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绸已将事情经过悉数告诉了她,关于她那位‘夫人’是如何卖出地契,又是如何冷漠的看着众人被赶出。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无法相信他会这么对她!
他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宠护着她,从未有过拒绝,又怎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明知兮家对她的重要,却还将兮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这不是明摆着让她难过痛苦吗?
那日她在门口等了一晚,兮绸便在她面前跪了一晚。
大雨滂沱倾泻,一直未停,仿佛是老天对兮家没落的怜悯。
而他,并未出现。
兮镯垂眸,静静注视着膝上的双手。
其实她早该明白的。若他真想解释真有了愧疚,又怎会白白拖了六年之久?
晋凋就坐在她对面,清眸微闪静静的注视着她。这种安然宁谧的气氛让他有些恍神,仿佛这六年只是梦魇一场,他与她,从未有过分离…
惊鸿悄悄拽了尤翩若的袖口,小声道:“翩若,他是谁啊…”
这个人是不是认识兮镯啊?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呢?是错觉吗…
“尤少主既还有事,那我便先回房了。”兮镯拢着稍宽的云袖慢慢站起,姿态优雅闲适,很是慢条斯理。
尤翩若连眼神都吝啬给她,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为着惊鸿的事与她置气。他朗眸平静,冲惊鸿介绍道:“谈生意的客人。”
惊鸿似乎还嘟囔了句什么,只可惜兮镯已迈步出了堂厅,也就听不真切了。
微风吹拂绿叶,带动满树婆娑。兮镯怅然若失的仰脸,远眺天幕的姿态孤寂而落寞,空落一身忧伤。
傍晚时分,兮镯所住之处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她心情不大好,早早便睡了。兮缎推开门,见来人是晋凋先是一愣,继而便冷淡道:“公子可是有事寻我家少爷?”
她装作不认识他,晋凋也未戳破,只顺着她那语气温柔道:“正是,可否劳烦姑娘通禀一声。”
“我家少爷已经歇下,公子还是请回吧。”兮缎面无表情。
虽然她说的是实话,却给人一种敷衍了事的感觉。
晋凋也察觉到她的不欢迎,也不坚持,只轻声道了句 ‘叨扰’便离开了。
兮缎看着他渐渐走远的修颀背影,莫名觉得鼻间有些酸涩。
在他还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时,她们的关系本是极好的。就算后来他成了‘兮少夫人’,是她的主子,她们也没有过隔阂。
他性子惯来便温柔,点滴体贴更是不着痕迹缓慢渗入人心。不仅是她,就连兮家的其他人都很喜欢他。
可是她们喜欢他又有什么用?他从未将她们当做自己人,也没将她们放在心上。那么决绝的背叛了她们的喜欢不够,还联合自己的亲生哥哥一同对付小姐,让小姐颠沛流离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兮缎自熏炉中燃放一截安神香。熏香袅袅,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就在这雾蒙蒙的暖薰香气中,周遭一切都变得虚渺飘忽起来。她眼前仿佛出现重花木扶疏的深深院落,旁侧修有白玉曲径一条,周遭的名贵兰蕙长势极好,风过满清香。她慢慢沿着那曲径缓走,白墙黛瓦的长廊骤现,细瞧还能窥到廊后的湖泊。
湖泊澄澈,却光秃得很。唯临湖而建的长廊满缠紫藤,绿藤白花自檐角迤逦绕柱,继而攀上围栏,素净清丽的花瓣、青翠欲滴的叶片,似坠未坠的悬于水面,开出烂漫荼白。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晋凋,是个名叫兮绣的、与她一同侍奉‘少爷’的贴身丫鬟…
兮镯躺在廊间那架她专用的软榻上,于重重紫藤前闭眼小憩。
兮缎候她身侧,低眉垂眼的修剪着她右手的指甲;而兮绣则坐于榻旁,将剥好皮的橘瓣递至她唇边。
兮镯并没睁眼,只顺势张嘴,晶莹剔透的橘瓣送入口,顺便还暧昧的吸吮上他微凉的指尖。
兮绣清眸微睁,后者却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受蛊惑的低头,得到一个清甜浓香的吻。
兮绣轻轻闭眼,忍不住缠吮上她,长睫偶扫过她的眼睑,微痒、透酥。
兮缎镇定的垂眼修指甲,就算身处旖旎也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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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州城遇故人(3) ...


翌日,兮镯起了个大早。
院内那棵海棠树郁葱高大,风吹婆娑。她伸了个懒腰,站在院内仰看着云卷云舒的春日艳阳。温暖的金芒有些刺眼,眼睛却能承受,她微微眯眼,吁出一口气。
——天气真好。
“兮镯!”惊鸿风风火火的自外院跑了过来,见到她时脚下却没顿,从左绕了个圈来到她右边,急急道:“快快快,珈荷回来了,现在正和翩若在一起呢。”
尤珈荷,也就是自小住在尤家与尤少主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妹。据说,这两人的关系相当不错,若不是惊鸿与尤少主早已定亲,恐怕这尤少夫人的位置,就是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妹来坐了。
兮镯被惊鸿一路拉着跑到武场外围,阵阵刀刃相击的铿锵声自场内传出,尤翩若面色淡然冷傲,平静的朗眸中却闪过抹赞赏。
兮镯眨眨眼,发现尤翩若确实透出了赞赏之色,这才恍悟。
也怪不得惊鸿会紧张,能从沉默寡言的尤少主面上瞧到冷傲以外的神色…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思至此,她倒被勾出了兴致。这尤少主的表妹究竟有何本事,竟能让尤少主对她刮目相看?
她将视线投于武场中的另一人身上。
那是个穿着荷色劲装的女人,眉目艳媚中透着几丝娇甜,手中长剑亦如雾里看花般缭乱虚幻。兮镯有些惊艳的挑眉,暗叹这尤珈荷果真是芙蓉之姿。
尤翩若注意到惊鸿的出现,斜剑一挑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
“翩若。”惊鸿跑了过去,“趁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她耍脾气的不理尤珈荷,也不去与她打招呼。后者亦是对她不满,冷着张娇颜道:“表哥,你待会还要与晋公子谈生意吧?”
“唔。”惊鸿一噎。尤珈荷这话虽是对尤翩若说,但那意思明摆是替他拒绝惊鸿的邀约。
尤翩若不忍见她失望,张口正欲宽慰,看戏半天的兮镯却抢先开口了,“既然尤少主无空相陪,那便由我来陪夫人吧。”
她言笑盎盎,精秀的眉眼流露出浅浅的雅丽,很是慑人心神。就连高傲懒理外人的尤珈荷,都不自觉将视线停驻她身上。
——这人是谁?竟出落得如此俊秀雅绝…
“可…”惊鸿揪紧了尤翩若的衣袖,清俏的小脸满满全是不甘愿。
可是她是想让翩若陪她啊!
要是她真与兮镯出了伊天堡,不就将机会给了珈荷让她能呆在翩若身边?
…唔,她不要啦!
“初到青州,我也未曾好好逛过,便烦劳夫人引路了。”她微微弯身做了个有请的手势,惊鸿也不好拂她面子,只得皱着张小脸,慢慢松开尤翩若。
尤翩若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
“…翩若?”惊鸿微诧,望着他的水眸满是茫然。
——怎么了?干嘛…突然抓住她…
“兮少爷若想找引路人,伊天堡中随便挑个便是。”尤翩若俊脸冷沉,说完这句也不等兮镯回答,拉着惊鸿便往场外走去。
——他尤翩若的夫人,还能由个外人来陪不成?
尤翩若与惊鸿离开了,尤珈荷自然不会久待。她收剑尾随他们身后,艳媚娇甜的眉眼似拢寒霜,无人能接近。
兮镯眼瞧着人都走光了,不由失笑。
惊鸿那傻丫头,尤少主的态度都已经明显至此对她上心至此了,她怎还会担心他会被人抢走?如尤翩若那种性格的人,不动心则矣,若真对什么人动了心…怕是这世间再无人能撼动半分了吧…
她有些怅然的勾唇,旋身便往武场外走去。要帮之事她已做到,现下也可回去歇着了。只不过…有些人似乎不想让她安生…
晋凋身披茶霜长氅,静静伫立于湖畔。枝间红梅烂漫灼灼其华,成片的蔓延了开去。他于这春水漾梅的艳霏暖日下望向她,眉眼修长清眸透柔,美得仿佛只是一个飘忽遥远的幻想,是她想紧紧握住却仍流泻过去的南柯一梦…
“我们谈谈可好?”晋凋慢慢走近她,有淡淡的兰芷香飘散空中,薰人欲醉,熟悉的让她几乎想落泪。
“有何可谈?”兮镯不自觉咬牙,硬是将那些呼之欲出的汹涌情绪压了下去,“如果你是想解释当年为何蚕食兮家,那么很抱歉,我没兴趣。”
晋凋望着她平静的俏颜,嗓音微微透笑,“当年之事早已过去,再提又有何用。”
往事随风逝去犹如过眼云烟,他从不是个追忆往昔的人。
“我找你,是想…”
“若不是谈讨曾经,那我与晋公子之间更是无话可说。”她面色骤变,冷笑道。
够了,真的够了!
她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到底要何时才能结束?
晋凋毁了兮家、让她漂泊流离了这么多年,根本就毫无愧疚!他完全意识不到他背叛了她的信任、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啊,是了…他现在是晋凋…
兮镯微愕,继而嗤笑。
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她却傻傻的到现在才找到症结所在。
——他的残忍、他的无情,无非因为他是晋凋罢了。他与兮绣虽是同一人,但性格却完全不同!晋凋温柔有礼言谈温和,心性却慎密薄凉得很,对己无益的事连眼神都吝啬于给;而兮绣的温柔是发自内心的,不管是她、还是其他人,都能一视同仁的温柔以待。
他们就像是人性的两种极端,一面冷眼观世,一面温柔相助。
只可惜,温柔的兮绣早已消失,留下的…只有薄凉的晋凋。
他早已不是她心中的兮绣…
她的眸色渐渐平静,沉沉如死水般毫无涟漪,“就如晋公子所说,往事已过,你我之间也无任何干系,又有何事可谈?”
未出口的话语凝噎于喉,晋凋看着她眼角眉梢透出的冰冷疏离,不由晦涩。
“阿镯…”他喃喃低呼,声音轻的仿佛下一秒便会散在空气中。
兮镯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容。
阿镯…这个称呼,她已有多年未曾听到。但恍惚过后,她却眉目一厉,满心愤慨!
“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这两个字,只有兮绣一人能唤!
她勃勃怒火跳动在他的眸底,让他几乎有种窒息的紧逼感。晋凋诧然于她的转变,正想温声宽抚,却在她的下一句话中苍白了俊脸。
她紧紧攥拳,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的,“晋凋,你又有什么资格,叫出这两个字?”
晋凋的面色雪白雪白,就连薄唇也失了往日的润泽,苍白一片。
兮镯瞧着他骤变的神色,怒火不减反升,灼灼燃烧的越发炽烈,“我之于你,向来便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所以,又何必在她面前露出这副悲伤难忍的虚伪表情!
晋凋重重一颤,垂眸敛去所有涩然。
兮镯见状也懒得再与他纠缠,绕过他便往一侧走去。
她背脊挺得格外直,却莫名透出几许僵硬。兮镯梗着口气,彻底忽略掉身后的灼热视线,快步离开。
回了厢房,兮缎早将炉火烧旺,一进屋便是扑面的暖气。
“都已开春许久,天气却还是这般阴凉。”将心中愁绪彻底摈弃,兮镯摊开手,让兮缎将披风解下。
“这青州是比临江冷些。”兮缎微笑,将炉火上烫热的清茶倒入杯中,“小姐还是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茶香袅袅,缓缓飘散了开来。兮镯执杯轻啜了口,淡淡道:“晚膳过后,你我便上外城转转去。”
来青州城也有几日了,先前为寻晋安,她根本没心思玩乐,现下人已找到,自然可以去街上走走。南渝北青,这两座大城乃天下最富庶之地。她既是名商贾,又怎能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
“上好的青州白梅酒了啊,陈年白梅酒…”
“灯彩便宜卖了哎,荷花纱灯、美人吊灯、走马灯了哎…”
入夜后的青州城繁华热闹,举目望去尽是白墙黛瓦,棱户珠帘,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雕梁画栋人声鼎沸,青楼画苑纱灯高挂美人红袖招。
街市行人络绎不绝来往熙攘,看街景的世家公子、乘坐软轿的富家小姐、相互追逐打闹的孩童、还有前来问路的外乡商贾…
街道两旁摆着的摊位前也是门庭若市,小贩吆喝行人顿足,评书说书者摇头晃脑、唱戏杂耍人眉目高竖,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漫步过街,兮镯面上带笑,雪白狐裘雍容贵气,再衬着那张精眉秀目的俏脸,仿佛会发光般让人无法忽略。周遭买卖东西的人来往不绝,但都在见到她时下意识的往边上移了几步,以致于其他地方拥挤闹攘,唯她旁侧空荡。
兮镯也没觉有何不妥,只自顾自的走着。突然眼前闪过一角乌檀,随着那人的走动,隐隐还能窥见其上所绣的紫杉…
——那是…
她有些意外的望过去,刚好对上一双暗含怒火的双眸。那眸的主人恼瞪了她一眼,接着便收回视线。
——华君铭?
——怎么他也来这青州城了?
兮镯停步,后者却一副完全没看到她的样子,还是他边上随行的华家家侍注意到了她,“啊,兮少爷!”
这一句‘兮少爷’,就如一道咒语,华君铭身侧锦衣袖袍的年轻公子也望将过来,满眼惊诧。
“兮少爷,您怎么也在这里?”
兮镯被华君铭刚才那一眼瞪得有些懵,不由探究望他,似在等他解释。哪成想华君铭看也不看她,只慢吞吞道:“兮少爷繁事缠身,来此定是为了生意。哪如我们空闲,大老远跑来游湖。”
此言一出,气氛立时僵硬。
那年轻公子望望兮镯又望望华君铭,满眼不解。
他与华君铭是故交,自是知晓兮镯与华君铭的关系不一般。若是以前,只要在临江城中见着了其中一个,那另一个定在不远,可如今…
如今这两人是怎的了?
君铭似乎在生兮少爷的气?
他那话出口时,兮镯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兮缎有些不平,“华少爷…”
她眉目蹙的紧紧,明显不高兴华君铭的冷讽。
“呵,兮家的下人倒是护主,这什么都没说呢就跳出来为主子说话了。”华君铭冷笑,眉目间流动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兮缎,认清你自己的身份,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华少爷您…”
“您华少爷什么人,临江城知府的独子,出身官宦。”兮镯突然开口,压下了兮缎的话。
她缓步上前,不着痕迹的将兮缎挡于身后,精眉秀目一凝,透出的凉薄疏远几乎能将人溺毙,“像我们这种没背景的商贾百姓,还是早早闪远了得好。”
兮镯说完这句话,也不去管华君铭倏然变色的脸,扭头便往回走。
若此时是她与华君铭置气,那后者定是会温言哄劝一番;只可惜现下是华君铭与她置气…
兮镯此人傲在骨子里,从来都不会降低身姿去哄劝其他人。
兮缎跟在她后头,临行前还不满的瞪了华君铭一眼。
——华少爷今日是怎么回事,竟当众给他家少爷难堪?
“兮镯!”身后突然传来暴恼的怒吼,继而她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给狠狠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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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州城遇故人(4) ...


兮镯一个不稳跌入华君铭怀中,继而便觉唇上一暖,她愕然瞪大了双眸。
!!!
站于华君铭身边的年轻公子以及在场所有百姓,都被眼前所看到的这幕惊到了。
两个男人,两个衣着富贵身份矜贵的男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在大庭广众下拥吻?!!!
谁来擦擦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看看眼前这幕到底是不是幻像…
不只是在场的其他人被吓,就是当事人之一的华君铭都愣住了。他的手还紧紧攥着兮镯的手臂,怀中是她柔软无骨的身子,眼里映的是她雅丽精秀的面容,他心中巨震,欲说之话彻底消失个干净。
嘴上温暖软香的触感…是…是小兮的唇?
他下意识的吸吮了口,似是痴迷于她的美好,将她微微拥紧了些。
察觉到他这转变,兮镯心间一慌,用力推开了他。
华君铭不察之下被推,后退时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好在那名年轻公子搀扶住他,这才没毫无形象的摔在大街上。
“您您您…”兮缎的小脸憋得通红,仿佛被轻薄之人是她般愤慨,“您居然…您居然敢…”
——华少爷居然敢亲他家小姐!
是,虽然小姐一直是男装示众,虽然华少爷一直喜好男风,但她家小姐…她家小姐可是个正经清白的姑娘家啊,不是真正的男人!
她扶护着低头捂嘴的兮镯,谨慎带怒的瞪着华君铭。那架势,仿佛后者再想上前就要跟他拼命一般。
华君铭完全不理兮缎的暴恼,双眸只怔怔看向兮镯,满目迷蒙。
她拧眉不悦的样子、她抬袖擦唇的举止、以及…冷冷注视着他的冰冷神色…
老天,他怎么会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兮缎,走。”她声音平静,就如刚才那幕压根没发生过般淡然,只不过字里行间所透出的肃萧冷冰,却似夜月霜寒,永无融化的一天。
“少爷!”兮缎头回有那么大的声音。
小姐怎能就这么算了,定要好好教训华少爷番让他长点记性才是!
兮镯不言,旋身便走。旁侧围观的百姓见状忙退让开去,留出道窄窄的小路供她离开。
她这一走,兮缎自然无法停留,只得急唤着追了上去,“少爷,少爷等等我。”
她二人一前一后走远了,却还有百姓伸长了脖子眺望。
华君铭呆呆看着兮镯离开的方向,心中忽然涌出无数激慨情绪,年轻公子见他神色不对,便试探着唤了他一声:“君铭?”
“啊?”他声音空茫,明显还神游着呢。
“瞧你这陶醉的样子,还想着兮少爷呢?”那年轻公子见他魂不守舍,不由朗笑调侃, “惦记倒也没什么,若说这世上能配上君铭的,也唯兮少爷一人了。”
一个是临江知府独子得天独厚,而另一个…虽现下兮家没落,可正因如此,事情也变得简单不少…
何况,他二人本就是幼年之交。
这年轻公子也是知晓华君铭喜好男风一事的,这一说也不过是个玩笑。可哪成想,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还真让华君铭给听进心里头去了…
他不自觉抬手轻触唇畔,上面还留有她的温软感觉。
——只有小兮,才配得上他吗?
***
离了主街,人潮也渐渐变得稀少。
“少爷!”兮缎不满,“若是以往,少爷定会好好惩罚华少爷的!”
兮镯眉目微挑,淡淡道:“你也说是以往了。”
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商贾罢了,哪还是曾经家大业大的兮家少爷?况且这件事到底是华君铭理亏于她,也算是欠了她个人情…
思及至此,兮镯一窒,继而便是满满的厌恶涌上心头。
——她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以往的兮镯能将锦衣换乞服夜住城隍庙,也能身无分文远走他乡,只要她愿意她想,旁的人不论如何劝慰阻挡都是无用之功;可是现在呢,现在她明明满心憎恨忿恼,却硬是要压下平静以待,更甚于计算着她的这番亏要让对方用什么来换…
“少爷…”兮缎也自知说错了话,不由垂首。
她怎会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小姐也再不如当年,她怎么能乱说话平白惹小姐伤心?
“小兮!”华君铭问了一路终于见到兮镯,心中不由宽慰,连忙快步上前。
兮镯深吸了口气,将那些坏情绪悉数压下,沉眸瞟了他一眼。
华君铭心神一颤,忽觉她这面敛薄怒沉水似霜的神色是该死的漂亮。
“华少爷,您还有何事?”她慢条斯理的说着,优雅中透着浓浓的疏远。
“刚是我的错,我不该恼你的。”他走近她,如刀锋可就的眉目掩了以往的凌厉傲慢,只剩浅浅柔和,“我也不该那么说兮缎,拂你面子。”
兮镯勾唇,却笑不达眼底,“华少爷这是哪的话,没将侍婢管好是我的错才是。”
“小兮,你明知我本意并非如此。”一再被拒之于千里,华君铭似有些恼了,“你我自幼相识,我为人如何你还不了解吗?”
兮镯的眉目间闪过丝动容,终于抬眼看他。
***
兮缎一人回了伊天堡。
门房见到她,和气的打了个招呼,她未言,只报以浅笑,继而垂眉迈步进堡。可还没走上几步,前路便被人给拦了。
那人身形修颀,面容因浸染于夜色中有些辨不甚清,但兮缎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晋公子。”她声音倏冷,却还是守礼的微微福身。
来人正是晋凋。他扫了眼她的身后,见确实无人进入,这才有些担忧道:“据闻阿镯与你一同游街,怎现在只你一人归来?”
晚膳后便没见兮镯的人,他心中难免牵挂,问过尤少夫人才知她是出堡逛夜市去了。所以便一直守在这里,等她平安回来…
“主子要做之事又怎会与兮缎这种下人说。”兮缎低垂着眉眼,不吭不卑。
晋凋被她这话一哽,半响无言。
“既然晋公子并无要事,那兮缎便先下去了。”
夜寒露重,径间凛冽风沉。兮缎说完这句便垂首离开,步履翩然轻巧,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与此同时,被晋凋记挂在心的兮镯却还身处青州外城,青湖画舫中。
华君铭为她的杯中添满美酒,朗笑道:“这是青州才有的白梅酒,味道清郁馥甜得很。”
兮镯端杯轻啜,“你怎也来青州了?”
“前几日兮姨修书一封,说是下月中旬归家。”华君铭从袖中掏出信笺。
娘寄来的信?
兮镯抬手接过,嘴里却客套道:“劳你走上这遭了。”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他们之间又何须这些虚礼?
“恐是这么些年已经游够了,他们打算回来歇着了吧。”他低声说着,一口饮尽杯中梅酒。
兮镯面色微凝,将信缓缓放于桌旁,“现在已经是下旬了。”
当年兮老爷将商铺悉数交给兮镯打理后,便带着兮夫人外出游访,其间除却有寄信笺以表平安外,便再无其他。是以兮家没落一事,他们完全不知情。
不过这也得归功于华君铭。
若不是他出面买下兮家在外的数十家分铺,那兮家两老取银时自会发现分铺易主,到了那个时候…兮家的破亡也就再难瞒下去。
其实这么多年来,兮镯是打心眼里感激华君铭的。因是家中独‘子’,她自幼便目中无人傲气得很,除了一直服侍身侧的下人能忍受外,便唯华君铭一个知己了。
而且,这知己还在她最困难艰辛的时候,一直陪伴身侧倾囊相助,怎能让她不动容?
“要不我出面将兮府买回来吧。”华君铭也知她所顾虑。虽在外的分铺买了回来,但临江城内的总铺与兮府…却还在外人手中。
“不用了,这么些年你已帮我不少。”兮镯摇头,微微一笑,“我自己来想办法吧。”
“…那好吧。”华君铭见她满面坚定,也不再执着。
她心性如何他又怎会不知?虽这么些年的漂泊磨光了她的所有棱角,但潜藏在骨子里的傲气却始终未变。是以当初他虽买回了兮家分铺,她却怎么也不肯接…
“既是你出钱买了分铺,那便是你的了。”她坦然一笑,却透着几许如释重负。
地契在他手中,总比沦落在外得好。
“那我便替你收着,等你日后够了钱,再买回去。”
华君铭不是不知道兮镯很感激他,所以刚刚他当街拂她面子,才能这么容易的得到谅解。若是旁的人,她定是不会再理决绝断了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