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斜仔细观察她反应,却解释:“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这东西倒下来了,我这人有强迫症,就给立了起来。程律师不介意吧?”
程白没表现出任何情绪,端着保温杯走到沙发那边,道:“平时放着都没注意,倒是要谢谢边先生了。请坐。”
书架上都是专业相关,除了《理想国》之外什么私人藏书都没有;桌上摆的东西倒是有点意思,能看出几分端倪;但程白这个人,除了漂亮、冷淡,竟再没透出点更多的东西来。
一个藏着自己、不愿表露真实的人。
边斜坐下来后,便得出了对程白的第一印象。
沙发是围着茶几的。
他坐在程白对面,周异坐在了他右手边、程白的左手边,在侧面,也在两人中间。
程白放下了自己的保温杯。
边斜目光一垂,不经意瞧见了里面飘着的大颗红枸杞,又不由一挑眉。
“前两天发布会的事情真是对不住。边斜就是满嘴跑火车,那天是喝大了,下面请的媒体也不懂事,专门问挑事的问题,又让程律站到风口浪尖上,实在对不住。”
作为边斜的经纪人,周异是很尽职的。
坐下来,他先开口给程白道歉。同时,目光也递给了边斜。
边斜坐着没动,好像完全没看到。
骂她的人多了,程白其实也没把这一点放在心上,更何况中间还有个周异的面子,所以并未计较,只打量着现在的周异,笑道:“别一口一个‘程律’了,还是叫‘师姐’吧。之前都是电话里聊,刚才门口看见,差点没认出你来。”
师姐?
边斜一听,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
他的目光在程白跟自家经纪人之间打转,脑门儿上简直黑人问号。
周异却是怔了怔,接下来,涌现在面上的便是一种难言的复杂,一下想到了六七年前的事情。
笑一下,但有些勉强。
他搭下眼帘,声音也低了些:“是挺多年过去了,但实在没混出什么人样,不敢来见师姐。上次还是听人说师姐回了上海,进了天志,才试着联系了一下。我们是刚成立的工作室,跟明星的个人工作室差不多,也不大,其实没想到师姐愿意接。”
程白大周异三岁,当年在法学院时,周异大一,程白大四,加上她那会儿是赵教授得意门生,学校里一号风云人物,所以都叫一声“程师姐”。
一开始他们不算熟。
后来程白毕业,既没如老师们所想去当法官,也没如校友们所想直接进入红圈所,反而出人意料地到了法律援助中心。
没过半年,周异家里出了事,闹到法院。
那时他才十九,觉得天都塌了,十九年恩爱和睦的父母一朝反目,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噩梦。
程白处理案子的时候,在法院门口看见他,很惊讶,就问他出了什么事。
再后来,那摊破事儿都是程白帮他料理完的。
人在最落魄、最黑暗、眼见着叫要沉进水里的时候,如果能遇到有谁主动向自己伸出手,把自己拉上来,实在是很难忘掉的,会记一辈子。
只是他不愿回想那段经历,所以没再联系了。
而且他毕业后也没当成律师。
这时听程白提起“师姐”这两个字,周异心里百感交集。
到底是成熟了。
现在回看,当初那点算什么事儿啊?
他故作轻松地续道:“这次来,主要就是两件事,之前电话里提过了。第一是工作室的法律顾问,第二是边斜要打的一场官司。资料我都带上来了,师姐看看。”
周异来是夹着两只文件袋的,说完就打开放在了桌上,递给程白。
程白心里还算平静。
她经历的事情更多。当年帮周异的事情对那时的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人跟人的关系就这么奇怪,你帮过人,人就会记得你,相互记着一点心意。
有那么一点,就够暖和。
说的是工作室刚成立,不大,但程白其实很清楚,边斜这工作室人或许少,但绝算不上是“小”。一本书能撬动大几个亿资本的顶级作家,要成立工作室,比起娱乐圈那些大明星,未必差到哪里。
周异该是看她刚换律所,才来找她。
毕竟因为半年前那件事,她差点被律协吊销律师证,眼下又新换律所,按常理推断,是很需要案源来证明自己的。
虽然,她并不是能以常理推断的常人。
不过心意是能感觉到的。
程白先翻了工作室的注册信息和未来的一些计划看,道:“涉及到的领域挺多,投资我熟,知识产权我有两年没碰了,估计只能帮忙把控一下风险。你们这块,再找个领域内的专业律师会比较好。”
“可你不是号称能为万金油律师正名的大律吗?”先前一直没说话的边斜,听到这里,忽然插了话,打量她,“据传你打过的官司覆盖领域很广,连行政都打过,而且只输过三回。知识产权的领域该不在话下呀。”
得,杠精上线了。
“万金油律师”现在都成了瞧不起人的话了,一般只有刚起步的底层律师还什么案子都接,跟万金油似的。但越往上走,分得越细,越是专门化。
一般知名律师都有自己十分擅长的领域。
程白经历比较特殊,涉足的领域不少。
但这些年一般的案子她也接得少了,凡是被她接下来的,要么能赚钱,要么能出名。
周异暗暗咬牙,转头瞪边斜。
边斜假装没看见。
程白目光温温然的,没生气,只回了一句:“你也说了是‘据传’。”
边斜坐得随意,走到哪里都跟待在自己那狗窝一样,放松得很,半点不客气。
听程白回了他,他来了劲儿。
“你的意思是,传言不实。那你到底输过几次官司啊,都怎么输的?”
“……”
见过不识相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
程白精致的眼角都没忍住跳了一下,琢磨自己回头是不是较个真儿把这人告了,好让他老实点。
周异却是知道在程白面前,该有那么几件事,是绝对不能提的,只怕边斜这二傻子下一句就踩雷,直接茶几下面给了他一脚,递了个警告的眼神,道:“工作室的事有我,你先安静,还没到高书朋的事儿,到你那一趴了你再说话,行吗?”
这一脚倒不重,就是吓人一跳。
边斜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转过头就接到周异那死亡眼神,顿时就老实了,没再继续抬杠,朝程白一耸肩:“成,不插科打诨了,我一边儿去。不过,程大律,你那书架我能看看吗?”
程白淡淡道:“随意。”
边斜于是起了身,在征得同意后,朝那书墙溜达过去,还真挑出几本来翻着看了看。
周异跟程白则继续聊工作室的事。
因为本专业学法,又做过一阵法务,这些年更以边斜经纪人的身份接触过很多实务,所以他跟程白的沟通十分高效。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边斜才把手里那本看得头晕的《保险法》放回去,就听见后面周异对程白说:“知产这块我自己有经验,倒是不用请别的法律顾问,师姐有多厉害我还是知道的。那这件事我们就谈定下来,一会儿签合同,回头再请你去工作室那边看看。”
就定了?
这么快?
边斜站在书墙前面,转头便要表示异议:“工作室的法人是我,我什么时候说过——”
突然卡住。
在转头这瞬间,他看见了程白办公桌旁那新置的垃圾桶,里面竟然躺着两张戏票!
戏票只出露了半截,但他多老辣的目光?
一眼就认出来了。
票面上“控方证人”四个字死死攫住了他的视线。
卧槽。
这不是他熬夜到两点都没抢到的那场吗?!
这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是自己之前站在电梯前放下的豪言,插下的Flag……
我边斜是那种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
可这不仅仅是五斗米啊。
五斗米不折,六斗米总能商量商量了吧。
剩下的半句反对被他果断扔进了爪哇国。
边斜一瞬间站直了,在周异开口询问之前,他把自己刚才说的话硬掰了回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工作室的事需要我同意了?周异负责工作室,我就负责写书。像程小姐这么优秀的大律师,能当我们的顾问,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对刚才的决定,我不能同意更多。择时不如撞时,咱们现在就签合同吧!”
程白:?
周异:???

第004章 程白三连

周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对边斜太熟了。
先前半句听着明显是要出来抬杠作妖,结果下面叭叭一通,忽然就吹起他原本不待见的程白来,还说要立刻签合同?
吃错药了吧。
程白跟边斜接触不多,但猜也知道他对自己印象应该不好,现在竟毫无征兆地开始夸她,太诡异。
两人都搞不清为什么。
程白皱眉,没说话。
周异却看怪物一样看他:“你……”
“是本人,我没事。”
虽然周异话还没出口,但边斜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口否认。他强压下立刻扑到垃圾桶里的冲动,挂上春风似和煦的笑容。一张帅脸,一双星眸,电力十足,风度翩翩地走回来,重新坐到程白对面。
这回是正襟危坐。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合同在哪儿呢?”
程白凝视他半晌,只见眼前这人用一种格外真诚的眼神望着自己,便道:“合同都有模板,改改就成,做起来很快,不急。我的咨询费很贵,还是先把事情谈完吧。之前周异说,边先生还要跟人打官司?”
“边老邪”这绰号不是读者瞎起的,遇到大事的时候,他是真的沉得住气,老谋深算。
咳。
眼下这戏票对他来说就算大事了。
心里虽跟猫爪子挠似的,可边斜愣住憋住了,暂时没提戏票半个字,一本正经地回答。
“对,打官司。”
“其实就是我之前跟个朋友,叫高书朋,开了家泛娱乐公司。一开始挺好,以小说版权IP为中心,向上下游发展,涉及到影视游戏的内容供应和一些投资。”
“但去年,我们发生了分歧。”
又跟创业沾边。
这种官司程白打腻了。
她都没伸手去翻资料,因为已经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更何况先前从周异那边了解过一些情况,所以这会儿更想知道当事人怎么说。
端起保温杯,她喝了一口:“然后呢?”
“他觉得影视制作更赚钱,又在行业风口上,加上手里有些资源,就想把公司的重心转到制作上。我这人不爱搞乌烟瘴气的东西,而且我们是外行,内行都赔呢,我们做风险太大。”
“那阵就闹得不好看。”
“高书朋虽然跟我是大学同学,但他手段狠。”
“年初的时候,就串通了其他股东,交易股权,召开了股东大会。我那时持股20%,但他们根本没有通知我。好,完蛋了。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公司注册资金从500万增资到了4000万,我的股权被稀释得只剩下2.5%。”
边斜手一摊,一副荒谬而无奈的表情。
程白一下笑了出来。
边斜被这笑刺激到了,挑眉道:“程律这时候还笑,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程白无动于衷,转头问周异:“你没帮他参谋参谋?”
周异摇头:“他们的事我不方便多话,而且不管是他们的股权转让,还是后面的增资决议,我们都毫不知情。想参谋都没得参谋。”
程白于是皱了眉:“按规定,你们享有优先增资权,而且他们召开每个股东会,都必须通知你们。”
“盲生你终于发现了华点。”
边斜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背景事实都算清楚。
但关键是……
程白琢磨了一下,问道:“有两个点能打,第一是你说的,他们恶意串通,损害到了你的利益。第二是股东大会和增资决议都没通知你,违规。但第一点难就难在证明‘恶意串通’。人有没有恶意,是不是串通,全靠一张嘴。你先前说他们没通知你,现在又笃定他们是串通好的,为什么?”
“我当然有证人。”边斜不咸不淡地扔出了自己的杀手锏,然后一低头看见了茶几下面放着的一盘绿豆糕,于是十分自然地问程白一嘴,“这我能吃一个吗?”
“……”
周异扶额。
程白嘴角也抽了一下,不大能适应这骤然跳转的话题,停顿片刻,才道:“都能吃。证人是谁?”
边斜挑食,但甜食除外。
刚才车上干贝鸭心粥就喝了一半,加上说话费力气,所以又觉得有点饿,他也就不去想什么偶像包袱了。
反正程白又不是他书粉。
拿起一小盒绿豆糕,他拆出来,咬了半截,清甜的味道入口,竟然很好吃。
他给程白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才续道:“证人叫贾蓝蓝,出事前也是公司股东之一。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要愿意告,她应该可以作证。”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程白也不相信世上居然还有这种怪物技能:一边吃一边说,动作优雅不说,口齿还十分清晰。
这位边大作家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她转了转手里的保温杯,盯着里面漂浮的枸杞,沉思,但没接话。
边斜一个绿豆糕啃完,意犹未尽,又从茶几下摸了一个出来,一边拆还一边抽空打量程白表情:“他们恶意串通,我是利益受损第三人,而且有证人。我的诉求就是让他们拿了我的还回来,吃了我的吐出来,一系列恶意操作无效。这官司,程律师觉得有问题?”
听见“利益受损第三人”几个字,程白转着保温杯的手指,便停了一下,顿时抬头看他:“连这都知道,边先生好像很专业的样子,学过法?”
“没学过。”
边斜摇头。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写上本书的时候,查了点资料,略有了解。”
哦。
上本书。
那就是据说黑她的那本了。
写律师,是得查点资料。
程白了然,颇为温和的弯弯唇角:“那该不算法盲了,你瞎写不怕我告你啊?”
边斜眼珠转了转:“程律师应该没看过我写的书吧?”
程白没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边斜做出个“那就没办法了”的表情:“你要看过就知道,那程度你告不了,也就是个灵感来源的事儿。干脆我下次给你带一本吧。说真的,写得挺好的。”
还自夸上了!
周异又想在茶几下面给他一脚。但边斜这一回好像提前料到了他的举动,早八百年就把自己脚挪开了,继续啃绿豆糕。
周异无语。
程白则一下觉出边斜的难缠来,但居然有些欣赏他。
写个书还查得挺专业。
到对方这收入层级,说话不端架子,挺大的事情谈起来却好像跟邻居的闲聊一样,让人自然地放松,实在是一种难得本领。
不过,也该有些警惕。
她不确定是先前谢黎的事情让她分心,还是单纯因为边斜让人放松所以没防备,竟然在跟人谈案子的时候主动把话题岔开,实在不该是专业素质一向过硬的她应该做的事。
程白看他:“这官司你确定要打?”
“打啊。”边斜回答得没有犹豫,但眉目间却笼上了一层阴郁,笑问,“能打赢吗?”
这一点阴郁,让他的气质变得很特殊。
甚至透出点危险。
程白没正面回答,只道:“不确定。”
她对边斜说的贾蓝蓝比较好奇。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
律师都很严谨。除了急缺案子的律师,几乎没人会给当事人打包票。一个搞不好要被投诉到律协的。
边斜清楚这个,也没说什么。
这时候,外面助理律师敲门,把合同拿了进来。他们三个把条款过了一遍,就算定了。
但并没有立刻签。
程白修长白皙的五指压在纸页的边角,抬头道:“我这人习惯不好,跟当事人签合同之前,有三个例行问题。边先生不介意吧?”
一说到签协议,边斜心已经飞到垃圾桶里跟戏票抱一起了,听程白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当然不介意,请问。”
程白淡淡道:“姓名?”
边斜忽然一头雾水,答道:“边斜。”
程白又问:“刚才说谎了?”
边斜一挑眉:“没有。”
程白最后问:“性取向?”
啥?
性取向?
边斜脑袋一下没转过来,因为以前有过一些奇怪的遭遇,所以此刻他完全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性别男爱好女不搞基!”
语速飞快不带停。
“……”
这孙子。
周异牙很疼。
程白看他的眼神古怪了几分,心里想这人到底是经历过了什么,但还是把桌上的合同推了过去:“成了,签吧。”
“不是,为什么问这个?”边斜一万个不明白,“我什么性取向跟案子有关系吗?”
“没太大关系。”程白解释,“只是方便安排接洽律师,回头取个什么资料之类的,安全一点。”
很好,防止性骚扰。
完美的理由。
边斜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无话可说。他捞了桌上签字笔起来,干净利落地在甲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程白把合同收回去检查。
这时边斜就看着她,眼神游荡,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程白注意到了:“边先生还有疑问?”
“没,只是那什么……”
终于到了!
边斜暗自振奋,面上却是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抬了一根手指,他跟敲键盘一样,隔空点了点程白办公桌旁那只垃圾桶,非常矜持地问出自己憋了大半天的话。
“那儿有两张戏票,咳,你是不要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掉落红包,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第005章 印钞机与印钞机

说真的,那一瞬间周异想打人:他就说这货之前态度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合着都是为这戏票啊!
程白也一阵无言。
丢到垃圾桶里去的东西都会有人问?
还是这么个大作家。
她要回头告诉费靖他偶像垃圾桶里捡戏票,费靖会不会脱粉?
当然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那戏票原是因为谢黎买的,现在人都分手了,她自然什么都不介意。
*
从程白办公室离开时,边斜的心情好得就像外面那透蓝的天。
手里拿着戏票,像在路上捡了五百万。
他是故意在签完合同之后才要戏票,中间趁机刷点好感度,再要戏票就顺理成章。
都是合作伙伴了,两张戏票算什么?
程白如他所料,看了他片刻,直接就给了他。
虽然不大不小,但也算是谈成了合作,所以周异按惯例想约程白,大家一块儿吃顿饭。没想到,她今晚有约,所以推迟到了明晚。
走的时候,边斜从茶几下面顺走了两块绿豆糕。
现在正揣在兜里,美滋滋。
“好歹算个名人了,边大作家,你就不能有点偶像包袱?”周异站在前面等电梯,只觉得自己起码老了十岁,“谈个合同,吃也就罢了,你还连吃带拿!你一单身老狗,收人两张戏票,准备跟鬼去看?”
“我——”
边斜差点被周异这话给噎死。
他咬牙道:“我一人俩座不行吗?我一会儿坐左边,一会儿坐右边,你管得着吗你?”
成。
是管不着。
周异不接这种垃圾话,只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格格往下跳,就问他:“先前说好的道歉呢?”
“我说了,看情况啊。不过……”
声音顿了顿。
边斜眉梢微微一动,回想刚才这个把小时的短暂接触,斟酌道:“她跟我想的不一样。”
周异一声轻嗤:“你想的是什么样?”
“至少保温杯里不该泡枸杞吧。”
边斜摇了摇头,并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倒不是难以启齿,实在是怕说出来就被自家经纪人暴打一顿。
他琢磨了片刻,忽然就冒出点灵感来。
“诶,老周,你觉得我下本书真的写律师怎么样?”
“别。”
作家的劣根性就是迷恋那些有故事的人。
猜都知道,边斜这货又从今天这一趟里得到了点灵感。但周异都不用听后面的,直接否决了他的想法。
“律政题材本来就压红线,涉及刑事和庭辩的基本不过审。影视圈最近寒冬,你写得出来,我未必卖得出去。”
“嘁!”
一听周异说这个,边斜就不乐意了。
如果他面前现在有张桌子,那这句话一定是拍着桌子说出来的:“什么卖不卖的,我边斜是那种为了钱才写书的人吗?!”
只是才说完,他就忽然想起了什么:“诶,我新书发售到三天了吧,销量多少了?破记录了没?加印谈了吗?版税涨几个点啊?”
周异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之前出版商那边打过电话来,记录破了,回头就谈后续。”
边斜便点了点头,道:“往贵了谈,甭跟他们客气。”
嗯。
为爱写书边老邪。
人设从来不崩。
只是等书写出来之后,就成了“死要钱”。
周异心累,不想说话,一身烟灰色条纹西装站在电梯前,只当自己不认识旁边这货。
下行的电梯还没到,但却有上行的电梯到了。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因为距离很近,边斜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这一下便有些讶然。
电梯里的既不是什么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也不是油头大肚的富豪老板,竟然是个衣着简朴甚至透出几分寒酸的老人家。
灰色的外套,应该洗过了很多遍,边缘上起了毛球;黑色的长裤并不合身,裤脚挽起来一寸;一双胶鞋,刷得干干净净,虽然很旧,却没留下半点泥渍。
他皱纹横生,头发花白。
一双眼有些浑浊,眼底发红,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才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向天志律所前台去。
边斜在观察人方面,拥有着一种过人的天赋,常年的写作也将这种天赋磨炼成了一种纯熟的本能。
几乎在看见这老人家的瞬间,他就好奇了起来。
目光悄然跟过去,他暗中关注,竖起了耳朵。
“您好,请问您?”
前台小姐就是先前接待边斜的那一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见了这老人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主动开口问。
那老人家有些畏缩,声音颤抖,张了几次口,才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我想问,程、程律师是不是在这里?”
“哪个程律师?”
天志律所虽然不是红圈,但也有一百多小两百号人,姓程的不止一个。前台小姐问他。
老人于是抖着手,从外套内兜里摸出了一张用手帕包裹着的名片,递了出去:“就、就这位程律师,她在吗?”
这一双手常年被太阳晒着,显得粗黑。
手背上已经开始又老人斑,皱巴巴的,血管如河流一般在表层皮肤下蜿蜒;手指上更是满布着老茧。
前台小姐接过那名片一看,就不由怔神了一下。
因为这竟然不是天志律所的律师名片。
上面写的是——
法律援助中心,程白。
从卡片上发黄的印记可以看出,这张名片已经保存了挺多年,但尚算完好。
前台小姐怀疑是重名,这老人家来错了地方。
但一看下面留的联系方式,还真是他们律所里空降的那位新合伙人。
她犹豫了一下,也摸不准这老人家什么来头,只道:“您应该没有预约吧?稍等一下,我帮您问问。”
“好,好,谢谢,谢谢。”
老人家双手合十,连连道谢。
隔得太远,边斜实在看不清那一张名片上写了什么,但话却听了个大概,他眨了眨眼,心底一时有些难言的感觉,转头便问了周异一句:“之前程白说自己咨询费很贵,什么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