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似乎是心仪这人的,笑得乐不可支:“我说三少怎么突然停车了呢,原来是阮小姐仪态不佳,吓住你了。你这张嘴啊……”
阮致也愣住了:“对啊,一晃而过,我还没张嘴,你和我心电感应啊阿迟。”
“抱歉,油门踩成了刹车。”
阮宁参加同学会之前,先翻了翻当年的同学录。
有人写最喜欢的格言,这样说道:“给我一个杠杆,我能撬动地球。”这是个意气风发的女孩子,喜欢读书都成痴了,家里父母煮饭都不敢做排骨,因为咬排骨费劲儿,耽误孩子读书的时间。
有人写对她的第一印象:“没什么印象,挺瘦的。”这是个迷迷糊糊的男孩子,对所有人都不大有印象,学习特别好,但是孩子气得厉害。
有人写喜欢吃的食物:“鹅肝鱼子酱……ps:贵的都挺好吃。”这个女孩特别潮,那回儿ps两个字母刚流行,她就一定要用上。也爱说大实话,贵的东西一般真的挺好吃。长得漂亮,不招女生待见,在男生眼里,却是个温柔的梦想。
有人写对她的寄语:“以后还读同一所高中吧。”这个男孩子话特别少,跟她初三时是前后桌,因为有次考得比她差了,居然哭了。阮宁一直纳闷他在哭什么,毕竟他赢了自己二十回都有了,如果每次她都哭,眼睛恐怕都瞎了。
有人说想对她说的话:“聒噪,怎么话那么多;缺德,也就是个姑娘tm不挨揍!”这个男孩子是她最好的朋友,毕业时送给她一个神奇的qq号,号码里只有一个好友,那个人是她喜欢的男孩。
有人没有为她填这样一份同学录,因为没到毕业,他就离开。这是个像繁花像春天一样的男孩,她想起他,都欢喜得自己一个人傻笑出来。大家都不记得他的存在,他像一个八月十五的灯谜,好像只有她才知道谜底的可爱。这个人,是她一直暗恋着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
她为了补齐最后一份同学录,决定参加这次同学会。最后的三百块映照的虚荣心也不过是条颜色光鲜的裙子。在镜子前看自己半天,好像哪哪儿都一般。她安慰自己长得挺秀气,起码能打60分,她喜欢的男孩除了干净,也就一般,比她多一分,61分。她家挺穷,那男孩邋里邋遢,衣服偶尔都带补丁,若是相见,也很般配。
她欢欢喜喜地去参加同学会,却被一道门拦在外。
REU问她有没有会员卡,她看着这个可可色温暖的建筑有些语塞。阮宁其实挺喜欢REU,她从火车站坐公交到学校,每次都会经过这里,与别的建筑不同,阳光下这座高楼被映得暖暖的,像是在火炉中快要烤化了的巧克力,戳一戳,就滴出油乳来。远远瞧着,又似乎太过脆薄,阮宁经常趴在公交车的窗前看,那些顽童的破坏欲涌上来,几乎恨不得拿块石头砸一砸,仿佛那堆甜蜜的巧克力便会瞬间坍塌。
阮宁问办个会员卡多少钱,对方笑了,也跟巧克力一样,甜甜的:“小姐,对不起,是这样的。办会员卡并不需要钱,但是您需要有身份认证。”
阮宁傻乎乎掏出了身份证。
对方继续笑:“小姐,对不起,身份认证跟身份证不是同一个概念。身份认证是指您认识的人必须是我们的会员,这样我们才能确认您的资格。”
阮宁缩回了手,抱着包尴尬地站在了大厅。领班的女孩笑得太甜美阮宁也不好再长待了,她默默地从旋转门转了出去。
也巧,三三两两的同学都陆续到了,阮宁咂摸了咂摸,想打招呼,看到那些剪裁合体的西装,女孩子身上映着雪白皮肤的晚礼服,阮宁小同学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不是同学聚会吗,干嘛弄得像颁奖现场。
不过,看样子他们并没怎么认出她。
这些人像是对这里十分熟稔,说说笑笑,十分亲昵地挽着手进去了。阮宁就蹲门口筛选。她等着那个跟她一样进不去的人。
今晚,她最想见的人。
来往的人并不多,她左看右顾得也并不少。除了瞧见阮致的时候避了避,其余时候她都在。
盛夏的月光很美,洒在繁丽的庭院里。银白安静的光像一双温柔的手,摩挲着小姑娘的发顶。
她瞧见石子就踢石子,瞧见落花就去踩落花。
阮致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西装,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寂静的人。
阮宁躲在一旁,就是他们匆匆而过瞥过匆匆一眼。
那个人比月光还要白净。
阮宁想起了阳光下远远瞧见的人,就是一大团光晕。
他也像那团光晕。
只知道好看,却瞧不清脸。
那一晚,她等到了曲终人散,等到了末班车,却并没有等到和林林相见。
九月开学的时候,是叔叔送她到车站的。等车的时候,两个人无话,也挺尴尬。过了会儿,他站起了身,离开了,阮宁猜他或许是到一旁抽烟了,她也就拿着本书颠来倒去地看。书里有这样的一段话,阮宁很喜欢——“克利斯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幽深的森林深处再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怖,灌木丛不是森然的魔鬼,虽然深夜里它们那么像要随时出来袭击没有盔甲没有防备的旅人,可是在阳光和露水的陪伴下,他却看到了勃勃的生机和善意。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并没有变化,谁知道呢。见鬼的,在黑暗中十分清醒的克利斯这会儿只想在阳光下长长地睡一觉。”
那天阳光也挺好的,阮宁读着读着就入神了。过了会儿,叔叔回来了,拿了两碗牛肉泡面和几个卤蛋,沉默地塞进了她的行李里。阮宁有些诧异,却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只有笑。火车开走的时候,那男人遥遥地对她说:“到了,记得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阮宁使劲地挥了挥手,点了点头。
回到学校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她们互相拥抱,阮宁爱撒娇,抱着让亲亲,那些冰凉或者温柔的女孩子们的嘴唇在她的脸颊上印下,她觉得自己很快活。她没有忘了给妈妈打电话,弟弟依旧在闹腾,从不与她怎么说话的叔叔也仿佛在旁边静静听着。她那晚睡得很好,与克利斯同在。
阮宁宿舍大姐二姐在新学期遇到了新桃花,她们纷纷和对面男生宿舍楼上体育学院的两个学弟谈起了恋爱。
体院的男生大多身材高大,而高高的男生多半也看起来是顺眼的,这两个又是顺眼里的翘楚,阮宁宿舍的姑娘都是外貌协会的,所以大姐二姐选择他们倒也不太让阮宁意外。至于体院男生一贯只有相貌没有脑子这个事实,大家一起忽略了,因为这特么不是原则问题。为什么呢,法学院的男生倒是有脑子,可他妈话多长得丑啊,看着不顺眼,吵又吵不过,这才是问题。
天南海北地读个大学,从毛头孩子变成大人,骚动了十八九年的一管子鼻血热乎乎的,拼死了也要恋爱,到时候天南海北地又散了,嘴上说来都是天长地久,可谁扪心自问也没真图结局圆满,因此抛却所以,多半选的只是一个顺眼。
阮宁生活简单,长相也简单,整个人都挺简单,容易被人忽视。她没有大学谈恋爱的打算,大抵也没谁和她谈恋爱的打算。这个小同志就做个清醒的旁观者,看着大姐二姐谈恋爱。
大姐谈恋爱是这样的风格:哇我的菜——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们恋爱吧——我给你洗臭袜子——你觉得我妆浓没关系我可以淡点反正老娘天生丽质——你觉得我个子低没关系我可以十厘米防水台你瞧我们多登对——你喜欢上别人了?——我跟你闹——闹——闹——闹——滚丫的我不喜欢你了。
二姐谈恋爱则是:嗯一般人——我不喜欢你但你喜欢我——我们恋爱吧——嗯?对我没以前好了你特么不是承诺一辈子对我好的——我跟你闹——闹——闹——闹——你不爱我了——我爱上你了。
这两场恋爱开始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十月,结束的时间也差不多,十二月。
这两个月,阮宁的生活依旧十分简单,可当她们都分了手的时候,小同学反而不大好了。
阮宁算了算,她就是从二00八年十一月二十九号晚上八点开始倒霉的。
那天晚上,下了课,她们寝室照常一起去食堂吃饭。大姐二姐都落落寡欢。这个唉一句,那个叹一声。老三周旦吃得很快,距离四级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月了,她要去自习室。老四老五则是吃完一起去洗澡了。就剩阮宁和另外两个萎靡不振的家伙。
起初那两人谁也没说话,阮宁吃馒头吃得欢快,过了会儿,大姐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他怎么能喜欢上别人了,还特么嫌我低,那姑娘比我还低!”
阮宁咬了一口馒头,点点头,小同学认为前大姐夫实在没眼光。美成应澄澄这样的还被劈腿,普通劳动人民挂得更快。
二姐也开始掉眼泪:“我特么不喜欢他好么,但是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啊,是他先追的我,是他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的,现在却跟前女友复合了,还他妈说我作,我他妈有他贱有他作吗!”
阮宁又咬了口馒头,点了点头,小同学认为前二姐夫也是吃饱了撑的,海誓山盟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甜甜我为了你愿意去死!这会儿闹着分手却怂了。你他妈倒是去死啊。二姐是叫甜甜,可她不是糖啊,就算是糖,也是块糖砌成的板砖,势必要砸到你很忧伤。
大姐说一句,小同学咬口馒头,点点头;二姐说一句,小同学再咬口馒头,点点头。
那一晚,她们终于破涕而笑的时候,小同学已经塞了四个大馒头。
晚上八点,阮宁开始闹肚子。
起初是去厕所,到后来就是疼,疼得颠来倒去了。
寝室众人一看不对劲,这个背着,那个扶着,到了西门的校医院。
阮宁疼得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手疼了一下,全身冰凉,估计是挂上吊瓶了。她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太安稳,周围的动静似乎隐隐约约能听到。
早上醒来,才发现,居然是个单间。她掐了掐自己,觉得自己最近行大运了。校医院向来号称走廊医院,因为大多数时候,人员爆满,挂吊瓶的时候都在走廊里支一张临时床,所以病号很多时候都没见着过病房,更何况是单间。
阮宁嘿嘿笑了半天,揉揉肚子,虽然还是胀胀的,但是确实已经不疼了。七点半左右的时候,来了一个小护士换了一次吊瓶,看到她,一直笑,笑得意味深长的。阮宁摸摸脸,有点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寝室五姐打电话,说今天有大课,中午下课了再去看她。
阮宁迷迷糊糊地记得寝室的人一直守着她清晨才走,就叮嘱她们好好上课,然后直接回宿舍休息,她再挂瓶水就没事儿了。
阮宁很悠闲,东瞅瞅西看看,摸摸手机,玩了会儿贪吃蛇,精神十分高涨。她等着挂完水就结账回去了,然后就听到无比嘈杂的脚步声。虽然没人说话,但是那种声音,能让她感受到一种热闹。
然后,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贪吃蛇咬住尾巴了。
Game Over了。
阮宁傻乎乎地看着一群兴奋得同样傻乎乎的穿着白大褂的毛小子毛丫头。
他们瞧着阮宁,阮宁……
白大褂们……
前面的秃头主治医生指着阮宁,笑道:“同学们,那么这个病人呢,是典型的肠胃部急性炎症,早上经过问诊,我们可以确定,她其实是暴饮暴食所导致的病况。也就是俗称的吃撑了。不要笑,人家小姑娘都害臊了,大家都是学医的,这种事情太正常不过,今天呢,你们可以通过仪器进行初步的诊判。”
白大褂们用很神圣的表情看着阮宁的肚子,好像她揣了个耶稣。阮宁确实脸红了,她都快哭了,其实只有她知道,那里面就揣了四个馒头。
阮宁很想说不,但是主治医师笑眯眯地对小同学说:“我这些学生初次来医院,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同学你多多担待,你这两天的医药费由学校报销,我已经安排过了。”
阮宁就没说出不= =。
然后白大褂们挂着听诊器就一个个过来了,还有一个白乎乎的小胖墩推着仪器过来了,阮宁看他一眼,就别过头了。
好丑= =,还像昨天吃的馒头……胃药呢。
这个听诊的长得也不行,有痘痘,手粗粗的,难看……
话说回来,医学院的男生质量也不怎么样嘛,据说几年前倒是出了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可是08年刚刚结婚,还是同系的学妹。姓什么来着,顾是不是……
阮小同学神游天外,听诊器冰冰的,白大褂们唧唧喳喳的,她的思绪却从这里没帅哥飘到了哪里有帅哥。
丑馒头拿着仪器,中间兴奋地插了一句话:“好清晰好肿胀的胃哟……”
小同学斜了他一眼,那目光霸气威武,他闭上了嘴。她继续神游天外。话说那个刷货俞三貌似也是医学院的,听说女孩子们看到他欢喜得恨不得同手同脚往前跳着走,那应该离天上有地下无也不差哪儿,嗯,不知道大几的,今儿个也没见着……就算见着了也不能为小电报一嘴之仇啊,难道也喷他一脸水……
阮宁想着想着,四周就安静了。
她感到了一双十分冰凉的手,鼻间却嗅到了十分清新的气息,似乎是不知名的花香,又似乎是漱口水的气味。一切与干净有关的感觉,就瞬间萦绕到了阮宁的脑门上。
阮宁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看到了一个半躬身的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男孩。
那件衣裳很干净,好像会发光。
她就看着他,一直看着。
“不是胃不舒服吗,心脏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嚅嗫着,想说什么,其他人却在笑:“俞迟,这都不明白?”
俞……迟……
原来他就是俞迟。
原来他是俞迟。
阮宁并没有说出她想说的话。
她的肚子又不舒服了。
这次也许,真的是心脏怎么了。


第三章 圣诞公公觅婆婆
那一晚,阮宁打开了那个好多年都没有打开的QQ,那里面是他喜欢的人,可他喜欢的人的头像永远灰暗着。
“你在吗,林林。”
“我今天遇见了跟你很像的人,林林。”
“我吃了四个馒头,都快撑死了,林林。”
“我很想你,林林。”
“你一定看不到吧,如果你看到了,也不必回答。”
因为我只是想你,没想逼你回答。
阮宁有些沮丧地发着一串又一串的话,发完,看着那个灰暗的头像,心口却堵得无法言喻。她靠近他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快乐了些,因为好像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等待。如果不曾开口,也就安慰自己,得不到回应太正常,可是如果开了口,即便他这辈子都不再回复她,这件事也不叫完结。
她就趴在小桌上,静静地看着那只灰暗的企鹅。
不知过了多久,鼠标移到了右上角,在点击确定的一瞬间,那只企鹅却晃动了。
阮宁揉了揉眼,她的心脏快跳了出来。
她的一串又一串的话后面,只有一个字。
“好。”
阮宁寝室夜聊,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俞三。
“听说俞老生了四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孙子。”
“我家亲戚有个叔叔的朋友在俞老办公室做过秘书,说俞三出生之前,俞老简直愁眉苦脸。”
“我倒是不知道内幕,但是就听大人酒桌上戏谈,俞三前面是两个堂姐,比他大了七八岁。俞三来得太迟了,那时大家开玩笑,孙子再不来,俞老都准备再偷生一个小儿子了。后来俞三出生了,就取名俞迟。”
“俞老在南方军区地位超然,阮家宋家顾家多有不及,至于北方,言家陆家摇摇欲坠,辛家温家早已分崩离析。所以到现在,俞家稍有动静,有些敏感聪明的都能联系到大局势了。”
阮宁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啊?”
大家也沉默,沉默着沉默着,甜甜掰着手指开口:“长得漂亮也不够,俞迟比谁都好看;家里有钱,俞家那种门庭嫌俗;阮家顾家都是儿子,北方各家子弟比他年纪都大些,也是不成行的,宋家倒是有几个姑娘,大概马虎马虎还配得上。尤其是宋四,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和俞三走得也近,约摸希望大些。”
老五点点头,咂摸道:“我也见过宋四,腿长胸大的,皮肤也白,好看得很,两个人站到一起,好像一幅画,很是般配。”
阮宁把脑袋缩进了被窝。不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她就坐在高高的树下,书上有熟透了的苹果。有个干净得只能嗅到肥皂香的孩子坐在她的身边,他喊她:“喂,牛顿。”阮宁就哭了:“林林。”他一直喊她牛顿,她一直嘶吼着林林,不知道彼此在什么时空,直到苹果砸到脸上,这梦才醒。上铺周旦的青蛙抱枕砸小同学脸上了。
说起青蛙,就不得不提提周旦的怪癖了。
阮宁女儿周旦同学非常喜欢军人,甚至喜欢并享受军事化管理,衍伸到喜欢绿色的东西,包括绿色的牛仔裙和绿色的青蛙。让人一头黑线。
寝室六个人有五个人睡懒觉,只有周旦起得最早,天不亮就活力四射。老二甜甜评价周旦:“你就是一匹逆着跑的狼!违反自然规律,动物天性,极度不科学!”
周旦不以为然,勇往直前。
甜甜和周旦是一个星座,都是天秤,性格却截然相反。因为甜甜太活泼奔放,周旦却文静羞涩。所以大家都搞不懂天秤是怎样一个奇特的星座。等到有一天,周旦自己一个人拉黑灯默默羞涩地看着经典情色电影《思春期诱惑》,大家才吐血地发现,这敢情是闷骚啊。甜甜同学明骚,周旦闷骚……俩人奇葩地统一了天秤。
可是今天却是阮宁第一个醒来,她恍恍惚惚地抱着盆,恍恍惚惚地刷牙洗脸换衣服,恍恍惚惚地抱着书,恍恍惚惚地开门关门。关门的时候,摸到大锁,叮叮咣咣地,那几个在床上睡瘫的腾地冷汗都出来了,我草这是要锁一窝啊。大家咆哮:“周旦你个精神亢奋症!”
周旦从上铺揉揉眼,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阮宁恍恍惚惚地看着手里的锁,又安静地放下,挠挠头,走了。
她那些日子,每天都会在综合教学楼的自习室做两套四级试卷,阮宁不是个爱学习的姑娘,从小到大都是靠小聪明。小学那会儿老师让背书,背完家长签字,她爹妈不在家,当然事实上她也不会背,这孩子就缠着爷爷签,一会儿拽爷爷耳朵一会儿哼哼唧唧一会儿又爬到爷爷背上荡秋千,给老爷子折腾坏了,最后签完字递给老师,老师比她还心虚。
听力像听天书,完形填空做得心虚,阅读理解这个看着错那个也错,小作文不懂格式大作文抓耳挠腮。考试时大致有一道听力题,是这么说的:Tom喜欢Jenny,Jenny深爱李雷,李雷、Tom、和韩梅是小学同学,李雷喜欢Jenny。问:李雷和韩梅是什么关系?
阮宁想了想,选了C——They have no relationship witheach other。
正确答案显然是——Classmates in primary school。
阮宁想抽死自己,后来仔细分析,她觉得出题人还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小学同学就非得算有关系了吗,小学同学就非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小学同学特么的彼此见面认不出的海了去了!小学同学就是在一个班上过课,有过相同的老师相同的课外辅导书,看过相同的窗外风景,去过特么的相同的厕所,可长大了,老师老了退休了辅导书烧了卖了风景变陌生了了连教学楼都拆了扒了,就算还有人记得,可还有谁会回去呢。
四级过完没多久,周旦给寝室捎来一个信儿,说是今年圣诞节校学生会大概会举行大型的游园活动,现在已经在市里拉了不少赞助了。
阮宁大一的时候,学校也举办过游园会,那会儿大一小孩儿在学长学姐指挥下傻乎乎布置会场,也没玩到什么。当时最抢眼的是外院——风格开放,花样诸多。文学院则做了个诗词树,在院前的小河里弄了个流觞曲水,可以猜诗谜,可以喝酒,也挺有趣。体院表演了两场武术,女孩子走了个T台,韵味十足;医学院保持高贵冷艳风格,什么都没做,就放了两棵圣诞树,大多在院内自习室,但是女孩子还是一窝一窝地往里涌;至于法学院,是最奇葩的,居然在模拟法庭开了次庭,全校轰动,大家都知道了这是个以出二缺学霸闻名的学院。
周旦在校学生会,正巧组织筹划这次活动。今年有几个大企业赞助,所以费用足了,学校领导方面说要送学生福利。本来想着混着个巧克力也行,后来学校却默默拉了一车皮苹果,得,大家一看,歇菜吧。然后呢,包苹果派苹果虽然不是什么事儿,但也算个工作,给学生会哪个部哪个都不肯干,后来会长着急了,就说那请几个同学吧,大不了算小时工。
周旦回去跟寝室姑娘说了,应澄澄甜甜都懒,不肯去,老五有男友,去不了,老四齐蔓闲着无聊,也是愿意去的,阮宁小同志一贯光棍,也开开心心地去了。
大约十个人,包苹果包了两天,第二天晚上就是平安夜,十个人去四个门派苹果,路过的人人有份。开始商议的是说穿统一服装,男生西服,女生裙子,后来觉得太没有节日特色,就拟定了扮成圣诞老人,衣服是艺术学院友情支持,做了十套,按照头发颜色给性别分类。比如女孩子都是红色蓝色的须发,男生则大多是黑色棕色的。
阮宁得到一套蓝色的,衣服倒也是好看的,但是布料太薄,而且宽大,阮宁怕冷,就套了里三层外三层,等穿出来,俨然跟只熊没什么区别了。
小同学扛着一袋子苹果很洒脱地挥手再见了,出了宿舍楼,大家都跟在她后面吃吃笑着,阮宁觉得不对劲,往背后一摸,撕下一张白纸。上面挂着一行字:“公公单身,圣诞诚觅婆婆。”
怪不得刚刚甜甜拍了她好几下,她们又在作怪,小同学闹了个大红脸,一身红色公公服蹿得飞快,怕看到熟人。
阮宁在东门派苹果,附近只有五个院:法学院、公共管理学院、文学院、医学院、药学院。
08年的圣诞夜下了雪,天挺冷的,不多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白。
阮宁发完一袋苹果就去学生再扛一袋,收到苹果的自然开心,但是阮宁她们其实挺辛苦的,一晚上没闲着,开始还能笑出来,后来笑就僵到了脸上,见人就是一句:“圣诞快乐,要来一个苹果吗?”
等到十一点十分左右的时候,互相联系,大家都收工了。阮宁扛着剩下的半袋子苹果累瘫在了梧桐树下的观景椅上。靠背上和座椅的缝隙间其实都有雪,凉得刺骨,但是她那会儿累极了,也就顾不上冷了。
这么一个圣诞老公公,就双手铺在双腿上,乖巧地眯眼望着雪中的远方。
那里似乎什么都有,那里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十一点钟的时候,俞迟抬手看了看腕表。
时间确实已经晚了。
他合上厚厚的外文书《唐吉坷德的十二个医例》,便朝自习室外走去。
白天实验的时候,白大褂忘了放回实验室,这会儿便一直是穿着的。
外面下雪了,俞迟微微拧了下眉。
他并不大喜欢雪天。
阮致兄弟发了短信,邀他去市区西三环喝热啤酒。
俞迟与他们兄弟近些年处得不错,便答应了。他这身白大褂太不合时宜,只能脱掉放在哪里。教学楼刚锁了门,看了看四周,似乎也就剩垃圾桶了。
俞迟朝风雪走了过去。
黑乎乎的远方,有个像熊一样健壮的身影,滑稽可笑,却在蜷缩着。
俞迟料想这许是个流浪汉。
他走近了,却看到一个垂着头的圣诞老人。它似乎不小心睡着了。
俞迟把白大褂脱下,披在了老人的身上。
他动作很轻缓,圣诞老人却腾地弹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那少年扫了那老人上下一眼,迅速地便有了判断。
这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挺清秀的小姑娘,虽然有胡子遮着,但脸颊鼓鼓的,眼睛大大的,并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