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大路中间竟然蹲着只通身火红的狐狸,大约有一人多高,此刻正拿舌头舔着皮毛,龇牙咧嘴地吓唬孩子们。
见到小公子,它竟然站起身,摇摇摆摆走过来。
头一次见到这样通灵性的大狐狸,小公子也吃惊,后退一步,张臂将其他孩子护在身后,壮着胆子安慰:“别怕它,肯定是仙长们养的。”
殿上,三位仙长露出赞赏之色。
两边对峙,孩子们都不知道怎么前进,有几个已经偷偷往山下跑了,小女孩欲挽留,却被小公子阻止:“忘了方才的事么。”
小女孩心想也是,遂不再理。
灵狐越逼越近,最后停在了小公子面前,人狐距离不足一尺,小公子到底也是孩子,心中害怕,紧紧闭上了眼睛。
灵狐伸出前爪作势要去拍他的肩。
就在此时,旁边一道阴冷的浓烈的气息陡然袭来,同时响起稚嫩的喝声:“不许吃他!”
感受到浓烈的煞气,灵狐吓得翻滚后退。
原来小女孩并不知道灵狐是闹着玩,只当它要吃小公子,情急之下站了出来,挡在小公子前面,大眼睛里竟泛着幽幽的冷光。
被吓到的不只灵狐,孩子们也都呆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人人都感觉到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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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上的图象猛然消失,殿上三位仙长同时变色,其余弟子也不敢出声。
白发老头喃喃道:“不可思议,天生煞气!”
虞度沉默半日,道:“我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的煞气。”
那人大名鼎鼎,历经三世,终成天魔,为人间带来一场浩劫不说,还几乎给仙门带来灭顶之灾,六界因此生灵涂炭,纵然身死五年,仍是无数人心中的噩梦,他害得南华天尊为守护通天门六界碑而殒命,南华弟子无不痛恨,闵云中尤其恨之入骨,同辈几个师兄弟都在那场仙魔大战中阵亡,惟独剩了闵云中一个,是以在南华派,他的名字几乎无人敢当众提起。
可是眼前,一个小小女娃竟也拥有这样的煞气,这意味着什么?
大殿上一片沉寂。
忽然“砰”的一声,茶杯碎裂。
闵云中丢开手中碎片,厉声道:“行玄,速速查她的来历。”
原来那白发老头便是南华天尊二弟子行玄,善于卜测占算,执掌天机处,号天机尊者。他闭目片刻,缓缓展开手中天机册,半晌才道:“她是仓州未阳县人,本姓重,重氏夫妇死于五年前那场浩劫,此女机缘巧合逃过,流落街头行乞,此番不远千里赶来参选。”
虞度松了口气:“身世倒是清白。”
闵云中仍是面色冷冷:“纵然如此,也绝不能冒险,南华何愁没有好弟子。”
虞度点头:“只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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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哪里知道三位仙长的想法,此刻还在为吓跑灵狐得意呢:“它们都怕我,有一回我还吓跑了只老虎!”
孩子们惊叹。
小公子一直没说话,只不时拿眼睛瞟她。
经过这几关,顺利过来的有六七十个孩子,至山腰,几名南华弟子早已等候在那里,身上是青白二色衣袍,当先是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长相平凡,看上去温和又亲切,举手投足间却自有种摄人的气度。
他抬手示意孩子们安静:“掌教在六合殿,你们不要慌,先听我说几句规矩。”
孩子们不约而同静下来,认真听他说话。
年轻人道:“我叫慕玉,是南华现任首座弟子。”
孩子们沸腾了,慕玉的名声已经很响了,南华剑仙派首座弟子,督教闵仙尊门下近几年来第一个得意的徒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温和可亲的人物。
“是慕仙长!”
“慕仙长一点不老啊。”
慕玉微笑,再次抬手示意:“你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南华派新弟子,是我的师弟或者师侄,稍后我会带你们进殿参拜掌教与尊者,到时候不得随意出声,只有掌教指明要你们当中谁说话的时候,方能上前回话,你们可都记住了?”
微笑对孩子们永远是最有用的,孩子们异口同声:“记住了!”
小公子作礼:“有劳慕仙长引路。”
慕玉点头:“都随我来。”
孩子们跟着他往山上走,见他温和可亲,大胆些的孩子开始问各种问题,有人道:“慕仙长,你会收徒弟吗?”
慕玉道:“自然,待掌教与尊者选过,我也会从你们当中选一个做徒弟。”
孩子们喜悦,能当南华首座弟子的徒弟多光彩啊。
“我要做慕仙长的徒弟。”
“我也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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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地势平坦,地面全由汉白玉铺就,中间一条主道宽约三丈,直通往尽头高大的六合殿,数千弟子规规矩矩立于两旁,有青白衣袍的,也有一色白袍的,或腰悬长剑,或执其他法器,气势壮极。
孩子们被那庄严的气氛所震撼,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个都小心翼翼朝前走,大气也不敢出。
行尽大道,又有百步石级,六合殿高居石级尽头,檐角挑起,映着阳光,金碧辉煌。
慕玉带着孩子们在殿外停住,朗声:“回禀掌教,人已都带来了。”
“让他们进来。”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
慕玉侧身示意孩子们进去。
孩子们多数都有些畏缩,惟独小公子面色不改,当先跨了进去,小女孩见状也回神,忙低头扯了扯衣裳,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踏进了门槛。
宽阔的庄严的大殿,两旁站了数十名弟子,装束与外头的弟子并无两样,神色肃穆,迎面高高的阶上坐着三位仙长。
孩子们规规矩矩站好,暗暗猜测谁是谁。
虞度开口,声音伴随着殿上回响,显得分外庄重:“你们方才的表现,我与尊者已经知晓,都很好。”
得到夸奖,孩子们喜悦,同时也猜到了说话之人的身份,更加紧张起来,每双眼睛都满怀期待,不知道谁有幸被掌教看中呢?
虞度依次将每个人扫视一遍,目光最终落定在小公子身上:“你过来。”
小公子整理衣袍,恭敬地上前跪下:“陈州秦珂拜上掌教,仙尊。”
原来他叫秦珂?小女孩暗忖。
虞度将名字念了一遍:“多大了?”
秦珂回道:“上个月刚满十三岁。”
虞度颔首:“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的?”
秦珂迟疑了下,摇头:“没有。”明知道有了信把握就大很多,他竟真的绝口不提。
虞度微笑:“好孩子,你可愿意拜在我座下?”
掌教这么问,自然是看中了他,孩子们都羡慕极了,小女孩更加替他高兴,这一路走来,他确实比别人强多了,不用信也能得掌教喜欢。
秦珂喜不自胜,当即磕了三个头拜师。
虞度起身走到他面前,神情略显严肃,训话:“为师姓虞名度,号玉晨,现任南华剑仙派掌教,主南华峰六合殿,既拜我为师,便是南华剑仙门下第三百六十五代弟子,从今往后须恪守门规,尊师敬长,行事光明磊落,以南华为重,将来若做出有辱仙门之事,为师绝不轻饶,你可明白?”
秦珂大声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虞度满意,扶他起来:“你父亲还好?”
秦珂先是惊讶,随即明白过来,涨红小脸,自怀中取出那封书信双手呈上:“他老人家很好,临行时还曾写了封信,让我务必交给师父。”
虞度并不看信,只随手收入袖中,回到座上,示意秦珂拜过闵云中与行玄,分别称师叔祖与师叔,然后站到他身旁。
接下来行玄亦挑了名收为弟子,惟独闵云中冷着脸迟迟不开口。掌教和天机尊者都有了徒弟,孩子们望着那张严肃的脸,都有些害怕,却又满心期待,能成为闵仙尊门下弟子,传出去可是多大的荣耀,甚至比掌教弟子还要风光!
小女孩挺胸,握紧小拳头。
那视线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却是冰冷的。
小女孩正在莫名,就听见闵云中开口道:“你,过来。”
目光掠过了她,看向她背后一个十二三岁眉眼精致且穿着不俗的红衣小姑娘。
小女孩失望不已,那个小姑娘她记得,就是方才鱼背上闹事,险些失手将她推下海的那个,幸好当时秦珂救了她,其实若不是她劝了半天,小姑娘根本不敢跟着乘大鱼来南华的。
闵仙尊的意思大家都猜到了,红衣小姑娘喜得上前:“弟子闻灵之拜见师父。”
闵云中道:“我说过收你为徒了?”
闻灵之先是惊,所幸她自幼受过教导,应变得快,知道大人面前该怎么表现,乖乖地垂下眼帘,伏地赔罪:“是灵之失言,灵之早就听人说起闵仙尊大名,此次来南华就是一心想拜仙尊为师,所以卤莽了。”
一席话说得谦逊有礼,闵云中对她的印象反而好了许多,这孩子资质虽不如那两个,但也已经算上好的了,女孩子胆小点不是大问题,将来见识多,自然就不怕,于是他照样训示了一番,末了道:“南华派历代镇守通天门,南华弟子无不以护佑六界众生诛除魔族为己任,你务必牢记这点,方可拜入我门下,他日若敢违背我的话,必定严惩不怠。”
闻灵之立即道:“弟子谨记。”
闵云中这才示意她拜师。
闻灵之恭敬地磕头拜过,又拜虞度和行玄,论辈分称师兄,最后起身到闵云中身后站定,一脸得意。
三位仙尊都已经收了弟子,小女孩未免闷闷不乐,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反正都可以学到仙术,拜慕仙长他们也是一样啊,将来和大哥一样救人。
抬头忽见秦珂看着自己,似有安慰之意,她不由冲他一笑。
秦珂移开视线,再不理她。
虞度看看剩下的孩子们,和蔼地嘱咐:“你们当中有些人虽资质平凡,但只要记得四个字:勤能补拙。更加刻苦修行,将来就不会比别人差,现下你们且出殿等候吧,南华派其他大弟子也一样要收徒弟,你们可以拜在他们门下。”
其实多数孩子也没抱希望做掌教仙尊的徒弟,只觉得能留在南华已经很好了,于是齐声答应,转身要随慕玉出去。
“且慢,”虞度忽然叫住他们,“那小女娃,我南华派不能收你,慕玉,你速速送她下山吧。”
顺着他的视线,孩子们纷纷转脸朝一个人看去。
呆了好半天,小女孩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自己,大急:“为什么不收我?我的胆子比他们都大!”
虞度犹自迟疑该不该说实话,旁边闵云中已开口:“你天生煞气,若修术法,久必成害。”
小女孩分辩:“我没害过谁……”
闵云中挥手打断她:“不必多言,南华派留不得你,速速离去。”
满怀希望而来,最终却是唯一一个被拒绝的,小女孩哪里知道什么煞气,眼圈一红,委屈得哭起来:“我没做错什么,你们不公平!”
闵云中喝道:“放肆!公平不公平是你说的么。”
小女孩不敢还口,只是哭。
她年纪小,哭得又可怜,两旁弟子们听着都有点不忍,秦珂迟疑了下,低声求情:“闵仙尊,其实她很好……”
闵云中冷冷道:“身为掌教弟子,长辈说话,有你多嘴的!”
秦珂只得退下。
闵云中看虞度:“掌教?”
虞度点头:“慕玉,送她下山。”
小女孩心知没有希望,气得转身,边拿手擦眼睛边朝殿外走,哽咽:“神仙也欺负人!你们不收我,我就去别处,不在南华了!”
她本是无心气话,座上三位仙尊却都变了脸色。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自殿外响起:“我收你。”
重紫
从没听过这么舒适的声音,不错,是舒适,仿佛天边白云飘过的感觉,淡漠的,飘渺的,随风而散,伴随着殿上回音,别有种悠长的韵味,如聆仙乐,记忆深处也有一个同样美妙的声音,可是和这人的声音比起来,竟也逊了一筹。
小女孩惊讶,抬脸看。
不知何时,迎面大殿门口已经站了个人。
雪白的宽大的衣袍,广袖拖垂于地,长簪束发,可仍有许多头发散垂下来,长长的如同披了件厚重的黑色披风。
左手上是一柄宝剑,白色剑鞘修长,微有光泽。
殿门高广,映衬长空,时有五彩祥云飞掠而过,青天流云,他就那么静静地独立于门中央,如同嵌在画卷里,背后光线透进来,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晕。
大殿上鸦雀无声,奇静无比,所有弟子几乎都已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恭敬地朝他欠身行礼,脸上神色各异,惊喜的,崇拜的,羡慕的,更多的则是不可置信。
门如天地,天地何其小,惟有他立于其间。
忘记了一切,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今夕岁月,所有看到的,听到的,通通都如过眼云烟,悄然散去,了无痕迹。
惟有他,真实,却遥不可及。
心猛然静止,又骤然狂跳。
舍不得眨眼,不敢眨眼,生怕这一眨眼间,他就消失不见。
小女孩深深吸了口气,费力地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他的脸。
一张年轻的脸,脸型或许不够轮廓分明,眼睛鼻子或许也不是最完美的,然而那张脸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那种美,已经远远超出了容貌之外,美得柔和,柔和到了极限,柔和到可以包容一切。
想要走近,却不敢走近。
那样的感觉令小女孩心悸,全身热血都涌向头部,记忆不由自主回到了几年前,曾经以为那张脸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了,神仙就应该长着那样的脸,可是现在她才发现,面前这人才是真真正正的神仙。
不属于尘世,甚至不属于仙界,淡而不冷,高高在上,任人仰望,任人敬慕,却永远也够不到,得不到。
拯救世人的神仙,本来就应该和人不一样?
小女孩痴痴地想。
殿上先起了小小的议论声,逐渐变大,最终一片哗然。
慕玉微笑着提醒:“小女娃,重华尊者答应收你做徒弟,还不快拜师?”
重华尊者!殿上变得更加热闹,孩子们弄清他的身份,都激动万分。
紫竹峰,重华宫,南华派护教洛音凡,昔日南华天尊门下三弟子,论排行掌教第一,论辈分闵云中最高,可论名气与地位,南华派甚至整个仙门最大的莫过于他。身为护教,却受命天尊,握有南华派大事的决定权,仙术无疑是南华派最高的一位,在仙魔浩劫中率仙门弟子镇守通天门六界碑,导致魔族数次无功而返,一年前重创魔尊万劫,是继南华天尊之后声名最盛的一位仙尊。
人人都知道,重华尊者洛音凡从不收徒弟。
众弟子互相求证,几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然而眼前天神般的人物,除了他再无别人,那句话也确实是他亲口说出来的。
小女孩仍是神情恍惚,印象告诉她,穿白衣裳的神仙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神仙,现在最好的神仙竟然肯收她当徒弟!
年轻的白衣神仙缓步走进大殿,长长的衣摆在地上拖曳,如同流动的水波,又如翻涌的雪浪。
他停在她面前,用淡漠的、最好听的声音问她:“我收你做徒弟,你可愿意?”
极度失望变作极度的惊喜,小女孩幸福得如在梦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甚至已经不能说话,只顾拼命点头。
“音凡!”严厉的声音略带斥责。
小女孩被这声音惊回神,不安地望闵云中,闵督教不肯,这个神仙师父会不会也改变主意不要她了?
洛音凡看虞度:“我收她做徒弟。”
师兄弟之间本有默契,只一眼,虞度已领会他的意思,含蓄道:“师叔,魔宫近日越发猖狂,这女娃既无处可去,不如留在南华,免得她乱走出事,到时反成了我南华派的过错,论起来,师弟也该收弟子了。”
天生煞气,多么危险,至少不能让魔族得到。
闵云中闻言果然没再反对,半晌又道:“音凡太忙,不如就拜在掌教门下吧。”
小女孩反而不乐意了,小声:“重华尊者说要收我的。”
闵云中脸一沉,正欲发作,虞度已笑着接过去:“我曾立誓,此生只收九个弟子,如今已有珂儿,再多就要破了誓言,音凡收了正好,还是让她去紫竹峰最妥。”其余诸峰人多,未免照应不到,紫竹峰平日无人,出什么事,洛音凡第一个就能察觉。
闵云中听出话中意思,虽然也觉有理,终究面子上过不去,重重地哼了声,大步出殿而去,丢下句话:“掌教安排。”
他一走,闻灵之自然也要跟着离开,她故意放慢脚步,望望惊为天人的洛音凡,又看看秦珂,最后看着小女孩,嫉妒得两眼中都要冒出火来,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出殿走了。
洛音凡视若无睹:“那就拜师吧。”
收到旁边秦珂眼神指点,小女孩明白过来,连忙跪下照样磕了三个头,脆声道:“弟子拜见师父。”
洛音凡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脸一红,吞吞吐吐:“我……我没名字。”见他皱眉似不满,她声音更小了:“小时候我爹娘就死了,没给我起名字,我只记得我姓重,他们当年都喜欢叫我重子。”
虫子?孩子们笑出声,连秦珂也忍不住别过脸。
又瘦又小,确实像条小虫子。
小女孩窘得脸通红,不安地拿眼睛瞟师父。
“重子,重紫,”洛音凡倒没觉得好笑,将这名字轻声念了两遍,忽然道,“重华宫,紫竹峰,足见你我有缘,从此你便以重华宫之重为姓,紫竹峰之紫为名,叫作重紫,如何?”
师父不嫌她的名字难听?小女孩大喜:“好啊,就叫重紫!”
师父赐名,原该拜谢才是,众弟子暗笑,惟独秦珂“啧”了声,斜斜瞟她,意思是责怪她不知规矩。
重紫哪里明白这些,大眼睛疑惑地眨。
所幸洛音凡从未收过弟子,也不甚在意,他看着地上的小不点,简单训话:“为师姓洛名音凡,号重华,你既拜在我门下,须恪守门规,凡事以南华安危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得作出违逆之事。”
才刚有了名字,重紫正在高兴,闻言想也不想便大声保证道:“重紫一定听师父的话,不惹师父生气,将来若是做错事,师父便狠狠的打我吧。”
众人又笑起来,这话虽孩子气了些,倒也真挚可爱。
洛音凡没有笑,也没表露多少满意之色,只点了下头:“起来吧,随我回紫竹峰。”
重紫从地上爬起来。
虞度别有深意:“恭喜师弟,今后多多留意。”
洛音凡道:“我带她回去了。”
走出六合殿,天地仿佛变得更加宽广,数千弟子仍守在外面道旁,越发庄严气派,所有人都已经得知重华尊者收徒弟的消息,都想看看是哪个孩子有这么好的运气,因此自他走出殿门,几乎所有的视线都朝这边望来,有艳羡的,有嫉妒的……
重紫有点怕,紧紧跟在他身旁。
洛音凡走了几步,发现衣袖好象被什么扯住了,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新收的小徒弟,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紧张之色,小手扯着他的长袖。
见他皱眉,重紫连忙缩回手,不安地望着他。
其实洛音凡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人,皱眉并非因为不高兴,只是不太习惯而已,看出她在害怕,他索性主动伸出一只手。
重紫呆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又惊又喜,红着脸将手在衣裳上擦了好几遍,才轻轻握住那只手。
手的温度也那么适度,不太冷也不太热,和他的人一样,温润。
白袍曳地,迎着众人视线,他拉着小小的她,缓步走下石级,朝紫竹峰行去……
多年后,重紫仍常常记起这一幕,犹是昨天,仿佛刻入灵魂的记忆,转世轮回永生难忘,可惜那时的她,早已不再是他牵着的那个小小的重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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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山大小十二峰,主峰南华,乃是南华天尊生前居处,现住着掌教虞度,从峰四座,摩云峰是督教闵云中居处,天机尊者行玄住天机峰,护教洛音凡则住在紫竹峰,还有座玉晨峰,是虞掌教早年修行的地方,如今空着,另外七座小峰则是南华弟子们的住处。
比之南华峰的雄伟壮观,紫竹峰又是别样一番景色。
不够幽美,不够小巧精致,却有种出尘脱俗的味道,漫山紫竹,竿竿都生得极其随意,林间浮着洁白的云气,如同地毯铺过,看不见脚下土地,一切都生于白云之上。
紫竹拂云,一座形态古雅的殿宇半隐于峰顶。
殿前一带清流划过,宽约三丈,水面烟气腾腾,深不见底,其中隐约似有鱼儿游走,上头铺着石板桥,水面几乎与桥面平齐。
白云铺就的地面,向上生出一级一级的干净的石阶,通往正殿。
廊柱古旧,殿上空无人影。
好高的殿门!除了神仙师父,谁也不能住这样的地方,重紫正在高兴,忽然听得洛音凡淡淡道:“这里便是重华宫,为师的居所,为师日常都在殿内办事,你暂且住在左边第三间房吧。”
说话间,他已放开她。
重紫依依不舍地缩回手,心中喜悦不减,往常当小叫化,天天都睡别人屋檐底下,现在终于有自己的房间了,还有个神仙师父!
“师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恩。”
眼见那雪白的身影走上阶,重紫连忙追过去:“师父!师父!”
洛音凡转身看她。
重紫小心翼翼道:“师父不饿吗,天都要黑了,我去哪儿吃饭啊?”
洛音凡喜清静,独居紫竹峰几百年,从不让外人上来打扰,如今突然多出个徒弟,这才记起凡人是要吃饭的,于是取出卷书给她:“仙门弟子不必食五谷,这上头记载着南华派吐纳之法,你先去照样参习。”
重紫道:“可是我饿。”
洛音凡耐心道:“照着书上说的做,就不饿了。”
神仙真的可以不吃饭?重紫连忙接过那书翻了翻,窘迫:“我……我不认得字呢。”
洛音凡明白过来,略作思索,自她手上取回书,不知怎样拿着晃了两下,又递还她:“这些字你都认得的,用心参习,不可偷懒。”
如同变戏法,薄薄的书变作了厚厚的一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重紫惊讶不已,待她回过神时,又发现了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不知何时,身上的破旧衣裳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袍子,质地轻软,极其合身,仿佛是比着她的身体裁剪的。
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这是师父给的?重紫欣喜。
面前空无人影,神仙师父已经飘然进殿去了。
重紫还有很多事要问,拔腿追上去,谁知大殿门看似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原来洛音凡通常在进殿后便设置结界,避免一切打扰,这只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通仙术的人自然不明白其中道理。
重紫泄气,捧着厚厚的书朝第三间房走。
仙长们都不肯收留她,师父会不会也嫌她太笨了?要讨他喜欢,就一定要好好学习仙法吧,可是看不懂字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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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不大,有床有桌椅,对于重紫来说已经足够,她兴奋地将每件东西都摸了个遍,觉得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候莫过于今天。
没有文字,书卷上全是画的小人儿,一个一个,小人儿身上有许多线条标注,每条线都有固定的走向,重紫仔细瞧了半日,居然真的明白了些,心内欢喜,是师父特意变出来的吧,原来世上还有这样好玩的书啊!
学了它,就不用当叫化子要饭,她要像那个神仙大哥一样,用仙法救人,不再让他们受欺负!
重紫满怀信心,照样练起来。
然而洛音凡从未收过徒弟,显然高估了十岁小孩子的能力,只当自己写得明白,看的人就一定会了,谁知有时候看着简单的东西,做起来却难得很,明知道该这么走,偏偏行气时它就不听话,上下乱窜,重紫照样练了半日,直累得满头大汗,仍是不得其法,气总走岔不说,腹中反而越来越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