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出大家,善保和福保的规矩礼数都很不错,只是静静的坐在院中正房偏厅里,连茶都没动一下。
目不斜视,坐姿端正。
二人一个文雅,一个英气,虽年纪不大,却令人心生愉悦。
不过,索绰罗氏是绝不会愉悦的。
她的父亲乃当朝吏部尚书,她堂堂嫡女,下嫁钮祜禄.常保做继室填房本就委屈了,偏常保命短,没嫁几年就撒手西去。
她只得守了寡。
而如今,她的侄女屡得慈宁宫召见,眼下四阿哥、五阿哥都到了适婚的年纪,说不得是有大造化。
两相对比,索绰罗氏嘴上不说,心内难免犯酸,一腔怨气便算在了短命鬼常保的儿子善保兄弟头上。
善保和福保请安,索绰罗氏爱搭不理,不耐烦道,“行了,别做这种表面功夫了,起来吧。我好的很,不必总是来看。”
善保松了口气,“额娘身子安泰,就是儿子们的福气了。”接着捧起两匹锦缎,笑道,“儿子前些时候病了,没能来给额娘请安。如今家中清贫,没别的好东西孝敬额娘,这是儿子同窗送给儿子的,儿子瞧着还好,特意献予额娘。”
索绰罗氏瞟了一眼,见那锻子光泽细润,知道东西不错,笑道,“行了,得你们记挂。小莲,接了大爷的东西吧,别再累着大爷。”
“额娘说笑了。”善保掩去眼底的不屑,笑得恭敬,“儿子已去给外公请了安,求外公允儿子接额娘回家奉养,外公已是允了,儿子外头租了车来,额娘有什么东西,尽交给儿子…”
“你说什么!”索绰罗氏声音陡然一尖,怒视善保。
善保眼中略带些得意,柔声道,“是啊,额娘也想儿子们了吧。儿子都听舅舅说了,儿子在家也念着额娘呢。外公舅舅通达,知晓儿子们年纪尚小,需额娘抚育,叫儿子接额娘回家呢。额娘放心,儿子定当好生孝顺您…”
“闭嘴!你给我闭嘴!”索绰罗氏猛然一挥手,将两匹锻子丢到地上,怒道,“胡说八道什么!谁说我要回去的!我就住这里!”
果然是个毫无智慧的女人哪。
善保放了心,若真是个聪明的,也不能赶尽杀绝,将善保的家产全部卷走,不留半点余地。
“额娘,这里是外公家,您是阿玛的嫡妻,理应住在钮祜禄家的。额娘若是惦念外公外婆,咱们两家离得又近,儿子可以侍奉额娘回来给外公外婆请安,也是一样的。”善保唇角微翘,不温不火道,“儿子已经将主院收拾出来,生了炉火,晒了干净的被褥,就待额娘回去住了。额娘…”
“再者,阿玛的冥祭也要到了,阿玛在泉下想必也想额娘亲自烧几张纸钱祭奠呢。”善保望着索绰罗氏铁青的脸色,忧心道,“额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说着就上前扶住索绰罗氏,瞟了眼地下的缎子,轻声道,“额娘既然不喜欢这些面料,儿子回去就是借银子也给额娘买好的,额娘莫生气。”
索绰罗氏抬手推开善保,抓起手边儿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口,冷声道,“我说过,我要住这里!你没事就回去吧!”
善保勾起唇角,露出一种在哄老年痴呆病人的敷衍笑容,哄道,“这回我来也是为了让福保给额娘赔罪,上次我生病,没能来给额娘请安,福保年轻不知事,想必什么地方冲撞了额娘。额娘告知我,我回去定要家法教训他!”
索绰罗氏被善保绵里藏针的话激出火来,挑眉冷笑,“合着你是来质问我了!向我问罪!怎么,我就打他了,你想怎么着!”
善保一脸无辜焦急,跪在地上嗑了个头,急切的解释道,“额娘误会了,儿子焉敢有此意!儿子想,不教而诛为之孽,既要教训他,便要让他知错!他惹额娘生气,儿子恨还来不及,哪里敢挑额娘的不是!求额娘明鉴!”
索绰罗氏气结。
善保继续浅笑,“额娘不愿说,要保全这小子的体面,儿子也知道。自古母亲疼幺儿,那儿子就瞧着额娘的面子饶他一回。”
索绰罗氏是个暴脾气,善保那轻而浅的笑落在她眼里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股子挑衅,她堂堂尚书嫡女,还怕这个毛头小子不成,直着脖子冷声道,“那我就告诉你,你是病是死,都无我索绰罗家无干,你钮祜禄家的亲戚多的是!犯不着叫这小子来我索绰罗家要银子!”
善保仍然在笑,眉眼弯弯,和悦欢喜,看得索绰罗氏愈发火大,“额娘这话错了。儿子既叫您一声额娘,就算您不喜欢儿子,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也得通知额娘的。这家里外公舅舅对儿子也好,没得不叫外公舅舅知道的理儿。”
善保只当索绰罗氏的话是狗叫,没放心上。
福保听索绰罗氏话如此刻薄,却是怒上心头,他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何况兄长刚刚大病初愈,便听此恶毒言语,福保既气且怒,脸涨得通红,恨不能立时扑上去和索绰罗氏拼命!
索绰罗氏并非有心机的女子,再者论言语口锋,十个索绰罗氏也不是善保的对手。
一般,笨嘴拙腮的人便喜欢用简单粗暴直接的手段解决问题,索绰罗氏当下一个茶杯砸过去,呯得一声,善保额角一痛,感觉有什么缓缓流下,善保还没去摸,福保已经一声惨叫,“哥,你的头——”
善保眼睛一闭,咕咚便直挺挺的躺在了青石地上,没动静了。
福保原就生得嗓门大,平日在官学主修武术兵法,当下扑过去,号啕着喊哥。善保根本没反应,福保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着,骈指搁在善保鼻下,骤然呆了。
“你,你,”索绰罗氏也吓了一跳,忍住心慌,斥道,“赶紧带他滚!”
“你,你杀了我哥!”福保两行眼泪陡然涌出,紧紧的抱住善保,他又怒又惊,“你敢杀我哥!我跟你拼了!”
福保刚要站起身拼命,肚子上挨了一记掐,脑子清醒了一会儿,想到他哥晚上叮嘱他的话,呆呆的哭了一会儿,肚子又挨了一记掐,他才明白,不是做梦,他哥真没死。
他哥,是装的。
福保也是个极机伶的人,猛然就扯着嗓子哭号起来,“哥,哥!杀人啦!杀人啦!哥!你醒醒啊!哥!”
善保闭着眼睛直哀叹,别总哭你哥,换个人哭啊。
你哥,还活着呢。这样哭丧似的,真不大吉利。
善保心里叹息,福保的表演却愈加卖力。
福保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扯着喉咙一顿哭号道,“爹!你睁开眼看看哪!这就是你给我们娶得后妈!爹!后妈把哥给打死了!爹!你怎么没把我们兄弟都带去哪!爹!哥!你们都走了,我也不活了!”
福保一开口,那整个院子都哭声震天,外头的丫头也顾不得索绰罗氏的禁令,忙冲了进去。
索绰罗氏吓得脸变了颜色,大丫头小莲也脸色煞白,仗着胆子上前,“二,二爷,你别胡说,这,这,主子不是有意的。”
我靠!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杀人就不用偿命,老子的血就要白流!
善保继续装死腹诽,福保按他哥昨日的吩咐尽情嚎啕。
索绰罗氏的院子里哭天抢地,早有丫头跑去报信。
索绰罗老夫人先得了信儿,“老太太,不好了,大姑太太失手把钮祜禄家的大爷打死了!”
一屋子女眷都惊得失了主意,这年头,你就是随便打死个丫头下人也不是啥好名声,何况是正经的继子。这要传出去,一家子的名声也就不用要了。
一屋子的女人集体开始拧帕子。
“老,老太爷知道么?”老夫人忙问。
“小荷姐姐派人去给老太爷报信儿了。”
老夫人嘴唇动了动,她知道今日钮祜禄.国忠来拜访的事儿,可也太巧了,莫非善保是跟着钮祜禄.国忠一道来的不成?

国忠得以在索绰罗家大摆威风,当然,介于索绰罗.英良的尚书职位,国忠还是非常克制的。他先是瞪着双眼,装出一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索绰罗大家风范,焉有继母打死继子之事?!”一脸吃惊,接着老泪纵横,涕泪齐流,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善保啊,这么好的孩子,我亲自送他来的啊…我可怜的孩子…不行,我得去看看…常保啊,大伯对不住你啊…常保…”
方保是个实诚人,揪住那报信儿的小和子,差点把人家勒翻白眼儿,怒吼,“世上岂有这种毒妇!还不快带我们过去!”
索绰罗家两父子俱是大惊失色,瑞阳挽着父亲,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善保算着也要叫他一声舅舅,当初两家合适,才会将妹妹许配给善保的父亲,现在出了这种事,瑞阳很有几分焦急。
索绰罗.英良咬牙怒斥小和子,“大姑太太早就神志不清,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身边儿的婆子丫头们呢,都是吃白饭的么?孙少爷要有万一,我要你们陪葬!”
方保扶着一抽一抽的国忠,咬牙硬咽下一口恶气,四人急匆匆的去了索绰罗氏的院里。
索绰罗氏正抓着母亲的手,一脸的企求开脱,惊慌失措,“额娘,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用这么大力气…额娘…我不知道…他会死…我没想打死他…”
“额娘,是他,他可以躲开的…额娘…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孽子,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劈头一记耳落抽在索绰罗氏的脸上,英良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指着这不争气的女儿,嘴角直抽抽,“大姑太太已然糊涂了,送他去里间,找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好生看护,不准她迈出房门一步!”
“阿玛,我不…”
“堵嘴!”英良猛得一拍桌案,几个婆子已将索绰罗氏堵了嘴,连推带拽的将人弄下去。
瑞阳那里已经在细劝福保,“先把你哥放榻上去,大夫马上就到了。”
福保倒是有眼色,松了手,只是仍守在一旁哭善保。
善保也堪称奇人,他硬是在众目睽睽下,装出一副濒死虚弱,昏迷不醒。
当然,他前世有着五年的影视剧中的死尸扮演的经历,经验堪称丰富。后来,实在觉得娱乐圈没前途,才转行经商,倒是小有所成。
善保额角一片血红,寸把长的血口子,也不是假的。
福保更是悲从中来,再哭老爹。
大夫先开了外伤的药,给善保抹了,又重新缠了麻布带,再开了汤药。
善保倚在榻中引枕,强睁着无神的双眼,虚弱道,“别弄脏了额娘的屋子,福保扶我回家吧。”
这兄弟二人都是少年身量,一个两眼红肿,一个面色惨白,如今说这话,叫人着实羞愧,方保怒问,“福保,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继母怎么就动起手来!这是什么道理,幸而你们父亲泉下庇佑,善保无事,若有个好歹,你在哪儿找你哥去!”
福保张口欲言,善保摇了摇头,声音极轻,“叔父,别问了,外公说了,额娘糊涂。”长睫垂羽,怯弱的小脸儿有说不出的可怜,再抬头时已有几分坚定,“外公,舅舅,我们兄弟就告辞了。虽说额娘病了,可为人子者,断没有嫌弃父母的道理。子女理当奉养父母,我家虽不富裕,可有叔父和大爷爷的看护,我在家照顾额娘也是不成问题的。额娘有病,焉能给舅舅添麻烦呢。我这就奉请额娘一并回家吧,也请外公、舅舅全我们兄弟的一片孝敬之心。”
索绰罗.英良沉默了许久,规矩使然,瑞阳也不能越过父亲做决定。
英良是在发愁。
当然,依他如今的地位,撵死善保就跟撵死只蚂蚁一样,再容易不过的。
可是善保如今身后还站着一等伯国忠和愣头小子方保,这就有些妨碍了。
不过,英良还是很快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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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善保的最后一张牌 ...
虽然英良很后悔当初没把善保兄弟当臭虫捏死,以至于让自己今日颜面尽失。
他为何要妇人之仁呢?
女儿做的事当然不大对,可女儿已经做了…
杀人杀死,救人救活。
不留后患!
他在朝中混了一辈子的老江湖,竟然因一时粗心留下后患无穷。
当初可以当善保是臭虫,不值一提。
可如今,就算他不看钮祜禄.国忠的面子,也得顾及另一个人。
国忠已经握着善保的手自责了,“善保啊,你外祖父几次写信来托我照顾你们兄弟…这眼瞅着他就回京了,你这样又是伤又是痛的…我可怎么跟你外公交待…”
国忠口中的外祖父指的当然不是索绰罗.英良,而是善保的嫡亲外公——新任河道总督嘉谟。
善保的亲生母亲乃是嘉谟的嫡女,当初嘉谟只是小小的四品河道库道员,并不入索绰罗.英良的眼,就算他女儿夺了钮祜禄家的家产,嘉谟也不敢找上门儿来。
当然,嘉谟远在江苏淮安,官低人卑,他也不敢私离任上,回京给外孙子打家产官司。
可如今这位嘉谟大人竟然熬出了头,去年乾隆视察河工,嘉谟便走了狗屎运,如今嘉谟一日三迁,竟然升任河道总督。
河道总督虽然不比他位在中枢,可却是肥差中的肥差,如今落在嘉谟头上,不知多少人眼红,更说明嘉谟简在帝心,连他也得顾忌三分。
今年年底嘉谟必定要回京述职的。
女儿夺夫产,恶待继子之事,英良当然明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如果善保无依,这财产,夺也就夺了。
今非昔比呀。
即便是身为吏部尚书的英良,也不愿与一等伯钮祜禄.国忠和河道总督嘉谟为敌,英良叹一口气,温声道,“你们额娘已经病糊涂了,如今你们兄弟都在官学念书,接了她去便耽搁了你们。我这里却是不同,有你们外祖母照看着,到底便宜。”
英良斟酌着开口,“你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吧。之前,你们额娘怜惜你们年纪小,不懂经营之道,故而替你们打理家业。如今她病得厉害,你虽叫我外公,却不是索绰罗家之人,如今你也出息了,心胸开阔,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小莲,把你家大爷寄放的房契地契取出来。”
小莲虽然在索绰罗氏身边颇有些狐假虎威,不过在老太爷跟前却温顺的如一只小猫,马上将装有索绰罗氏家底的紫檀镶金的木盒拿了出来。
英良看都未看便递了过去,善保只得双手接住。
“你是个懂事的,学问也好。有了空闲来看看你们额娘就是你们的孝心了。”英良淡淡地。
善保忙道,“外公折煞孙儿了。外公的慈悲,善保冥感五内。”转而将盒子交与福保,善保轻声道,“额娘虽是阿玛的 继室,却也是善保的额娘。外公也是善保的长辈,尊长之命,岂敢言辞。额娘病得重,暂且不宜移居,善保也不敢以一己之私违忤长辈,如此,额娘就暂请外公、舅舅费心了。”
索绰罗父子的脸色都缓和了些,老太太忙道,“应该的,我就你额娘这一个女儿,最疼她不过,好孩子,你的孝心大家都知道。好生读书,不必记挂你额娘。”
善保称是,命福保打开檀木盒,善保看去,有一些银票,还有五个庄子、三个铺面儿的地契。善保将银票和铺面儿的地契拿出来,清声道,“额娘终归是我钮祜禄家的人,如今外公外婆苦留额娘在家养病,我一个晚辈,只得遵从。只是额娘在外公这里长住,再有延医熬药之资,外公舅舅疼惜我们兄弟,我们却不能不体谅长辈。如今大爷爷、叔父也在,外公、外婆、舅舅也在,这也是我阿玛临终前的交待,阿玛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额娘,曾交待我将家产分出一半做额娘养老之资。阿玛曾说,他一心想与额娘白发,只可惜天不假年…”
善保儿眼圈骤红,掉下泪来,福保也跟着抽嗒,善保指尖轻拭去泪珠,顿了顿才道,“我阿玛说,咱们满人不似汉人迂腐,额娘年纪尚轻,待过了阿玛的孝期,额娘若有意嫁娶,除了额娘当初的嫁妆,还命我将这些家产赠与额娘,以为嫁资。若额娘无此意,这些产业也当由额娘亲持,如今额娘体弱,我且将京中三处铺面,现银五千奉先父遗命交与额娘,额娘身体不便,还请外祖父代额娘收下。”
善保家的情形,在座的各位大致都知道,却没料到善保有这种胸襟,能大方的拿出一部分家资分给索绰罗氏。
索绰罗.英良是真后悔了,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缺心眼儿的女儿哪!一番推却,不过国忠、善保苦劝,最终还是由索绰罗老太太收下了。
索绰罗家苦留善保养病,善保以索绰罗氏病重为由,便没有同意,同钮祜禄氏.国忠和方保一道回家了。
国忠等人刚走,索绰罗.英良便道,“备一份厚礼,明儿个给善保送去,多准备些养身子的药材。”
索绰罗老太太赶紧应了,忙命人把女儿从隔间儿放出来,索绰罗.英良怒道,“叫她好生在院里养病吧!没事少出去,今天丢人丢得还不够么!”
“樱儿就这么个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因是老生女儿,索绰罗老太太格外疼惜,“算了吧,善保也无大碍。”
“混帐混帐!“英良气得背手转了两圈,骂道,“无大碍!幸亏人家没事!若是她肚子里生的,随他打骂,人家是她亲儿子么?好端端的来咱家请安,倒把人家打个头破血流,还有她做的那些蠢事,这要传出去,家里的女孩儿还怎么嫁人!”
“让她给我好生在院子里养病,叫人给看牢了,没我的命令,不准她迈出院门一步!”英良狠狠的一拂袖,气乎乎的走了。

国忠特意把善保叫到自己车上。
“后头的车小,晃得厉害。”一副长辈的关切,“头还疼得紧么?”
善保摇头,“不是很疼了,乐大夫的药好。孙儿无状,倒是叫大爷爷受惊了。”
国忠呵呵地笑着,“回去好生养着吧,你做得很对,索绰罗氏再有不是,毕竟也是你阿玛明媒正娶的。唉,尽管是填房,你也得叫一声额娘。”
“英良那人呢,平时挺明白,他又是尚书,被人奉承惯了,”国忠笑,“你外祖父升了河道总督,过年时必要回京述职的。你且等着,你如今受了伤,如果索绰罗家派人给你送了东西,那这事儿,就是揭过去了。若是他家没动静,你再来告诉我。”
善保低声道,“是。都是大爷爷疼惜,今天才…”
“我是家族族长,你有事找到我,又占着公理,我自然会为你说话。”国忠拍了拍善保的肩,“日子都是慢慢过的,你是家里的顶梁柱,福保还小呢,什么都得指望着你。如今虽年轻,也当知道保养。”
国忠隐讳的提了善保一句,这孩子太狠了,对自个儿都能下手,硬挨一茶盅子,也得把家产弄回来,是个成大事的材料。
不过凡事总有个度,万一那索绰罗氏力气大,再碰个巧,一个茶碗砸死了善保,就算有索绰罗氏偿命,人死不能复生,福保可要怎么过活呢?
善保脸微微一红,郑重应了。
9、一块儿去逛木器行 ...
“哥,你慢点儿。”
满族人喜欢群居,善保属正红旗一支,他家离钮祜禄.国忠家不远,国忠有些担心善保的伤,送他到家门口,才在善保兄弟的千恩万谢中离开。
福保扶着兄长的胳膊,生怕善保失血过多,有个好歹,打开门,福保赶紧搀着兄长到房间去休息。善保怀中揣着小匣子,喜滋滋的坐在床上。
“哥,我先去买点红糖、红枣、红豆,你先歇着啊。”福保抽脚就要往外走。
“干什么,咱家又没人做月子!傻瓜,过来。”善保笑眯眯的打开小匣子,拿出里头印着大红印章的地契银票。善保忽然发出一阵像老母鸡下蛋似的“咯咯”笑声,吓了福保一跳,走到门口的脚忙折返回去,生怕自己哥哥摔坏了脑子。
善保伸出素白如玉的手指,像抚摸情人的肌肤一样抚摸着手里的契票,唇角高高地翘着,露出一排小白牙。啧啧,这钮祜禄家真不错啊。瞧这几个庄子,大的有50顷,小的也有20顷,啧啧,这就是现成的土财主啊。
还有些散碎的银票,合起来也有个两三百两,够他们兄弟用了。
“哥,你没事吧?”福保担心的摸善保的脑门儿,没发热吧。
“别乱摸,我好着呢。”善保又拈着盒子里的银票,粗略算了算,“咱们也是有百十顷地,千把两银子,起码生活是够了。明天我去买个厨娘丫头来,省得咱自己做饭洗衣了。以后你就给我好好念书,等日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福保应了声,“哥,那你先歇着,我去买东西啊。哥,你头上流了那么多血,可得吃些好的补一补。”
“嗯,去院子里给我摘个柿子吧,黄澄澄的,瞧着就甜。”
福保马上出去折了枝柿子进来,墨绿的叶子衬着两个拳头大的黄柿子,极可爱。“还是有些硬,不太软,放些日子再吃吧。“
善保接过,赏玩了一会儿,起身把柿子搁桌案上摆着,笑道,“行了,别做饭了,咱们出去吃。一会儿再去木器行买几件家俱,人市挑几个仆佣。”
“哥,你还是在家歇着吧,买东西的事不急。”福保劝着。
“嗯,也有理。”善保不大信任现在的医疗水准,拿出十两碎银子给福保,“别在家做饭了,去外头饭店要几个小菜,拿家来吃。等我伤好些,去买了下人,家里的事也就有人做了。”
“哥,一两都用不了。”
“多的你带在身上,平时学中或者什么时候用银子呢。”善保道,“你花不花的,都带在身上,也能应个急。”
福保这才接了。

总得来说,善保现在,不仅生活转好,心情也是阳光常在。
索绰罗家的果然如钮祜禄.国忠所料送了礼品来,善保这次倒没拿去卖钱,花瓶器物全都留在卧室与小厅相隔的博古架上作陈设,药材也妥当的收起来。
有钱了,东西先存着。
善保对老北京城并不熟悉,等额上伤口结痂,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揣着银子去街上购物。
索绰罗氏也太狠了,善保家除了房子和善保兄弟二人,其他的都被一扫而光。善保自认并不算精于享受的人,不过住这种空荡荡的房间还是超出了善保的心理预期。
初到清朝,善保其实倒也没多少抱怨,除了大街上的牛屎马粪,尽管有拾粪人,不过真的挺讨人厌。
“善保?”
福康安远远看到善保拎着袍角跳来跳去,不觉有些好笑,驱马上前唤他,“你怎么还没去学里呢?”
善保回头,倒吓了是福康安一跳。
要说善保吧,如今年纪小,容貌还没长开,可在学里也是公认的俊俏书生,这如今脑门儿上的结的痂刚刚脱落,还留了道白印儿,怎么额角又添了一道?
破相了。
这是福康安的第一反应。
以至于人家善保刚走近,福康安就问了,“你这脑袋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挂彩哪?”
“你又没去学里?”善保有些好奇,不是听说福康安这小子也在官学念书么?
“有事,进宫了。”福康安下马,拉着善保站到街边儿上,笑问,“你不在家养伤,出来做什么?”
“已经好了,我出来买东西。”善保忙着赶时间,笑岺岺问,“你这是要回府?”识相些赶紧走吧,咱俩又不熟。
福康安并不是个笨人,虽然他是乾隆皇帝的内侄,可他的皇后姑妈过逝好几年了,他家有兄弟四个,乾隆皇帝偏偏对他宠爱有加,可见福康安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能在乾隆跟前讨生活,起码的眉眼高低肯定是知道的。
福康安心头微动,便明白这是善保赶人呢。要是别人当他面这儿样说,他肯定是要怒的,不过善保是他看中的,以后要栽培的心腹。上次他给善保送了东西,不过彼此还缺少推心置腹的感情,福康安觉得需要一个彼此了解的机会,他偏故意叹道,“唉,好不容易能有空出来玩儿,着什么急回去呢。我回家不是念书就是练武,阿玛还要考较弓箭骑射,累不累呀!正巧我也没事,你去哪儿,我带你吧,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