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王,不负您的期望。”
如此和平解决的事情,在依布乌海激不起多大波澜,只是激起了王城中无所事事的侍卫侍女的疑问。他们在谈起诺丹罗尔的动乱时,对人类毫不留情绞杀自己的同胞实在难以理解,更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还需要区分教徒与异教徒。
在依布乌海,修沃斯王就是全部的信仰。
于是他们在巡海日找到了混血族克维尔顿,这是依布乌海中唯一在血脉中与人类亲近的种族,然后开始玩大家来找茬。
外貌的差别找出来非常容易,不同于血族的瞳色和牙齿,他们更感兴趣的,是往内心深处的挖掘。
而克维尔顿完全不明白这是一场带着微妙恶意的种族攻击,可是越到后来越无法遮掩住不对劲,她从开始礼貌的有问必答,逐渐变得茫然而沉默。
“你知道自己其实是从人类的国土上被捡回来的吗?人类小时候会有记忆吗?”
“王会收养一个混血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王会亲自拥吮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
“她不可能是继承者啦,你看她长得太快了。”
“等等你看,她手上的链子…啊牙齿!居然会掉牙齿?好奇怪,掉了还能长吗?还是一直会秃?”
克维尔顿握紧了手链,迅速将手背到身后,慢慢往后挪动脚步。
“克尔殿下,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吗?”她在后退中撞到了在后面的一个侍卫的护靴,那个侍卫阻挡了她的路,蹲下身子看向了她。
克维尔顿刚想回答,然而想起之前无论她说什么都会引发笑声,这次过了很久,她才又低又轻地说:“我没有姓氏。”
“不对,除了王,依布乌海里任何族群都有姓氏的。”
克维尔顿忽然有些着急:“我没有。”
“只有血族历史上最原始血脉的君主们,才有资格拥有独一无二的名字,让后代们以他们的名字为姓氏——所以殿下,你一定有姓氏。”
克维尔顿抬起头,如以往学到新知识时如出一辙的神情:“所以我是姓修沃斯的么?”
她不由自主抖了抖耳朵,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动,有时候是冷了,有时候是饿了,还有时候是修沃斯照例拿着磨牙纸给她睡前磨牙。
不过这个小动作又惊起一阵热闹的哄堂大笑。
克维尔顿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沉默很久后,她的声音从喉咙里细弱地发出,不解而无助。
“为什么…修沃斯从不这样笑我的,这很好笑吗?”
等所有人笑够了,才有血族嘻嘻着告诉她:“也许你姓陶尔,这是你母亲的姓,诺兰丹·陶尔。你不能姓王的名字,你根本没有传承他的强大血统。”
克维尔顿茫然:“陶尔是吗…”
突然另一个侍女打断她:“也许你应该跟你父亲姓,但是没人知道你的父亲是谁,或许你的母亲知道,但是她不要你了…我听说在人类的诺丹罗尔,无姓的孩子都是私生子或是孤儿的。”
“我不是…”
“我们没有说是殿下,这都是诺丹罗尔的事情,那些被冠名为冒险家的人类无数次起航想侵犯我们的家国,被风暴与礁石吞噬后,血族却背负了一切罪恶的称呼,我们杀人了吗?我们用以饱腹的血液是建立在人类自愿的基础上交易而来,我们的后裔是从他们遗弃的成千上万个婴儿房中挑选再拥吮。血族比人族高出太多,我们永生、强大、遵守格律,比起那些对吃的动物肉无所谓对同胞生死更无所谓的人类,为什么?不是我们来统…”
“够了!”
沉稳冷漠的女声霎时席卷了整个长廊,冲击力之大甚至形成了疾风,所有侍卫与侍女瞬间屏息退开,露出走廊尽头端庄的女性血族,黑袍宽带垂落在地,一侧肩上戴着金色的徽章。
王城总管,摩西雅佐。
摩西雅走向了满脸警惕的克维尔顿,停在了她面前三步外,手指覆上自己的额头,接着握拳,抵在心口处,叩击三下。
这是依布乌海的古老礼节,意味着效忠或是永远的不伤害,然而这样的宣告也无法让对面的孩子放松,克维尔顿依然绷紧了背在身后的手臂,小长靴也往后蹭了一点。
摩西雅沉默很久。
这时候有侍女走出来,低声解释:“总管,我们刚才只是在跟王女殿下开玩笑,并未有实质性的伤害行为。”
摩西雅不为所动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尤茜。”
“全名。”
“尤茜·凯斯特”
“那我现在叫你尤茜·去他妈的,你告诉我,感受到侮辱和伤害了么?”
“…”
“我的本意并没有嘲讽或是贬低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这种伤害同样很暴力,还很无耻。”摩西雅淡淡说,“我的语言能力是弱项,但是我清楚一件事——王已经在巡海归来的途中,我想这里发生的一切他立刻会获知,请在场所有人原地静立,另外,克维尔顿殿下,您是否决定离开此处?”
克维尔顿抬起头,想了很久,又像是在犹豫中下了决心,轻轻问出声:“摩西雅,我…真的没有姓吗?”
摩西雅再一次做出那个古老礼节,然后说:“殿下,我想这个问题,王会亲自回答您。”


指引


依布乌海的最北端,以博维科荆棘花为界,再往里九百英里,是著名的安格火山。
然而在第三纪元早期,这里就已经被定为了禁区。
之所以严禁血族踏足,是因为一项古老的孑遗仪式,旧的君主老去,新的君主必将经过这场洗礼,让自己的血脉与依布乌海紧紧缠绕,密不可分,自此,河流将是他的血液,土地将是他的肌肤,云雾将是他的吐息,在这片国土上发生的一切,都会切身反映到君主的身体上。
虽然这样做让每一任血族君主都将守卫国土列位第一责任,然而巨大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君主们的负面情绪同时影响着依布乌海的安宁,尽管每一任继承者都要学会克制一切的情绪,从里到外变得完美而深沉,但是在一生中,这种情绪波动总是无法避免。
第二纪元晚期,王座上的斐吉赫王察觉到了自己的年老,陷入了沉睡。他的继位者为伽伊王,性情容易暴躁的伽伊王沉默面对因为控制不住的愤怒而变得苍夷的土地,尝试良久,最终强行改变了怒火的流向,他在依布乌海的最北端抬手筑起了一座火山,以荆棘花为界,划为危险地域,并下了禁令。
这座火山被命名为安格,然而自修沃斯王登位以来,依布乌海的子民已经近两个纪元都未曾见它喷发了。
第七纪元八百八十三年的一个黎明,依布乌海北端轰隆燃起了烈焰,猛然爆发的火山口滚下了炽热的熔浆。
巡海日结束,蓝色的月亮渐渐隐去,黎明快要到来了,天际已经透出一丝阳光。
国王身上还披戴着深红色的金边袍服,沾染海上的水雾潮湿了竖起来的衣领,冠冕上的宝石反射着危险的阳光,睫毛下殷血色的瞳仁像是千年的霜冻,竟有些骇人。
他直接走向走廊那一端,克维尔顿还站在原地,低着脑袋,悄悄抬头后又低了下去,只是抖了抖耳朵,但是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迅速将耳朵蒙上。
国王蹲下.身与她平视,摘下了自己所有的戒指,缓缓向她伸出温和有力的手,克维尔顿抿着嘴沉默了半晌,试探地松开了压住耳朵的手,然后轻轻握住了国王的一根手指。
国王慢慢执起她的小爪子,低头亲了一下她的指尖。这像是个可以相信的承诺一样,克维尔顿顿时精神了一点,搓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后,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国王的脖子,闷闷地呼吸,鼻尖隐约有海风和薄荷叶的味道。
摩西雅看着国王轻拍王女的背心,心里刚刚放下一桩事,但是王女细弱的一句话立刻又将局面变冷。
“我没有姓么?”
国王毫不犹豫地轻声回答:“没有姓氏能代表你,克尔,你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你将来会有后裔,那么混血族的姓氏将以你的名字——克维尔顿而命名。”他轻柔地说,“克尔,这是值得尊重的,值得世界尊重,也值得你自己尊重。”
克维尔顿睁大眼睛:“我是不同的吗?就我一个?”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只是你更加独特,所以你更有理由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更有理由爱这个世界。”
克维尔顿不确定道:“耳朵…就是我的理由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们的耳朵都不会动。”克维尔顿伸手捏了一下国王藏在银发中的耳朵尖,“你也不会觉得很疼。”
“好疼。”
克维尔顿忽然笑了:“你骗人,才不疼的。”
“真的,你捏太重了…”
摩西雅沉默牵过被国王顺毛的小王女,黎明已经到来,早就到了入睡的时间,克维尔顿绷紧的神经放松后,已经靠在国王肩上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先带她去睡吧,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国王对摩西雅轻声说,“安格火山不曾熄灭,事情还没有结束。”
摩西雅领命退下。
面对不安的侍卫侍女,国王并没有勃然大怒,也许温柔的岁月太过漫长,除了象征意义的安格火山,他已经忘记了愤怒的滋味。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问?”
国王声音如夜风般轻柔,然而却像是阳光般令人生畏。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根本没有什么?克尔还那么小,能懂什么呢?或许她长大就忘了,又或许,她会仇视自己的人族血统,跟你们一起同仇敌忾…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很好玩?”
终于有个侍卫苍白着脸出声道:“王,我们并没有…以此消遣王女殿下。”
“是么,那你告诉我,这一场对话,克尔反驳了多少次?又被你们反斥了多少次?”
“…”
“除去沉默的反驳,她出声了五次,而每一次,你们都用恶意的话去误导她。你们看不见她的茫然和反感,以为笑声可以掩盖一切,就觉得她不会记在心里么?”
“王…”
“在我的年代,你不尊重她的年幼,在未来的时代,她也不会尊重你的年迈。”国王旋转指尖,空中幻化出一道纯白的白涯树叶光影,很快在空中飞去了远方。
“我已经命令礼教官增加学位,你们需要重新学习种族论和平等学说,即日起革去一切王城职务。”
侍卫与侍女们默默地列队走出走廊,经过国王时依次躬身按胸行礼。
国王的袍服边角被他们走动时带起的微风掀起,当他们将要前往礼教官处时,国王忽然转身叫停了他们。
他缓缓叹息,将血冕之戒重新戴回食指,然后向前伸出了手。
所有血族都怔住了。
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有领头的侍卫虚浮着脚步上前,跪下侧头小心翼翼亲吻这一枚戒指,眼眶泛红地离开,随后一个接一个诚挚地上前,随后躬身退开。
“我不可能放任你们伤害克尔,也不会对你们扭曲的思想无动于衷。”国王温柔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倦意,血冕之戒的光泽似乎也黯淡了一些,“我愿再次赐祝福予你们。”
… …
处理完因为安格火山而耽误的政事,国王看了一眼厚重窗帘间隐约的灿烂阳光,刚准备熄灯,寝殿的门忽然响了一声,然后静默片刻,才钻出来一个小脑袋。
国王:“克尔,夏天的坏习惯不能带到冬天,你又光着脚到处跑。”
克维尔顿不说话,踮着脚跑过来扑在了床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小枕头。她从床脚爬到床头,然后将黑绒的大枕头挪到了一边,将自己的小枕头塞了进去。
国王:“…”
克维尔顿鸠占鹊巢一样直接滚进了厚被子,突然又冒出个头,将藏在枕头里的咕咕闹钟翻了出来,探出大半个身子努力够到床头的盏台,放好后又缩了回来。
国王还没说什么,她忽然又一把掀开了被子,抖了下耳朵,然后用手顶住了一排牙齿上突兀的尖齿,意思十分明显——磨磨磨!
国王:“…”
国王披上外袍去找磨牙纸了。
磨完牙后,克维尔顿舒服地蹭了蹭枕头,熬到这个点实在太晚了,国王也不能赶她回去自己睡,只得给她拢了拢被子,然后熄灭了灯。
还没安静一会,克维尔顿忽然想起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修沃斯,耳朵真的是我的理由吗?你还没回答我呢,不要睡啦。”
“你的理由不止于此。”国王展开五指,金色的光粒顺着手心流淌进了枕头,停顿了一会,突然从耳边传来轻微的破土声,前所未有的金色藤蔓舒展而起,生长得无比迅速,发芽,长叶,开花,结果,最后从裂出缝的果实里露出了一个小夜莺玩偶。
克维尔顿惊奇地捧起纯金色的小夜莺:“它也有理由吗?”
“有的。”
“我也有么?但是我为什么不明白?”
“你有很多理由,你慢慢长大,就会慢慢明白。”
“说一个,我不要听太多。”克维尔顿将小夜莺放在了枕头底下,困得闭了眼睛,但还不忘拽了拽手心里的银发,“你就说一个嘛。”
“世界需要你的存在。”
“可是我跟世界一点也不熟,它需要,我为什么就要存在?”
“我也需要你啊。”
“…哦。”
等克维尔顿呼吸渐渐平稳悠长,国王一点点从她掌心里把揉得乱糟糟的银色长发抽出来,简单梳理后,用丝带挽起,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克维尔顿温暖的额头。
——克尔,不要对人类有偏见,对血族也不要有。
就像你不能抱怨羔羊,也不能仇视狼。
… …
在每天照例的朝会结束后,总管摩西雅叩响了政务室的门:“王,您传唤我?”
国王双手松散地交握在檀木桌上,示意摩西雅进来,深思熟虑后开口道:“我准备让克尔进入欧柏学院,她是时候需要接受教育,也应该有同龄的朋友。”
摩西雅躬身:“我会为殿下安排妥当。”
“不仅如此,我希望你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除去她在学院内接受的知识,还有更为重要的品格与责任,这些你来担当指引者,我非常放心。”
摩西雅停顿了一下:“王,您不亲自做她的指引者么?”
“我无法时刻伴随在她的身边,我要对依布乌海每一个子民负责,不单单是一个。”
摩西雅默默行礼:“不负您的期望,我愿意成为王女殿下的指引者,栽培她,爱护她,以我的爱,辅佐她的成长。”


书籍


欧柏学院是依布乌海最古老的学院,创始者们来自七个爵位世家,前后获得三位君主审批,十六次扩建。
曾经的斐吉赫王曾经在这里举办了自己的成年礼赞,并且由衷祝福着这座学院:“这将是依布乌海的智慧起源,愿每一任君主都善待它,爱它如爱自己的思想。”
总管摩西雅的行动力非常强,因此她很少打搅国王,但是这一次,她有些烦扰。
王女克维尔顿死活不出王城。
克维尔顿对于“去欧柏学院上课”这几个字非常抵触,很认真地看向摩西雅:“你说的那个地方离王城太远了,如果有什么事没办法当天回来,你能给我磨牙么?我自己不会磨的。”
摩西雅:“殿下,我想我可以尝试。”
“我只有一颗尖齿,只有一颗,磨坏了翻脸给你看哦!”
“我…”
克维尔顿趁胜追击:“还有的!你知道怎么帮我戴小礼帽不碰到我的耳朵吗?绝对不能碰到一丁点的,不然我一天都不会理你了!”
摩西雅:“…”
最终摩西雅只能用出最无可奈何的一招:“王女殿下,跟随我出王城,可以有血浆糖。”
克维尔顿抱着自己的枕头,闷声拒绝:“修沃斯说我会长蛀牙,不能吃含有甜蜂蜜的糖——可是不甜的糖又不好吃!不吃!我还就不吃了!”
摩西雅败得很彻底。
总管只能敲响了国王休息室的门,国王听完这位王女指引者的汇报,思考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笔:“你去问问克尔,她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
“是的,王,是前往欧柏学院么?”
“不,琥珀窟。”
依布乌海中最有趣的地方,莫属琥珀窟。
这个神奇的地方全名为“金棘琥珀浮雕洞窟”,早在第一纪元初期,被一次猛烈的风暴冲击过的依布乌海东南端,浮现出了成千上万的密封着金棘花的琥珀群。
血族十分惊异这琥珀的洞窟,于是每当自己将长眠于灰烬时,就会将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刻在某一块金棘琥珀上,七个纪元过去,这里排列的故事如同史诗。
国王换上了一身休闲银装,用薄荷花的胸针将黑色披风扣在衣领上,牵着克维尔顿从胡桃船舷处走下来。
博维科湍流是最快捷的河流,只要有一艘胡桃船,可以在一天时间内穿行整个王国。
克维尔顿抓着国王的手,左顾右盼,头顶上的软呢帽子根本盖不住她乱翘的短发,刘海中仍有几缕头发软软地在风中舞动。
“我们要去哪里?”克维尔顿伸手按住帽子不让它掉落,然后抬头望着国王。
“就是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国王罕见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每个年幼的孩子总会有很多正襟危坐或是稀奇古怪的疑问,克维尔顿也一直没有停过“为什么”“哪儿”“是对的吗”之类的语调,甚至有时候她很快会忘记你的答案,再一次好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国王每一次都不厌其烦地回答她,这是孩子的权力,就算没有耐心和足够的知识去教授解释,也起码要学会尊重。
国王牵着她走到金棘琥珀的前面,俯身将襟口的一束金棘花抽出,轻轻放到最显眼的琥珀前面,侧过头看向克维尔顿:“还记得我跟你讲的故事么?”
克维尔顿眼睛亮了亮:“都记得!”
“那些故事不是我想出来的,其实全在这里。”
“就是这些…”克维尔顿使劲辨认上面的字符,看了半天也无法读懂,“这些石头上面的东西,就是故事么?”
“是的,每一块琥珀都有一个故事。”国王说,“但是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记全每一个故事。”
克维尔顿睁大了眼睛:“记不住的故事,就消失了吗?”
过了一会,她皱着脸,看起来有些心疼,又有些舍不得,“太可惜了,你真的没办法记住更多吗?哪怕就一个?”
“所以我要带你来这个地方,克尔。”国王弯腰轻轻拨开克维尔顿乱卷的刘海,“我们记不住的故事,又不甘心让它们遗失在岁月中,就会将它们编纂成文字,记载脱落的树皮里。”
“那是什么?”
“书籍。”
“书上面就是这些东西吗?可是我看不懂。”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会一点点学习这些被创造出的文字,理解古老的指引者们想告诉你的知识。你会知道一朵花是怎样盛开;一滴水是如何汇向海洋;天空中的云是怎么从依布乌海飞向诺丹罗尔;血族是怎么拥有新的生命…”
“这一切你都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是无法告诉你这世界上的所有。”
“为什么?”
“有我不知道的,都在书中。”
克维尔顿的小脑袋都歪到了自己的肩上,她想了好长一会,抖了下耳朵,才鼓起勇气问:“那…书在哪里啊?”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下一个地方了。”
… …
欧柏学院地处依布乌海中央偏东的位置,数十棵古木蜿蜒缠绕,在空中构成基座,雪白的象牙城堡被笔墨渲染。
学院的西南角,是第四纪元兴建起的欧柏图书馆,这里拥有依布乌海最丰富的书籍收藏量,宽敞的玻璃长窗嵌在鎏金的建筑上,每一本书都整齐放置在软垫上,灯源处不约而同安放着一小簇薄荷花。
刚刚走进这里,克维尔顿就想到处跑。
国王松开了她的手,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下摆:“你自己去看,我去问一下你需要的教科书在哪里。”
克维尔顿好奇道:“教科书是什么?”
国王说:“一种比较枯燥的书。”
克维尔顿立刻嫌弃脸:“那我不要!”
国王温声道:“克尔,如果你一天都不进食的话,会怎样?”
克维尔顿大惊:“我会没力气去睡觉的!”
国王捏了一下她的脸:“同样的道理,你不学习最基础的教科书,你就无法看懂更有趣的书籍。它的枯燥,只是暂时的,而你的一生很长很长。”
克维尔顿默了半天,哦了一声。
欧柏图书馆里还有不少血族在选购书籍,因为临近学院,孩子们也穿梭其中。克维尔顿蹬着小长靴走过一排又一排书架,挑挑练练,忽然看见了不远处有轻微的说话声。
克维尔顿抖了一下耳朵,抬起了头。
“我不喜欢这个书!”
“别吵别吵。”
“我真的不喜欢这个书!”小男孩在一旁转着圈跳脚,“我看不懂没有图画的书啦,一点都没有意思!爸爸你不要买可以吗?”
“不可以。”
“你给自己买的书已经有四本了!我呢我呢?这本我不喜欢啊!”
那个年轻的男性血族头也不回:“你妈妈喜欢就可以了。”说完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又嘴欠地补了一句,“我管你喜不喜欢。”
小男孩委屈地瘪了嘴:“…”
克维尔顿突然高度紧张——她可是挑好了好几本书!如果修沃斯不给她买怎么办?
她低头翻了翻手中的童话书,放了回去,忽然又舍不得。
纠结了好一阵子,她咬着牙沿途跑了回去,一转弯正看见在认真翻一本《公文处理基础论》的国王,挑了半天书的克维尔顿也有了经验——这种封皮就黑漆漆灰蒙蒙的书,最无聊了!
不能要这个书!绝对!
克维尔顿当机立断伸手够着国王的袖子,扯住就往下拽:“我不要这个书!我看不懂!我不要不要不要!”
国王莫名其妙地合上书,刚想说什么,看见克维尔顿眼中居然湿漉漉的,顿了顿,还是将书放下了:“好好,不买。”
克维尔顿松了口气,又拉着他的袖子往一个方向扯:“在那边,我要看有图的书!”
国王迁就地走过去:“全是图画么?”
“也…也有字的!”
“字没有多少吧?”
“很多了!一页有七八个字呢!都可以连成一句话了!”
“…”
果然好多字呢。
… …
总管摩西雅在王城处理了一天的事务后,终于等回了国王与王女。
还有一大坨书。
与之前抗拒的小王女不同,克维尔顿扭捏了半天,最终同意在欧柏学院的报名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名字的模板还是国王写出来让她照着描的。
摩西雅放心地收好了报名单,严肃地说:“殿下,我会尽力学会如何磨一颗尖齿,以及戴小礼帽不碰到您的耳朵,至于甜蜂蜜的血浆糖,这个这是王对您的爱护,我无法违抗。”
克维尔顿的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用小长靴磨着地面,半晌才低低说:“对不起。”
摩西雅怔了下:“什么?”
克维尔顿声音又低了一点,尖耳朵耷拉着颤了一下:“我会自己学着做这些事情的,只是我还比较小,没办法做好,所以要你们帮忙…就像我现在没法看懂书,修沃斯才会念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