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撵你走,天大媳妇过不了二十三,这都腊月初十了,你就是拖到二十三再回,也与我无干!我是怕到时你婆家脸色不好看!”魏年把陈萱送回来,只在院子里住一住脚,便与魏老太太道,“妈我还得去铺子里,这就走了。”
“去吧,明儿你姐回她婆家,你去送你姐。”
“没空!”魏年解决了亲事,心情飞扬,高高兴兴的就往铺子里做生意去了。
魏老太太私下还与大闺女魏金说呢,“诶,你说也怪,早上你弟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脸哪,叫你爹骂他好几句。怎么这吃了个回门酒,就这么乐颠儿的了。”
魏金细细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精光,低声与她娘道,“妈你别看二弟妹生得土气,我看,她顶顶的有心眼儿。妈你难道没看见,还叫二弟扶她进门,她好大的派头。”
“那不是头一遭坐黄包车,胆子小么。”
“唉哟,妈,这话也就你信。她平日里在乡种田,蛇虫鼠蚁什么不见,坐下黄包车就能吓着?无非就是哄阿年那傻小子罢了。”
魏老太太给闺女这么一挑唆,觉着二媳妇也有些心眼儿多了,不过,魏老太太道,“原本,阿年就有些不乐意这亲事,今不管他是怎么回转过来的。反正,能回转就好。”终是盼着儿子媳妇和睦的。
魏金轻哼一声,不再多言。


第4章 花呢料子
与魏年关系缓和后,陈萱在魏家的生活依旧是一如往昔。除了与大嫂李氏准备一日三餐,家里洗洗涮涮的活计外,就是做针线。给家里老太太、老太爷做,也给大伯子魏时与魏年做。
魏老太太还特意吩咐李氏,“你教教你兄弟媳妇,咱们北京城,做鞋袜也得是京城样式的鞋袜,跟在乡下是不一样的。”
陈萱明白,京城人样样讲究,何况,家里爷们儿都要在外支应生意,穿戴上是要细致。好在,也就是做些里头的衣裳和鞋袜,魏家男人的外头衣裳多是去裁缝铺子做的。
陈萱上辈子做了十几年,日日做,夜夜做,如何能不晓得这个。见她上手极快,李氏都说,“弟妹这手真巧。”
魏老太太坐在窗前的炕头儿上晒着照进来的日头,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听李氏这话便说了一句,“你弟妹是在乡下做活做惯了的,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娇气啊。”
李氏没来由得这一句噎,也不好再说别的了。
陈萱知道,婆婆从来就是这样的刁钻,不过,这年头的婆婆,多是如此,也只得不说话了。
陈萱便与李氏一处纳鞋底子,魏金在隔间里乒乒乓乓的收拾着回婆家的东西,像魏年说的,天大媳妇过不了二十三,意思是说,腊月二十三之前,媳妇就要回婆家去,做一应过年的准备。魏金一向是回娘家时两手空空,回婆家时大车小辆,如今还有的收拾。只是,不一时,魏金声音自隔间传来,“二弟妹,你力气大,过来帮我搬下箱子。”
魏银正在做一件旗袍,绷着绣棚绣花边,闻言回一句,“大姐,你还要把咱们老魏家的箱子搬老赵家去啊。”
“这不是东西多嘛,用箱子好盛放,也齐整。过了年,我再带回来。”魏金又尖着嗓子喊,“二弟妹,过来帮我抬一下啊。”
陈萱只得放下手里的鞋底子,过去帮魏金抬箱子。隔间屋里给魏金翻腾的似刚经过土匪,魏金空着手,站在一畔一指那挨墙边放的一只漆黑木箱,戴着金戒子的肥圆指尖在空中划了条线,指向外间,“搬外头去。”
陈萱在乡下做惯农活的,要说搬,她搬的动。只是,看魏金这甩手掌柜的样,她却不愿意搬了。陈萱也不说话,俯下身做势抬了两下,只做抬不动的模样,便撒了手,“这箱子忒沉,哪里抬得动。不如等阿年哥回来,让他给大姐抬吧。”
魏金随手一拨拉陈萱,不悦写在脸上,“不说你在家连牛车都会使,力气大的很么,这就抬不动了,可真是个娇小姐。”
魏银在老太太屋里搭话,“你不娇你自己个儿抬,干嘛使唤二嫂?”
魏金见妹妹竟偏帮陈萱,当下气嚷起来,“你到底跟谁近啊?”
“我跟理的,谁有理我跟谁近。”魏银哼一声,手里绣针往绣棚上一戳,朝隔间喊一句,“二嫂你出来吧,你是帮不上大姐的,她又不知你情。”
陈萱便出去了,魏金气个半死,在屋里跺脚骂,“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
陈萱继续回老太太屋里纳鞋底,魏银与她说,“不必理大姐,她就那样儿。”
陈萱一笑,真是百样米养百样人,同样是一个爹妈的姐妹,魏金那样刻薄,魏银则事事公道。陈萱一直是既喜欢又羡慕魏银,见魏银这花边快绣好了,道,“妹妹的针线可真好。”
“这是新流行的旗袍样式,等我做好了,穿给二嫂看。”魏银人生得美,手巧,亦会打扮,陈萱点头,“那可好。”
魏老太太闻言却是将嘴一撇,露出个不屑的模样,“什么旗袍不旗袍的,都是京里人瞎折腾,要我说,还是这大褂好看,穿得也舒坦。非得弄这么件瘦巴巴的裹身上,紧不紧巴?腰掐的那么细,裹的不难受?”魏家虽有钱,魏老太太却是大褂的拥泵。陈萱听说过,魏老太太也不是开始就随魏老太爷在北京城过日子的,是后来魏家发了财,魏老太太在乡下被土匪绑架了两遭,自此吓破胆,连忙携家带口的来了北京城。像魏老太太说的大褂,就是眼下陈萱身上穿的这种,穿大肥硕没什么样式,长及膝下,然后,膝下露出里头的裤腿。这在乡下,是女人们常穿的,不过,在北京城,都是有钱人家的下人老妈子这样穿。
果然,魏银就说了,“妈你看谁家还成天大褂来大褂去的,李掌柜家的太太都是穿旗袍,咱们房东家太太、姨太太都是穿旗袍。你还成天叫我们穿大褂,土死了。二嫂,等我衣裳做好,你若觉着好,你也做这么一身。外头出门,都是穿旗袍才好。”
陈萱笑,“好啊。”
魏老太太瞥陈萱一眼,“你二嫂没陪送衣料子,拿什么做?”
陈萱立刻又闷头不说话了,魏家给的聘银不少,足有二十块大洋,只是,婶子一直与她说家里不容易,况嫁妆又是叔婶为她置办,至于置办多少,只得多则多带,少则少带了。陈萱倒并不挑吃挑穿,不过,没想到,她进门没一个星期呢,老太太就把她的嫁妆摸透了。
魏银随口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二嫂既嫁到咱们魏家,以后做衣裳,难道没二嫂一份儿?”
魏老太太是老派人,一听小闺女连“嫁汉”的话都出来了,顿时气得直起身子大骂,“你一黄花大闺女,什么都敢说!都是跟外头那些个疯颠丫头们学的!”
魏银哼一声,不说话了。
魏金挑帘子进来,倚着门框问,“娘,前儿那块英国花呢子料呢?”
“干嘛?我说给你爹留着做件大褂穿,那料子可好,听说是羊绒的,又挺括又厚实。”魏老太太道。
“唉哟,我爹穿什么呢料子衣裳啊,先前我拿过来的我们铺子里的湖绸难道不好,一样厚实光滑,用那绸缎子给我爹扎扎实实的做两身厚袄才实诚哪。”魏金笑着过去坐炕沿上,倚在老太太身边摇老太太的胳膊,露出讨好模样,“娘,那花呢料子给我吧,我给你女婿做件新式大衣,年后穿着来给娘你磕头拜年,也有光彩啊。”
魏老太太摇头叹道,“真是一个闺女三个贼,就知道从娘家搬东西,没一回见你补贴娘家的。”
见老太太不反对,魏金自己就往老太太柜子翻找了去,一面翻衣料子,一面说,“咱们家还用我贴补啊?倒是我婆家的铺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婆婆您还不知道,一门心思的偏着小叔子,弄得你女婿,吃不像个吃,穿不像个穿。”找到衣料子,魏金拍了拍,心下欢喜,笑的眼尾都飞扬起来,“娘,我就拿走了啊?”
“走吧走吧。”魏老太太摆摆手,魏金将衣料子往胳吱窝里一夹,就往外走去,临出门又朝李氏说了句,“对了,晚上我想吃羊肉饼,大嫂你下午别忘了去买些羊肉。”
李氏柔声,“知道了。”
魏金便继续去隔间收拾带回婆家的行礼去了。
因魏金点菜,晚上便烙的羊肉饼,魏家的羊肉饼实诚,纯羊肉大葱馅,纵是两辈子再看这饼,陈萱也觉着,怪奢侈的。
李氏孩子多,因是腊月,事情也多,别个不说,魏家男人的外衣是在裁缝铺子做,女人孩子衣裳全都是女人自己做。李氏二子一女,这过年,总得一人一身新衣才是。待李氏把羊肉买回来,陈萱便主动揽了和面、剁肉馅的活计,“我不会调馅,一会儿大嫂教我吧。”其实,这调馅,上辈子也是做惯的,只是怕李氏不好意思,陈萱才这样说。
李氏心里也觉着这个妯娌好相处,笑应,“好。”
晚饭时,陈萱并没有吃羊肉饼,她心里倒是很想吃,只是,她刚从乡下过来,平日里魏家的饭,她都觉着油大。上辈子头一回吃羊肉饼,肚子不舒服了一宿,后来她才晓得,怕是她初来魏家,吃食不大相宜的缘故。故,今就吃的素饼,魏老太太见陈萱没动肉饼,只拿着素饼啃,心下很是满意,想着乡下丫头,就是节俭。
咬着油吱吱的羊肉饼,魏金就说了,“爹,我东西收拾好了,明儿个叫阿年送我回去吧。”
魏年最是与大姐不对付,当下道,“我一大摊子的事,过年铺子里忙的脚不沾地,你又不是新媳妇脸皮薄,回婆家还送什么呀?自己个儿去胡同口叫辆黄包车,带着阿丰阿裕,坐车回就行啦。大不了帮你出车钱。”
魏金顿时竖起两条扫帚眉,“我有兄弟有娘家,干嘛自己回!爹,你还不说说阿年!娘家有兄弟,哪里有我自己个儿回婆家的理!”
魏老太爷端起粥喝一口,道,“阿年你一早送你大姐回她婆家,再去铺子。”
魏年不大情愿,不过,他自来有些怕父亲,只好哼一声应了。
待用过饭,陈萱同李氏收拾碗筷,魏家兄弟各回各屋,孩子们也自有去处,魏老太爷倚在自己老屋的炕上问魏老太太,“阿年还是住西配屋?”因魏年不愿意亲事,他以前的屋子收拾成了新房,魏年回家便只肯到西配间睡觉。
魏老太太才想起来,“是啊,不是说同媳妇好了么。哎,这小子,叫阿时说说他去。”
魏老太爷点头。
于是,陈萱收拾完厨下一摊事,回屋时,意外的看到了魏年,陈萱有些惊诧,瞪大了一双眼睛,住了脚都没再往前走。魏年见她模样,也有些尴尬,搔搔头,“那什么,爹娘非要我过来。没事,你别怕,我在地上对付一宿就成了。”
陈萱看一眼这青砖凉地,叹口气,“你别多心,这炕长着呢。我睡东头,你睡西头便是。都腊月了,睡地上,就是铺三床被子也得冻着,况咱屋也没三床被子铺地。”
魏年又搔搔头,“这也好。”他把张小炕桌摆炕正中了。即便事隔多年,陈萱见此一幕,心中也是既酸楚又好笑,酸楚是前世的岁月,好笑则是因为,魏年何需防她至此,她毕竟是女人家,还能强了魏年不成。
收拾起心中思绪,陈萱端水洗漱。魏年可能也觉着自己此举有些小心眼,他就右肘撑着小炕桌,有心为这小炕桌的事赔礼,同陈萱道,“你年下的衣裳还没做吧,先前我拿回了一块英国的花呢料子,现下外头人都流行用这样的呢料子做西式的大衣,穿上别提多精神气派。咱们做两身,我一身,你一身,怎么样?”
陈萱用毛巾擦着脸,道,“那种大衣,不是男人穿的吗?”
“也有女人的样式,穿上既好看又暖和,里头都不用穿棉袄了。现在,人们冬天都是穿那样的呢子大衣,谁还穿得这么鼓鼓囊囊的一身材大棉袄棉裤的啊。”魏年是新派人,且人生得英俊,说起外头的潮流形势,滔滔不绝。
若依上辈子陈萱的性子,此时是断不肯说魏金明儿一早就要把花呢料子带她婆家去的。陈萱生性老实,也不是这样的多嘴人,可今儿不知怎地,或者是在魏家忍的太久了,前世,一直把自己忍到死。这一回,她是不肯忍了,陈萱出去把洗脸水端出去泼院里老香椿树根底下,回头才与魏年说,“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你也别想了。今儿我见大姑姐从老太太屋里拿了一块花呢料子,都装箱子里去了,说是回去做衣裳给大姐夫穿。”
陈萱一说这事,简直是把魏年气的自炕上跳了起来,魏年气的,“岂有此理!那是我找一美国佬淘换来的!”当下就要过去把衣料子要回来。
陈萱忙拉住他,劝他,“你现下去,叫爹知道,还不得训你。大晚上的,何苦寻这不痛快。”
果然,魏老爷子就是魏年的克星,魏年坐回炕上,继续喘气,“以后有什么东西都不能搁妈那里,不然,都叫她偷回婆家去!”
虽则衣料子没能要回来,不过,第二天一大早,魏年起床就出门去了,早饭都没在家吃,更不必提送魏金回婆家的事了。直把魏金气的,非但在魏老太太跟前念叨了一回魏年,连陈萱都受了牵连,因为,魏金说,“昨儿我说了要二弟送我回婆家的,二弟妹也听着的,他要出门,二弟妹怎么不拦着些?”
陈萱一副老实本分样,“我婶子说,爷们儿做事,他说就说,不说也不叫我多问,怕叫阿年哥不高兴。”
把魏金噎的,好久才挤出一句,“你倒真是个听话的!”一摔帘子,噔噔噔出门,外头叫黄包车去了。


第5章 改评
魏银的旗袍很快做好,穿在身上,更显着高挑俊秀。李氏陈萱齐齐夸好看,不只是吹捧小姑子,是真的好看。魏银十六岁,正是好年华,且她人生得好,身段好,这样恰体的旗袍穿在身上,比那些宽肥的大褂漂亮百倍不止。
唯魏老太太自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屑,“怪模怪样。”别开脸,自炕头的矮柜里找出点心匣子。
魏云都童声稚语的说,“不怪,小姑好看!”
魏老太太坚持自己对大褂的审美,“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穿大褂,本分。”
也不晓得怎么穿件衣裳,还有“本分”“不本分”之分了。李氏不敢多说,她也只在陈萱进门那天,穿了一天的旗袍,如今在家,婆婆喜欢大褂,她便穿大褂了。
陈萱知道婆婆一向左性,想了想,便说了句,“我看这旗袍倒比大褂省料子。”
“可不是么。”魏银一向聪明伶俐,见陈萱这样说,她当即道,“平时裁件大褂得多少料子,做件旗袍能用多少,省下好些哪。别个不说,剩下的料子,做个枕套都够了。”
魏老太太从点心匣子里拿出个油纸包,掰了半块黄油枣泥饼给魏云,瞥魏银身上棉旗袍一眼,却是不大信,“咱们大褂都短,这旗袍是要到脚面的,能省什么料子?”
“大褂短什么啊,短也得到膝盖骨这里。再说,这大褂,又肥又大,宽衣大袖的,难道不废料子?亏妈你成天精打细算,怎么在这上头就粗心啦?”魏银抓住时机,还拿陈萱举例,“你看我二嫂这一身,要是改成旗袍,左右这么一掐,袖子这么一收,就是旗袍长些,娘你算算,是不是也是省的?要我说,以后家里都做旗袍才好,不为别个,省钱。”
魏老太太对于旗袍不大看得惯,对于省钱则有些心动,“你大嫂二嫂成天干活,你这旗袍裹着身子,多紧巴啊,我就怕她们穿不惯。”
“这有什么穿不惯的?”魏银收拾自己的针线篓,一面道,“咱们房东太太、姨太太,都是穿旗袍,洗衣烧菜,哪样不做?他家又没老妈子!再说,我这旗袍一点儿不紧,现下都穿这样的。就是开始不习惯,穿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何况,这不是为家里省钱么。大嫂二嫂肯定都愿意的!”
陈萱倒没有特别想穿旗袍的心,她觉着自己以后还是要回乡下,乡下没女人穿旗袍,倒是李氏,早想换旗袍穿了。就像先前小姑子说的话,现下北京城里,一般都是下人老妈子会穿大褂,也就是她家,婆婆来北京前在乡下养成的审美,一直是穿大褂,李氏老实,只好婆婆喜欢什么她穿什么了。
见小姑子这般说,李氏不由升出几分期待。
魏老太太在为家里省钱过日子这方面也没大犹豫,便道,“既然这旗袍子省料子,以后就做这个穿吧。”
李氏连忙应了,魏银道,“早该这样了。”
魏老太太道,“正好有几块你大姐拿过来的绸缎子,明儿裁剪了,给我做一身旗袍子。”这话是同李氏说的。魏老太太的衣裳鞋袜,多是李氏动手。不过,似是想到年下李氏事多,魏老太太便又改了主意,看向陈萱,“阿萱给我做吧,你要不会裁剪,叫阿银帮你,阿银裁的好,你做就成。”
陈萱应了,魏老太太做旗袍的事,就交给了陈萱。
魏银十分手巧,魏老太太的尺寸都不必量,她便帮着把料子裁好了。魏银私下还说,让陈萱把她出嫁时的穿的旗袍找出来,帮陈萱改一改,改成北京城流行的样式。陈萱给魏老太大做衣裳,魏银给陈萱改旗袍样式,魏银说起衣裳头头是道,“以前的旗袍,大家都穿曲襟的。现在不一样了,流行起方襟来。可惜咱家不做呢料子,要是咱家铺子做呢料子,咱们再一人做身呢料子大衣才好。我听说,上海那边冬天,很多女人都是里头穿薄薄的,那种夹了一层丝棉的旗袍,外面一件呢料子大衣,还要配上毛葺葺的狐狸领子,想想就觉着好看。”
“那呢料子,卖的比毛皮都贵。穿什么不一样,穿棉袄,一样暖和,还省钱。”临年愈冷,魏老太太两手抄袖子里,坐窗下膝上盖着被子晒太阳取暖。
魏银道,“那么贵,你还把那么大一块花呢料子给大姐呐。”
“你知道什么,你大姐不容易啊。她是长房,就得让着下头小姑子小叔子,你姐夫场面上的人,穿得不像样也不好。”魏老太太说着自己的道理。
魏银撅下嘴,虽对这事不满,也不想再说什么。
倒是魏年,没几天又弄回了块呢料子,这回,他不给他娘收着了。魏年给陈萱收起来,魏年年纪与陈萱同龄,只是略大几个月,他说话一向算话的,同陈萱道,“明儿带你去做呢大衣。”
陈萱两辈子头一回见到这样精致的好料子,摸在手里,暖和挺括,颜色是黑色,就是有点儿不大喜庆,陈萱如是想着。不过,魏年好意带回来,又要带她去做衣裳,陈萱自不会说败兴的话。陈萱想到魏银也极喜欢呢料子大衣,摸了一回这料子,陈萱妥妥当当的放到柜子里,给魏年倒了杯水,才说,“这料子可真好。”
“那是!”魏年年轻漂亮的脸上露出得意,眉宇间仿佛会发光,他同陈萱道,“先前那块花呢料子,不过是羊毛的,这块,可是羊绒的!比那块更好!咱们一人做一身大衣穿,过年出门也有面子不是。”
陈萱笑,“是,你说的有理。”
魏年做事挺周全,他还同陈萱说了时间,“明儿下午就去做衣裳,叫裁缝赶一赶,年前做出来,过年好穿。”
陈萱想了想,问魏年,“你要是下回方便,弄块小姑娘喜欢的,鲜艳些的呢料子,我看,二妹妹也想要一件呢料子大衣。听二妹说,上海时兴的新派女子冬天会这样穿。这块料子是黑的,二妹还小,不大适合她。”
魏年同大姐常拌嘴,倒是喜欢小妹,魏年道,“明儿带她一道去,我手上虽没呢料子了,到裁缝铺里,什么样的没有,叫阿银挑一块就是。”
“那我悄悄告诉二妹妹。”
魏年喝了半杯水,“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陈萱小声说,“我是怕婆婆嫌花钱,听到不高兴。”
“娘总这样,她的钱,全都叫大姐糊弄完了,就知道往别人身上省。”魏年这几天与陈萱相处的不错,主要是,俩人一炕东头一炕西头,睡的挺好。魏年确定,陈萱是真的对他没意思。二人便做亲戚相处,颇是和睦。魏年是不肯让女人为难的,他直接道,“到时我回来接你们,我同娘说。”
陈萱一看不用自己费心,高兴应了。
第二日,她悄同魏银说了做衣裳的事,魏银也很高兴。
就是魏年下午回家接陈萱魏银,魏老太太有些不大乐,魏年不理他娘,带着陈萱魏银就出门去了。是一家新式的裁缝铺,里头多是丝绸旗袍、呢料大衣,还有墙上贴着的明星画报,上面的女明星明眸皓齿,姿态各异,有一种陈萱形容不出的味道,怎么说呢,有点像是魏老太太极鄙薄的那一类“一看便知不是正经过日子的”这类人。只是,陈萱实打实的,自心底,得承认,可真美。
魏年跟掌柜打过招呼,“带妹妹们过来做几件衣裳。”
掌柜显然是同魏年熟的,招呼几人坐了,泡了茶,又问做什么衣裳,要什么样式,还拿出一本装订整齐的画册,里头各有衣裳款式,让几人挑选。魏年就要一件呢料大衣,他自己看好款式的,何况,男人衣裳款式有限。魏银同陈萱商量着要什么样的大衣,魏银原是想做大衣,结果,又瞧上了一件呢料子的小披肩,只是,魏银从来不是魏金那样有些贪得无厌之人,二哥好意带她出来做衣裳,呢料子衣裳都挺贵的,二哥这是拿私房钱给她做衣裳,魏银想着,做一件就好。
陈萱看她拿不定主意,就同魏银道,“不知道这两件能不能做成一件?”
“这可怎么做啊?”魏银向来手巧,在家常自己做衣裳的,陈萱这话,倒是给她提了醒,魏银一喜,叫来掌柜,告诉掌柜她要的样式。要小披肩与呢大衣合一体的,假两件,实际上是一件。虽要多费些料子,却也多费不了多少。掌柜亦是做老的,只是,这样式有些新,店里从来没做过。掌柜便建议,“小姐若是喜欢,何不各买一件?”
魏银有些不好意思说,她只想要一件的,魏银道,“呢大衣本身就厚,再往上披这种呢料的小披肩,肩这里就更厚了,不好看。可这两件我又都喜欢,就想着,做个假两件的,这样,既合身,又合意。”
掌柜有些为难,“这样式,还从未做过。”
陈萱自是帮着魏银说话,她细想了想魏银说的样式,也说了,“我瞧着,这款式不会太难,你看,这画册上的小披肩,肩这里是极合体的。大衣这种衣裳,虽然下摆大些,上身肩这里也是很合身的。这种假两件,就是把呢大衣裁个肩头同小披肩接一下,就成了。虽然你们没做过,觉着有些难,我觉着,我妹妹想的这款式不错。要是能做出来,摆在店里,别的铺子里都没有,若再有人看上,不就是你独一家的生意么。”
陈萱性子温和,为人也是两辈子再和气不过的,她想帮着魏银,也没多想,就说了这一套话。说完后,陈萱才觉着,有些唐突大胆,可说都说了,只好仗着活了两辈子,陈萱硬着头皮问掌柜,“你看,这样成不?”
掌柜道,“我叫裁缝来问问,这位张师傅可是我们从上海请来的老师傅。”
魏年听的一声笑,放下手里的细瓷青花盏,“我说老张,你们铺子都是上海的分号,有上海的老师傅有什么稀奇,别当什么稀罕事显摆了。你倒是俐落些,我们还得去吃饭呐。”
张掌柜一笑,让学徒叫了裁缝师傅来,裁缝师傅一思量,就接下了生意,“小姐想的新样式,我们店还没做过,待得了,还得请小姐多提意见。”
魏银笑,“刚张掌柜都说你们都是上海请来的老师傅,定是没差的。”
定下样式,又选用什么样的里子、扣子,何时来取。
待从裁缝铺子出来,魏银挽着她二哥的手臂道,“二哥,人家穿旗袍呢大衣,都是穿皮鞋的,二哥你有合适的皮鞋,我跟二嫂,一双皮鞋都没有,还都是自己家里做的布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