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名的资料,顾平林早已烂熟于心。母亲早逝,父亲续娶,他能保住嫡子之位获得家老们支持,与他的早慧也有关系吧,可惜一年后……再聪明也是小孩,不知人情险恶,如何斗得过身边许多豺狼。
顾平林想到这里,不由摇头。
段轻名果然没生气,仔细打量起他来:“你很有趣,我喜欢。”
顾平林挑眉不语。
“我知道了,你乱跑错过入宴,怕被嫡母责罚,就拿我来应付,”段轻名已经猜出前因后果,沉下脸,“敢利用我,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让你回去挨打?”
这句恐吓,让他又变回了一个正常的小孩。
顾平林懒得理会这种幼稚的威胁,径直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有眼睛。”
修真界第一世家的嫡子,竟然没有继承家族绝学,而是跟着姨母拜入玄冥派,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多活一世占了便宜,提点一下也算公平了。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段轻名微愣,不着痕迹地瞟向收拾衣裳的那名侍女,脸上寒意顿生。



第3章 沧海遗珠
不出顾平林预料,顾家小公子们正在园子里寻他。因为顾平林走失,众人都受了牵连,顾夫人下令务必要找到他,连嫡长公子顾平安也得到消息从前面赶过来了,也是怕顾平林独自在段家闯出祸来。
无端被带累,顾平生满脸气急:“可恶,就知道他乱跑没好事!”
顾平安绷着脸,领着众人往前走,顾平林身份卑贱,对他并无威胁,他倒没精神去为难,然而方才他在前面结识了两个世家公子,还没说上几句,就接到母亲的信,只好匆匆赶过来,无端被顾平林拖后腿,他也有气。
众人寻至水阁,恰好顾平林从桥上走过来。
“小九在那儿!”顾平生高声叫,随即发现不对,“咦?那……真的是那个婢生子?”被顾平安瞪了眼,他连忙闭嘴,见四周无人注意才又松了口气,咬牙低骂:“就是他!”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顾平林身上的衣裳竟换成了华丽的锦袍。
顾平生跺脚:“这小子,不是去哪里偷了衣裳吧!”
“胡说!小九从没偷过东西!”三公子顾平心反驳,他倒不是帮顾平林说话,只不过他的母亲张氏极其受宠,他自然不服顾平安独大,什么事都要争一争。
说话间,顾平林已经走到众人面前,对顾平安道:“不慎迷路,让大哥担忧了。”
顾平安闻言一愣,平日里他从未关注过这个不起眼的弟弟,此时见他言语似乎格外不同,又莫名地换了身衣裳,顾平安也怕他真的做出了偷衣裳之类的丑事,园内人多,顾平安不好当场询问,便压低声音严厉地道:“父亲吩咐,都随我出去。”
听说父亲发话,顾平生等平日欺负顾平林欺负惯了,都幸灾乐祸。而事实上,顾老爷根本还不知情,顾平安接到母亲的消息就赶来,打算先找到顾平林,而后再回禀父亲,好显示自己处事周密,纵然顾平林闯了祸,左右也怪不到他头上。
顾平林看在眼里,顺从地跟着顾平安等人出了园子,顾老爷与顾夫人已经等在了马车旁。顾夫人周氏保养得宜,白白净净,略有几分富态。顾老爷名顾今,生得黑胖,下巴几缕黑髯,不苟言笑的模样,几个儿子都有些怕他。
“父亲……”顾平安上前欲禀报。
顾今摆手打断他:“我都知道了,上车吧。”说着又想起什么,“小九别与下人挤了,跟平心坐一辆车。”
顾平心嫌弃地看了顾平林一眼,想起母亲张氏的教导,只好装作高兴地答应。
周氏脸色不太好,勉强朝顾平林笑了下:“要玩也该说一声,方才我担心你出事,特地叫你大哥来寻你,还好段六小公子差人来说了,小九,你什么时候认识段六公子的?”
段家的嫡公子?顾平安等人真的傻眼了。
前世错过入宴挨了顿打,顾平林也是不想麻烦,这才临时起意借段轻名的衣裳应付,想不到段轻名还派人来解释了,大概是对那句提示的回报。顾平林直言:“刚认识。”
顾今立即问:“你出来,他可还对你说了什么?”
顾平林摇头。
蠢材。顾今开始后悔对这个儿子的疏忽了,早知道就该教他些处事攀谈的道理,好机会放到面前都能错过,顾今忍住气教训:“多交朋友才好,倘若段六公子找你,你万万不可怠慢。”
顾平林“哦”了声。
烂泥扶不上墙,顾今拂袖,转身与周氏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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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马车没有术法加持,整整走了五日才抵达顾府。认识段轻名,顾平林免去一顿打,不过顾今也没怎么重视此事,段轻名何等人物?那是第一世家的嫡公子,未来的段家家主,怎么可能跟顾家庶子交朋友?多半他就是一时兴起叫个小孩陪他玩而已。因此顾平林的生活并没发生什么变化。
清晨,偏僻的小院里。
“吱呀”一声划破沉寂,木门打开,顾平林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阶前伸了个懒腰,挽起袖子去打水净面。
院子里本来还住着个姓王的婆子和一个服侍顾平林的丫头,王婆子一生孤苦无儿女,顾平林五岁时生母去世,幸亏有她照顾,顾平林才能平安地长大,然而她去年已经病逝了,顾平林重生后,干脆将那个偷懒的丫头送给了顾平生,如今这院子里就只剩了顾平林一人。
发现段轻名已经小有修为,顾平林从段家回来后就一直发闷,灵心派功法与《造化决》他都烂熟于心,奈何灵心派收徒向来严格,提前修炼是万万瞒不过的,出身如此,身负修为只会惹人怀疑,被发现是灵心派功法,后果更严重,而他又是一定要拜入灵心派的。
天边泛白,红日将升,《造化决》有言,一缕初阳之精,乃天地至贵之物。
顾平林叹了口气,打消蠢蠢欲动的念头,倒掉残水,照常去了火房。火房那边已经开始忙碌,为顾家上下准备早膳。顾平林也不招呼,默默地取过斧头开始劈柴,单薄的小身体挥动斧头,显得十分吃力,没多时便大汗淋漓。其实公子的身份摆在那里,顾平林再受冷眼受欺辱,也不必做这些粗活,不过他自己愿意,火房众人都乐得不管。
不能修炼,那就先增强体质,对将来也有好处。顾平林对这点深有体会,这三个月下来,他虽然没长多少肉,面上唇上却依稀有了血色,再不是前世那副苍白病态的模样,不仅气息沉缓,走路也轻快了许多。
劈了几块柴,顾平林自知到了极限,立即停下,回院子取水洁身,再换了件干净衣裳,这才重新过去火房取饭吃。饭吃毕,日头已高,估摸着顾平生要过来找麻烦,顾平林就从角门出去,径直走到庄外。
跟段家一比,顾家只能算山中小户,地下没有任何灵脉灵眼,连护庄法阵都没有,看上去与寻常百姓庄子没什么两样,高大的门墙散发着暴发户的味道。
十一岁了。
顾平林斜坐在老柳树上,望着天空出神。今日正是他十一岁的生日,顾家上下已经习惯性忘记,顾平林也不在乎这些,默默计算着离自己入灵心派的日期还有多久。
“哪来的小叫花,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吗,还不撵走!”
“我拿玉换。”
“一块破玉而已,送我也不要!”顾平生鄙夷,喝道,“这里是顾府,是仙家,不是外面的当铺!给我赶走!”
顾平林蹙眉,扭头看了眼。
那是个衣着褴褛、瘦骨如柴的少年,眉间一粒朱砂痣格外醒目,可惜头发蓬乱,小脸上没几两肉,双颊深深地凹陷,便显得有些难看。薄唇紧抿,足见其意志顽强,必定是走到这里饿得过分了,才会开口相求,不料竟遭到顾平生羞辱。
被门房的家仆们推倒在地,少年面色惨白,看了顾府大门上的牌匾一眼,爬起来沉默地走开。
顾平林本不欲管闲事,然而这少年的面相太特别,让他猛地记起一个人来,顿时震惊无比。
难怪……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料真相在这里,原来如此!
顾平林翻身下树,快步走过去。
“原来你躲在这里!”顾平生见到他就兴奋起来,大叫。
顾平林不理会他,拦住那少年。
听到他也姓顾,少年戒备地退后了步,目中尽是敌意。
“跟我走,”顾平林低声,“我带你去吃饭。”
有顾平生在前,少年只当他也要捉弄自己,不肯动。就这片刻工夫,顾平生已经带着书童跑过来:“顾平林,你耳朵聋了?我在叫你!”
“听到了。”顾平林平静地答。
“你敢还嘴!”顾平生这几个月找他都扑空,此时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变本加厉,“灵丹,教训他!”
那个叫灵丹的书童答应,冷不防刚跨出一步,就对上两道冷冷的目光。
“下人也敢打我,顾家没这个规矩。”
目光威严,冰冷,不是十一岁小孩的眼神,是身为修真界一派掌门的威势,灵丹莫名地感到胆寒,被震得呆在原地。
顾平生气道:“只是个婢生子,怕什么,打他!”
灵丹衡量了下,到底没敢上前,苦着脸:“这……”
“没用的东西!”顾平生踢开他,对顾平林冷笑,“我是你二哥,我教训你总没错。”
见他挥掌扇来,顾平林眼明手快,握住他的手腕一扭。顾平生已十四岁,力气原本更大,奈何他向来娇生惯养,修炼也不勤,哪有顾平林的对敌经验,痛得杀猪般地叫。
“公子!”
“你敢对我动手,父亲饶不了你!”
仿佛没听到威胁,顾平林丢开这个草包,转身对旁边沉默的少年说了句“不想饿死就跟我来”,然后也不管对方的反应,举步就走。
很快,少年跟了上来。



第4章 鸿雁传书
村外路口有个小店,说是店,其实是个简单的草棚子,顶上挑了个幌儿算是招牌,店主是对朴实的中年夫妻,卖的也只是粗饭劣酒,时候还早,棚子底下已经坐了一桌歇脚的客人,顾平林带着少年走到另一桌坐下。
那对夫妻认得顾平林,妻子王氏笑着过来招呼,低声问顾平林:“小九,有没有采到草药?”
顾平林摇头:“前几天下雨,出不了门,过两天再去吧,我这个哥哥饿了,婶子先盛碗饭,再来个豆腐干和咸菜。”
王氏连忙答应,匆匆盛了碗饭上来,少年也是饿得狠了,什么也不说,端过碗便狼吞虎咽,连菜也顾不得等,头也不抬。
顾平林坐在桌旁,看着他眉间那点朱砂痣,暗自感慨。
一曲魔音纵横海上,三十年后的蓬莱魔珠,堂堂东海霸主,竟也曾沦落至此。
这名少年,正是东海蓬莱岛岛主游历中土时留下的私生子,南珠。此时他虽然漂泊无依,但三年后蓬莱岛将有一场大变故,大清洗之后,他就会被那些遗老接回蓬莱岛,悉心栽培,顺利继承岛主之位,可谓苦尽甘来。此人天赋极高,只用了五年时间便令东海各派臣服,而后野心勃勃地涉足中土,也有不小的成就,奈何他运气不好,惹上了另一个天才中的疯子,后来据说他被段轻名一剑斩去一臂,撤回东海去了,那都是自己自爆前的事,不很清楚。
重要的是,前世蓬莱岛一直与灵心派关系不好,自己接任掌门,灵心派弟子去东海办事就受到诸多刁难,南珠入中土后,对灵心派更是不假辞色,自己用尽办法都无济于事,一直还在疑惑,想不到原因竟在顾二身上,南珠对顾家的恨太深,估计若不是段轻名动手在先,他也会报复顾家。
眼看南珠吃完,顾平林又叫王氏盛了两碗饭来。
吃完第二碗,南珠迟疑了下,没有再动。
饿成这样还能保持理智,这是个懂得节制的人。顾平林下了判断,等他放下筷子便开口:“你的玉。”
南珠取出玉放到桌上,单手推到他面前。
正如预料中那般,玉佩一面雕着条蛟龙,另一面刻着个南字。顾平林算是完全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你……能否将它收好?”南珠突然开口,“我有钱一定会回来赎的。”
顾平林只看一眼,就伸手将玉佩推回他面前:“此玉非同一般,莫轻易外露,免招祸事。”
南珠意外,沉默半晌,还是摇头,再次将玉推给他:“我吃了你的饭……”
“你也看到了,”顾平林直言道,“放我这里,并不安全。”
想起那顾平生的性子,南珠略作迟疑,果然没再坚持了,极为珍重地将玉收起:“你叫顾平林?”
顾平林点头。
亲眼目睹顾平生对他的态度,南珠也已大致料到他在家中的处境,便有些同病相怜,露出几分伤感之色。自己受了这小孩之恩,却什么也帮不了他。
“我借你银两,”顾平林从袖内掏出一块银子,不等南珠推辞,又道,“但有条件,若你将来出人头地,须还我一千两。”
出人头地?南珠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孩能说出这话,震惊之下,苦笑:“我如今自身难保,谈何出人头地?”
顾平林也不着急,反问:“这样说来,你认为自己无出头之日,不敢应?”
眸中闪过一丝愤恨不甘之色,南珠嗤道:“你只是个小孩,懂什么!”
“我只是小孩,”顾平林重复他的话,反问,“小孩敢想,你不敢?”
南珠被问得一怔,慢慢地敛了笑。
“在那边!小九公子你怎么乱跑!”远处有人高叫,却是顾家家仆。
顾平林侧脸看到,情不自禁地皱起秀眉。
顾平生疏于修炼,经常受顾今责骂,此番在自己这个毫无修为的弟弟手里吃亏,应该不敢去告状才对,难道出了别的事?
心念飞快地转动,顾平林朝家仆招手示意。
眼见顾家家仆跑过来,南珠猛地伸手收起银子,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我会还你的”,就站起身走了。
没有为那点骨气放弃最需要的东西,是为明智。顾平林倒有些欣赏他了。送出所有积蓄,倒真不是图报,那点银子对自己也没什么用,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老爷叫你回去!快点!”家仆不耐烦地催促,毫无恭敬的意思。
顾平林不介意他的无礼,径直走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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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顾今坐在案旁,脸色出乎意料的好,顾平林见状便知不是坏事,走进去行礼。
顾今和颜悦色地道:“难得段六小公子记得你,亲自给你写了信来。”
写信?段轻名?顾平林有瞬间的诧异。
顾今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拿去吧。”
信封内鼓鼓的,封口已经被拆开,顾今显然是看过了。顾平林接在手里,没有立即打开:“我不认识字。”
平日太忽略这个儿子,想不到他这么上不得台面。顾今顿时头疼,那段六是世家公子,若差距太大,段六对他的兴趣能有多久?周氏那妇人只会吃醋,全不知顾全大局。顾今暗怒,冷声道:“不会就学,明日去家学念书,不得偷懒!”
顾平林不是说谎,前世他入灵心派之前是真的不识字,后来还是师父和大师兄一个一个教的,如今总不能莫名地就识字了,一直瞒下去不是办法,上家学是个不错的理由。
“段六公子记得你,是你的运气,”顾今说到这里,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咳嗽了声,才又淡淡地道,“眼下不能失礼,你不会写字,我先叫你三哥代为回信了。”对顾今来说,还是另外几个儿子放心。见顾平林不语,顾今料他不高兴,好在这个儿子生性懦弱,顾今只管拿出当父亲的威严,教训他:“都是顾家人,兄弟之间原该不分彼此,些许小事不要计较。”
顾家人?顾平林对此不予置评。
前世他当上掌门之后,顾今带着另几个儿子跑来灵心派,他念着一丝血脉关系没有计较,心思都放在对付段轻名上。后来他道脉被废,出逃在外,顾今与顾平安等立刻与他撇清关系,全力追杀他,那时他们又何曾顾念过一家人的情分?不过段轻名会迁怒顾家,将几个兄弟都废了,这倒在他意料之外。
顾平林不是段轻名那样的天才,却也不笨,年幼在家中受欺辱,明知道如何讨好这些人,却是本性好强,不肯低头,以至于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艰辛。
这一世么……
顾平林微微一嗤。
这一世,他同样放不下骄傲,这就是他和段轻名的区别。道途哪里容得太多羁绊?将来还需趁早了却这些尘缘。
谁回段轻名的信,顾平林也无所谓,答了声“是”。
对上他平静的视线,顾今莫名地心虚,将脸一沉:“我听说,你每天都去火房砍柴?哼,堂堂顾家人去做下人的事,当真随了你那母亲……”顾今满含鄙夷,总算及时打住话题,严厉地道,“再去就打断你的腿!”
顾平生在门外偷听,见顾平林出来便故意嘲笑他:“婢生子就是婢生子,生就下人的相!”
顾平林仿若未闻,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才取出那封信来看。
段轻名此人是个异类,写的信也不一般,居然写了整整十页,难怪顾今这么重视。
饶是顾平林活了两世,看到内容也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信上不是常用的字体,居然用了一笔漂亮的小草,内容东拉西扯,废话连篇,连姨母家的兄弟买了只鸟池塘里的鱼死了两条这种事也能写出来,难怪凑了这么多,估计顾今看得很无语,不过就这封信来说,的确毫无破绽,完全是封正常孩童的信,就如同那写信的人一样,披着张正常的皮。
写信人的用意,根本不在内容上。
顾平林心情颇好,收起信。
没料到段轻名会来这么一出,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故意让自己在顾家过不清静,小小年纪就跟自己玩心眼,也许,自己期待的对手很快就会出现了。
比起后来那个云淡风轻的段轻名,这青涩的小孩着实可爱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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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炼体魄的办法很多,禁止砍柴一事对顾平林毫无影响。顾今没让他回信,说出的话却是不会改的,顾平林第二天早上自行去了家学,果然没人阻止他。至于那封信,顾平林顺势利用它争取到“识字的机会”之后,就将它丢了。
短短一个月,顾平林已能顺利地“识字”,惊呆了家学先生,先生立即在顾今跟前狠狠夸奖了他一番,建议让他走仕途,顾今当然不会在意,顾平林更不放在眼里,凡俗功名,怎及通天大道?
没过两天,顾今又将顾平林叫去了书房。
这次顾今脸色不太好,他若有所思地盯了顾平林半晌,才缓缓地道:“段六公子,希望你回信。”
此事也在顾平林意料之中。顾平林笑了下,如自己所愿,那会作怪的小孩是盯上自己了。
顾平心与段六年龄相仿,信也写的不错,想不到那段六偏偏就不感兴趣。顾今也无奈,只得吩咐顾平林:“先生说你的字也勉强看得了,下去回信吧,写好了先给我过目。”
顾平林垂眸,突然道:“我看,此信还是不回为好。”
顾今呵斥:“胡闹!”



第5章 奇货可居
段氏乃修真界名门,多少家族想巴结都无门路,那段六是被段家家老们认同的正宗嫡脉嫡子,不出意外就是未来的段家家主,他现在年小单纯,才会看上顾平林这个小朋友,若不趁现在结交,等他长大些,还未必肯将顾家放在眼里。
能搭上段家,未来多少好处?
顾今一门心思打算盘,听到顾平林说不回信,顿时勃然大怒,拍案指着他骂:“混账!段六小公子是谁?他肯屈身与你做朋友,是你的运气!岂有拒绝之理?”说着又冷笑,“天天砍柴,怪道成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不是看段小公子的面,我早收拾了你了!”
顾平林平静地听着,等他骂完,才开口道:“那段夫人呢?”
顾今一愣。
这位段氏家主先后娶了两位夫人,元配程氏,也是世家女,生段轻名之后不慎中丹毒,拖了两年到底是去了,续娶的这位来头也不小,是北方一等世家齐氏女,段齐南北联姻原是美事,然而这位齐氏夫人嫁入段家后,接连生下二子一女,形势就变得微妙起来。齐氏背景不小,齐家野心勃勃,奈何有个正宗嫡子段轻名在前,就像一根刺扎在齐家心头,更令他们头疼的是,段家还有几位太上家老,他们不管事,却个个都有内丹修为,家主也轻易惹不起,他们最重规矩,续弦就是续弦,焉能与元配并提?是以段轻名的未来家主身份依然是稳稳当当的。
顾今想了想,轻哼:“段家那几个老东西在,齐家也奈何不得,你懂什么!”
顾平林亦不急:“齐氏奈何不得段六,但对付我们呢?”
犹如雪水当头淋下,顾今满腔怒火刹那间熄灭。
齐氏什么来头?与段六走得太近,恐怕会被误认为是段六的支持者,段六还小,羽翼未丰,不可能为个小朋友出头,就算他想保,也是有心无力。
顾今越想越心惊,半晌,他无力地挥手:“你先下去。”
真让一个小孩挑衅成功,顾平林就不是顾平林了,他纯粹是懒得回信,加上深知段轻名不安分的个性,有意晾着他,才说出这番厉害关系,既然顾今想通了,顾平林也就不再多言,退出书房,径直去了村口的小店。
王氏高兴地夸他:“这回的草药卖了足有二两多,掌柜还想收一些,小九越发出息了!”
太少。顾平林摇头,仍将银两托与王氏代为保管,然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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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顾今只管为回信发愁,也不去怀疑顾平林怎会突然说出这番话。他既不想惹齐氏注意,又不肯错过白白机会,斟酌了许久,最终让长子顾平安代回了封信,说顾平林生病卧床,待病好后如何如何,加上些寻常客气话,果不其然,段轻名没有再写信来了。顾今的主意打得精明,不是不回,而是“病了”,也不至于得罪人,等过几年再看形势,若段六在段家站得稳,那好办,让顾平林“病愈”就成了,还能借回信的理由再搭上关系。
然而形势来得比顾今的算盘更快。
一个月后,段家驻留在外的各脉重要人物突然齐齐赶回段家,据说与未来的继承人嫡公子段轻名有关,也有传言说他闹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其中还涉及一个贴身伺候的侍女,那侍女自尽了。当然这种大世家的私密事是轻易不为外人知晓的,真正让顾今确定的是,段家家主经常带在身边会客的人,已经变成了齐氏之子段轻侯。
顾今暗自庆幸不说,顾平林听到消息也吃惊不已,他立即避开众人,疾步走回房间,闭门关窗,在黑暗中静坐。
显然,段家未来继承人有变,段轻名被放弃了。
时间恰好与前世合上,那名侍女果然出了问题,但段轻名明明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提醒,为何结果没有改变?
是疏忽?毕竟现在的段轻名年纪还小。
顾平林闭目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若是前世,他能接受“年小”这一说,但如今,他已经清楚地了解此人早慧到什么程度,纵然斗不过那些人,有那句提醒,他就占了先机,事情再坏也不可能到如此地步。
知道有问题,仍毫无作为,这种失误不应该发生在段轻名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
身旁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沉寂中,心中接连涌现各种可能,而后又逐渐被排除。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理由。
眉心一跳,顾平林猛地睁眼,双眸闪烁着骇人的光。
最了解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敌人。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段轻名。
简单又荒谬的理由,说出去无人会信。但段轻名那个伪装正常的妖怪,除了那个女人,有什么值得他在意?有什么他会舍不得放弃?
被算计,究竟是谁被算计?
甚至那名侍女的死……
顾平林在房间里坐了两个时辰,等到心中寒意完全消散,才缓缓地吐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