的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被水草再次拖入水中。
身体的每个毛孔就此被绝望淹没,潮湿冰凉。
视线中,仿佛在人群中再次看见了颜苏的脸。
嘲笑我吧。方若好想,现在,你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缘介绍完毕。
后面,正式开始……撕?不,不撕。
若干年前,一个女孩告诉我她爸爸入狱了,爸爸的小三拿出了很多很多钱,跟她妈妈一起为爸爸奔走,最后把爸爸保释了出来。在那之前她无比憎恨小三和小三所生的儿子,诅咒那个所谓的弟弟“永远长不高”。可是,经过此劫后,她的心态发生了一些改变。
然而,她还是很痛苦。她成长的时光里,因为小三和弟弟,充满了阴霾和痛苦。
于是我就想写一个“出轨的下一代”的故事。写写因为出轨,而在原生家庭和非婚家庭中产生的一系列影响。虽然我把主视角放在了“小三的女儿”身上,但方如优同样重要。
所以,这不是一个孰是孰非的故事。
也不是一个谁赢谁输的故事。
她们的人生,因为父母婚姻中最大的错误,从一开始就已充满了痛苦。
但是,有人在痛苦中沉沦,有人在痛苦中重生。
故事是虚构的,情感是共通的。
看故事的人能因此而有所感悟,警醒,看见所谓的希望。那么,便是一个创作者,最大的收获。
谨以此文,与诸君共勉。

☆、第 4 章

贺小笙和方如优的婚事果然很快就席卷了各大媒体门户网站。
贺豫沉着脸,耐着性子等宴会散场,等宾客们都走光后,第一时间将手里的龙头拐杖朝长孙身上抽了过去。“很好!”
站在贺小笙身边的方如优立刻抢前一步,用自己的后背挡了这一下。
苦肉计什么时候都是有效的。
老爷子虽然怒不可抑,但见此情形,第二下就没再继续。
在场的贺家成员纷纷上前劝阻:“老爷子,消消气!”“是啊爷爷,息怒啊!大哥事先不告诉您是有苦衷的!”“爸,事情已经发生了,先想想怎么解决吧。”
众人的七嘴八舌里,贺小笙一改玩世不恭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贺豫说:“爷爷,我喜欢的人,是如优!”
“长大了,翅膀硬了,都敢在我面前玩花样了?”贺豫犀利的目光在贺小笙和方如优脸上一扫,冷笑起来,“这事还没成定局。”
方如优脸色苍白,早已不复先前的巧笑嫣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住贺小笙摇了摇头。
这样的柔软,无疑是一针强有力的催化剂,受到刺激的贺小笙豁了出去:“都什么年代了,就算是父母也不能干涉我的私事。我喜欢谁,要娶谁,是我的自由。只是尊重您是长辈跟您报备一下。您能祝福自然最好,您不同意也没关系。如优,咱们走!”
贺小笙说完牵了方如优的手就走。身后,果不其然响起龙头拐杖跺地的声音。
“滚滚滚!”贺豫气得直喘气。这时,浓重的中药味扑鼻而至——梅子青刻花牡丹碗,被两只手小心翼翼地端平了,呈递到他面前。
端碗的方若好面色平静,只是目光深邃,声音低柔:“药重新热过了,喝药吧。”
贺豫看着她,目光微暖,将碗接过慢慢饮下。
贺小笙和方如优正好走到门口,闻声回头,贺小笙看着方若好的眼里满是不屑,方如优却是笑了笑:“妹妹,老爷子这边还请你美言。我们先走了。”
贺豫怒骂:“滚!”紧跟着一阵咳嗽。方若好连忙为他顺气。
等贺豫喝完药,两人也走得没了影。他靠在沙发上闭目挥了挥手:“人多,烦。你们也都滚。”
面对这位出了名的脾气古怪的家主,众人不敢挑战权威,纷纷离开,不多会儿,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方若好留下来把药渣倒了,洗净药碗收好。等她再次走到贺豫面前时,贺豫睁开眼睛,一改先前的暴躁,目光深邃平静:“你怎么想?”
方若好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小笙和如优应该是取得了一半的股东支持,才这么做的。”
贺豫冷哼一声:“一帮吃里扒外的东西。就顾着那点蝇头小利,全不把家族的整体利益放在心上。要不说还是计划生育好,省得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也敢想入非非,合计起来引狼入室与虎谋皮!真当沈家那尊大神是好请的?”说到这里,他瞥了方若好一眼,“你比我更清楚沈家的手段。”
方若好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眉敛目,神态恭敬。
“这一步是我没顾虑周全。小笙话已经放出去了,‘镕裁’的项目方如优势必会掺一脚,昭华要乱上一阵子了。”
方若好低声说:“我不怕。”
贺豫感慨:“我知道你不怕。当初就是看中你这倔强不肯服输的性子,才把你收到身边调 jiao的。”
“您对我有再造之恩,若好没齿难忘。放心吧,我会守住昭华的。”方若好如此保证。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中没有说出来,那就是——
我不逃。
十年前,我没有逃。
十年后,也不会。
***
方若好站在昭华传媒集团的大门前,仰望直入云霄的摩天大厦。在早晨煦暖的阳光下,银蓝色玻璃墙面流光溢彩,宛如一面镜子,照耀着这个纸醉金迷的大都市。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市一中的情形。
在十余丈宽的栅栏前,她带着委屈、带着无助、带着抑郁抬起头,却看见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明亮的光一点点爬上校门,映得眼前的世界万木葱荣生气盎然。
——那个早上于她而言,像是一场重生。
因为擅自报考了一中,妈妈为此大怒,不肯给学费,最后她不得不打电话向陌北老师求助。老师给她汇了一笔钱,资助她上学。
收拾行囊离家的那天,妈妈拦在便利店前,说如果敢走出去就断绝母女关系。她望着披头散发仪容不整的母亲,很想问一句——难道你要我的人生跟你一样吗?
但最终没有问出来。
她不是那种叛逆傲慢的孩子,会用言语反击伤害大人。只是低头,拉紧书包,没有理会妈妈的歇斯底里,没有听见妈妈的口不择言,默默地走了出去。
从县城到B市,要坐2个小时的汽车。车上有人抽烟,于是她一个劲地流眼泪。那人最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把烟掐掉了,但她的眼泪还是没有停。
到B市后,联系不到老师,她只能在车站等。天渐渐暗了下去,广场上行人来去匆忙。有黑车司机过来招揽,问她去哪里,她不敢说话,怕被欺骗。就这样一直等到晚10点。她隐约觉得老师不会来了,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去公交站牌前查看地图,寻找能到一中的公车。
地图错综复杂,正在仔细辨认,身后一人撞上来,撞得她向前栽倒,鼻子撞上橱窗,疼得眼冒金星。
回过身去,只见十几个不良少年朝站牌围拢。而那个撞了她的人,砰地倒在她脚边。
方若好吓得脸色苍白。
这种事情并不是初见,初中时,班里的男生就有出去跟邻校坏男生们打架的。以往见到都远远避开,这一次,却是身在圈中无处可退。
再看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穿着一件红毛衣,依稀有血从他衣服下流出来,似乎受了伤。
围上来的不良少年们冷笑起来。已经很晚了,这个站台又比较偏僻,远远有行人路过,也忙不迭地避开了。
“你,跟他一伙的?”一个黄头发戴鼻钉的少年问方若好。
方若好摇头。
“那闪开!”不良少年们很有原则地让出一个小口来。
方若好一边胆战心惊,一边却又犹豫不定。就这么走掉吗?任由这个人躺在地上?他……会被打死的吧?这些人,当街行凶,不怕吗?她是不是应该去报警呢?
思绪紊乱,她捏紧书包,刚想离开,地上的红毛衣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
光裸的脚踝被温热血红的液体碰触到,方若好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
不良少年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跳脚。
这时公交车驰进站,售票员推开车窗大声叱喝,不良少年们不得不退散避让。而红毛衣少年趁这个空挡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方若好的手冲上车。
不良少年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车门已经合上,开出站台。
他们在后面拼命追赶,拍打车窗。
司机压根没理会,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后,回头瞥了二人一眼:“去医院吗?”
红毛衣少年将鲜血淋漓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红色液体一下子就被擦掉了。他的手干干净净、整洁白皙,手腕上还戴了一只很好看的表。“谢谢师傅,我没有受伤,是毛衣褪的色。”顿一顿,看向方若好,又微微一笑,“吓到你了,sorry sorry。”
晚10点半,五彩斑斓的街灯一盏盏划过车窗,投影在他脸上。少年的眉眼在绚丽夜景中,宛如流光里的一块白玉,素白温静。
那是方若好,第一次,遇到颜苏。
他被不良少年们围堵,逃往站台,撞到了她,故意装晕,最后还把她一起拖上车,给予了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客一次惊心动魄的体验。
当颜苏听说她的目的地是一中后,为了表达歉意,非要亲自带她去一中。
就这样,午夜12点,方若好站在了市一中的校门前。
黑色栅栏铁门紧闭,花岗岩门柱上有一盏灯,照着“B市第一中学”的招牌。她看得目不转睛。
“你是高一这届的新生?”颜苏问道。
方若好点点头。
“现在才来报道?军训都过了。”
她知道。因为妈妈的阻挠,她足足来晚了两星期。
颜苏打量了她几眼,展颜一笑:“我走了。再见。”
方若好下意识想要叫住他,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叫。送她来此已经仁至义尽,作为陌生的路人,何必增添麻烦?
颜苏的红毛衣消失在长街尽头。方若好去拍警卫室的门,因为没有学生证,门卫不肯放行。她取出录取通知书,却被对方质问:“这么晚还在外头溜达是想做什么?你家长在哪里?电话多少,我要通知你的家长!”
方若好匆匆逃出警卫室,一口气跑到百米开外,才停下来。
进不去学校,又不知道能去哪里。全然陌生的城市,在晚上像个巨大的怪兽,正张开嘴巴,等着将她一口吞噬。
她抱紧书包,往围墙根处缩了缩。
初秋的夜,晚风冰寒,她出来的匆忙,又被妈妈阻挠,只来得及往书包里匆匆塞了几件内衣。如今,连个御寒的外套都没有。
扪心自问,如此孤注一掷,连回头路都没有,真的是对的吗?却久久没有答案。
这时,一道影子覆在了她脚上。
方若好顺着影子抬起头,就又看见了红毛衣。
颜苏去而复返,在她面前蹲下来,用两只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令她极为不安。
“离家出走?”她听见他这样问。
算是吧……方若好讷讷点头。
颜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真巧。我也是。”
方若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于是颜苏又问:“无处可去?”
方若好再次点头。
颜苏又笑了,“真巧。我也是。”然后他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就那么靠着围墙,坐在地上,朝她眨了眨眼睛:“一起露宿街头吧。”
方若好呆住。她是情势特殊,怎么这个人也无家可归?
“其实这个位置不错,明天正好可以看日出。”
颜苏没有骗她。
迷迷糊糊地熬过5个小时后,天边泛出灰白色的光,云层本是黑色的,一点点薄下去,旭日带着暖意来到人间,照到哪里,哪里就有了色彩。
她从膝盖上抬起头,望着百米外的校门,看着它一点点变亮,看着它一点点热闹,展现出友好欢迎的姿态。
昨夜的拒人千里仿佛只是一场错觉。噩梦过去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学校开门了!”她欣喜地向共患难者传递消息。
一扭头,身边哪里还有颜苏的身影。
只是背上,有样东西随着她的扭动落下来。
——那是一件鲜红的毛衣。

☆、第 5 章

方若好收回思绪,走进昭华大厦。
创立于91年的昭华传媒原本只是贺氏用来洗钱的,由于贺老爷子眼光独到,投资经典影片《万万不可》而一举成名,此后《风声消逝》、《惊》、《借名》等一系列票房的成功更是稳固了它在电影领域的王者地位。贺老爷子身体不佳退休后,将公司交由长子贺新醅打理。贺新醅本人虽然平庸,但在父亲的指点下,一鼓作气将投资运营领域扩展到了电影、电视剧、艺人经纪和娱乐营销等多个领域。
人们总说时势造英雄。在方若好看来,却不过是富人更富,穷人更穷。
那样傲人的出身,雄厚的财力,广阔的人脉,丰富的资源,只要别太昏庸,成功几率很高。
可惜——
方若好走进宽敞明亮的一楼大堂,迎面就是一幅与墙等高的巨幅油画。老爷子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周围围了一圈子孙,看起来其乐融融,却勾得她眼神嘲弄。
可惜,贺豫的身体每况愈下,撑不了多久了。他在时,是枚定海神针,让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他一走,内忧外患迟早爆发。
在更新换代的比手机还频繁的娱乐领域,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昭华又能持续威风多久呢?一如她走过的走廊,两边墙壁上悬挂的都是旗下最当红的艺人照片。上周还在的明星,这周就已被替换了好几个。
所以,在日本有句经典名言“漫画家都是消耗品,编辑才是常青树”。换诸于传媒,“艺人都是消耗品,经纪人才是常青树。”
方若好握紧自己的右手,眼神由感慨转为坚毅。
走廊尽头有八部电梯。其中两部是专梯。专梯前站了两个人,看见她,主动打招呼。
“妹妹来的好早。”打招呼的正是方如优,她穿着简单的V领毛衣和牛仔裤,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脸上化着淡妆,看起来休闲随意。
相比之下,一丝不苟地盘着头发、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方若好,像个不折不扣的上班族——还是地位低下的那种。
因此,跟方如优站在一起的贺小笙只看了她一眼,便把目光转回了电梯上,神色淡漠。昨夜之后,假面撕毁,以前人前还会装一装亲昵,如今连普通礼节都懒得给。
也不能怪他。
贺小笙身为贺新醅的独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偏偏在婚事上被祖父强加指定,少年心高气傲,怎肯屈服。
所以才虚与蛇委,假意妥协,却在最关键时刻,偷天换日,公告天下真命天女另有其人。
这是方如优的胜利,也是他的胜利。
方若好心底泛起一丝苦笑。对于贺小笙,她是真心想嫁,只不过,谁都不会相信。
这时电梯到了。方如优歪头而笑:“妹妹,一起?”
“不用了,谢谢。”方若好走到一旁的普梯前,划出界限。
方如优没再说什么,挽着贺小笙进了专梯。电梯门合上的一瞬,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方若好心头一紧。
这样的眼神,她丝毫不陌生。
在她与方如优十年的交集中,屡屡出现,宛如嘲讽,又恰似警告——偏偏,以一种怜悯的表达方式。一如十年前沈如嫣出现在罗娟面前时,也是这样的优雅从容,兵不血刃。
幸好这时普梯也到了,方若好低头走进去,刚要按键,一堆人飞奔而来,呼啦啦涌进电梯,将她挤到了最里头。
与此同时,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人跳地铁,作孽啊,害咱们生生迟到半小时!”
“是啊,10点还得开会,还有3分钟,都不够时间打印资料的!”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贺总公布未婚妻了,居然不是方若好耶!”
“早知道啦,群里大伙儿都在说呢!之前老爷子带方若好过来时,一副准太子妃的屌样。”
“爷爷喜欢的孙子未必喜欢呀。要我也选方如优,门当户对,美貌过人。相比之下方若好算什么呀,刻薄冷血又阴险,小老婆生的就是小老婆生的,风度气质差了人家正牌大小姐一大截……”
该同事正说得兴起,一个扭头,就看见自己口中刻薄冷血阴险的人就站在身旁,顿时脸色一白。
其他人也纷纷留意到了角落里的方若好。
顷刻刹那,电梯内安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怯怯开口:“方、方小姐……”
方若好淡淡地嗯了一声。
众人忐忑之际,电梯到了,忙不迭地涌出去。原本熙熙攘攘的空间一下子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方若好按下顶层的按键,将背抵靠在墙壁上,仰起头。
头顶的灯光渲染出橘黄色的光圈,温暖而温柔。
有人说过:“当你害怕的时候,就看看灯光。一圈圈的光晕,其实是天使头上的光环。你的一切,人们看不见,但天使都知道。他们在默默地守护你。”
25岁的女人,其实已经不相信什么天使了。只是,这句安慰太美好,美好到她时不时就会想起来,美好到她此刻看着那些光圈,所有情绪慢慢消散,归复平静。
电梯在顶层停下。方若好直接去了会议室。
最顶层的大会议室设计得独具匠心,全玻璃天顶让空间格外明亮。贺老爷子说过,开会的时候一定要敞亮,在明晃晃的太阳下面,人们不容易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