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叔?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吗?”
“不是。我们家没这么显贵的亲戚。这全是因为你姑姥姥。”
于是,许知敏记起了老妇人的事。老妇人就是姑姥姥,外公的亲妹妹。在许知敏上小学之前,爸妈工作忙,姑姥姥曾受托抚养她有将近两年的时间。
她回想起姑姥姥那双很瘦很瘦的手给她系围巾,喂她吃饭;而她拉着姑姥姥的手去附近的幼儿园上学…许知敏沉浸在对当年无忧无愁日子的感慨中。
母亲在一旁继续说:“后来你念小学,适逢墨家嫂子身体不是很好,你墨叔请求你姑姥姥去了墨家,帮他带大了两个儿子。”
墨叔的两个儿子就是墨深和墨涵了。许知敏转念又问:“那么,墨叔和姑姥姥的关系是…”
“姑姥姥是你墨叔的奶娘。当年你墨叔的亲娘生下墨叔时因难产去世了,墨家主张母乳喂养,因此找到了你姑姥姥。你墨叔是知恩必报的人,把你姑姥姥当成亲娘一般孝顺。”
这听起来是件极好的事,可母亲追述起这一段往事,脸上却隐现出了一层淡淡的忧虑。许知敏很不解,就静听母亲继续往下说。
“你姑姥姥将你墨叔当成亲儿子,你墨叔对你姑姥姥更是好,可他们之间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自从你墨叔把你姑姥姥接回他家,你姑姥姥回自己女儿家的次数就少了,你两个表姨对此很不高兴。”
许知敏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了。姑姥姥有两个女儿,自己称呼她们为大表姨和二表姨。母亲与两个表姨关系很好,两个表姨对墨家不满,母亲自是要站在她们的立场上去支持。
表姨们对自己也不错,可许知敏觉得这事说不上谁对谁错,再说自己是个晚辈,不该随意在长辈之间的问题上发表任何意见。她挂心的,主要是大表哥纪源轩。
纪源轩是大表姨的儿子,姑姥姥的长孙,年长许知敏整整六岁。许知敏与纪源轩是表兄妹关系,两人从小一起玩到大,关系自然不一般了,情同手足。许知敏称呼纪源轩为“哥”,纪源轩则宠溺地唤她为“敏儿”。
许知敏升上初中,纪源轩去了大城市读体校。分开后,相隔两地的这对表兄妹一直保持日常通信,像是家人般彼此关心。
许知敏现在想起来,每次大表哥在谈及他外祖母时,脸上都流露出一副复杂而漠然的神情,没想到,原来其中竟有这么一段过往。
既是如此,若自己去了墨家,会不会使得纪家人心生不愉快?
许知敏机警地问:“妈的意思是,不便答应墨叔去墨家?”
“你墨叔把话说在了前头,要你自己决定。不去,也得你自己亲口告诉他。”
许知敏疑惑:“我之前没见过墨叔啊。”
“是没见过。”母亲冷冷道,“墨家那种亲戚,咱们也高攀不起。”
许知敏想起了墨深走进去的月华小区。那一幢幢宛似拒人千里的白色大楼里,住着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难道像月华花园里一样一堆“孔雀”?
两条眉毛几乎绞在了一起,许知敏的心底浮现出一个赤裸裸的愿望。她想去,去那个可以俯瞰他们住平房的人的高高的楼房里看看。
“妈,既然不容易推拒,我还是答应墨叔吧。”许知敏模棱两可地说道。以母亲的语气,墨家应是不可让人随随便便拒绝的人家,没必要因这皮毛小事伤了自家与墨家的和气。以和为贵,才是至上的求生之道。
母亲冥思了一会儿,觉得女儿说的不无道理。她叹了口气,对女儿交代道:“那你需要处处小心,墨家的规矩很多。”
许知敏应诺下来。
新生报到那天,许知敏选了一条翠绿色格子吊带裙,将长发编织成两条麻花辫子,戴了一顶米色的大檐草帽。上午九点从家中出发,她骑着外公的旧单车,顶着炎炎烈日一路没停歇,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达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分别在两幢教学楼里,两者毗邻,均为“回”字形的六层建筑,楼中央的空地铺设了几座小花坛。建筑的色彩风格与校服统一,是朱红色的砖墙,间以白色的梁柱,装了茶色的玻璃窗。
漂亮的课室,优异的教学环境,学生是百里挑一的才子才女,许知敏感到了压力。她独自走入高中部的一层大厅,里面人来人往,大都是新生和家长。为了更好地接待新生,学校安排了一部分校内的学生干部协助老师的各项工作。
许知敏正在寻找指引牌的时候,廊道拐角处急匆匆地冲出了一个人,与她迎面撞上了。
“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对方张口就骂,看到她的脸后又像是见鬼似的喊了一声,“你…”
这声“你”,分明是那坏小子乔翔的声音。
许知敏紧闭了一下眼,懊恼万分。早该料到的,奉行“钱为万能”的“孔雀”能让儿子转入初中部,肯定能顺水推舟地将儿子保送上本校高中部。这段日子她沉迷于研究谜一样的墨家,竟把这个潜伏了大半年的隐患忘得一干二净。
乔翔细细察看她的脸,两道浓眉竖成了倒八字。没错,是那一夜给他留下了“奇耻大辱”的女孩。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威胁他,她可是第一个!要不是迫于老妈的命令,绝不能在节骨眼儿生事,他…
半年来积聚的怒火冒了起来,乔翔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需要知道。”
“我…我怎么不需要知道!”他差点儿喷火。
“因为那晚我跟你说明是‘拜拜’了。”说完,许知敏不理睬他,继续走。
他蛮横地伸出一只脚横挡住她的去路,然后双手抱胸,一副痞子样懒洋洋地说:“可是我们现在又见面了,且挨得这么近。”
她抬起头,睥睨他:“你不知道吗?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
“你,你…”这个女孩净说些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比如上次那句莫什么莫的,让他在家里翻了三天辞典,才知道她在拐着弯儿损他。话说回来,这女孩现在的姿态可与平日在班里的乖乖女形象相差甚远,不知多少人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呢。他冷哼了一声,“你很会装呢!”
“怎么能与你的装腔作势相提并论呢?”
“你…”他瞪大眼睛,说不过她的伶牙俐齿,就火大地挥手。
这一别有生趣的场面,使得在旁默默观望的女孩笑出了声。
许知敏和乔翔听到一串铃儿般清脆的笑声,惊异地循声望去。
一个着黄衫的少女坐在回廊的白条栏杆上。女孩剪着一头俏短发,有着一对可爱的猫眼,两条雪白的小腿在半空摇荡,好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迎着他们的视线,她跳到地上,走到许知敏的身边。
乔翔气汹汹地质问:“你刚才笑什么?”
黄衣少女咧开嘴,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笑你,哑巴吃黄连,活该。”
乔翔握紧了拳头。
“怎么,想打啊?”黄衣少女扬高下巴,眯起猫眼,“我叫梁雪,是这所学校跆拳道部的选手,级别是蓝红带。不信?你是在这所学校读初中的吧,应该知道这个牌子。”
看她钩出了挂在脖颈上的一张蓝色方卡,乔翔脸色大变。
本校的跆拳道馆很有名气,聘请的老师是黑带高手,还有韩国特级导师坐镇。馆中的学生参加过各种大中型友谊赛,并在赛中捧回过金杯。他仰慕许久,曾多次申请入馆。可是学校明文规定,为了不影响学生的正常学习,限定了学生加入课外活动的条件。他的学习成绩不符合入馆条件,道馆没有批准他的申请。
现在,梁雪亮出了他迷恋许久的道馆学员的蓝方卡,乔翔的心里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痛痒。他不是怕打不赢她,而是怕得罪跆拳道馆的一群高手,更怕道馆的老师因此对他印象不佳。
狠狠地瞪了瞪她们,乔翔讪讪地撤离。
恶神退去,梁雪一掌拍在许知敏的肩头:“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谢谢!”许知敏由衷地说道,疑惑这个陌生的女孩为何拔刀相助。
“姓名?”
“许知敏。”
梁雪一双雪亮的猫眼扫视着她,道:“我想,你是那种宁愿半路渴死,也不愿向陌生人家借杯水喝的人。”
“很少人这么做。”许知敏淡淡道。
“没错。大家都不这么做,是认为借不到水。这不很奇怪吗?借水不是借钱,何必怀以沉重的戒备心——当然,我不会给乞丐一分钱,我会给要饭的提供一碗饭。”
许知敏明白了,梁雪帮她是因为欣赏她,而这位英气十足的女孩也得到了自己的好感。彼此的好感是友谊的开始。
许知敏展颜,道:“同感。”
于是两人边走边交谈起来。梁雪不是实验中学初中部的学生,却因着父亲好友的关系,在这里的跆拳道馆练习了近三年。办完了入学手续的梁雪给许知敏带路,聊起自己是怎么发现她和乔翔的。
“我当时四处游逛,等跆拳道馆开门…”梁雪帅气地一个回头,“你要先知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
“居安思危的家伙。”梁雪叹口气,“坏消息就是,我们两个将会跟刚刚那个坏小子同班。”
“你也知道乔翔?”
“怎么不知道,那家伙自从初三转入这里的初中部,公告榜上点名批评的黑名单里从来没少了他。”
果然呢,乔翔在这里混得也不好,许知敏暗想。她接着问:“好消息呢?”
梁雪露出神秘的微笑:“我们会与墨家二公子同班。”
“墨涵?”许知敏吃惊。
“你知道墨涵?我还想把他慎重介绍给你认识呢。他真是个好家伙,和那坏小子完全不一样。”梁雪是那种打开了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往下说的人,“我认识墨涵,是因为墨家两个公子都是跆拳道馆的学员。比起他哥哥墨深,我比较喜欢墨涵。当然,迷墨深的女生更多一些。你不知道,去年整整一年,有个痴情的外校女生每天放学站在校门口等墨深,可墨深从不看她一眼。别人问他为什么,这小子够拽的,竟说那女生不够资格入他的眼!——我屁!”
梁雪说到气头上,难抑怒意,脏话脱口而出。许知敏突然感到好笑,心想梁雪真是个有趣的女孩,口口声声说喜欢的是墨涵,却对墨深的事如此介意。
说说笑笑,穿过长廊,两人来到了新生报到缴费处。
许知敏远远地就看到了墨涵。
铺着红布的长桌右边角,墨涵安静地坐在老师旁边的位子上,负责登记新生花名册。墨涵的个子比他哥哥略矮一点儿,纤瘦一点儿。他近视吗?看到他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许知敏觉得奇怪,记得那晚他并没有戴眼镜的。而眼镜并不能掩盖住墨涵的独特气质,诚如梁雪所言,这名白衫少年随处可让人感到亲切。莫名地,炎热引发的焦躁会随着他的笑而渐渐消散,人们的心随之安定了下来。
五条长龙,墨涵那一组办事效率最高,更多的人纷纷移步排到那边。
梁雪悄悄对许知敏耳语道:“我去前面问问墨涵,看能不能走后门。”许知敏想拉住她,可她一溜烟地冲到了队伍前方。回来时,她向许知敏做了个OK的手势。
跟着梁雪,许知敏闪入一个无人的小办公室。不一会儿,墨涵拿着花名册走了进来。
再次近距离看墨家的二公子,许知敏可以描绘出他五官上与墨深的细微分别,比如他的头发柔柔的像猫咪的绒毛,眉毛更为柔长,嘴唇更薄,眼珠的颜色略淡一些,皮肤白皙。唯独他的鼻梁,像他哥哥的一样笔直地挺立着,很俊美,令她想起了美术室里亚历山大雕像的鼻梁。
为了增强立体几何的空间概念,许知敏从小学三年级起,利用课余时间进入校外一间美术室学习画画。爱画画的人都知道,看到美的东西,会禁不住想拿起画笔。她现在就是这种感受,想画这两兄弟的鼻子,然后珍藏起来。
当然,这是一瞬间的臆想。许知敏很快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藏在了心底。
梁雪提醒墨涵:“我登记时看到她的名字了,在我名字的前面,分在了高一(5)班。”
“我知道。”墨涵一语双关地说,一翻,就把花名册有她名字的那一页给找了出来。
梁雪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许知敏则是心知肚明,不发一言。她接过他递来的笔,在花名册登记栏上工工整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墨涵点清她的学费,对她说:“等我一下。”
梁雪用胳膊肘撞撞许知敏的腰:“如何,这小子为人不错吧?”
许知敏笑了:“放人走后门叫做‘不错’?”
梁雪一抹鼻子,故意哼道:“帮你还被你说坏话。”
“行,行。姐姐,算我错了。”许知敏不在意地讨饶。
梁雪哈哈笑了两声:“你生日是几月,说不定我真是你姐姐呢?”
“十二月。”
“哈,我六月一日。你以后记得在儿童节买礼物孝敬我这个姐姐。”
“买什么礼物?奶瓶还是尿布?”
“许知敏!”梁雪眨眨两只大眼睛,“我终于明白乔翔为什么对着你就成了吃黄连的哑巴了。你可以加入学校辩论队。”
“我对那个不感兴趣。”
“不,你一定要感兴趣。校内的辩论比赛可以跨级举行的,你要打败墨深那个高傲的小子!”
“墨深是辩论队的?”许知敏觉得稀奇,看他酷酷的样子不像是口若悬河的人。
“还是校辩论队的一辩呢。”梁雪咬牙切齿地说。
许知敏耸耸肩,梁雪在墨深面前也许一样是吃黄连的哑巴。
转眼,墨涵把她的学费发票领了回来。
“谢谢你。”许知敏接过他手中的发票时,发觉单据下面还放着一张折叠整齐的方纸团。
墨涵看着她含着疑问的眼睛笑道:“不用谢。”
许知敏瞄了眼梁雪,机敏地用单据裹住了方纸团,迅速放入了书包内袋。
梁雪未察觉身旁两人的异常。
“那我去忙了。”墨涵对她们点点头,出去继续忙活。
梁雪领着许知敏办完所有的手续,硬是拉着她兜了整个校区一圈儿。
教学楼左边是绿茵足球场,右侧是四个室外篮球场和一个室内体育场,右后方建有游泳池和生物试验基地,可容纳近千人的大礼堂在教学楼的正后方。升旗典礼一般在足球场举行。跆拳道馆是这所学校的骄傲之一,藏在室内体育场的后面。或许是老师们忙于新生迎接工作,梁雪始终未能等到道馆开门。
“你可以报名学习跆拳道。”梁雪说。
许知敏摇摇头拒绝了。每个人的性格爱好不同,她不喜打打杀杀的运动,有时间的话,她会骑着单车去海滨长廊,一路享受海风。
与梁雪分开后,许知敏从书包内袋翻出了墨涵给的纸团。晌午的光线强烈,将纸上面的文字映得一片白晃晃的。她定定眼睛,辨认着秀丽的钢笔字:很高兴你能接受我爸爸的邀请,我和哥哥明天都会在家里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看到末尾的“一直等到你来为止”,许知敏攥紧了纸条。
她快步走进车棚推出自行车,用力踩着踏板。车轮呼呼地飞转着,然而,她渴望的风仍没有到来。她只好满头大汗,依然不停地踩着。

C3原来,贫富差距是饭前的一碗汤

她想着那会儿应许母亲时显得干干脆脆,心里其实虚得很,才把时间一再拖延。明日是开学典礼,今日去墨家已是刻不容缓。
清晨,许知敏拉开衣橱,细细挑选衣服。她向来习惯精简掉一些过时的衣物,以至于现在可选择的范围不大。最终她从箱底翻出了一条银灰色及膝淑女裙,配了件无袖白色衬衫,领口有一圈漂亮的蕾丝花边,皆是仿制名牌款式的便宜货,布料不怎样,但穿上还算大方得体。
想想骑着单车大汗淋漓地去墨家不妥,于是她改乘公车。下了车,她看了看腕表:九点一刻。于是她放慢了脚步。
小区的绿化很好,外圈的街道两侧种上了两排魁梧的凤凰树。凤凰树是这座城市的市树,被誉为火树。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凤凰树花红叶茂,尽显火树的妖艳之姿。
许知敏仰望这红极一时的美景,内心感受到的是一股宁静的风,这来源于幼时老妇人拉着她的那双纤瘦而有力的手。
新奇地仰望着眼前的白色楼群,许知敏稍昂起下巴,穿过了月华小区的大门。自然,她并不知道,在5幢402室客厅的落地窗前,墨深正一直看着她。
夏日的风轻轻柔柔,托着许知敏长长青丝的末梢,光影斑斓,犹如舞动的蝶翼。她恬静而优雅的身影穿梭在小区中的树荫里,墨深想到的是精灵,一个美丽的黑发精灵。
他合上眼,又缓缓地睁开。十七岁的他,身为墨家的长子,在双亲严厉的调教下,一双沉默的眸子展现的是不似十七岁的成熟。
梁雪说他很拽,不如说他的眼光很挑,这点他像他的母亲杨明慧。他看人,喜欢第一眼就看到人家的骨子里去。或许是父母职业的关系,看惯了人心险恶的他,极少有交心的朋友。
所以,在他的世界里,许知敏一开始就是个变数。
他和弟弟知道她,是因为嬷嬷的关系。嬷嬷喜欢女孩子,可嬷嬷没有外孙女,唯有这个侄孙女许知敏。
很喜欢嬷嬷的他和墨涵说不清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听着嬷嬷时不时地叨念起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的父母给她取名为知敏,是希望她长大了成为聪明又贤惠的女孩子。”某天,嬷嬷说起了她名字的由来。
他和墨涵的眼里都打着大大的问号:知敏等于聪明又贤惠的女孩子?
不,他不赞成。聪明又贤惠,是老一代人的思想。对于他们这群在与时俱进的潮流中长大的孩子,应该对“知敏”二字有着完全不同的诠释。
几年后,他终于得以在公车上与她相遇。因嬷嬷常拿她的相片向他们夸耀,其中有她近期的学生照,他很快认出她就是许知敏。为此,他也有意别上了学生卡,让她知道他的名字。
他去教育局看中考放榜成绩,第二次与她相遇,又是巧合。他在车棚里遇到了她。那回,他故意等着她,他跟她说上了话。
也许,是在知道嬷嬷的世界里有这么个她时,他和墨涵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叫做“在意”的种子,在与她相遇之后,种子慢慢地发芽。这种“在意”的情感是喜欢还是讨厌,此时他仍说不清楚。
看着她在小区里的分岔口转圈圈,墨深扬起了嘴角,她似乎很容易迷路。而以她的个性,绝不会轻易问路。
这时传来拉门的声响,见到嬷嬷匆匆忙忙走下楼梯去接她,墨深脸色稍黯,摸着下巴沉思,如墨涵说的,他们该考虑对她好一点儿,使她对他们墨家有一种依赖感。
不多久,她亲热地挽着嬷嬷的手,伫立在了墨家的门口。
许知敏沉浸在与姑姥姥重逢的欣喜中。她解下头顶的太阳帽,轻轻拂开两侧的发丝,露出了一张光洁的脸庞。两朵幸福的红云飞扬在她白净的双颊上,而美丽的大眼睛一反以往的沉静,流出醉人的光。
墨深望着,心里不觉为之一震。美,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字眼儿。紧接着,他强压下喉咙口蓦然涌起的一股燥热。他深知她外表的冷淡文静,像是面具一样很好地掩去了她秀丽的姿容。没料到的是,面具卸下,她深藏的这份美竟能令他起了反应。他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反应,在父亲的书房里,堆满了这类人体生理反应的书籍,包括异性之间的细致区别。
他和弟弟墨涵,也发育到了这个年纪。他们知道自己需求什么,在父母的引导下,也知道如何去自我控制这种需要。然而,并不是每个孩子的父母都能像墨家夫妇如此开明,与孩子认真讨论这种问题。许知敏就是这样的。在她初次来月经的时候,母亲没做任何解释,只是草草地把卫生巾交给她了事。“月经”这个词,是她在初三学校的卫生课上得知的。
墨深一直观察着她的动作。她可能是觉得热了,手忍不住摸到衣服领上的扣子并解开。他立刻想起公车上的那次相遇,她同样是随意解开了领扣,事后也没及时整好衣襟处,那时暴露的是高领毛衣,这回袒露的是大片润泽的肌肤。
墨涵从他身后的卧室走出来,一见到这种状况,急急忙忙转开视线避嫌。
墨深笑笑,这不怪她,说穿了,是家庭教育的问题。能得到优秀而全面教育的孩子,仅有学校的教育远远不够,家庭教育才是最重要的,这需要一定的家庭条件。这个条件,他和墨涵有,她没有。这就是墨家和她家的不同,而在许知敏的理念里,却是高高的楼房和漏水的平房的不同。
无论许知敏怎么善于伪装,这一刻,在墨家人的眼里,她的家庭教育远远不达标。
许知敏终究是个机灵的姑娘,察觉那两兄弟的目光有变,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三个孩子间暗涌的情感波动,姑姥姥没有多心去留意。三个皆是她带大的孩子,她一视同仁,她道:“听说你们三个见过了面,我就不多介绍了。记得好好相处。”
“这你就不需瞎操心了,嬷嬷。墨深和墨涵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你还会对他们放心不下?”
听到一个亮泽好听的嗓音,许知敏稍稍抬高视角,只见一个精明而貌美的女子迎上前来。
姑姥姥马上拉了拉她的衣角。
许知敏会意地低声叫道:“慧姨。”
杨明慧是墨叔的妻子,墨家的当家主妇,一个非比寻常的女人。这些表现在她强悍的处事作风和委婉的交际手腕上。事业上傲人的成就,使得她在墨家的地位比自己的丈夫还要略高一筹。
这些母亲提醒过她,所以许知敏非常小心地看着墨家的女主人。杨明慧靠在门边上,左手里还抱着本书,快五十岁的女人了,看起来却是三十多岁的样子。长长的秀发绾了个发髻,用绿色发卡固定。个子高挑,五官秀美,表情淡淡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着装则简单大方,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长及腿部的休闲白衬衫,处处流露着知性美的风韵。
许知敏很快联想起“孔雀”。都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可是显而易见,墨家夫人和乔家夫人绝对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杨明慧眼里的“傲气”,不是“孔雀”的高傲自大,她散发的是君临天下的威仪。许知敏心头涌起恐惧又亢奋的复杂情愫。她若想往上走,那么站在顶端俯视她的人之中,必定有杨明慧。
杨明慧一眼扫过许知敏的领口,对姑姥姥说:“嬷嬷,这会儿天气热,我给知敏准备了一套家居便服,你带知敏去卧室里换上。”
“这怎么好意思?”姑姥姥急忙道。
“墨振(墨叔的名字)说过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杨明慧用手指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浅笑道。
许知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这是墨叔交代的,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顺着墨叔的意思去做。矛盾的表象是她许知敏,而根源是身边的姑姥姥。母亲曾说过,姑姥姥和墨叔的感情很好,与杨明慧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这就有点儿像“有个过于孝顺的丈夫,必引起媳妇对婆婆的妒忌”。然而,姑姥姥性情好,杨明慧是聪明贤惠的墨家媳妇,两人起不了争执。
姑姥姥只好领着许知敏进了自己的房间,给她换上了杨明慧送的家居服。
这是一件粉红色的圆领直筒裙。领子中间有个窄三角的开口,用透明真丝圈紧,并打成个蝴蝶结。很漂亮,很适合自己,最主要的是,是家居服,有点儿自家人的味道。
许知敏对着镜子,斟酌了半天,也没能确定杨明慧给自己的“自家人”定义是什么。她拿起姑姥姥梳妆台上的一把昂贵的羊角梳,将凌乱的发梢稍微梳理了几下。她定了定神,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