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声音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西露达的眼神有了刹那的恍惚,但下一刻,又重新归于清明。
她深吸口气,抬眼,“你说完了?”
神鸟笑了笑,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无奈,“我知道这些话你听不进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对不起,算我多事了吧。”
“没错,你是多事了。”西露达的声音非常冷静,字字清晰,“请记住,你是仙度瑞拉的守护神,不是我的。所以,你只需要管好她就可以了,我会怎样,不需要你操心。”
神鸟的翅膀颤了一下,展开,又缩上。
“至于你说的魔鬼什么的,那你可以放心,因为——”西露达轻轻的弯了下唇,笑意使她的眼睛如黑珍珠般闪闪发亮,坚定、刚毅、以及,无情,“魔鬼还不配成为我的信仰。”
没错,魔鬼还不配成为她的信仰。
一如她从不信任上帝。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倚仗的,只有自己。
同理,真正能爱的,也只有自己。
因为,只有自己不会抛弃自己,只有自己不会欺骗自己,只有自己不会伤害自己。
——她有她自己,已经足够。
西露达迈开脚步,这回,可是真正的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月光落在她的背上,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就那样一步步走出神鸟的视线。
过了很久,神鸟才把目光收回来,忽尔轻轻一笑,低声喃喃:“魔鬼还不配成为你的信仰……么?”
翅膀啪的展开,分明是白紫色的明艳长翎,却在这一瞬间变了。
变成了黑色的骨翼。

又一个500万

虽然说着不要那只鸟多管闲事,但不得不承认,跟它的一番谈话,使她原本悸动不宁的心,忽然间,变得很平静。
她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该如何把这场闹剧演到最后一刻。
因此,当西露达梳好头发,换好衣服,坐着临时租来的马车抵达皇宫时,已经是晚上十点,舞会已经进行了大半,远远可见宫殿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她向守卫出示过邀请卡后,正要进去,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忽然出现,对她鞠了一躬,问道:“请问是西露达小姐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又说:“我叫莱恩,是王子的护卫长。王子吩咐我在此等候您,一旦看见您出现,就带您去见他。所以,请跟我来。”
哈尔雅又想干什么?
西露达心里虽在疑惑,但脸上半点诧异的样子都没有,微笑着说:“有劳了。”
然而,莱恩带她去的,却不是舞会现场,而是某个僻静的看起来像是书房的房间。
“请您在这坐一会,我这就去通知王子您来了。”莱恩说完这句话后就出去了,房门合上,整个房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打量了一下,哈尔雅王子的书房与普通的书房并没什么两样,架上放着很多书,墙上挂满了幅画。书桌上还摊放着一张大大的世界地图,与玛亚大陆邻接的是奥卡比斯大陆,在该大陆的首都弗罗萨上,用红笔画了一颗心。
难道,那就是王子想去的地方?
风柔柔地吹进来,书房的窗户大开,西露达走到窗边,往下看,正好对着后花园,举水瓶的女神神像下,水纹荡漾,月光明晃晃,将喷泉旁的两个人照得很清晰。
——哈尔雅,和仙度瑞拉。
两人都是漂亮的金发,身形纤细而优雅,站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西露达的心格了一下。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哈尔雅的温柔。
他说:“我始终认为,那些肆意凌辱别人的双亲的人,都应该得到惩罚。”
不得不承认,当时她的心跳得很快,像是紧闭的心门被无意间打开了一线,让某种暧昧不小心渗透进来。
而此刻她抓着窗沿,看着那两个人在月夜下散步,心情变得很微妙。
她希望仙度瑞拉能成功,那样当前的危机就能得到解决;但如果仙度瑞拉真的成功了,也许她反而会觉得难受。
月上中天,夜色醉人,偶尔仙度瑞拉会仰起头跟哈尔雅说些什么,姿势显得很亲昵。
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两情相悦了么?
然后莱恩出现了,走向哈尔雅,哈尔雅听完他的话后,对仙度瑞拉说了些什么,只身一人往回走,莱恩与仙度瑞拉说了几句话,变成他和她接着在喷泉旁漫步。
再等了几分钟,书房的门开了,哈尔雅匆匆走进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西露达没有转身,继续望着那两个人,哈尔雅果然好奇的凑了过来:“在看什么?”目光落到仙度瑞拉身上时,轻轻地啊了一声。
“她很美,不是么?”西露达将声音放慢,她承认,她是在试探。
然而,哈尔雅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是吧。不过,比起讨论别人的美貌,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西露达扬了扬眉毛。
“是这样的,早上太过匆忙,很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我后来回想了一下,的确突然间请你与我一起走,实在是太唐突了。所以我一直期盼着你的到来,趁这个机会,向你说明。”哈尔雅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放到书桌上,然后打开盒盖给她看。
里面呈列着三颗大小相同颜色各异的珠子。
一颗是太阳般夺目的鲜红色;一颗是优雅华贵的紫色;还有一颗如水般蔚蓝,内泛白色纹理,像从中间碎开了,但表面却依旧光滑完好。
“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蜜蜡。”(注*古欧洲皇室将蜜蜡视为非常贵重的珍宝。)
“答对了。但它们不是普通的蜜蜡,再看。”
西露达见他说的慎重,便取出其中一颗,仔细观察了很久,表情由起先的漫不经心,逐渐转为震惊:“是……传说中的奥林匹斯十二神?”
哈尔雅惊喜地点头:“没错。这三样分别是阿波罗、雅典娜和波塞东——我猜的没错,你果然认得出它们。”
“我只在书上读过,这套蜜蜡是上个世纪最有名的国王凯撒九世掠夺了神秘的维尔旱斯部落所得到的,他把它转送给他的情人鲁蜜夫人,引起了皇后的嫉妒,从而引发了长达十年的十二神之战。再后来,随着他的病逝,他的国家也消亡了,这十二颗蜜蜡随着战争而流散,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它。”西露达想了想,又说道,“传说它能给它的主人带去强大的力量和完美的爱情,但是我觉得很荒谬。如果真是这样,鲁蜜夫人就不会被皇后送上断头台,而凯撒大帝也不会病死。”
哈尔雅笑了起来,“传说自然不可信,但是这套蜜蜡的确是千年罕见的奇珍,这点你承认吧?”
“嗯。”她的视线转到那张平摊着的地图上,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想搜集剩余的九颗?”
“每年的5月15号,在弗罗萨都有一个超大规模的地下商会,所有顶级的富豪、收藏家,走私者,都会在那时出现,进行数以亿计的商品交易。我得到消息,有个军火商人手里有其中的两颗,而他到时候会出席该商会,进行拍卖。”哈尔雅的手指不偏不倚地点中地图上的那颗红心,“所以,我的第一站目标,就是弗罗萨。”
“那么……为什么要我一起去呢?”
哈尔雅凝视着她,眼神坚定,却又温柔有加,“别装傻,西露达。我非常清楚你具备什么样的才华。”
西露达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了起来。
“你精晓四个大陆所有的官方语言,对每个国家的人文历史都了如指掌,同时,你还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珠宝鉴定家……如果我要一边旅游一边寻找这十二颗蜜蜡的话,还有什么人会比你更合适当我的同行者?”
“你调查过我?”
哈尔雅很大方的承认了,点头说:“我知道,你的这些知识得益于维也撒丰富的藏书;我还知道,你非常低调,从不对人展示你的才华;但是,玛亚所有的珠宝商都在嫉妒你,因为你总能搜罗到他们搜罗不到,或没有发现的好东西……是金子就会发光的,西露达,有些东西你即使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哈尔雅初次得知她的名字时,脸上会有惊讶的表情——“原来,你就是西露达”。
这位早就决心要外出冒险的王子,肯定一直在寻找最适合的同伴,然后从珠宝商口中,听说了她的名字。
西露达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思绪转的飞快,立刻做出了决定:“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哈尔雅喜道:“真的?你同意了?!”
“但是,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合理的身份。”
哈尔雅由欣喜转为困惑,然后又变成了吃惊,最后竟咧开嘴揶揄的笑了:“你要名份?你想嫁给我吗?西露达。”
西露达的脸顿时黑了半边,这家伙,他想到哪里去了!
“当然不是!”她连忙否认,“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是雇佣关系。”
“雇佣?”
“对。你聘请我和你一起参加弗罗萨的商会,并四处寻找这套了不起的奥林匹斯十二神,我为你提供我的学识、经验和时间,对等的,你需要给予我报酬。”她的唇角因上扬而显得冷酷,但乌黑的眼睛却又闪闪发亮,美的有些惑人,“我从来不管别人的事,除非,有利益可图。”
哈尔雅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更加感兴趣,“啊哈,你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OK,条件成立。”
他走到桌边,取出笔飞快的写了张支票,然后转交给她:“这是订金。旅途上所有的费用都将由我承担,并且,在收集完奥林匹斯十二神后,我会再给你1亿瑞尔币的报酬。这价码你还满意吗?”
西露达接过支票,上面的数字是5,后面是6个0。
五百万。
尴尬的一个巧合。
她曾试图从以撒身上得到的钱,最后在哈尔雅这里拿到了。
真不知是该说天无绝人之路好,还是说世事难料的好。
西露达摇了下头,将悸动的心绪强行抹去,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想,眼前,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那么,合作愉快。”她朝他伸出手。
哈尔雅带着有趣的表情含笑看她,伸手过来。
两人的手轻轻的握了一下,表示协议成立。
当她想把手收回来时,他却抓紧了没有放。
她抬起眼睛,发现他的脸上,笑容已经隐去,剩下的,是一种由衷的欣赏。
“西露达。”他轻唤她的名字,眼神温柔的就像此刻的月光一样。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想……我好象有点迷上你了。”
在像他眼神般温柔的月光里,哈尔雅这样说。

吵架

“我想……我好象有点迷上你了。”
在回家的马车上,这句话在西露达脑海中一直浮现,久久不肯消散。
车身颠簸,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的有点快。
于是不禁有些悲哀:原来对于哈尔雅的温柔,自己真的没有抵抗能力。
那么,这会不会是一个爱情故事的开始呢?
仙度瑞拉没能抓住王子的心,而她,却无心插柳柳成荫……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车外响起沙沙声,她随口问道:“怎么了?”
车夫在前方回答:“小姐,下雨了。”
“那么,请您快一点。”希望能在雨势变大前回到家,道路一遇到雨就会变得泥泞,在那样的路上行驶,简直是受罪。幸好,离家也不算太远了。
车夫加快速度,约莫过了十分钟左右,他再次放慢速度,说道:“小姐,您家门口好象停着辆车,把路口堵住了。”
呃?这个时间点,舞会还没有散,妈妈和姐姐应该还在皇宫,家门口怎么会有其他车子?
她打开车窗探头朝外看,就那样,非常非常突兀的——
对上以撒的眼睛。
四月的雨细细绵绵,虽然不大,但足以将人打湿。
以撒的头发湿漉漉的粘在额头,外套也湿了大片,颜色由浅转深,却半点躲雨的意思都没有。他斜靠着车壁,双手插兜,曲起一条腿,在夜雨中,有种莫名的寂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集,彼此都没有动。
车夫在一旁提醒说:“小姐,到了”,西露达这才别开眼睛,提裙下车。
她付了车钱,目不斜视的走向家门,走过他时,没作停留。
以撒的唇动了几下,也不出声,跟着她上台阶。
她取出钥匙开门,进门,正要关,却被他的手挡住了,她看了那只夹在门缝中的手一眼,松开,放他入内。
他把门轻轻地关上。
她打开灯,将半湿的斗篷脱下,放到炉子旁的烘衣架上。他同样脱去湿嗒嗒的外套,放在斗篷旁。
然后她打开储物柜,对着一排排折叠整齐的毛巾,手指犹豫了一下,最后取出两条,将其中一条丢给他。
他伸手接住,坐到沙发上开始拭擦自己的头发。
做这一系列事时,两人依旧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她沏了壶茶放到茶几上,为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手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呷着。蒸腾的雾气升起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好安静。
安静的像场哑剧。
而她与他在这出戏剧里,扮演的,却不知是什么角色。
客厅里悬挂着的大钟突然叮叮当当地响起,打破了这死寂一般的僵局。
西露达抬眼,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
她放下茶杯,吁了口气说:“如果没什么话要说的话,那么我要去睡了。”说完就要上楼。以撒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跑过去,握住她的胳膊。
“西露达。”
西露达不动,视线没有焦距的平视着前方。
以撒的手缓缓滑下,改为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他低下头,声音颓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西露达,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
西露达的唇角露出一丝嘲讽,但目光依旧木然,“我想你搞错了一点——我们还没有感情好到可以吵架的地步吧?”
“西露达!”以撒焦虑的又唤了一次她的名字,吸着气,沉声道,“我已经知道了。”
尽管已经隐隐猜到这位身娇肉贵的大少爷之所以会在这个时间点这么糟糕的天气里跑到她这来是因为他得知了纳塔利破产的消息,但真听他亲口承认,心里还是忍不住微微地一沉。
“所以?”西露达慢慢地扭过头,冷冷的盯着他,“你是来可怜我的?还是来看我出丑的?”
以撒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你觉得我的样子是来笑话你,或是可怜你的?西露达,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西露达沉默。
以撒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问道:“西露达,为什么下午的时候不肯说实话?”
“有必要么?”
“你宁可设局让我买你的项链,也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而施加援手,为什么?”
西露达斜瞥他一眼,目光讽刺无限,“为什么?因为设局诱你买我的项链,不过是笔交易,对双方来说只要货款两清,谁也不会亏欠谁;而后者,等于是你施恩给我——这么大的区别,你说我为什么会选前者?”
以撒的眼珠由浅变深,又由深变浅,最后点头说:“OK,那我们来做交易。我带来了五百万,现金,就在我的马车上。所以,请把那条祖母绿项链卖给我。
西露达平静的注视着他,平静得让人觉得害怕。从小,只要她一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就知道,接下去不会是息事宁人,而是更猛烈的狂风暴雨。
果然,她勾起嘴唇,用比水还淡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真可惜。我现在不想做那笔交易了呢。”
“什么?”
“意思就是每笔交易都需要一个契机,而你,已经错过了那唯一的一次契机。”西露达缓慢却又坚定的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西露达,这种时候不该逞强。没错,我承认我下午的时候误会了你,我误会了你,所以我当时太生气,才口不择言说了很多不应该说的话……我向你道歉,西露达。”
“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也没有逞强。我象是那种为了逞强所以会委屈自己的人么?”
“你……”以撒眯起眼睛,目光开始跳动,久久的盯着她。外面的雨好象变大了,敲得玻璃窗啪啪作响。
灯光昏黄,映得他与她的眉眼,都带了三分模糊的隔阂,仿佛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条河,谁也走不进对方的世界。
以撒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停住,望着她,眼神逐渐清明,“你之所以拒绝我,必定是因为已经解决了危机,也就是说,你用另一种途径得到了钱……对不对?”
他果然很了解她——一如她了解他那样。
西露达默认。
“那么再让我猜一下,帮你解决危机的人是……” 翠绿色的眼珠转成了墨绿色,以撒吐出最后四个字,声音暗哑,“王子殿下?”
西露达不耐烦的别过脸,不想再就这个问题深谈,“无论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
以撒挑起眉毛,半响,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他招牌般的笑容——懒散,狡黠,满不在乎又傲慢十足,“也对。西露达小姐一向很有本事,根本轮不到我来操什么心,我怎么忘了这一点?”
西露达没有吱声。
以撒又说:“恭喜你终于开窍了,知道谁才是最该把握、以及最能把握的人……不过别忘了我的提醒,没有王后的支持,你是做不成王妃的。”
“这个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以撒打量着她,一边看一边摇头,声音轻浮:“圆滑些吧,西露达。想要在皇宫中生存,这样的性格可是会吃亏的。没错,你现在的确已经拥有了贵族小姐的高贵优雅,但是如果学不会她们的谦容含蓄,还是不行的。”
西露达皱起眉头,她忽然觉得很生气,他的每句话每个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刺耳,逼她发火。
偏偏以撒好象完全没留意到她已经沉下去的脸,继续说道:“哈尔雅王子是个富有激情的空想家,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比我更加肆意妄为,所以,他会在那么多少女里选中你,一点都不稀奇。但是,选中你是一回事,能否真的娶你又是另一回事。很多时候,他只会行动,但无法承担后果……”
“够了!”
“换句话说,他逃离不了王后的掌控……”
西露达忍无可忍,尖叫道:“我说,够了!”
长长的嘶裂音划过寂静的夜,一时间,整个空间都有了回声:“够了——够了——够了——”
以撒闭上嘴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令人看不到他的眼睛,以及眼睛里隐藏的复杂感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西露达的脸忽然变得无比疲惫而哀伤,“为什么你从小就一直这样的欺负我?我是你的玩具吗,以撒少爷?这样讽刺我挖苦我打击我真能让你感到很快乐吗?”
这下轮到他不说话。
西露达闭了闭眼睛,恨声说道:“正如下午时我跟你说过的那样——我真的很讨厌你。”
以撒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讨厌你,我不想再看见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嫁给纳塔利时我最高兴的是什么?是我终于可以搬出维也撒,终于不用再天天看见你!”
雨下得更大了,是谁说的,在这种天气里,最适合摊牌、决裂,以及伤人与自伤。
“所以,看在我伺候了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过我吧。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是小姐还是穷人,都跟你没有丝毫关系!”
以撒直直地站着,半响,扬起唇角,苦笑着说:“说好不吵架的……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西露达别开脸,不再说话。
以撒深吸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打搅了。”
他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来挂在楼梯扶手上,转身取了烤架上的外套穿好,边往大门走边说:“那么,就祝美丽聪慧的西露达小姐一切顺利,心想事成。晚安。”
他朝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再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是想记住她的模样,永远永远不要忘记;又似乎是想就此断绝与遗忘,不再记住她。
他转身,手刚触及门把,大门就由外开了,莉蒂亚和尼可出现在门外,一脸愕然地看着他。
以撒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然后穿过她们,匆匆消失在门外。
尼可尖叫一声,冲进屋一把拉住西露达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以撒少爷!刚才真的是以撒少爷?”
西露达僵硬的站在楼梯口,刚才那一番对话仿佛也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时此刻,累的什么都动不了。
“哦,上帝!他来咱们家干吗?他是来找……你的?”尼可的眼睛睁得很大,流露出微妙的嫉妒。之前哈尔雅请西露达跳第一支舞时,她还能为妹妹感到高兴,但这次发现以撒少爷竟和妹妹在家里私会,就像一盆冷水哗啦啦的泼了下来,从头一直冷到脚。
西露达不耐烦的说道:“他想买我的珠宝,就是那条祖母绿项链,给公爵夫人做礼物,所以才来的。”
“是这样吗?”尼可仍是狐疑。
“你爱信不信。我要去睡了。”她挣脱开尼可的手,转身上楼。
一直旁观的莉蒂亚出声了:“站住,西露达!”
西露达依言停下。
莉蒂亚仰着头,望着站在楼梯上的二女儿,表情很严肃:“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些什么?你为什么要去找以撒?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为什么不参加晚上的舞会?”
“我参加了。”
“什么?”
西露达咬着唇,转过去,回视母亲,“晚上的舞会我参加了,但是,王子直接将我请进了他的书房。”
“什么?!”
西露达从口袋里取出那张支票,递给一脸吃惊的母亲,“还有这个,是他给我的。”
莉蒂亚扫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吃惊变成了震惊,“天啊,西露达,你究竟做了些什么?王子为什么给你这么多钱?”
“我做了些什么?”西露达忽然笑了,眉眼忽然变得水一样妖娆,分明全是讽刺,但却有种别具风情的美,“我做的,不正是妈妈你所希望的以及最擅长的事情吗?”
她把支票折成V字型,然后插进母亲丰满诱人的胸口。而莉蒂亚张着嘴巴,脸色由红到白,再由白到红,已经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有一点不一样。妈妈出卖的是身体,而我——”西露达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是这里。”
她转身,上楼,这一次,没再停留。
玻璃窗噼噼啪啪,和着她的步伐,长发墨一般披散下来,随着行走摇摇荡荡。
夜,如此漫长。
谁知道谁伤了谁,谁又最终受了伤。

曾经十四年

夜,如此漫长。
马车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颠颠晃晃。
以撒斜倚着柔软的软塌,凝视着爬满水珠的车窗,街灯一盏盏的划过去,映得他的脸,时而阴暗,时而明亮。
“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讨厌你,我不想再看见你!”
“放过我吧。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
他轻抚着手腕上的伤疤,眼神柔软,像被痛苦所融化,然后,开始微笑,比风还轻。
“西露达,过来陪我练琴。”
小时候的自己,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站在楼梯上,对大厅里忙得一塌糊涂的小女仆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