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一直听他二人猜测推断默然不语,此时却突然插话道:“二位兄台着实多虑了,没人要设圈套害我。”
韦谔转过头来:“杨昭狡猾多诈,不可不防!”
李岫也道:“他有意为之,不是想害你,难道还是好心提醒不成?”
菡玉听了这话却把脸偏开:“我自有铁证自证清白,不怕安禄山诬陷。”
李岫韦谔当然要追问:“什么铁证?”
菡玉道:“明日见了陛下才能拿出来。兄台只管放心,小弟既长于卜算,岂不知自己有此一劫?早已想好对策。夜深了,二位请早些回去吧。公舍人多耳杂,免得被人说我们狎昵结私。”不管二人如何追问都不肯直说,将他们送出公舍,告辞作别。
韦谔有些不悦:“菡玉怎么如此见外,还有什么神神秘秘地兜着不肯告诉我们,亏得你我大半夜的心急如焚来找他!”
李岫道:“刚才说了相信他,此刻怎又怀疑起来?菡玉这是不想牵连我们。他得罪的人什么秉性,平素最好株连推事,因为一点小事被他连根拔起的朝中要员还少?我有父亲大人在上还好,你呢?不怕因此连累了令尊?”
韦谔没话说了。他的父亲韦见素是吏部侍郎,为人和雅,靠的是中庸之道在朝中立足,哪里惹得起安禄山、杨昭这样有权势得宠信的弄臣。“那……就这样了?”
李岫想了想道:“明日安杨二人告到陛下跟前,必会召鸿胪寺目击者听取证词,你也随他们一同进宫,见机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莲香(2)

第二日安禄山果然进宫面圣,以杨昭、安庆绪等为证人,指证太常少卿吉菡玉谋刺朝廷命官。
韦谔随鸿胪寺众人一同进入甘露殿时,正看到安禄山跪在御座前,涕泪横流唱作俱佳地向皇帝哭诉。
“陛下,吉菡玉一定是嫉妒臣受到陛下爱重,昨日诬陷臣谋反被陛下看破,愤恨之余竟想将臣暗杀,实在是凶狠不法!望陛下为臣作主,不然臣往后的日子都过不安生了!刺客身带异香,除吉菡玉外不作第二人想。昨日杨御史恰好在馆中做客,还与刺客交过手,被刺客斩了一剑,可以为臣作证!”
皇帝问杨昭:“杨卿被刺客伤了?要不要紧?”
杨昭拜谢:“多谢陛下关爱,只是一点皮外伤,已经找医署看过了,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皇帝吩咐:“给杨卿看座。”待杨昭坐下才又问:“卿昨日和刺客交手,可能确认刺客确如禄山所料,就是吉菡玉?”
杨昭迟疑了一下:“臣不敢妄言欺瞒陛下。刚与刺客碰面时,臣见那人骨架细瘦、声音清脆,身手敏捷但力道不足,以为是个女子。后来经御史大夫提醒,才觉得像吉少卿。刺客身上异香浓郁,应该就是吉少卿了。”
皇帝道:“众卿只凭气味判定刺客,似乎不太妥当啊,可还有其他证据?”
安庆绪奏道:“臣将刺客右臂砍伤,陛下召吉菡玉前来,一验便知。”
皇帝准奏,派内侍召菡玉进宫问话。菡玉刚下朝,尚未离开皇城,不多久便召至御前。他看一眼安禄山杨昭等人,并不惊慌,反而是看见韦谔混在证人之中略微皱了下眉,上前拜过皇帝:“不知陛下急召臣进殿,是否有要事相商?”
安禄山哼道:“还在陛下面前装模作样!”
皇帝道:“昨晚有刺客潜入鸿胪寺行刺禄山,此事重大,所以朕召几位卿家来商议。听说昨夜吉卿很晚才回太常寺,可有此事啊?”
菡玉答道:“昨日臣在宴席上醉酒失状,承蒙杨御史一路护送,回到住舍大约戌时,杨御史可以为臣作证。”
韦谔听得此言不由略感意外。原来菡玉是和杨昭一道回去的,杨昭哪来的好心“护送”他,看押还差不多。这么重要的事,昨日他却为什么不说?
皇帝道:“杨卿,吉卿所言属不属实?”
杨昭回道:“昨天臣的确一路将吉少卿送回太常寺公舍,回返途中路过鸿胪寺,顺道拜访了御史大夫。”
安禄山质问菡玉:“你和杨御史分别后,可有外出?”
菡玉冷然道:“原来大夫怀疑我是刺客。昨日杨御史说京师有盗贼出没,辛苦护送我回去,我谨遵杨御史劝告不曾外出,一直在屋内读书,直到亥时。”
安禄山追问:“谁能作证?”
菡玉道:“我独居一院,并无证人。”
安禄山道:“夜间独处无人作证,正好潜入宾馆行刺!”
菡玉反驳道:“昨晚长安城里夜间有空、无人作证的人多了去了,大夫怎能单凭这个就断定我是刺客!”
“刺客身带荷花香气,不是你还能是谁?”
“仅凭一点香气就下定论,大夫未免太过武断。虽然昨日席间我对你多有冒犯,你也不能因此对我存了偏见,认定我刺杀你!莫非大夫被我说中秘志,想借机除我灭口不成!”
安禄山不和他争辩,转向皇帝奏道:“陛下,这吉少卿无凭无据又在这里血口喷人!刺客右臂被我儿砍伤,臣见吉菡玉入殿至今右臂始终不曾抬起,惹人疑惑,陛下请让吉菡玉现出右臂,一看便知真相!”
菡玉对皇帝一拜:“臣问心无愧,看就看罢!请陛下恕臣御前失仪之罪!”说完捋起袖子,露出完好无损的右臂。
安禄山、杨昭、安庆绪都吃了一惊。菡玉右臂光滑如玉,哪里有半点刀伤的影子?任谁也不能在一夜之间养好那么大一道伤口,他的嫌疑顿时洗脱。
韦谔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菡玉所说的铁证就是这个,只是……昨夜他似乎并未提起安庆绪砍伤刺客一事,李岫也不知晓,菡玉却为何那时就言之凿凿?
皇帝道:“这……”拖长了语调,看着安禄山等。
安禄山正思量,杨昭抢上前道:“陛下,这只是一场误会。御史大夫夜间遭袭受了惊吓,一时气急失察,陛下莫怪。当时在场之人中,只有臣与刺客打过照面,交手最多。臣早就怀疑,刺客形貌纤秀,身上又带香气,恐怕是个女子,实不该不对大夫言明,误了审案方向。”
皇帝道:“卿情有可原,切勿自责。当务之急是把刺客捉拿归案。”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进来禀报:“陛下,贵妃新排了一曲歌舞,邀陛下移驾贵妃院中观赏。”
皇帝虽然想见贵妃,但这时也不好撇下案子去看歌舞,挥挥手道:“朕知道了,稍后便去。”
宫女应声退下,杨昭却突然怒声喝道:“大胆女贼,行刺御史大夫未果,还敢大摇大摆到这里来放肆!”
宫女不知所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皇帝诧异道:“杨卿,这是贵妃身边的女使。”
杨昭道:“这女使身上有荷花香气,又是女子,不正好和刺客相符?”
众人仔细一嗅,果然闻到殿中有宫女带来的荷花香气。宫女大骇,连忙分辩:“陛下,冤枉啊!这香粉是贵妃赐给我们的,人人都有,长安街头随处可见,我真不知道什么刺客!”
皇帝道:“贵妃院中女使怎么会是刺客,你平身退下罢。看来荷花香粉流行于长安女眷中,无法凭此断案了。”
杨昭拜倒:“臣疏率鲁钝,只想快些为大夫找出真凶,急于求成,竟然说出如此荒唐之语冒犯贵妃,请陛下降罪!”
皇帝令他平身:“杨卿也是偶尔糊涂。”
被他这么一搅和,事态完全偏离了预先约定的计划。安禄山父子互相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讪讪。
杨昭于是请求:“陛下,刺客真人唯有臣和大夫父子见过,臣请将功补过调查此案,定会为大夫拿回真凶,讨还公道。”
皇帝乐得丢掉这个麻烦好快些去见贵妃,便准了。
杨昭又道:“大夫与吉少卿一场误会,臣斗胆请求陛下准许吉少卿与臣一同追查,真相大白之际,也是安、吉二位冰释前嫌之时。”
菡玉未料到他会如此提议,正想借口拒绝,皇帝已经开口道:“杨卿此议甚好,朕准奏!就委托杨卿负责调查此案,吉卿辅助,所需人力只管向金吾卫调度,也是杨卿旧部,熟悉好办事。”
看安禄山略有不满,皇帝又道:“宾馆鄙陋又不安全,禄山不如进宫来住些时日,正好陪伴你母妃。”
安禄山大喜,连忙跪地谢恩。皇帝正要去贵妃院里欣赏新排歌舞,便让安禄山随驾前去观赏。
杨昭带了一队金吾卫兵,和菡玉一起往鸿胪寺去查案。皇帝体恤他身上负伤,赐他车辇代步。
“吉少卿是准备和将士们一同步行吗?他们都腿脚健捷,吉少卿恐怕跟不上呢。这天寒地冻的,不如与下官同乘一车,也好暖和暖和。”杨昭站在车前,笑着邀菡玉与他同乘。
菡玉拒绝道:“杨御史身上有伤,还要辛劳查案,还是快快上车免得受寒。我腿脚还算麻利,必不会拖累御史行程。”
“可是下官还有很多关于此案的疑点要和少卿商量,这样一个车里一个车外,说话颇不方便呀。”
菡玉看向他,杨昭右手放在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脸上笑意叫人捉摸不透。他低下头来,轻声道:“多谢御史照顾,您请先行。”
车厢里烧了炭炉,暖烘烘地热。两个人并排坐略有些挤,菡玉靠紧了厢壁,还是和杨昭身体相触,他不悦地暗暗皱眉。炭烧得很旺,不一会儿后背颈间就烘出了汗,蒸得他身上香气愈发浓郁,弥漫在车子的狭小空间里,隐隐浮动。
菡玉有点尴尬,后悔自己上了车,和另外一个人同处这样狭窄密闭的地方,挨得这么近,而那人还是杨昭。
“咳……还真有些热呢。”杨昭似乎也不适应这种干热,声音略带喑哑,他清了清嗓子,“下官左手行动不便,吉少卿帮我把外头衣服脱下来好么?”
菡玉坐在杨昭左侧,车厢狭窄不能转圜,杨昭又比他稍高,他只得微微站起,双手绕过杨昭肩膀去脱他右半边的衣服。
杨昭看着眼前素白的颈项,有片刻的怔忡。如此细腻柔美的肌肤,连女子也要羡慕。这样靠近,能闻到菡玉身上的香气不同于远处所感,除了莲花香以外,还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鼻尖上缭绕着,让他心绪有些浮动。圆润的喉结像丝缎包覆的珠子,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不知为何,这景象看在他眼中却很是碍眼。他眯起眼,冲菡玉喉间呼了一口气。
菡玉大惊,放开他往后退开,撞到厢壁。他一手捂住自己脖子,瞪大双眼惊骇地看着杨昭。
杨昭笑问:“怎么,你脖子里有什么东西,碰不得的?”
菡玉把手放开缓缓坐下,不搭理他。
杨昭甩一甩右手,把脱了一半的大氅甩下。“车里这么暖和,少卿穿得好像厚了一点,不嫌热么?”他把手搁在菡玉肩头,捏了一把肩上厚实的衣物。
“别碰我!”菡玉失色,肩一抬把他的右手甩了出去,撞到他左肩的伤口,绯色官服立刻洇出暗红的血迹。
杨昭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居然还笑得出来:“不就是穿得厚一点,又不是藏着什么东西,怕什么?”
菡玉只当不懂,别过头去:“你伤口裂了。”
杨昭看了看肩上血迹:“是啊,好深一道口子呢,是昨夜那个刺客留下的。都怪我太自负,还以为他不会忍心下手伤我……”
“你替安禄山挡刀,刺客没连你一并杀了已是手下留情。”菡玉冷冷说道,从衣兜里掏出一瓶药来,“这是伤药,你先敷上。”
杨昭接过放在手里把玩,又闻了一闻:“是一夜就能让伤势痊愈的灵丹妙药么?”
菡玉正色道:“杨御史如此反复试探,难道还怀疑我是刺客?”
“下官不敢,只是觉得那刺客十分眼熟。”杨昭盯着菡玉双眼,“那双眼睛,任何人看过都不会忘记。”
菡玉避开他眼光:“方才殿上御史也看到了,我臂上并无安庆绪所说的伤口,陛下也赦我无罪,杨御史怎可单凭蒙面刺客的眼睛就妄加揣测。”
“你又没看见过那个刺客,怎知他蒙面?”
菡玉话语一滞:“刺客若没有蒙面,还不早被抓起来了。”
“如果是陌生面孔,被他逃了也未必能抓回来。难道你知道这人我们都认识?”
菡玉一再被他抓住口风,索性闭口不说话。
杨昭笑了一笑:“其实除了臂上那道伤口,刺客身上还有一处伤痕,只是安氏父子未曾留意,不知那刺客回去之后有没有想起来。”
菡玉神色突然一变,身子不由僵住。
“我用剑柄砸了刺客后背一下,未伤筋骨,过一会儿就不疼了,又是背后看不到的地方,他逃脱之后一定只想着臂上刀伤,忘了背上还有一块瘀青。”他笑如春风,瞥一眼菡玉后领,“吉少卿如果真与此事无干,应该不介意让下官看一下你的后背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莲香(3)

韦谔混在鸿胪寺官员中一同出殿,远远看见菡玉站在车边。他正要赶过去与他招呼,却被杨昭抢先一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一同上车去了。
菡玉居然会和杨昭同乘一车,这让韦谔有些诧异。车厢看来并不宽敞,坐两个人定然十分拥挤。他骑马跟在车后,看不清也听不见车内动静。
一直到鸿胪寺宾馆门前,车马停下,杨昭先行大步跨下车来,神色狠厉目光阴冷,把韦谔吓了一跳,连忙下马到车前掀开布帘,只见菡玉颓然瑟缩在车厢一角,一副被欺辱的模样,冷风吹进去还打了个寒噤。韦谔忙问:“杨昭对你做什么了?”
菡玉看到他略回神,却不肯回答,步下车来对他说:“快进去吧。”跟在杨昭身后走进宾馆。
昨日刺杀事发后,杨昭已让金吾卫将宾馆封锁。此刻他快步走进馆内,吩咐手下军士:“把昨晚在这里伺候、来过这里的女仆、女伶、艺伎通通带过来,我要审问。”
韦谔跟上问道:“杨御史打算如何审问?”
杨昭冷声道:“陛下将此案交由我和吉少卿负责,韦参军只是证人,如果没有异议就听我安排。”
韦谔只好后退一步看向菡玉,菡玉却全不做声,只是将目光投向杨昭被大氅遮盖的左肩。韦谔想起昨天杨昭这只手也受了伤,似乎还流了不少血,走动之间左半个身子都僵着,可见伤得不轻,不禁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心思,但是菡玉看他这眼光……
片刻,馆内女眷尽数集结到杨昭面前。杨昭扫视一周,也不问话,只吩咐军士道:“查查谁身上有莲花香粉气味,拎出来站到一边。”
军士一一照办,从十余名女子中找出身带莲花香味的五名,单独出列。五名女子中有三名是平康坊请来的倡伎,另两名是馆中侍女,都长得有几分姿色。
杨昭命令:“把右臂伸出来。”
几个女子还不太清楚究竟要查什么,只大概知道和安禄山遇刺一事有关,期期艾艾地挽起袖子。其中一名身穿粉色衣裳的年轻侍女胳膊上正有一道狰狞的伤痕,血痂新结。杨昭喝道:“原来是你!拿下!”
粉衣侍女花容失色,争辩道:“我没有作奸犯科!这伤口是今……”
杨昭喝断她:“我问你话了吗?掌嘴!”
军士不由分说举起刀鞘打了粉衣侍女十个耳光,当即让她面颊青肿齿落血喷,说不出话来。
杨昭这才问其他侍女:“犯妇与御史大夫有甚过节,知晓的尽数招来,若有隐瞒,与犯妇同罪!”
几个女子吓得瑟瑟发抖嘤嘤哭泣,其中一名年纪较大的回答:“启禀御史,犯妇吴四娘曾经向我等求助,要我帮她……帮她毒害御史大夫!”
吴四娘连连摇头,血肉模糊的口中呜呜有声,被军士摁住动弹不得。
杨昭问:“御史大夫不久前刚进京,和她有什么仇怨,以至于要害人性命?”
年长侍女道:“大夫见四娘貌美,曾让她伴寝。四娘已定亲事,夫家听说后退了婚约。我猜想她是因此对大夫怀恨在心。”
杨昭问:“吴四娘一介女流,也敢有害御史大夫之心?”
侍女回答:“四娘本是武夫之女,会些拳脚,胆子比一般女子都要大。她曾向我诉说想刀杀大夫,怕把握不够才想出毒杀之计,但被我等拒绝。”
杨昭又问其他侍女:“她所说是否全部属实?”侍女们连连点头,话也说不完全。
杨昭宣道:“犯妇吴四娘,刺杀范阳平卢节度使、御史大夫安禄山,罪证确凿。先拉下去杖责一百以示惩戒,再送刑部发落。”
菡玉无法再坐视不理,制止道:“杨御史如此断案未免太过草率……”
杨昭冷眼看他:“我是此案主审,吉少卿若有意见可以向陛下申诉,但今日还是我说了算。”
“你……”
韦谔将菡玉拦住,微微摇了摇头。连他都看得出来,杨昭这是在帮菡玉。
杨昭不予理睬,对军士道:“先拖下去,打。其余闲杂人等带下去好生看守,等候刑部传唤。”
菡玉眉头紧锁,几次欲开口干预,但碍于身边有韦谔在,只得三缄其口。吴四娘被两名金吾卫一左一右拖走,满口鲜血淋了一地,仍不住回头向他呜呜求救。菡玉不忍,对杨昭道:“陛下既命我协助御史查案,下官不可袖手旁观,这监刑一事便由我来罢。”又对韦谔小声道:“二郎,此间事毕,与你无干,速速离开回府衙吧。还有远山兄,叫他也不要插手了。”
韦谔看他和杨昭双双往宾馆后院而去,心中疑惑不解,又有些莫名不是滋味。明明他与李岫才是菡玉的至交好友,杨昭是他的死对头,怎么在这件事上仿佛他俩有许多不可告人之秘,反而把自己和李岫排斥在外。他瞧着那两人神色不对,悄悄跟过去,果然见他俩到了无人之处,立即翻脸了。
菡玉道:“你这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弱质女子如何受得了如此重刑,一百杖会要了她的命!”
杨昭眼神讥诮:“不要了她的命,难道留着活口去翻案?”
“可是她根本没有……”
“我当然知道她没有,你想站出来认罪,替她洗脱冤屈吗?”
菡玉顿时失了锐气,哑口无言。他低下头沉思片刻,仍坚持道:“杨御史,我不知你为何要帮我隐瞒掩饰,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惜命而让别人做我的替罪羊枉死。”
他转身欲追着吴四娘而去,却被杨昭扣住肩头。菡玉回身一掌劈向杨昭,杨昭仍不放手,只把头一偏,那掌便落在他受了伤的左肩上。他闷哼一声,右手牢牢握住菡玉胳膊硬不松开,反将他扣住拉向自己,四目相对,鼻尖相距不过寸许,从韦谔的方向看去就像杨昭将菡玉拥在怀里。
“不知我为何帮你?”他贴近菡玉,逼得他不得不往后仰。
菡玉后脑磕到墙壁,无处可退,他只得侧开脸躲避:“下官自认手无实权、背无靠山,恐怕对杨御史并无任何助益之处。”
杨昭道:“非得有用我才能帮你吗?”
菡玉反问:“不然呢?”
杨昭冷笑一声:“随你怎么想,你只需知道此事我已经管了,那便要管到底,由不得你说要或不要。”
菡玉皱眉正想反驳,杨昭又道:“你良心过不去想自寻死路也随便你,但是那个女人今天一定会死,就看你想让她白死还是死得有点价值。”
“你!”菡玉气结,又拿他没有办法。
杨昭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面色渐渐柔和下来。“菡玉,你该明白,不杀一个人,安禄山不会善罢甘休。篓子捅了出来,就要有人承担后果。而你,你当然不能死,我也不会让你死。要想达到目的,总得付出点非常代价,吴四娘的命、我的手臂,都是如此。”杨昭放开他,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侧,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到青砖地面上,“正如你曾预言,我将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但我也必须付出性命为代价,命不长久死无全尸,都是一样的道理。”
二人对视良久,终究还是菡玉气势稍短,再加心中愧疚,低了头小声问道:“你……你的手,怎么样了?一直在流血……”
杨昭也柔了语调:“生来的毛病,不上药止不住的。你放心,昨天那样我都扛下来了,这么一会儿撑得住。”
韦谔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李岫担心菡玉,早早离开将作监到京兆府衙去找韦谔,却听说韦谔去了鸿胪寺一直没回来。他在府衙等了许久,等到衙门都散值闭门了,韦谔才姗姗归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李岫以为事态不妙,急忙问他:“二郎,你可有入宫?菡玉……菡玉怎么样了?”
韦谔垂首道:“菡玉安然无恙,此刻应当回太常寺了罢。”
李岫喜道:“我就说此事肯定与菡玉没有干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韦谔却叹了口气,把李岫拉到僻静处,小声道:“远山,我现在明白你说的菡玉不想让你我牵扯其中了。昨日夜袭安禄山的刺客,恐怕真的是他。”
李岫自然吃惊不小,忙也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他怎么会……那他如何脱的身?”
说到这个韦谔语气更加沉重:“杨昭指鹿为马,找了个使女替他顶罪了。”
这简直比菡玉刺杀安禄山更让李岫震惊:“你说什么?杨昭?!他设计为菡玉脱罪?怎么可能……他、他定是有更险恶的用心图谋!”
韦谔道:“你也觉得他肯定是对菡玉有所图谋对不对?”
李岫想了想:“可是杨昭能图菡玉什么呢?他一无权势二无资财,朝中更是举目无亲,我数次向父亲举荐,他都嫌菡玉位卑言轻不值得笼络。”
韦谔哭丧着脸:“是啊,菡玉无权无财,杨昭能图他什么?恐怕也只有一张……”
李岫没听清,追问道:“只有一张什么?”
韦谔却不回答了,低头沉默了半晌,突然问:“远山,你常在宫中走动,可知杨昭有无妻室?”
李岫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经不住韦谔催促,只得回答:“他都三十多岁了,哪有这个年纪还不娶妻……啊!”他忽然想起一事,“确实没有!前几日新平公主召我去询问修缮公主府之事,似乎是她瞧中了杨昭,有意让陛下做媒赐婚下嫁,那肯定是没有妻室了。”
“三十多岁还不娶妻……”韦谔简直要哭了,“那侍妾呢?他有没有侍妾?好不好女色?”
李岫道:“我跟他并不相熟,哪知他家宅私事。你是京兆府参军,长安户籍全都在你们这里,去查一查不就知道了?不过你为何关心起杨昭的私事来?这与菡玉、安禄山有关吗?”
韦谔全然没在意他后半句话,嘴里自言自语着:“对对对,去查查户籍就知道了。”当真丢下他直奔府衙内户籍存档之处,李岫只得跟上。
官员的户籍找起来并不麻烦,韦谔又催得急,户曹很快找出杨昭的籍册来给他。杨昭果然未曾娶妻,户籍上只登记了一名小妾裴氏,也无子女,奴仆倒是有一大群。
李岫见惯了自己父亲和朝中大员们妻妾成群,看到杨昭的籍册有些诧异:“看不出来这等弄权逐利之人私底下倒十分清寡,只有一房小妾,应当不算好女色吧。”
韦谔却道:“有小妾当然是好女色了!”
李岫不明所以,又听他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有小妾就好,好女色就好……”
“二郎,你能把事情缘由说清楚么?愚兄都被你弄糊涂了。”
韦谔看了他一眼,复又垂首叹气:“让我从何说起呢……远山,我觉得菡玉恐怕真的是惹上甩也甩不掉的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