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赵二手上的黄纸符之后,强悍如阮扒皮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娘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朝明月峡的方向看去,世界上真的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为什么他们都用那么惊恐的神情看着他这个方向呢……
开什么玩笑啊,他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是他们的表情真的已经可怕到一种境界了,阮尽欢慢慢地往回走,越走越觉得毛骨悚然,隐约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他脖子边儿上吹凉气,顿时,阮扒皮所有的王八之气全都去见了阎王爷爷,“啊啊啊啊——”
再也不犹豫,他卯足了吃奶的劲儿往回跑!
然而——
等待他的是——
“啪!”
一张黄纸贴上脑门儿!
阮尽欢彻底愣了,眼前一片明明晃晃的黄颜色,他实在反应不过来。
他刚刚庆幸自己跑回了大部队,赵二就向他伸出了罪恶的捏着符纸的手。
众山贼愣愣地看着阮尽欢,阮尽欢愣愣地看着自己脑门儿上飘着的朱砂黄纸符。
呼啦啦,山风吹过,惨黄的纸符越加猖狂。
阮尽欢额头的青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增加!
阮尽欢终于爆发了!
他气势十足地一把将脑门儿上的黄纸符撕下来,一掌就给赵二拍上去,那薄薄的两片嘴唇上下开合之间就吐出了无数钉子一样可怕的词句:“赵二你丫的脑子是不是被盐水煮过的?!你以为卤水点豆腐啊!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还没修好?!贴贴贴,哥还痛痛痛呢!你家是卖早贴早轻松的吗?!好好儿地走路你们能死啊!偏要闹什么幺蛾子,我让你闹,让你闹!”
“啪啪——”
阮尽欢一把抢来三喜手上的黄符纸又给赵二拍到脑门儿上去。
这下赵二成了符纸标本了……
赵二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表情却陡然之间兴奋起来,“成了成了,阮扒皮他正常了!”
他狂喜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山贼们。
其余六十九个山贼包括他的好基友三喜都不忍地扭过了头去。
下一刻,阮尽欢不知哪里掏出一板砖直接将赵二拍晕了。
阮扒皮?即使你阮哥我知道这个绰号,下次,也记住了——别当着哥的面喊。
三喜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不断地自我催眠,他不是罪魁祸首,不是他说阮尽欢鬼上身,也不是他给赵二的黄纸符,更不是他怂恿赵二捋虎须……唉,他怕什么呀,做人要做阮扒皮,脸皮厚,天下哪儿都能走!
“你们把赵二抬着走。”
阮尽欢随手扔掉板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一阵咔嚓作响,听得众山贼心底凉飕飕地,魔鬼!
然而阮尽欢下一刻笑得纯良极了,“孩儿们,走吧!”
好冷……
众山贼的冬天怎么来的这么早呢……
再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即使他们真的很想说一句话——
阮扒皮,你真的走错路了!
小扇关在他们的背后,默默流泪。
世上最一流的山贼是谁?当然是阮尽欢了,出门打个劫都能走错路,亏他还是背过迷宫地图的人,真是丢脸极了。
一行人到了明月峡,脸都黑得跟锅底一样。
偏偏阮尽欢根本没有察觉,还乐呵呵地招呼众山贼找好地方埋伏起来,可是山贼们都哭丧着脸,一动也不动。
这个时候被阮尽欢一板砖拍晕过去的赵二终于醒转,迷迷糊糊地望了四周一眼,“娘的,小扇关什么时候长这破样子了?商队呢?商队呢?打劫!”
“他该不会被哥拍傻了吧?”阮尽欢绕着赵二转了两圈,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苦思不得其解,“这货连明月峡都不认得了,啧啧,真是惨……”
“四……四当家……二愣子说的是小扇关才有商队……”三喜被众山贼逼迫道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阮尽欢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脸的石化僵硬,他咔咔地扭过脖子,拉长了破嗓子:“你——说——什——么——”
三喜哆哆嗦嗦,就要被阮扒皮吓哭,那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呀,“我们的目的地是在小、小扇关……”
“哦,那有什么了不起,明月峡也是好地方嘛,一样可以打劫的。快点快点,埋伏起来!”阮尽欢微笑着,很是腼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众山贼,下一刻所有的山贼跟火烧了屁股似的立刻开始找地方藏起来。
阮尽欢的微笑,阎王爷的传召!
财神寨无数先辈们探索出来的真理是颠扑不破的!
阮尽欢表现得似乎没所谓,可是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他也不过是掩饰性的玩笑话,哪里知道这些山贼们还很听话。第一次,他觉得“阮扒皮”这个绰号真是害人不浅。
明月峡,寨外人称作“一线天”,据说这原来是一座山,某一天一道大口子忽然从山腹中间裂开,两边的石壁高耸入云,下宽上狭,站在明月峡里面,白昼似夜,抬头只能望见一线天光,奇妙无比,遂称“一线天”。不过在月圆的晚上,坐在峡内的一线泉边,抬头仰望,就可以看到月亮从一线天的这头渐渐沉到那一头,其景幻妙,所以雁流水喜欢叫它“明月峡”,后来寨子里的人也跟着叫明月峡了。
一线天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偌大的东朝有许多地方都有一线天的奇景,但是阴风十岭这里的一线天在他们寨子里的人看来,却是别处难比的。
然而阮尽欢看着这明月峡却真的犯了愁,商队啊,你到底在哪里……
“四当家,四当家!有马蹄声!”寨子里耳朵最灵的顺风耳郑炳成忽然跳了起来,大喊了一声。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阮尽欢精神一振问道:“大概多少匹马?”
“二十匹!”
众山贼兴奋得眼睛都红了,二十匹马得带多少东西来啊!这下真的发了发了!
阮尽欢嘿嘿一笑,搓了搓自己的手,压住兴奋,天要哥发横财,真是挡也挡不住啊!“孩儿们,去明月峡的另一边打埋伏,留三十个人在这边,其余人跟我走!”
明月峡长有四十余丈,在平地里说自然是不长的,可是在山路上那就险了,这就是天然的“地利”,十分适合用来打围。
“准备好,肥羊钻进口袋了再动手!”
远远地,真的有商队来了,二十来匹马拉着许多口大箱子过来了。
明月峡那边的山贼没有动,放他们进了明月峡,等所有的马匹都进去了之后阮尽欢才向众人一挥手,“把出口给我堵住了!”
可怜里面的商队穿过了黑暗的明月峡,刚刚见到真正的天光,暴露在光亮下头,就发现自己被围了。
“孩儿们,跟我一起唱——这里的山路十八摸——”阮尽欢极其兴奋,扯着嗓子就唱了一句。
众山贼瀑布汗,四当家的,那不是“十八弯”吗?为什么就变成了“十八摸”……
不过谁敢去触阮尽欢的霉头,只好跟着唱:“这里的山路十八摸——十八摸~~”
那商队的带队是个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的少年,□一匹雪里纵,马身纯黑不见杂毛,四蹄雪白,还真真是个鲜衣怒马。只不过,听着前方山贼唱的那歌词,这少年几乎一头栽倒在地,早就听说阴风十岭的山贼不简单,这十八摸都光明正大的唱出来了,他算是见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十八摸啥意思的自己百度。本文所有的歌要唱出来才会有感觉,自己唱过了的,记得给老衲说一下你的感受……哇哈哈哈哈话说啊,看不到熟人……也看不到评论……远目。每天九点更新,存稿箱君只要不抽,什么问题也不会有的。


☆、第六章 明月峡

“这里的山路十八摸,摸过一遍你莫走,身上钱财留下来呀,哥哥带你他娘的晃悠悠——”
阮尽欢这调子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后面唱着唱着都快变川江号子了,偏偏后面的山贼也是很久没遇到过这么肥的羊了,一个劲儿地跟着嚎,一时阴风十岭到处都飘着这种诡异的歌声……
那少年看呆了,这年头当山贼都这么潇洒吗……
一彪形大汉策马而出,马刀一抽便喝道:“哪里来的挡道的小鬼,还不报上名来!”
阮尽欢正唱得兴起,被这人大喝声打断,顿时愤怒极了,当即回骂道:“敢走阴风十岭明月峡,却没有听说过我们财神寨的大名,你骗爷爷没看过猪跑啊!”
“噗哈哈哈哈……”一伙山贼全笑喷了,东倒西歪。
那大汉脸色一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阮尽欢站到明月峡口地高地上,扛着一把大刀,嘴里咬着根灯芯草,那神情,那姿态,那模样,啧,睥睨天下!
“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也没办法呀,咱们人多势众!”阮尽欢手指放到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哨子,顿时明月峡那头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那少年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了。
不过阮尽欢虽然觉得自己这一手做得极好,可是看眼前这些人又觉得有些不妙,这些人不像是寻常的商队保镖。虽然遇到了他们的阻截,但是这一行三十几人根本不乱,连那些马都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那马蹄就跟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也不动。
这次可能踢到铁板了。
阮尽欢吐掉了嘴里的灯芯草,眯起了眼睛。这些人,可不要逼他认真啊……
“废话不多说,马匹货物留下,武器留下,不伤你们的性命。”
那少年同样眯着眼睛,不过表情很是狠厉,“你是财神寨的头儿?”
“我是财神寨的阮扒皮,但不是财神寨的头儿。”阮尽欢兴味地摇着头,在高地上踱步,三喜心疼地看着阮尽欢的脚下,唉,又有几只蚂蚁遭殃咯……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那少年似乎很有自信,他后面的彪形大汉身形一动,似乎是想阻止他,然而来不及了,那少年已经自报家门,“我可是镇南王的——”
“镇南王关哥屁事!”不知为何,阮尽欢的脸色一下就臭了,浑身都是煞气,三喜赵二等人连忙跳开,躲得远远地。
阮扒皮这是被踩了痛脚啊!看看,这表情就跟要拼命一样!
夏恒昭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这镇南王的二公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这山贼竟然敢先给他发火!竟然还打断别人的自我介绍,简直无礼至极!
彪形大汉只觉得脑子里不断地有乌鸦盘旋,天啊,二公子打仗是有自己的一套,可是打仗那一套不能用来对付山贼啊,尤其是阮扒皮这种山贼,情报里可是都说了,财神寨最无耻的山贼就是他了。
阮尽欢的手扬了起来,懒洋洋地喊道:“放箭!”
二十来名弓箭手搭弓,一片箭雨就盖了过去。
夏恒昭这边的惹立刻挥刀挡箭,一轮下来竟然没有人受伤。
果然是一块铁板。
又一轮箭雨过去,商队那边还是毫发无伤。
当即,商队那边的人就仰天大笑起来,好不得意。
阮尽欢那绿幽幽的眼眸静静地转了过来,弓箭手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四当家的,没箭了……”
财神寨一身都是债,他们真的是很穷的。
阮尽欢一脸的失望,出来打劫的山贼都混得这么凄凉……真是个“风萧萧兮易水寒,山贼一去兮不复还”……
“公子,他们好像没箭了!”夏恒昭的手下们相当兴奋,摩拳擦掌就准备冲下去。
谁料夏恒昭谨慎地摇了摇头,“有诈,大家注意回防。”
于是,明月峡口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对峙。
阮尽欢在心里冷笑,这群傻子,身上虽然带着血腥气,可是明显脑子还转不过弯来,不过谁能想到财神寨其实很穷呢?果然还是这个名字改得好,太具有迷惑性了——作为改名人,阮尽欢有些小得意。
就让这些人等吧,哥这儿的确没箭了,可是哥还有三十多山贼呢。
夏恒昭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遭了,小心后面!”
不过已经迟了。
箭雨纷飞!
阮尽欢之前交代埋伏在山那边的山贼已经悄悄摸进了明月峡,之前阮尽欢已经让他们献过了声,其实那是招呼他们慢慢往峡中间走,一线天里可是黑糊糊的一片,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人。
一轮箭雨过后,对方的人倒了三个,正中要害,一时就毙了命。
阮尽欢啧啧摇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甩了甩深青色的大袖子,眼神斜斜飞出去,还有那么几分撩人,捏着嗓子即兴来了段儿黄梅戏,“我的个娘诶,姜哪还是那个老滴辣~”
好妖精!身段儿唱功似乎都还算不错。
夏恒昭觉得自己是脑残了,这个紧要关头竟然还去关心敌方首领的身段儿唱功!“大家准备,这些山贼都是散兵游勇,我们可是大漠黄沙里磨出来的利剑,杀出去!”
阮尽欢一看,立刻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正确了,又连着吹了两声哨子,接着对身后的山贼道:“这次是老鼠咬到王八了,下不了手也必须下!把他们赶进峡里去!”
三喜皱了眉,“可是峡里不也是我们的人吗?他们要是混战怎么办?”
三喜根本还不知道事态是怎样严峻,在阮尽欢看来,眼前这伙人要是不消灭,那就真的麻烦大了。“镇南王”这三个字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脑海里忽然浮出了今早与颜沉沙同路时他说的话,朝廷要剿匪了吗……娘的,哥还乌龙山剿匪记呢!豁出去了,管他是镇南王的谁谁谁,死了就不能说话了。
阮尽欢眼底透出一丝狠辣来。
太阳早就出来了,可是怎么也照不进明月峡深深的幽暗里去。
形势跟阮尽欢料想的差不多,可他的心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他们这边的确是人多,可是哪里比得上对方?对方那些人几乎都是练家子出身。
这一次打劫没有带薛忘音出来可能是最大的错误。
财神寨这边已经开始有伤亡了。
不过大局还在阮尽欢掌控之中,那伙人的确在被他们逼进峡口里面。
见时机成熟,阮尽欢跳下高地,拖着那把大刀竟然也往里面冲。
血迹,不知是哪一方的。
喊杀,就在自己的耳边。
罡风,凛冽张狂似朔刀。
明月峡,天地的墓葬场。
顺风耳郑炳成被那个少年红着眼一刀划破了肚子,肚内的东西全部洒了出来。
阮尽欢对自己说,我看不到。
夏恒昭放倒了一个山贼,疾退几步,这才发现自己完全重新进入了明月峡的阴暗里,所有的光亮都在外面。一时之间,光暗的转换让他的眼睛承受着极大的负担,什么也看不见。一种不祥的预感顷刻之间占据了他的身心。
阮尽欢是把他们所有人故意往这里面赶!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毛骨悚然,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提醒自己的手下,他黑暗的视野里忽然就出现了一片雪亮的刀光!
看得出用刀的人很不擅长,那刀光颤颤巍巍,却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他左边的山壁!
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鬼,夏恒昭大喊了一声:“都退开!”
一、二、三——
三息!
轰隆隆——
恐怖的巨响携着灼人的气浪在整条明月峡里回荡,气势磅礴,穿云而上,乱石卷起,地动山摇!
阮尽欢趴在地上,雪白的牙齿依旧露出来,他笑得极其畅快,小样儿,敢跟哥斗,回娘胎里再修炼几年吧。
巨大的轰鸣让他现在耳朵里还嗡嗡地响成一片,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里的大刀早就不见了。
站在峡口向里面望去,扑到了一大片,不知是死是活。峡壁上还有被震碎的山石断断续续落下来,砸到峡底,连着响成一片……
受惊的马匹四处乱跑,好几匹撞死在了山壁上。
鲜血横流,似乎还有残肢断臂。
阮尽欢本来就是病秧子,刚刚来那么一次大动作,现在站着都觉得摇摇晃晃不稳当,说话也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几年不玩这玩意儿了,幸好没受潮,你们真是收到大礼了……”
“雷……雷神老爷……”三喜扒着山壁,刚刚他被气浪掀翻了,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恶心,顿时就哗啦啦地吐了。
好像战果还不错。
阮尽欢挺满意,摇摇晃晃就要走进去看看。
斜刺里一道剑光直飞而来,眼看着就要触到阮尽欢脖颈,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叮”地一声尖响,之前那道剑光被打得倒飞回去,阮尽欢被提住了衣领,竟然直接到了半空中。
他本来之前被那气浪一震,离得太近,气血就有些翻涌,现在立时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他深青色的袍子上,染成一片暗紫色。
薛忘音看似冷静地看着阮尽欢造成的巨大的破坏,整个明月峡的峡口都被扩大了数丈!
刚刚偷袭阮尽欢的正是那夏恒昭,他提剑看着薛忘音,忽然狠狠一咬牙,看着自己身后仅余的七八人,“走!”
这时候财神寨的山贼们也是被那突然之间的一声巨响给吓住了,根本拦不住他们,只是一眨眼就让他们跑掉了。
薛忘音也没心思去追,他提气落到峡前的高地上,只见阮尽欢看着夏恒昭逃跑的方向,染血的嘴唇动了动,喃喃了一声“后患无穷”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此一役,财神寨损失惨重。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老衲越来越喜欢薛忘音了……啊,于羡的存在感怎么办?网页收藏党能够赐个收藏么……越来越凄凉了……风萧萧兮……


☆、第七章 新坟

坐在那块飞来石上,阮尽欢看也不看身边的人一眼,眼神呆滞,看着身前翻涌的云海。
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雁流水的白布衣大约是整个山寨里最朴实无华的了,剑眉星目,气质卓然,似乎天生就带着一股铁血的味道。然而这个时候,雁流水微闭着眼,却吹着一片刚刚摘下来的竹叶。
简单清淡的调子,带着水滴一样清明的感觉,却在眨眼之间穿破云层,吸引了阮尽欢的注意力。
雁流水吹完,将那片叶子放在自己的手掌心,他的掌上满布着老茧,很是粗糙。
远处的山风一吹,那碧绿的叶子就飘远了,沉进下面厚厚的云雾里,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阮尽欢的目光追随着那片叶子,见到它消失了也不收回目光,他木然说了一句:“我看着他们死的。”
“总是会死人的。”他是财神寨的大当家雁流水,一个寂寂无名的山贼头子,然而他对生死看得极淡。
这一次,财神寨死了三十人,阮尽欢带去的人里有一半都折在了明月峡。
明月峡,果然是天地最好的墓葬场。
“顺风耳是我看着死的,他死的时候在看我,可是我不能停下来。”阮尽欢闭上眼睛,努力忽略胃里翻涌的酸意,他已经吐了一个晚上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事后会这么脆弱,晚上睡觉的时候做梦都会看见那些断腿残肢,峡壁上纷飞的血迹,散落了一地的碎石……
“已经埋了,很久之后你可以去看看。”雁流水单膝屈起,一手放在膝盖上,深邃的黑眸里不起半点波澜,似乎三十人的性命在他看来根本不算是什么。尽管这是财神寨建寨以来最大的伤亡。
“也许用不着等以后。”阮尽欢终于转过了眼神,看着雁流水,“薛忘音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雁流水笑了一下,极其浅淡,棱角分明的轮廓似乎也因此柔和了一些,“只是开始。”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夏恒昭,镇南王府的二公子,曾经在江北之变立下赫赫战功,未及弱冠便已挂帅,如此大人物竟然亲自带队穿过阴风十岭明月峡,要说这只是个巧合恐怕没有人相信。
之前巡山的二愣子曾说小扇关会有商队,可是那天阮尽欢他们去打劫的时候误打误撞去了明月峡,在他们出发之后雁流水担心阮尽欢的安全,遂让薛忘音跟去看看,薛忘音自然是先走了小扇关,却发现没有人,这时候听到这群尤物在那儿唱新版的“十八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才折去了明月峡,救下了阮尽欢。
薛忘音的身手在财神寨是数一数二的,他救回阮尽欢之后十分确认的说,他在小扇关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商队的踪迹。
这就奇怪了,二愣子说商队从小扇关过,可是这一天商队却是从明月峡过的。
“二愣子有父母吗?”阮尽欢忽然问道。
不用阮尽欢多说,雁流水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在阮尽欢昏迷的那段时间他就已经把最近的事情全部理了一遍,二愣子自然是嫌疑最大的一个,除此之外就是那个于羡了。“已经查过了,二愣子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所以当初他说自己老母病重要回家奔丧根本就是个幌子。”阮尽欢的语气极为平静。
二愣子有鬼,所以商队由小扇关变明月峡也就合乎情理了。
明月峡地势较高,距离财神寨很近,夏恒昭的心思还真是挺透的。
他带人假扮商队,货物里除了第一箱是真金白银之外,其他的都装的石头,阮尽欢他们的付出跟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这里风大,你还是回屋去吧。”雁流水看着阮尽欢单薄的衣衫,不禁皱了皱眉头。
阮尽欢点头,的确是有些冷了,不过不是身体。
“雁流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雁流水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
那就是有的,只是问不出口罢了。阮尽欢是多聪明的人啊?这都看不出来的话就不用在这世上混了。他扯起一个假笑,转身就走了。
雁流水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身前的云海,身周的血腥气忽然就翻涌了起来……
要流血了……
财神寨这两天到处都阴沉沉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一些悲伤。
看着阮尽欢从飞来石那边走过来,山贼们都跟他打招呼,“四当家好。”
“四当家辛苦了。”
“四当家,回屋去吗?”
……
阮尽欢点着头,站到了自己的小屋前面。
寨子里现在有五个当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院子,不过很是简陋。
他推开门,眼神闪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不速之客:“于羡,你在我屋子里干什么?”
于羡正好站在阮尽欢上了锁的大箱子前面,倒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看着。
他穿着普通的白袍,应当是雁流水暂借给他的衣裳,长长的黑发高高地束起来,凤眼狭长,斜着看人的时候自然就有一种勾魂的意蕴,偏偏他还似笑非笑,“来给阮四当家送解药。”
阳春三月的毒,已经在阮尽欢的身体里埋了七天。
“那把解药放下就走吧。”现在的阮尽欢,没有跟这个人闲聊的意思。
于羡是个很危险的人物,阮尽欢对此深有体会。
于羡站着不动,上下打量着阮尽欢,忽然拍了怕手掌,清脆的掌声在这安静地小屋子里有些突兀,似平地里的一声惊雷,他笑得很是难测:“阮四当家深藏不露,于羡佩服。”
阮尽欢很平静,“听不懂,说人话。”
于羡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你——”
“说人话。”阮尽欢重复了一遍,然后抬步走进屋来,“我阮扒皮从来不跟不明生物对话。”
有趣。
于羡又看了一眼阮尽欢房里的那口大箱子,“明月峡里的火药雷弹,很高明,怕不是巧合吧。我以前也听说过有个人很擅长这些。”
“不知道,是财神寨运气好吧。”阮尽欢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解药你收着。”于羡向他丢过去一个碧玉小瓶,“里面有三粒解毒丹。”
阮尽欢接住,“你到底是什么人?”
“总之不是好人就是了。”于羡很坦然地一笑,“放心,你阮扒皮怕死的大名早已经传遍了十里八乡,我不会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