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不想走捷径。”阮馨道。
“可是,做一个好的漫画家,你也必须体验人间疾苦。”钱少康继续道:“你虽不是豪门家的小姐,却也从衣食无忧,这正是你欠缺的…”

“让我考虑下。”阮馨开始犹豫,缓缓走到上次喝芒果酸奶的小店,再次点一杯酸奶,望着墙上的一幅幅名画,足足望够一小时,然后,乘船过海,在沙滩边,一直坐到半夜。
天边的月亮,越来越瘦,最后,倚着乌云身后睡着了,阮馨收起画册,趁夜乘火车来到下一个城市,天亮之后,一场国际动漫展便要开始盛大狂欢。
“既然想不通,不如,继续享受欢乐?”阮馨头戴一顶有麋鹿角的帽子,天一亮就出发了。
她按图索骥而来。
穿越层层人群,欣赏过大量盛装少年,大量蓝发少女,白发少女,头戴鹿角帽子的孩子,可是,漫展上大量的鱼目混珠的山寨漫画看得她好不心烦。
终于在动漫的cosplay看台处找到了鸣人佐助和卡卡西,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空位子,刚坐下,就觉得屁股上多了一只热乎乎的大手。
阮馨吃惊地猛一扭头,却见是一个当地的村民:黝黑的肤色,乱蓬的头发,袖口油光可鉴的线衣。
阮馨情急之下,狠狠地抬脚踩下去。
“啊哟!”
那村民吃痛地呻吟一声。
阮馨盯着湖对面的看台,轻声哼着歌。
那双硬邦邦的手却再次蹭了上来。
阮馨只得冲着那双脏鞋再踩一脚,高吼一声:“想吃豆腐回家吃去!”
“啊!”那村民被踩的跳起来:“谁吃你豆腐了!你个小姑娘想讹人啊!谁…谁看见了!”
两人正说着,却听傍边传来一个沙哑而冷酷的声音:“就要演出了,吵什么!”
说完,一只白皙清瘦的手腕在她面前飞过,瞬间,那个村民已被摔了出去,趴在地上叫唤。
阮馨吃了一惊,却见一张似曾相识的冷峻优雅的脸裹在一顶草帽之内。红短褂,墨色七分裤白袜,白板鞋。这身热血单纯的打扮却被他穿得俊雅飘逸。
抬头时候,灰蒙蒙的天空中,阳光忽然绽出头脸,一阵金丝雨在这时候簌簌落下,凉飕飕而欢悦地滴落在身上。
她打开一把有宫崎骏动画人物集合的大花伞,给两人撑着,在粼粼波光下摸出手机,嘻嘻笑着,望着袁瀚问:“电话号码是多少?”
他不明状况地望着她。
她继续按手机的输入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双手抱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村民爬起来,还要继续打,他随意地伸腿一绊,村民倒地,悻悻离开。
她惊讶地问:“你…还会打架?”
“哦,因为,我是要做海贼王的男人。”他将草帽轻轻一压,盖住英俊的眉眼。
阮馨笑得露出十二颗白牙,打量了一下他身边的几样“珍宝”:三把剑:洞爷湖,斩月,千本樱。
“《银魂》,《死神》。”
阮馨有些惊讶地望着那张英俊得过分的面容,深邃的双眸已染了岁月的伤痕,弧度优美的唇,轻轻一抿。
“我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只看过《圣斗士》《七龙珠》《捣啦A梦》《足球小子》,最多看过《美少女战士》和《灌篮高手》吧。”她说。
“我们那时候,管《捣啦A梦》叫《机器猫》。”他笑着将双臂枕在脑后,慵懒地打个哈欠:“之前也有很多好动漫,你大约没这个福气见识了。《天空战记》你知道吗?”
阮馨开始哼唱《天空战记》的片尾曲。
两人开始回忆陈年的动漫:《恐龙站队》《恐龙特急克塞号》,《变形金刚》《忍者乱太郎》《森林好小子》《魔神英雄坛》《乱马1\2》《阿拉蕾》《美少女战士》《灌篮高手》《犬夜叉》《柯南》,还有近些年的《火影忍者》《死神》《海贼王》,《银魂》。
正说着,舞台上一位穿墨绿坎肩、用眼罩罩住一只眼睛的银发帅哥,抱着一本橘色的书念念有词:“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
两人相视一笑。一阵凉凉的风把阮馨的马尾吹得乱飞扬,不知从哪儿吹来细细碎碎的白色小花种子,黏在阮馨的黝黑的头发上,袁瀚伸出大手,轻轻把碎花种子从她的头上摘下,扔在风里,风将他的红衣吹往身后,勾勒出瘦削的身形。
金丝雨继续下,两人头顶上是伞面,画着各色的卡通人物,横竖都是童话。场地是游乐场租来的,四周尽是尖顶的,圆顶的哥特式城堡,绵绵延延,视线所及处,蓝色的大门,金色的图腾徽章,红的城墙,坐的看台漆成鹅黄色和深蓝。人也是童话里的,揉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两人一时间恍恍惚惚的,看台也像是云做成的似的。
直到四周的高分贝少年少女尖叫声将两人从童话里揪出来,四面八方,还依旧是童话世界。
“佐助!”
“卡卡西森森!”
四周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光线稚嫩的脸,灼热的疯狂,又是与他俩人区别开,两人又从童话世界中跳脱出来,成了两个旁观者。
“这部动漫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却陪着一代人从读书到毕业,从男孩女孩爱到男人女人,到慢慢承受这个世界。”阮馨望着台上并不专业的模仿者,认真地说。
他说:“你倒是善于总结。”说完,又若有所思地问:“你还知道多少我们这个年龄的大叔的事?”
正在这时候,阮馨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看一眼来电,她浑身一激灵。
是经典名曲《重逢有日》的高潮部分。电影《闻香识女人》最经典的探戈片段小提琴曲,以及电影《肖申克救赎》里曾经用过的曲子。
流畅如海啸的音乐,如在海边分离,从此天涯永隔般的咏叹。
手机铃声还在继续,像警铃,又像办公室的打卡签到机的声音般,划破这个童话世界,彻底划破。
沈铭哥。手机屏幕如是显示。
他若有所思地一笑,转身燃起一只香烟,慵懒地吐一口眼圈,走远。
她依旧死死盯着手机的来电显示,屏幕上渐渐染上一层雾气,黏糊糊的。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给我留言吧T T
第四章
阮馨咬咬唇,横心按下接通键,电话另一端,温润敦厚的男中音威而不怒,像月光下的宁静的海:“馨馨。”
“…沈铭哥。”阮馨说。
“收到你的辞职信了。”沈铭温厚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一如暴风前的宁静。
“是啊。”阮馨深呼吸一口。
“辞职这么大的事不跟我商量下?”沈铭的声音依旧如被月光映照的静海,月光之下,有荧光幽幽的海蜇,有贝壳,还有小螃蟹缓缓爬上沙滩,八只爪子,都挠在她心上,挠,再挠,手心也痒痒,嘴唇也痒痒的了。
阮馨狠狠咬着唇:“沈铭哥,我已经决定了。”
“OK,”电话那头继续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半小时之后,你小区门口的咖啡店见。”
阮馨抹一把汗道:“我在杭州,半小时赶不回来。”
电话那头略一停顿,说:“很好,两小时之后,你小区门口的咖啡店见。打车回来,车费我报销。”
阮馨皱起鼻子:“你有那些钱都不如请我吃东西。”
“你想吃什么?”沈铭说。阮馨看到月光下,那蓝色的海水开始微微涨潮,淹没了爬上来的小螃蟹,将贝壳也深深没过,小螃蟹拼命地往上爬,被清浅的海浪打翻,再爬…
通话结束之后,阮馨呆坐在一个石凳上,一言不发。面色由紫色渐渐散成红晕,红粉绯绯的,他盯着那看了一阵,摘下头上的草帽,扣在那小脑袋上:“走吧,中年人送你回去。”
凉风吹来,男人的红坎肩随风着方向去了,勾勒出男人清瘦颀长身材。惹得对面女生肆无忌惮地花痴着:“哇,头一次看到cosplay的演员比动漫人物帅的!”
“他应该去cos那些冰山系美男啊…”
“他的…PP也很性感啊!”
“嗯,翘臀美大叔啊!”
他目不斜视地摸出香烟,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喜欢上有妇之夫了么?”他燃起一支香烟。
“没有啊。”阮馨口是心非地笑笑。
他说:“如果不是有妇之夫,以你三丈不烂之脸皮,岂有不亵玩的道理?”
阮馨强打起精神,依旧笑靥如花:“请问,大叔您这是在被我亵玩么?”
男人笑得一派胜利者的宽容:“咦,怎么还有自以为是大灰狼的小绵羊?”
阮馨语塞,直到上了车,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钟表之后,眼神才明亮起来。
“这是什么钟?好漂亮!”阮馨抚摸着坐式钟的金属表面,只见这只钟最面的窗户敞开着,里面有红花绿草,几个小矮人挥着锄头抬头低头地劳作,迷你的红花绿草和小白兔红狐狸,让人置身一个妙不可言的小人国世界。表盘的八点钟那处有个英俊的欧洲王子深情仰望着十二点方向,表盘的十二点方向上端,伫立着一只白色的小绵羊。
“只有晚上八点之后,被施了魔法的小绵羊才会变成公主。“他说着,将车子发动起来。
“也就是说,王子和公主只有晚上能见面了?”阮馨点头:“听多少遍都是个伤感无奈的故事,宫崎骏的动画太了不起了。”
他抬起头来:“你看过《聆听风声》?”
——王子、绵羊和公主的钟表出自宫崎骏早起的动画《聆听风声》。
“当然了,宫崎骏动画我全看过,我最喜欢《幽灵公主》和《千与千寻》还有《哈尔的移动城堡》。”阮馨说。
“你还喜欢什么电影?”他问。
“除了《加勒比海盗》《魔戒》《哈利波特》《变形金刚》《剪刀手爱德华》《夜访吸血鬼》《天使爱美丽》《肖申克的救赎》《辛德勒的名单》《阿甘正传》这些主流的片子,像《燃情岁月》《美国往事》《墨西哥往事》《与狼共舞》《查理的巧克力工厂》《霸王别姬》《纵横四海》《钢琴课》《海上钢琴师》《天堂电影院》《大鱼》《大河》《夜访吸血鬼》《惊情四百年》《绿里奇迹》《空中监狱》《变脸》《楚门的世界》《月亮上的男人》《蝴蝶效应》《上帝之城》《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三傻大闹宝莱坞》…都很喜欢啊。”说起电影,阮馨双目迸发着绿光。
“你不喜欢《黑客帝国》吗?”他问,银色的车子行驶在动画城堡似的路上。
“喜欢,”阮馨端详着他略带倦色的侧脸,置身城堡乐园,他的五官竟有如童话王子了,阮馨认真地说:“你这一说,我倒觉得你和基努里维斯长得有点像。”
那个扮演英俊的救世主的男人,五官无一不像是神的杰作,却总是寡言少语,鲜有笑容,忧郁得像一望深绿湖泊上骄傲的白天鹅。
他却摆摆手道:“我可没他那么惨。”
“基努里维斯很惨吗?”阮馨问。
“刚出生不久,里维斯和他母亲就被老爸抛弃了,之后,他的母亲又嫁了三次,他也跟着从伦敦到巴黎,从巴黎到澳洲,随后辗转到了美国。他的两个妹妹,一个有先天的智力障碍,另一个曾经健康的妹妹得了白血病,很长时间一来,他都是拍完戏之后就已病入跌跌撞撞赶到妹妹身边亲手照顾。更惨的是…”他开始卖关子。
“是什么?”阮馨问。
“里维斯自己的女儿,也在他拍《黑客帝国》时胎死腹中,一年之后,他的女友也在车祸中死掉了。”他惨淡一笑。
“真可怜。上帝给他王子一样的五官,就是让他这辈子来受苦的吗?”阮馨订着钟表上的王子,一阵叹息。
“他还是个挺爷们的汉子。”他说:“他曾经在超市遇到持枪歹徒飞车抢劫店铺,他当即趴下,拍着地面大喊叫大家都趴下来,结果每个人都低下头来趴在地上,躲过了扫射的枪弹,枪声静下来后,又是他挺身而出,匍匐到超市门口观察形势,发现歹徒已走后,立刻叫店主报警,又安慰受惊的人,警察来后他配合调查完毕,就提着自己的袋子回家了。”
“真淡定啊。对了,你喜欢昆汀?塔伦蒂诺吗?”阮馨说:“大爱邪典电影,《落水狗》《低俗小说》不错,喜欢蒂姆罗斯。”
“更喜欢《无耻混蛋》,Col. Hans Landa 扮演的纳粹军官入木三分。”袁瀚说。
“我也超喜欢!”阮馨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
“喜欢《蝙蝠侠黑暗骑士2》么?”袁瀚问。
“喜欢!小丑太棒了!”阮馨说。
“喜欢《走出非洲》么?”袁瀚将阮馨的手摘下,发动起车子。
“喜欢,还看过书…”阮馨说。
“喜欢《闻香识女人》么?”袁瀚问。
“喜欢帕西诺!”阮馨答。
两人一路讨论着。
上海这边,正淅淅沥沥地降着灰蒙蒙的雨,距离阮馨的住处越来越近的时候,阮馨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他自顾自的放起肖邦的《降E大调华丽圆舞曲》,欢快的宴会旋律。
阮馨说:“这首曲子有点强颜欢笑。”
他干脆换一首久石让的《人生的回旋木马》,欢快开始,越舞越忧伤,高潮部分时候,似是一场暴风骤雨轰然而至,听得阮馨浑身冷飕飕的。
“可不可以再换一首…”阮馨问。
“换也没用,到了。”他目视一下前方,双瞳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揶揄:“害怕的话,要不送你香吻一枚,以资鼓励?”
阮馨还没反应过来时,脸上又多了一个湿热的印子。
“喂!你干嘛!”阮馨跳起来,挥拳捶了男人的肩膀一记,硬邦邦的锁骨咚咚作响。
“恢复正常了啊。”他摊手,唇角微扬。
阮馨张牙舞爪地推开门冲出去,却见一个衣冠楚楚的高大男子恰巧伫立在不远处。


第五章

第五章
微雨簌簌地落在阮馨的脸上,她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这男子也迎了上来。
“咱们的账一会儿再算,先介绍你男朋友给我认识下。”
声音犹如雨中的一壶浓香的黑咖啡,诱人的味道,刺激人振奋的功效,却刺激肠胃。
阮馨抬头仰望着他:“沈铭哥…”
他大她八岁。
八年。 一个新生儿初长成,八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当她哼着儿歌,第一次背起小书包时,他已挺拔如白杨;当她梳两条长辫子来这座不夜城求学时,他已像家长似的,毫不吝啬地用自己的薪水请她的室友胡吃海喝;当她大四毕业时候,他已能谈笑间化敌无数,替她无数次挡刀剑…于是,她眼巴巴地看他为别人披上婚纱,乖乖地当他妻子的伴娘,一次又一次给他的儿子小景买玩具,买刚上市的小童装。
沈铭望着车上的那人,和他相似的型款,相似的眉眼,只是,那眉宇中蕴含的力量,又和他截然不同,他是永远的静海,那人眼中却锐气满满,像随时会制造一次海啸,将所有的东西带向高空,然后毁灭掉。
“沈铭,阮馨的大哥。”沈铭的笑容如午后的红茶,温暖,温润。
“袁瀚。”他微笑着回应。
原来,他叫袁瀚。
两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握手的时候,其中有一个面色煞白,隐忍不住,先是捂住口,吐了。
“你还好么?”
沈铭帮袁瀚男人捶背,对方煞白着一张脸,摆手,直起身笑笑:“没事。”
沈铭一脸关切:“胃不好吗?我以前也是。”
袁瀚懒懒地整理下自己的红坎肩,拍拍沈铭的肩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海贼王》的拇指大小人偶:“这个小玩具送令郎玩吧。不打扰你们了,你兄妹俩好好聊。”说完之后,便要上车。
沈铭依旧是静海,他笑说:“不打扰,一起吃晚饭把。”
袁瀚挥手:“胃不舒服,改天再叙。”说完之后,驱车而去,沈铭连同阮馨一直站在细雨中,直到银色的车化作烟尘。
阮馨低头,发现沈铭正在掐自己的中指。
这是沈铭难过时才有的动作。几年前,她看到过一次,那次,他将手指掐出了艳色。
棕色的咖啡屋里棕色的音乐伤感而缠绵,王菲深情吟唱,低喃轻哦: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沈铭为阮馨点了咖啡冰乐,自己优雅地端一杯热牛奶,开始正题:“你的辞职信我收起来了。”
阮馨低头猛嘬冰欺凌,心道,你不是周五出差了么。
沈铭继续道:“如果你只是一时冲动,我就当这事没有发生。”
阮馨抬头,郑重地望着沈铭:“我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我爸不放心,让你照顾我,我毕业后,我爸怕我找不到工作,依然让你负担我,我在你的单位工作了两年,想换来老爸和你的笑容,可是,我并不擅长,对不起。”
阮馨饮下一大口咖啡,继续说:“我有我的专长,所以,不会再继续当你的负担,这本不是你该背负的。”
王菲的歌声没有因为这段独白而停下,依旧流水般缠绵,流水中飘零着晚春的花瓣,飘向远方: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沈铭继续随意地摆弄着他的杯子,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在暗弱的灯下闪烁着幽幽白光。
戒指并不是他和妻子刚结婚的时候的婚戒,那时候,他一无所有,只给了她郎才郎貌的婚纱照。照片上,新郎的面容如希腊雕像般完美,比起她的夫,新娘太普通了些。
“你从来不是谁的包袱。”沈铭沉沉地望着她,伸出大手,替她取下头发刚在雨中沾上的碎花种子。
“可是,我和你父亲不舍得你去闯。”沈铭轻抿一口芒果汁,刺激性水果像刀剑一样在他的胃里金戈铁马。
“我想独立、真正地体验这个世界。”阮馨眼眶潮热。
沈铭涩涩地审视着她:“他教的?”
阮馨摇头,将杯中的冰块搅得哗哗作响“不是。”
沈铭轻饮着牛奶,一如请她大学室友吃饭时的认真,一如他为她挡酒时喝到胃痛的情愿,一如他每一次教自己写策划书的时候的虔诚。
阮馨更加虔诚地望着他。
沈铭不回应。
阮馨继续无辜地瞪她。
沈铭闲雅地望窗外,听雨声。
阮馨垂下脑袋,泄气地猛饮一口咖啡味道的冰可乐,凉,甜里夹杂着浓浓的咖啡苦味。
沈铭轻轻拍一记阮馨的脑袋:“有什么计划?你爸那边,我来搞定。”
阮馨突然就双目发烫了。
“喂,别激动,你不是说让我请你吃饭吗?吃什么?“沈铭笑说。
阮馨摇头:“不用了,回家陪嫂子和小景吧,我约了姐妹。”
就这样,两人分道扬镳,阮馨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收拾行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速写本遗失了。搜遍了整个包,都找不到。
是在沈铭那里,还是在袁瀚的车上?或是在咖啡屋?
她望向窗外。
雨一直下着。
窗外的金茂大厦在雨中矗立着,圈圈的弧度像花瓣。
花瓣中,莫名就生出一张温润的脸,在蔼蔼雨雾中微笑,那笑,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模糊成烟雨,却又在雷声中霎时清晰。另一双苍白的手臂却向自己倜傥地挥舞,艺术家似的手指,手腕粘贴着白色胶带,内敛而戏谑的笑…
阮馨双手拄着腮,一面质疑着,憧憬着,手机就开始响起。
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第六章
“喂?想画裸照吗?”
“袁瀚,我的速写本找不到了。”阮馨说。
“以身相许吧,我帮你找。”电话那头,袁瀚略带沙哑的声音三分疲意,七分挑衅。
阮馨眼前一亮: “原来在你那里呀,还我吧!”
“来我家拿吧,顺便当叨啦A梦。收拾屋子,熬汤,洗衣服,烧菜。”袁瀚轻描淡写着。
“那是田螺姑娘。”阮馨纠正着,手里继续着千篇一律的涂鸦。
“你可以从口袋变出来一副手套来…做这些。”袁瀚继续道。
阮馨说:“你说话的声音很勉强。”
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钟。
“真的不要紧么?喂!”阮馨扔下手中的铅笔。
“没事。”袁瀚摸一把额头的汗雨道。
“你女朋友不在身边吗?”
“没有女朋友啊。”袁瀚虚弱地回答。
“不可能吧。”阮馨说。
袁瀚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将手机夹在下巴上,抱着湿漉漉的枕头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换了一副更低沉的嗓音,深沉,沉得像夜晚的暗涌的深海:“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有个英俊的邻家大哥是她的偶像。也是她不可能的梦想。她从小一路追赶,读大学的时候,来到大哥所在的城市,本以为两人会发生点什么,大哥却娶妻生子,并仍像兄长一样照顾她,连工作的事情都帮她包办。而她永远不会破坏他的家庭,也永远无法得到他。为让自己死心塌地忘记痛苦,也为她自己的理想,她辞职了。”
阮馨沉默。
“其实,你远离了你的相思煎熬之苦,并不代表你远离痛苦,你会发现,你将遁入生计、职场的无间地狱,这比相思之苦更苦。可是,你又必须离开他。这是你逃不掉的命运。”
阮馨啃着木头笔头,笑说:“咦?这个故事不好听嘛,呵呵呵,你不该讲你自己的故事吗?”
又一阵疼痛如洪水加着烈火奔涌袭来。
袁瀚忍痛道:“太久了,忘记了。”
“呵呵。”阮馨苦笑。
“笑什么,你的怎么同情心为零呢。嘶…代表月亮鄙视你。”袁瀚趴在床上,吃痛地揉着胃,床头的镂刻水晶台灯越来越模糊,灯光越来越刺眼。
“很难过吧?你住在哪里,告诉叨啦A梦,我开竹蜻蜓飞过去看你。”阮馨说。
袁瀚压抑着呻吟一声,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告诉我呀。”一种大势不妙的感觉爬上阮馨的心头。
电话那头,却先是沉默,紧接着,变成了忙音。
“人呢?”阮馨急匆匆拨回去,无人接听,再打,关机。
阮馨觉得浑身一软,慌乱间,按着他的名字在网上搜索,一无所获,打电话给警局,对方笑道:“您可以打精神病医院。”
阮馨又打110,对方则回答:“对不起,您可以咨询情感热线。”
阮馨只得拨通了闺蜜周雯雯的电话。
雯雯的嗓子涩得像吃过生柿子一般:“馨馨,我男朋友今晚又没回来。”
阮馨抹汗道:“我认识的一个人好像病了,似乎还晕过去了,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地址,我怕是他很危险。可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职业么?”雯雯问。
“不知道。”阮馨只记得,他居然知道用炭精条绘画需要不错的功底,他削画笔的姿势比自己专业,他甚至了解文艺复兴时期名画其中的典故,却又不像从事这个职业。
“也许,他只是不想再和你接触了。你不是问过他的地址了吗?如果他是想和你玩一下,又怎么会告诉你。”雯雯沉重地道。
“可是,他真的病了,似乎真的是想找人过去照顾他,又难以启齿。”阮馨固执道。
“乖,别多想了。认识了十年的男人都不可能,刚认识的人,你怎么能相信他,”雯雯一边擦鼻涕,一边道。
阮馨真的认为他病了。