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此岸何处是岸》作者:树犹如此【完结】


【内容简介】

沈一婷觉得长这么大只恨过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萧子矜。
她曾经只把他当做一座桥,一座通向彼岸的桥。
仿佛过了河,那桥就毫无意义了,可星移斗转,她发现那桥是和路相连的,深入骨髓。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心情,似乎和萧子矜在一起从来都是错的…
她觉得她应该选定一条属于自己的岸,可真正让她割舍不掉的,她已经分不清是岸的本身,还是那座桥了。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沈一婷 ┃ 配角:萧子矜,宋宁远,蒋忠诚


【正文】

第一章

不知道这年头是不是所学专业和最后找到的工作总也不能对口,还是游离在寻求饭碗和暂时失业边缘的人太多,每天蝇营狗苟的忙碌个不停,到头来却不晓得到底自己在忙什么。从早晨起床开始,生活的节奏一直慢不下来,很多时候,早饭要在公交和地铁上解决,偶尔看到个处境还不如自己的熟人,竟然还有种洋洋自得,隔岸观火的感觉。就象有人说的那样,每当在排队等候做某件事的时候,让人欣慰的不是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而是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沈一婷自从硕士毕业后两年多来,连接换了三份工作,竟然无一份和原专业相关,并且总是差的十万八千里。从看守资料馆,到家政服务公司的部门负责人,再到现在在一家单位做文字编辑工作。相对于她硕士阶段的同学来说,她属于很不济的一个了。
刚开始做资料馆的看守人员时,她曾经是心满意足的,因为所求不多,也不用和纷繁的人事打交道,白天有很多空闲时间看书,听着资料大楼外面的大树上成群的鸟唧唧喳喳,阳光透过窗子,一缕缕照进来,也照在一室幽深的资料架上。那里从早到晚都很静,只有偶尔来查资料的人走动的脚步。沈一婷曾经觉得这种工作很适合自己,闲适而安定,更重要的是,可以抛开从前扰乱自己的烦恼,象躲进一个躯壳里一样。这种避风港一样的地方,让她安静了几个月,最终是母亲逼迫她辞了职,原因是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埋在泛黄发霉的故纸堆里葬送了青春。可沈一婷明白,母亲向来觉得女儿在学校成绩很好,毕业以后应该有更好的去处,而不是在这样一种毫无技术和挑战性的工作岗位上混日子。
那一次辞职以后,没过一个月,她又找了份家政公司的部门负责人的工作,名称上冠冕堂皇,其实说白了,是给一群四五十岁的阿姨,以及一批从乡下过来的,经过一段日子培训的外来妹们当领导的工作。每天拿着一堆单子,挨个分配到那群阿姨大嫂,姐姐妹妹们头上,调协她们之间的工作。事实上,这是一份需要和人长期打交道的工作,因为在实际操作中,这群女人们总会有一些纠纷。除了一些专修水电,通下水道等工作引入一些男性以外,公司的女性占绝大多数。所幸沈一婷很内敛,也很公正,在处理很多事的时候,哪怕自己吃点亏,也想照顾到别人的利益,让大家和睦。久而久之,公司的阿姨级人物对她的印象非常好,经常有人张罗着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沈一婷不知道这是阿姨级女性特有的爱好,每次总耐心的解释,委婉的回绝。既不想驳了那些阿姨的面子,也不愿意去相亲。
沈一婷自己也不明白,这几年为什么总不愿意去相亲,母亲成天在耳边唠叨,有几次恨不得将她绑着去和对方见面。可她倔强的就是不答应,有一次甚至已经到了半路,可最后还是回来了,据说那天对方父母和妹妹几乎全家到场,对这场相亲十分重视,可生生的让沈一婷放了一晚上的鸽子,弄的母亲一直跟那家人道歉。
那回母亲回来以后哭着训斥了她好长时间,把家里的碗盘都摔碎了,把给她相亲去专门买的衣服用剪刀剪破,撕开成一条一条的扔的满屋子都是,接着把沈一婷的书从书柜里全倒出来朝楼下扔去。
“婷婷!你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再这样下去,你是不是打算逼死你妈我?!”母亲哭着冲她歇斯底里的吼着,每个声音几乎都在颤抖,通红的眼睛,还有因为拉扯而滑下的几缕头发,平日里,沈一婷从来没有发现母亲这么憔悴,她正用一种痛心又愤怒的眼神望着自己。
沈一婷拉着母亲,哭着劝她,跪着求她,一直不停的说:“妈,我错了…”
父亲也从中劝说着,整个家里闹的不可开交,邻居听到这么吵闹的声音,纷纷到门口围观。母亲那次收拾了一包自己的东西,谁劝也不听,一直朝楼下走去,搭了车要去火车站,说要回老家去,再也不见他们父女。
沈一婷吓坏了,和父亲一起追到售票大厅,当时人多极了,排了长长的队伍等着买票,她怎么说母亲都不肯原谅她,最后她干脆跪在售票大厅哭着求母亲,保证听母亲的话,保证去老老实实的相亲。当时事情闹的很大,又是在公众场合,在场排队买票的几乎都看到了,正赶上春运,人又多又挤,最后报社的记者本来是报道春运拥挤状况的,恰好撞到这个场面,赶忙抓拍下来,成了一则花边新闻。
那次以后,沈一婷不敢再公然违背母亲的意思,答应和那回被自己放了鸽子的男方再次见面,并且向那家人赔礼道歉。
可惜第二回约好的时候,只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和她见面,他家里的其他人似乎还存着芥蒂,没有再出席这样的场合。那小伙子竟然丝毫不介意她第一回的失约,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穿着一身干净得体的西装,连领带,皮鞋,甚至袜子都搭配的相当好,看来是刻意修饰过才出门的,高高的个子,衬着这身行头,显得很是有型。沈一婷很惊讶他弄的这么庄重,不禁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一打量,让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的挠了挠头:“我,我其实长这么大只穿过三回西装,第一回是应聘的时候,第二回是上回说好跟你见面的时候,第三回就是今天…”
沈一婷听了他的话,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他之所以这样是想表示他的重视程度。跟他互换了名片,才看到上面赫然写着“宋宁远”三个字,他竟然在“动物疾病防治中心”工作。看着自己一身普通的装扮,和他面对面坐着吃饭,显得极不搭配,自己在他面前,突然显得暗淡许多,她自己揣摩着,要和他这么一身搭配起来,自己还不得穿身晚礼服出来才对?
宋宁远大概看出沈一婷的顾虑,放下筷子,朝周围看了看,直抱怨说今天的空调打的太重,将西服的外套和领带都解了下来,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羊毛杉,冲她笑了笑,招呼她继续吃菜。
那天晚上聊了好长时间,直到回家的时候,宋宁远要送她回去,而沈一婷却一再推辞。因为对她来说,这场相亲不过是应付母亲,她并没想过要和宋宁远继续发展下去,所以连吃过饭付帐的时候,也坚持要AA,现在更是不愿意让他送自己回家。宋宁远知趣的没有再坚持,帮她叫了出租车,沈一婷上车以后,从后视镜中看到宋宁远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将她坐的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记了下来。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宋宁远也曾约过她出去,她总是巧妙的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时间久了,宋宁远知道了她的疏远所表达的含义,慢慢的不再打电话给她。
可母亲这边却象炸了锅一样,三令无申的让她重新考虑和宋宁远的关系,最后见她仍然不为所动,干脆又张罗着给她安排了另外一场相亲。这回是个大学里的讲师,戴着和父亲一样的宽边厚片的眼镜,个头不高,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款风衣,显得两条腿非常短。说话时慢条斯理,特别有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感觉。介绍人还形容他性情不温不火,腹有诗书气自华…之类云云。
沈一婷只觉得那次相亲差点让她难受的好几天没吃下饭,以至于她怀疑那回的相亲,根本就是母亲为了恶心她而故意安排的。从那以后,她开始惧怕相亲,为了不再重复参加类似的让她厌恶的活动,她终于决定和宋宁远先象征性的处一段日子看。
她的第二份工作做了一年,最后由于疲惫于继续协调这些人的工作而辞掉了。辗转了两个月,经过宋宁远的介绍才终于找了现在这个文字编辑的工作。
她并不抱怨,因为她一直热衷于她的专业,但每次求职的时候确实很沮丧。看着人才招聘市场上拥挤的人群,手里握着厚厚的一叠简历,黑压压的人头,她心里总会漾起一阵恐慌,看看招聘的岗位,大多是招收经济或管理类的人才,自己拿着这冷门的硕士文凭,实在很是滞销,几乎完全找不到对口的职业。想起当初报考的时候,她在专业一栏毅然的填了美学,并且还潜心研究了好久,那时候的热情劲,直到后来想想都觉得可笑,可当初就是这样执着,没有来由。
研一的时候,图书管,资料室,自习室,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觉得那时候劲头特足,精力也出奇的旺盛,有时候甚至是通宵达旦的看书。那一年她的成果很显著,比平级的同学多出许多。导师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眼镜又宽又厚,从侧面可以看到镜片一圈圈的轮廓,可人却很和蔼,常夸她说,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真正能潜下心来做学问的已经很少了,大部分的同学读研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把自己奉献给科学,更多的是为以后找工作铺路。
沈一婷没有这么灵活长远的打算,嘴不够甜,相对于许多师姐妹来说也不够有眼色,一直只想踏实的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她觉得这点大概是遗传了父亲,因为母亲每回唠叨的时候都会抱怨他们父女俩一个样。
宋宁远也曾经宠溺的骂她太过死板,中规中矩的什么事都不想出格,既不出风头也绝不拖后腿,真正的把中庸精神发挥到了极至。沈一婷每次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都会有些惭愧,然后一笑了之。
确实,她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个无形的框,象是一条养在玻璃缸的金鱼,只能游弋在固定的范围内,却怎么也冲不出鱼缸。开始的时候,这个框是父母和老师限定的,再后来时间久了,她的思维情感和道德逐渐成形,没有过重的管束,自己竟然也不敢冲出这个框,她觉得自己大概会一辈子在这个框里生活下去,平淡却安定。但她掩藏的内心里不得不承认,萧子矜的事是唯一一次例外。

第二章

听着传真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打破了一室宁静,她赶忙放下正在全力排版的一份资料,站起来到一边去收传真,每天的工作似乎都是这些,连时间几乎也是固定的,没有任何波澜。这种生活里,几乎没有比从苹果里吃出一条虫更惊心动魄的事发生。
上班按时去,下班按时回,午饭在公司楼下的快餐店或者叫外卖,有时候她会抱怨,为什么连快餐店的菜色也很少有变动,吃长了早已生发出一种厌恶,她觉得这也许就是审美疲劳,直到吃的眼睛发绿,终于受不了专门去炒了个菜,可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面对这几个老菜色。
有时候宋宁远会中午专门从单位跑出来给她送饭,还外带一些点心,皮蛋瘦肉粥,配上宫爆鸡丁盖浇饭,一个漂亮的粉红带夹层的饭盒,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门口,扬扬手中的饭盒,笑的象得了奖一般。每到这个时候,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都会跟着起哄,几个年轻的女士会围着宋宁远打趣,调侃他。
他一出现在门口,坐在离门最近的办公桌的同事就会故意抬高嗓子笑着冲里面喊:“帅哥又来关怀伙食了!”那时候,本来沉闷的办公室就会忽然热闹起来,长期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的同事都会长伸个懒腰站起来活动活动,互相有事没事的瞎聊起来。
开始的时候,沈一婷觉得有些尴尬和害羞,还提醒宋宁远不要再频繁的来送饭,可时间久了,所有人都熟悉了,隔几天如果宋宁远没来,同事还会自动问起他的消息,渐渐的,他和这里的每个人都熟识起来,成了沈一婷办公室的常客。一些同事甚至背地里还向她打听是如何钓到个帅哥男朋友的。她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几次告诉别人宋宁远不是她男朋友,可没有一个人相信,后来时间长了,她也就不辩解了,任由别人去说。
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不用看沈一婷也知道是宋宁远,每到快下班的时候,他准时就会打来一个电话,象是例行公事一样准时。沈一婷正在打印东西,伸手将手机拿过来,插上耳机,将手机放在口袋里,誊出两只手来还可以做别的事。
“在做什么?不会还没忙完吧?都五点多了。”电话那头响起了宋宁远闲适的语气,象是一边悠闲的喝茶一边在给她打电话。
沈一婷知道他的工作向来很清闲,每天无事可做的时候,就看看报纸上上网,每当她自己因为工作而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听到宋宁远这样的语气,心里总会有一阵嫉妒和气愤,暗自感叹这世界多么不公平,付出和回报从来都不是成正比的。
“打印材料呢,哪有你这么好命,游手好闲的也能拿着国家的钱,还有这补贴那补贴,象我这种苦命的孩子,只有每天累的跟孙子似的还要被你笑话…”沈一婷语气酸酸的,故意拉长腔对着宋宁远说。
“呵呵…”宋宁远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喝了口咖啡,“你今天是存心损我呢吧?你那工作待遇还可以,不至于象你说的这么惨吧?要是做的不顺心,我帮你留意一下,看看哪还有合适的工作,对了,我们单位过些日子要招几个人进来,要不你来试试?”
沈一婷本来只是跟他说说笑话,宋宁远却当真了,听着他在电话那头帮她细细盘算的语气,沈一婷只觉得好笑:“得了得了,到你们单位去,该不会是让我看守一群病猫病狗吧?到时候我更要被你笑话了!”
宋宁远在电话那头咯咯的笑个不停:“我们办公室也要进来人,我帮你打听打听,看可不可以走走关系,到时候咱们俩一个办公室,这多好啊!”
沈一婷听了他这话,差点被一口水呛到了,噎的直拍胸口:“那样的话,我更不去了!跟你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简直是对我身心摧残…”
宋宁远猛的咳嗽了一声,仿佛是在酝酿着愤怒,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沈一婷捂上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听着电话里宋宁远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他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算了!不跟你这丫头计较了!下班我来接你吧,我知道新开张了一家广东菜馆,上回跟一个哥儿们去了觉得还不错,为了弥补你不平衡的心理,我发发善心请你去吃!”
沈一婷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宋宁远每次总喜欢这样,想到早晨母亲嘱咐她说晚上要做她喜欢吃的什锦泡饭,让她早点回家,终于抱歉的跟宋宁远说:“下次吧,今天晚上我得回家吃饭,不然我妈能唠叨死我,下回提前说好,我早晨出门的时候就给我爸妈打声招呼,晚上就可以不回家吃饭了。”
宋宁远有些失望,不过从一开始就知道沈一婷的性子,也就不再计较,由着她这一年多来一直跟他打太极一样的相处方式,不远也不近,不冷也不算热。
下班的路上,沈一婷一路穿过喧闹的农贸市场,听着讨价还价的声音,看着铺排着好长的时令鲜蔬和鸡鱼肉蛋,觉得鲜活的气息很重,也许在这样一个社会当中,只有在农贸市场才能感受到一些活物的气息,可那里的鲜活,又带有一种杀戮和血腥,沈一婷很不喜欢,可每天回家这是一条近路,她不得不走。
踩着脚下稍带粘腻的水泥路,鼻孔里充斥着腥臭的味道,她不禁皱了皱眉,想加快几步,却忽的听到耳边有“叽叽”的叫声,一种新生的感觉,沈一婷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个草编的大筐子里,放着无数只小雏鸡,嫩黄的毛,可爱小巧,唧唧喳喳的挤在一起,绒绒黄黄的象个小球。她停了下来,凑过去看了看,心里漾起一种欣喜的感觉,赶忙掏出钱来挑了两只活泼的放在小袋子里。
一路回到家,刚上楼打算拿钥匙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母亲的高嗓门,仿佛有什么很生气的事,过了一会,听到“砰!”的一声,象是碗碟一样的东西摔碎的声音。沈一婷吓的赶忙将门打开。屋里父母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尤其母亲气的眼圈都红了,见沈一婷进来,父亲首先觉得有些尴尬,示意她母亲别让孩子看了笑话。
沈一婷见到母亲拿着纸巾,不断的擦着眼泪,父亲则在一边低头抽着烟,一脸愁闷,五十几岁的人,皱纹却爬了满脸都是,一件干净规矩的灰色夹客外套,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头上略微有些败顶,几缕白发挂在两边,在这种场合里看上去,那头发似乎比平时还要花白。
“婷婷已经是大姑娘了!早该结婚了!我这两年来能省则省,争取给咱们婷婷弄两件象样的嫁妆。可你倒好,把攒的钱全给你儿子了!婷婷怎么办?!难道女儿不是你亲生的!”母亲指着她父亲数落着,气的身子都在颤抖。
父亲猛的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皱这眉头,显然也很苦恼,却不得不向她解释:“一鑫都三十一了!和小袁谈恋爱也这么多年了,他更是早该结婚了。就因为没房子!前些日子才看中一栋才六十平米的二手房,已经是最低限度了!难得小袁是个不计较的好姑娘,换了别人都不会答应的!一鑫从小到大倔的很,从来没求过我什么,就这一件事!我这当爸爸的能说不答应吗?!”
听到这里,沈一婷总算明白了一些,本来紧张的神经开始略微有些放松,又是因为哥哥的事。似乎自从自己懂事以来,家里一直因为哥哥的事情搞的很不愉快。哥哥是父亲前妻的儿子,当初父亲在乡下教书,赶上文革末期,因为成分不好,被打成右派,他的妻子,也就是哥哥的母亲,在生孩子的时候因为当时乡下医疗条件差,又赶上难产而去世了。
在母亲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之间长期拉锯式的战争中,母亲似乎总是在为自己这个女儿争取利益。沈一婷只知道这个哥哥不到二十岁就搬出去住了,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抢劫而进过少管所,出来以后被父亲拽回家中,可还不到半年工夫,他就向家里宣布说他要搬出去住。
当时沈一婷还记得自己还在上初中,家里闹翻了天,哥哥的房间里象被洗劫过一般,乱七八糟的,可人却不见了。自从那以后,他便很少再跟家里联系,连过年过节也很少回来。可沈一婷记的很清楚,三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萧子矜的时候,也就是两人彻底决裂的那天,自己独自跑到护城大桥的桥洞下面坐了一晚上,那一回,家里找不到她,差点报了警,最后是沈一鑫找到了她,陪她聊了很久,直到快天亮,才安全的把这个妹妹送回家。那次以后,沈一婷对于这个哥哥的认知有了一些转变,至少,她不觉得沈一鑫是个没有感情的任性妄为的野小子。
“妈,哥哥也确实该结婚了,家里好歹要操办操办,我结婚的事眼下根本不可能。”沈一婷将鞋盒子找出来,帮买来的小鸡仔安个家,想尽量缓和以下这紧张的气氛。
“什么不可能?!”沈母点了她脑门一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转身坐到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婷婷啊!你爸爸混了一辈子,最后只混上一个三流大学的副教授!靠着那点死工资,穷不死可也发不了!我早就说了,你找工作那会儿,他要是肯送送礼,打通打通关节,你到他们学校工作还不是轻而易举?结果你爸爸非说什么影响不好,什么党员不搞特殊!纯粹是知识分子的迂腐!”
沈一婷知道母亲对于自己工作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因为这个没少和父亲吵架。而父亲向来凡事都让着母亲,顺着母亲,她一直觉得,在这个家里,一直是母亲说了算,象今天一样的场面实在罕见,看来父亲也确实动了怒,家里一片凌乱,父亲宽大的眼镜边缘还有碎裂的痕迹,只是将手掌攥的紧紧的,仿佛积聚着太多抑郁和愤慨。

第三章

包里的手机又在发出强震,沈一婷摸索着掏出来,发现是谢珍晴打来的,赶忙走快两步到阳台上面去接听,对着阳台的窗户,听着谢珍晴滔滔不绝的讲述又被学校的事搞的如何头大的经历,言辞中带着诙谐和打趣,沈一婷终于笑了起来,觉得烦心的事情终于在她的诉说中消解了一些。
谢珍晴是个幽默机灵的女孩,有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显得极有神,虽然个子不高,却绝对是个精干的人,和沈一婷是硕士阶段的室友,毕业以后到本市的一所重点中学代高中,隔三岔五的就打电话来向沈一婷抱怨当高中班主任的坏处。说当教师这个职业上班时间太早,从早忙到晚,几乎很少有休息的时间,学校为了追求升学率,不断给老师加压,学生家长也经常来找麻烦,一个不小心还要被学生告到校长那里,反映自己这个老师教学水平如何差,要求换人,弄的同行之间人人自危。沈一婷每次都细心的安慰她,因为对于这种事业不顺心的事,自己也是有切肤之痛的,所以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意味。
当初谢珍晴报考的时候所报专业过线人数太多,而她正好被排除在边缘,最后只能落的调剂,在网上看的眼都花了,最后调剂到语言研究所的无脊椎动物语言学专业。这个结果让她这个本来十分坚强的女孩连哭了好几天,不过后来她依然能打起精神来接受这个结果,毕竟这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据说她这个专业冷门到几乎没有人报的地步,每年几乎都靠调剂来填充,有一年竟然连调剂都没有一个人愿意调剂过来,硬生生的空了一年,眼看第二年如果再招不到人,硕士点就要被取消了,导师也心急如焚,可那回却破天荒的有个人专门去报了这个专业,并且高分被录取,一下子这人就成了研究生院的焦点,导师和同学每每听说他的名字,都要下意识的多看两眼,仿佛在瞻仰一尊塑像,或者说在看一个宝贝或者怪物,而这个人就是萧子矜。
沈一婷刚刚听说萧子矜这个人的时候,一度觉得他应该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最起码要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才对。谢珍晴每每提到这个师兄,都显得特别来劲,一双本来就很醒目的眼睛更焕发出神采,仿佛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
沈一婷知道谢珍晴一定喜欢过这个师兄,可到了后来,自己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却是矢口否认,谢珍晴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女生,她也绝不会承认曾经这段尴尬的心事。
两个心情不好的女人凑在一起,聊天能聊上很久,从现在的工作,聊到一年多前被逼着相亲,然后又聊到刚毕业那会儿的雄心壮志,聊着聊着,沈一婷不自觉的想起了萧子矜,虽然这个人是在过往的人当中,停留在她生活中的时间最短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记忆却相当深。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下着淅沥的小雨,春天的雨,往往下起来没完没了,到处潮湿的一片,粘腻的感觉让沈一婷很难受,撑着伞刚走了几步,就觉得露在裙子外面的小腿在无意中已经遭到水溅。
远远的就看到宋宁远的车停在公司门口,雨中的一片朦胧衬着他的柔和的车型,地上积聚了许多水,整个看起来,象一艘停在水里的船。沈一婷快跑了两步钻到车里,嬉笑着看着正抽着烟发呆的宋宁远,车里弥漫着烟味,让沈一婷有些受不住,赶紧开了一点车窗来通风。
“看来你来了很久了。”沈一婷看着他发愣的眼神,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问题,眉头微微蹙着,好象被困绕了许久,“怎么了?被领导骂了?不开心?”
宋宁远靠着椅背,稍稍侧转过身子看着她,那眼神里竟然有种担心和不易察觉的依赖:“一婷…”
沈一婷极少听到过他这样的称呼,着实被吓到了,刚才笑眯眯的表情慢慢僵住了。
“跟我回家吧,今天是我妈妈生日,我想把你带回家,而不是把陈莎带回家。”宋宁远看着她,甚至带着一些企求的神色,等着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